关于羊的诗

王笑风

●羊

苍天在上
羊在下
这些漫游者
以草为食
散落在人间
一群之中
总有那么几只
恍惚记得前生
一边吃一边数
数到第几棵
心里一动
抬起头
四下张望一番
又怅然低下头去

●结局

最后一次醒来
在幅画儿上
眼前众草倒伏
头顶天空远大
好像一转身
就能触摸到地平线
红日稍远
风迎面而吹
整个世界
都仰着身子
一大片黑石
略略突起
我昂首站着
我看见一对母女
孩子对妈妈说
这就是那只羊吗

●接羔       

草原躺在那儿，大口喘息
新生羔羊在绿色的血泊里
它想站起来
站起来又摔倒
草都弯下腰，围拢过来
有几棵草，向另一个方向掉过脸去
它们内心悲苦
它们见惯了生死

●六月羊

一月二月
刨冰卧雪
三月看到草芽
四月叨绒
五月剪毛
摁住剪
羊突然变小
六月听不到羊叫
羊一直低头吃草
羊群散开
漫山遍野
远远望去
像雪还没化尽

●生肖：未羊

雨后羊白了些
羊毛也略显光泽
冲洗不到之处
仍旧黯淡锈涩

我属羊，离群索居
羊毛在体内翻腾
仿佛波浪，汹涌，不能平息

羊一样奔跑
不能羊一样温顺地停下
大牧场，羊群像河流过

一只羊，甚至等不到我衰老
就要献出它的一生
我头秃了，羊
满身都是白发

羊毛中的雨水
没谁给它拧干

羊迅速变成羊肉
在灯火通明之处
属羊的人隐去身形

温暖的羊毛，卷曲的羊毛
散发着腥膻之味
我要把一张脸
深深埋进去

●奇迹

骨瘦如柴之羊
忘了肥美岁月
毛色锈蚀，细密处多有纠结
物以类聚
羊以群分
离群的羊
如此形单影只
谁也不会相信
它吃过蓝色的牧草
只有它自己知道
它有多少绵软之物
真是不得了
几乎不可能
这头羊至今
仍旧在乌云里活着
（2010.3.26）

●我想做一个神

我想做一个神
舌绽莲花，或者
一张嘴就是十万青草

羊群，剪掉羊毛的羊
给它们披上月光
头挨头、身子挨身子挤在一起
我一生得不到的温暖
让羊得到

如果我是神
我要做羊的身子
明月如洗，羊叫一声
十万青草总有一颗
一下子开出花朵

我就做
那只羊
多神秘呀，多美好啊
在万里草原，一辈子寻找一颗青草

●忧伤

草贴着地皮猛长
仿佛绿色的羊毛

羊，生动、鲜活，走遍每个角落
谁把羊毛漂白了
像褪去了颜色的青草

我的青春，一只绿毛羊
我的爱情开过花
你以为一颗心会死去吗

无边无际的草原
无边无际的时间
无边无际的命运
无形之物也有了自己的生命

在草原上那就是
永远数不清的苍白的羊

●红头羊

遥远的蒙古国
也有红头羊
比同伴多一节椎骨
两根肋骨

一双眼睛
名字也不同
一个叫呼伦湖
一个叫贝尔湖

红头羊
在草原上
静静吃草
吃的草
不是故乡的草

偶尔做梦
还会嚼到
诺门罕的子弹壳

☆诺门罕，全称诺门罕布尔德，位于内蒙古呼伦贝尔草原新巴尔虎左旗东南部，是被称为日本陆军史上最大的败仗、二战前夕日俄战争中著名的“诺门罕战役”发生地。
☆红头羊，呼伦贝尔草原特有的品种；在“诺门罕战役”中一部分牧民为战火所迫，迁徙到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经多次向政府要求终于把他们现在所在的乡命名为呼伦贝尔，70年来他们精心培育的故乡带来的红头羊，成了他们思念故乡的一份寄托。

●毛线

毛线离我们身体有多远
离一只羊有多远
彩色毛线，我看到被美化的羊
它的肉身已经消失

云飘过这个时代
云还将继续飘过这个时代
我们说：精神要升华
羊毛就超越了死亡

这好比我为了前生远远离开故乡
在如水的月光里，重新安家
我属羊，却不能永远属于羊

羊毛长在人身上
写作的羊，在书中吃草
女人坐守一边，编织御寒的好故事
条分缕析，她的柔情丝丝入扣
织了又拆，拆了又织
一个女人的锦绣河山
让羊毛经历几回生死？

回首之间，大雁已南迁了十次
天气一变凉
毛线就紧紧围住胸膛
一座巧设的城池
一个团结的小花园

我们要感激谁
大地上萧瑟的原野
穿毛衣的人，望着远去的羊群
心里忽然一片茫然

毛线啊，谁的一生千头万绪
谁的一生条理分明
谁的一生纠缠不清
这一切，又究竟是为了谁、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