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入怀里的月光,无论是因为多情,还是因为寡情,往往都是对的,
它深知道埋藏在我怀里的温柔小径,在哪个地方拐了个弯,又拐了一个弯,
而我当时还崴了脚,然后抬头,故事便消失了,
溶进一种微寒,一种或柠檬色、橄榄色、苹果青的沧茫之中,
那时的田埂是弯的,民谣是弯的,岁月是弯的,
咳嗽也是弯的。
我爱那时的月亮,想那时的月光,
想那时的小溪和茅草,和表嫂家扔在碾台的那个水葫芦,
都浸泡湿漉漉的月色里了,包括树上或者草里一声短一声长的蝈蝈,
和秋声里的蝉,和池塘里的蛙鸣,这些创造了蓝色天籁的无数零碎小玩艺儿,
闹腾着的这么一些声响,抑或是简单的应答,还是轻佻的调情,
不会也如人类一样,恋爱了吧。
遥想从前的万丈夜空,如若月色下有剪径的小贼,
或八千里传报有匈奴铁骑来犯,这些都是比较让人头痛的,
我倒是比较喜欢崔莺莺的人约黄昏后,然后后花园字据也不留的赠金呀,
这倒并不是说我比较贪财,而是有盘缠,就可以进京赶考了,
就可以兼济天下了,就可以风风光光娶莺莺了,那个时代的男人,
多少还是有一点西厢情结的。
但月光的确比较如水,绝美的同时,却又绝对凄迷,
我敢说,古往今来,没有几个男人,娇娘远在,而秋水难渡,
此情此景之下,而不凄迷着流泪,而不凄迷着柔肠寸断了,
而不凄迷着从此归去来兮而醉卧高榻之上了,
东坡居士的“但愿人长久,”其实是捂着一张老去的脸而大泪磅簿的,
一场背了黑锅的乌台诗案,比起小轩窗,正梳妆,
其实是算不了什么的。
但我不能凄迷,我刚刚才读完一本有趣的书,
我还有太长的路要走,还有一份蓦然回首的艳遇正有待深入,
于是我想,让我赶走这一地的月光吧,纵然不能一杆子都打了去,
不让进门爬上我的大床,尤其不让照在我模糊的脸上,
读我脸上的泪眼阑珊,我的青春还零零落落地洒在那一地凄迷的月色中吗。
但天空还是实实在在地在我的月色中,
飘浮而又消失了,而又从我左肩上方不远处飘了出来,
从一座老屋的檐角上,一棵老槐精灵古怪的枝丫上,
再远点便是我表哥的坟头了,再远点天空打了个结,拧成了一朵白云,
再远点便是俗人和诗人都说的远方的远方了,
我想,远方是远方的亲呢哟,远方是远方的娇娘哟,
远方是远方的深渊哟。
或许伪命题吧,据一些诗家考证,
也据一些包括外国悲怆的痴男怨女考证,
也还据梁祝坟头翻飞千年而不散的蝴蝶们考证,
世间万物,最能够牵扯起无限远方的,幽幽情怀的,默默叨叨的,
忍无可忍的,便是那轮窗前月了,
所谓残月如痕,蹇娥眉,万户捣衣声,真是心往那里痛,它就往那里戳呀,
如若大天空是一张摊开的信笺,这枚戳盖着的月,
会是回家的老邮票吗。
从前啦,我一直在想,能够一直游走在岁月里的,
除了纪念碑,大概只有月亮了,
而纪念碑一旦倒下,砸死的不但会是正在碑下膜拜的闲客或豪客,
还会有一些不起眼的虫儿,或者草儿,
有时还更会是一个王朝,
如此,只得姑且以为游走在岁月里的东西,
只好是那轮万古的老月亮了,毕竟一盏有情怀的银盘嘛,
毕竟照耀过我的姥姥嘛。
张若虚说: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不还家之痛千古难逾,妙医圣手难寻,大病如大梦,大梦如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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