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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处的光
——读王小泗几首诗后的感受
王恩荣
2015年由《诗潮》杂志社举办的“自强杯”全国残疾人题材诗歌大赛揭晓，苍溪残疾人作家王小泗创作的《群山合围的村庄》（组诗）获得三等奖。四川籍作家王小泗，早年因车祸高位截瘫，一直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但他不屈服于命运的肆孽，在困难条件下，坚持文学创作，至今己出版多部诗歌及散文集，著有多部长篇小说。目前他的长篇小说《清清兴泽湖》正在原平诗人张建新创办的晨光文艺社平台连载。
王小泗被媒体誉为当代“像史铁生一样的作家”。现在他收入不很稳定，生活比较窘迫。可以说他的生存状态是最低层的，但我们从他的诗中丝毫看不到任何颓废的痕迹，反而感觉到或浓郁或清新的乡村生活气息，低谷的生存状态使他生活中的美更加的鲜艳夺目。下面，我们就来欣赏一下他的诗歌：
《初春的山谷里》
喜欢的雨水，打湿一片鸟声
喜欢的花儿，在田野里奔跑
山坡上，几颗小草
和风蝶恋，叶子嫩而青黄
充盈的香气，弥漫
在家乡初春的山野里
不远处，一棵樟树下
一群孩子背着书包嬉笑走过
风在后面，一直追着他们
转角处，他们的影子都不见了
由于作者行动不便，所以作者是定点写作，或者在家里，或者在屋后的山坡上。“喜欢的雨水，打湿一片鸟声/喜欢的花儿，在田野里奔跑”，人类最底线的爱也有对故乡的爱，小泗也同样不例外。他爱故乡的雨水打湿鸟声，爱春天的田野花儿奔跑。花儿在田野奔跑是诗意很浓的一句，我们仿佛看见田野里，风吹着春天辽阔的花，像花在奔跑。
“山坡上，几颗小草/和风蝶恋，叶子嫩而青黄/充盈的香气，弥漫/在家乡初春的山野里” ，小泗身残志坚，他有理想，他的爱情的期望是同样强烈的。他羡慕小草和风蝶恋，嫩嫩的叶子，香气弥漫家乡初春的山野。他也醉了，他感受着大自然的爱恋。
“不远处，一棵樟树下/一群孩子背着书包嬉笑走过/风在后面，一直追着他们/转角处，他们的影子都不见了”，站在他的视角：樟树下一群孩子背着书包嬉笑走过。孩子是自由的象征，他多么向往那书香的自由，那是最起码的自由。可是，这一切已经离他远去，他只能目送着这群天真烂漫的孩子，他只是希望他们多留一会儿，那怕给他更长一点时间的想象。但风在后面追着，他写的很细微很传神，美景只是一刹那，“转角处，他们的影子都不见了”，遗憾，向往......试问读者，谁曾把这点再平常不过的一幕当作自己的向往？可他是，因为他是最低处的生灵。
《院前有棵树》
一条小路穿过树林，几级台阶
连接院子，篱笆上，牵牛花细碎盎然
所有的门都上了锁
院墙上，一队蚂蚁正在出行
背离村庄的方向，青山隐隐
飘过几缕烟岚
院前有棵树，叶子落在台阶上
仿佛掉进一本线装书里
如果合上书皮，里面便是更大的黑
读到这里，我发现了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光亮，但内心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抑，那些扶困救难的自愿者们是如何压低自我才发现低处的生存状态，那得有多大的仁心和悲悯情怀啊。
我们再看这首诗：“一条小路穿过树林，几级台阶/连接院子，篱笆上，牵牛花细碎盎然/所有的门都上了锁”，一条小路，人世间能走动才有了路的名词。著名诗人汪国真说过：“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小泗是用心去走路的。没有脚使他对路的理解更清晰。小路、台级、门都是路链接的意象。接点有：树林、院子、篱笆还有上锁的门，有细碎的牵牛花。有路才有美丽的这一切的路边风景，而他的路只是眼前看见的，他多么希望看见那延伸到远方更多的路，他也有自己的诗与远方啊。事实是：“所有的门都上了锁”，写了他的巨大的孤独意绪，生活的自由都向他上了锁。连蚂蚁都有远方：“院墙上，一队蚂蚁正在出行/背离村庄的方向，青山隐隐/飘过几缕烟岚”，他多么向往外面精彩的世界！“背离村庄的方向”才能有美丽的乡愁，但他只有居于家中床上，所以他只有：“青山隐隐/飘过几缕烟岚”的迷茫。
“院前有棵树，叶子落在台阶上
仿佛掉进一本线装书里
如果合上书皮，里面便是更大的黑”
他只能收回自己的眼光，“院前有棵树，叶子落在台阶上/仿佛掉进一本线装书里”，这最后一句是有非常的顿悟力的，一叶落而知秋至，他人生中的自然的秋，人生的秋只能在书中度过和感受，书是他生命唯一的馈赠和最后的活力了，所以他说到：“如果合上书皮，里面便是更大的黑”。没有书他的生活是黑暗的。他的路在书里，他的路在精神世界的层面里。
《母亲手上的刨火棍》
入九以后，麻雀动作
明显迟缓，时常
在窗台向我窥视
屋角里，几件农具
一些南瓜，土豆
和几个娃堆在一起
麻雀不想远行，就在
屋前屋后打转
到了晚上，便和月光一起
再次来到窗前，这时
母亲就把一捆从山里背回的柴禾
用来烧火取暖，熏蒸腊肉
夜风徐徐，薪柴噼啪
布满皱纹的火光里，母亲手上的
刨火棍，越刨越短
“入九以后，麻雀动作/明显迟缓，时常/在窗台向我窥视”，他的活动范围已经很小，正因为这样，他更加细微地发现了人们已经视而不见的东西。冬天一入九，那些“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麻雀最先感觉到寒意，它们与作者一样是弱者，它们时不时在窗台向我窥视，它们或许还羡慕小泗呢，你看作家写的多么传神，多么幽默诙谐！颇有自嘲意味。
“屋角里，几件农具/一些南瓜，土豆/和几个娃堆在一起”，这个是写典型的农村生活场景：屋角有农具、南瓜、土豆，有几个娃在玩。写成娃在屋角堆，是想表达农村娃的土生土长，随性生活的状态，表意性特强。
“麻雀不想远行，就在/屋前屋后打转/到了晚上，便和月光一起/再次来到窗前，这时/母亲就把一捆从山里背回的柴禾/用来烧火取暖，熏蒸腊肉”，麻雀不想远行，在屋前屋后打转，让我想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话，也是诗人自嘲的表现，他已经飞不了很高了，在晚上再和月光来到窗前。因为母亲的柴禾使屋内温暖，还有熏蒸腊肉，我们知道麻雀的动机了，麻雀觅食不易，我们看到诗人深切的感受和悲悯情怀。
“夜风徐徐，薪柴噼啪
布满皱纹的火光里，母亲手上的
刨火棍，越刨越短”
这首诗里出现了母亲，增加了作者的感恩的情怀。只有母亲对自己不离不弃。于是诗人说道：夜风吹着劈啪的柴，有皱纹的火光，这是母亲的皱纹。刨火棍越刨越短，指时光流逝，作者不禁担忧母亲已老，自己命运又将如何。也让读者对诗人的命运引起无限的触动和担忧。
《晚风吹过山坡》
这是秋末一个傍晚
我坐在山坡上，冥色中
山风微凉，徐徐吹过
身边的小草，尖尖的
大都成了枯褐色
触摸时有点刺手，是什么
让它们身如舍利
于是把肉身逐批分散
一棵小草收容了我，不曾
感悟的世界，有情，也有爱
这些人间的异类兄妹
晚风中，晃来晃去
仿佛命运的挣扎
读了他的《晚风吹过山坡》，我有一些淡淡的感动，整首诗由于他的生活经历，他把自己降低成小草一样的卑微，写他与小草同在，他在诗中写到：“这是秋末一个傍晚/我坐在山坡上，冥色中/山风微凉，徐徐吹过”，或许只有傍晚这个时候才是他出场的时候。“我坐在山坡上”，他已没有站立起来的机会了，“冥色中/山风微凉，徐徐吹过”，白日的尘埃落定后，他在静静的享受着属于他自己的天地，多么惬意！
这时候小草出现了，他们总是在人类很少在的时间和地点相遇，从而相怜相惜：“身边的小草，尖尖的/大都成了枯褐色/触摸时有点刺手，是什么/让它们身如舍利 ”，秋天的小草，颜色是枯褐色，身如舍利有点刺手，生命是暗淡的卑微的，保护的武器也是坚强的无力的。他把自己放的足够低才发现了小草的生存状态和生存意志。他发现着小草，所以他也发现了自己。“于是把肉身逐批分散/一棵小草收容了我，不曾/感悟的世界，有情，也有爱”，小草收容了他自己，他把自己肉身逐批分散，贪婪着感悟着已经在人类自身很少感受到的低处的情和爱。
“这些人间的异类兄妹
晚风中，晃来晃去
仿佛命运的挣扎”
最后一句，他感叹着：这些人间的异类兄妹，高傲的人类总是把它们忘记，所以，“晚风中，晃来晃去/仿佛命运的挣扎”。小草的命运就是他的命运，小草的挣扎就是他的挣扎。
《几片枯叶》
水塘边，一棵梧桐树上
不时有叶子落下，母亲弯下腰
将其中一片拾起，看了又看
落叶焦黄，就像一块疤痕
鳞翘处，一丝青痕
残留往日记忆，母亲将眼揉了揉
她肯定想起了什么
我不敢言语，尽量不惊动
母亲的思绪，就在这时
另一片枯叶落到水塘上
随风摇曳，有水浪涌起
天空为之晃动，我忽然看见
母亲的身子倾斜在那片枯叶上
我们再读他的《几片枯叶》，“水塘边，一棵梧桐树上/不时有叶子落下，母亲弯下腰/将其中一片拾起，看了又看”，作者仿佛对麻雀、树、小路、小草这些卑微的意象情有独衷，好象这些就是他的全部了，当然还有他的老母亲。水溏边的一棵梧桐树叶子落下，这句让我想起一些古诗句：“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睡起秋色无觅处，满阶梧叶月明中”，“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四川多梧桐，梧桐叶落是秋末苍老的象征吧，所以“母亲弯下腰/将其中一片拾起，看了又看”，这个平实伟大智慧的母亲是在忧虑时光的流逝，她将如何托付自己的儿子啊。
“落叶焦黄，就像一块疤痕/鳞翘处，一丝青痕/残留往日记忆，母亲将眼揉了揉/她肯定想起了什么” ，落叶的疤痕，是母亲心中的伤疤啊，儿子的痛苦永远是母亲的心灵的疤痕。“鳞翘处，一丝青痕/残留往日记忆”，这或许是命运加在儿子身上的那个悲惨的记忆吧。“母亲将眼揉了揉”，这是写母亲流泪了，只有儿子最了解母亲，是的，“她肯定想起了什么”。世上母亲的心都在儿子的身上。
“我不敢言语，尽量不惊动
母亲的思绪，就在这时
另一片枯叶落到水塘上
随风摇曳，有水浪涌起
天空为之晃动，我忽然看见
母亲的身子倾斜在那片枯叶上”
儿子是理解母亲的，他怕惊扰了母亲，让母亲更加悲伤：“我不敢言语，尽量不惊动/母亲的思绪”，诗人接着写到：“就在这时/另一片枯叶落到水塘上/随风摇曳，有水浪涌起/天空为之晃动，”，情动则景动，诗人心中风起云涌，情不自禁，一石击起千层浪，所以“有水浪涌起/天空为之晃动”。“我忽然看见/母亲的身子倾斜在那片枯叶上”，这句是作者的想象，母亲终归是如落叶一样归去的，自己又何以自处？悲痛！诗人诗歌除了记录自然界和他亲密接触的意象：小草、麻雀、小路、院子里那棵树之外，就是母亲。
最后就是他半截梦的记忆，和记忆中的爱情。这些在他以下的《午夜的月光》和《对面山上的女子》都有记录。
《午夜的月光》
月光落在农家院落
带着无限乡愁，从异乡
回家的游子，静静地睡在正堂
他的心十分疲惫
很需要一个角落打扫尘埃
河中采莲的妹妹
万绿丛中的一个比喻
除了银铃般的笑声，还有
一枝莲花的心跳
午夜的月光，水一样
流过草木的静默，此时续起的
不再是离别时那一缕断流的溪水
多少年了，紧紧依偎的
不仅有我的村庄，我的亲人
还有没有做完的半截梦
“月光落在农家院落/带着无限乡愁，从异乡/回家的游子，静静地睡在正堂/他的心十分疲惫/很需要一个角落打扫尘埃”，这首诗是写一个回忆，那年，农家院的月光，带着乡愁的疲惫的他，终于能睡在家乡的怀抱了，在这个尘世里，他“很需要一个角落打扫尘埃”。
“河中采莲的妹妹/万绿丛中的一个比喻/除了银铃般的笑声，还有/一枝莲花的心跳”，这句诗让我们想起高中语文课本朱自清《荷塘月色》里引用的《西洲曲》的句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还想到王昌龄的诗《采莲曲》：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都是表达对女子的爱慕之情的。王小泗也不例外，这节表达了诗人对爱情的追忆和渴望，但他只那场爱情说成“万绿丛中的一个比喻”，他已经没有勇气去爱了。
“午夜的月光，水一样/流过草木的静默，此时续起的/不再是离别时那一缕断流的溪水”，午夜月光像水，但过去像溪水的那个爱情已然无存。
“多少年了，紧紧依偎的/不仅有我的村庄，我的亲人/还有没有做完的半截梦”，都过去了，但我的村庄没有遗弃我，我的亲人没有遗弃我，那截没有做完的梦没有遗弃我。整首诗就是写一种对正常生活的渴望和苍凉的心境。
《对面山上的女子》
山风宽阔，包容了树木
和她身上的热气，对面山上的女子
月牙形的妹妹，一条
木烙小道，蜿蜒曲折
当她走过的时候
路边的春天就发了芽
青的，黄的，绿的，紫的
都在絮絮密语，雨水也时来运转
有着青色的归宿，小小芽针
抵在阳光腰部，直叫疼痛的
是那群醉生梦死的蝴蝶
如果不是这场倒春寒
门前那树桃花，就一定属于你
“山风宽阔，包容了树木/和她身上的热气，对面山上的女子/月牙形的妹妹，一条/木烙小道，蜿蜒曲折/当她走过的时候/路边的春天就发了芽”，这首诗仍然是写回忆，是写一场爱情的回忆：山上，她身上的热气，一条小道（小泗对小道特别敏感），这是一场感同身受的爱情，作者这样写：“当她走过的时候，路边的春天就发了芽”，这句话非常具有诗意，这更多的是寓意他心灵的春天，是他爱情的春天。
“青的，黄的，绿的，紫的/都在絮絮密语，雨水也时来运转/有着青色的归宿，小小芽针/抵在阳光腰部，直叫疼痛的/是那群醉生梦死的蝴蝶”，这节是写春天的情景：五颜六色的花在絮语，雨水也时来运转比喻其多而且有归宿，在此也是暗示作者自己没有归宿，“小小芽针/抵在阳光腰部，直叫疼痛的/是那群醉生梦死的蝴蝶“，小芽针、腰部、醉生梦死的蝴蝶。都让我们想到一场美好的爱情。但是：
”如果不是这场倒春寒
门前那树桃花，就一定属于你“
当作者尽情描述那美好的一切后，忽然笔锋一转，“如果不是这场倒春寒”，就是指他的那次突发事故，“门前的那树桃花，一定属于你”。桃花喻爱情。一定属于你，说明现在已经失去了这场爱情。
他还有好多这样的诗写自己的生活感受，我们再略举一二简评，以供大家赏读：
《醒来是桃花，睡去是潭水》（组诗）
出村大约一里，就是桃花潭了
三月的潭水，碧绿，澄明
飞鸟放纵的虚幻里，有桨声汩汩
我去时，桃花正好转身过来
束腰，柳眉，眼角
尚有泪痕，刚才一定哭过
找不出让她如此悲伤的原因
只看见一缕风，低头走在一行诗里
风吹，雨下
历经流水和草木的温暖，桃花潭边
汪伦，李白，且行且吟
江山，美人，平仄，天下文章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
汪伦送我情。”除了留于纸面的文字
两人还说了些什么？由于年代久远
艾叶，芦苇，紫云英，都没有听清楚
春风一度，隐于桃花的村庄
万家客栈今夜又多了几位醉客
骚人，墨客，有人醉成一段光阴
有人醉成唱合者的前世，这些
互称兄弟的人，君子之交
桃花潭里，月色清明，泊于潭水的灯火
山河急行于夜色，素面净心
赤子抱心于怀，万木站立的山岗
醒时是桃花，睡去是潭水
诗人的诗里鲜活的意象琳琅满目。生活的苦难并没有把他打垮，而是更加张扬了他内在的视野。自然景色文化景色在他的诗里水乳交融。“我去时，桃花正好转身过来/束腰，柳眉，眼角/尚有泪痕，刚才一定哭过/找不出让她如此悲伤的原因/只看见一缕风，低头走在一行诗里”,童话式的语境给我们以超现实的幸福感。最后：“醒时是桃花，睡去是潭水”，这是外在世界与主体世界的化境。超脱的美感让我们感觉到一种佛性。
《一枝桃花开得灿然》
那时，远山淡蓝
桃花潭边，垂柳正沿着
春风的方向，上承白云之悠悠
下连碧水之蓝蓝，淘尽烟波十里，当潭光
照进窗棂的时候，我正在写诗
写一首，像李白那样的《赠汪伦》
我承认，还原千年风景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尽管用尽弱水三千
鸟语半亩，甚至，将所有的词汇
酱在最玄异的转世法身里，春天的水中
仍然看不见李白汪伦对饮唱合的影子
共登云梯，清泠皎洁
桃花潭失眠的夜中，有明月读出
千年之外的花期，那时，桃花正好
带着古典的美丽，桃花潭水也是这样
风一吹，就有了那时的阳春白雪
谁家扁舟如叶，招惹春光
落下一湖平仄，我顾盼左右
原来，一枝桃花开得灿然
他对李白如此的情有独钟，可见他的浪漫主义的追求。上天没有给他脚，他就用想象走路。他想“还原千年风景”，“尽管用尽弱水三千/鸟语半亩，甚至，将所有的词汇”,面对苦难，展望前途未来不如对转世的认知，今生不得意就生发前世的想象，那里有他自己的爱情：“谁家扁舟如叶，招惹春光/落下一湖平仄，我顾盼左右/原来，一枝桃花开得灿然 ”,他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不幸的是上天给了他一个残疾的身体，幸运的是他皈依的超凡的精神世界。
《行走的桃花》
此夜，月色朦胧
黛暗山岗，有人提灯
走在潭水里
夜风微凉，桃花潭一波三折
扭曲的山影，小楼，东风，朦胧
灯影下，对酒的人，身披十里文气
置于书案上的文墨，文光射落星辰
文昌阁此时静谧，山影从背后溢出炫光
渗出禅意无限，在如此浩大的背景下
行走的桃花，青弋江流过了东园古渡
月落西山之后，女人说起梦话
而露水，是要急于打开尘世，江枫渔火
浸于月光深处的一声乌啼，又让潭水深了一尺
桃花潭上的桃花，在他的笔下：“此夜，月色朦胧/黛暗山岗，有人提灯/走在潭水里”,桃花如有人提灯走在潭水上。何等惊人的想象力！这就生发出“行走的桃花”之题目意象，诗人虽然身残，但他“身披十里文气”有不辜负韶光的诗写，这是他生命的姿态。人生的境遇再也没有比这样悲凉了，但他轻而易举地把美好呈现，这就是诗意的栖居。
《没有如来只有卿》
比起春光，皖南的烟雨就要温柔的多
在雨中，在桃花潭水之上
一只白鹭淋湿翅膀，与此对应的烟波
云朵之间，群山，青砖
黑瓦的古民居，古老的禅寺
扁舟缓行，笠翁独钓
晚钟弥漫九溪烟雨
潭水静谧，不再自喃，恍有鱼虾翻动时辰
炊烟和山岚作为静物，一只白鹭
有着太多悲悯，面对匍匐于花朵上的雨滴
风吹草木的声音，撇下绵密乡愁
这多愁善感的雨啊，多像
天空释放的词汇，落潭成语
对酒成歌，李白醉卧的彩虹岗上
踏歌者的身影，既爱江山又爱美人
世间双全！此时，没有如来只有卿
他的诗有如此的质感，却又如此温暖，他是超越肉体的，温暖的能化解世界上的任何苦难，首句“比起春光，皖南的烟雨就要温柔的多”，多好的格调！我们再看他的江南写生堪比吴冠中的名画：
“在雨中，在桃花潭水之上
一只白鹭淋湿翅膀，与此对应的烟波
云朵之间，群山，青砖
黑瓦的古民居，古老的禅寺
扁舟缓行，笠翁独钓
晚钟弥漫九溪烟雨”
多么美好的烟雨江南！物象就是心象，“这多愁善感的雨啊，多像/.天空释放的词汇，落潭成语”,所以诗人才感慨：“没有如来只有卿”，求神不如求自己，你心境有多美，外在景色才有多美！“卿”字可独步古今。
《桃花潭的黄昏》
此刻，夕阳正翻山而去
山野，冥色四合，充满梵语
书板石上，弄萧的牧童
穿行在千尺潭水，一条牛跟在身后
不时将头角扬起，指点落日
金色的霞晖，在水中撒下万千鳞片
从梦潭轩过来的画舫，成了
刀痕清晰的木刻
天空犹如一展拉满的弓
高远，空蒙，一群鸽子
从远山滑向潭水，仿佛参悟后的冥光
落在空惑人心
桃花潭门掩余晖，潭水静如处子
水波不兴，含衔群山
一些人走在潭水前头，过了
典故和记载，许多事
就成了烟雨之外的黄昏
他的诗画面感特强，对真善美的抵达有惊人的表现力，首句“此刻，夕阳正翻山而去”，多么的潇洒不露痕迹。我们再看他的桃花潭落日的细节美：
“山野，冥色四合，充满梵语
书板石上，弄萧的牧童
穿行在千尺潭水，一条牛跟在身后
不时将头角扬起，指点落日”
静谧、老牛、牧童田园式的风光，老牛“不时将头角扬起，指点落日”，“充满梵语”，让我们想起刘年的《黄河颂》“低头饮水的牦牛/角，一致指向巴颜喀拉雪山”,有一种神秘的意味。“潭水静如处子”，就是他心灵的宁静，历史与今生是弧线，在他这就成为一个圆点：“一些人走在潭水前头，过了/典故和记载，许多事/就成了烟雨之外的黄昏”,多么苍茫的意境！桃花潭的黄昏在他的视野里闪烁着哲思的光芒，所以王小泗被媒体誉为当代“像史铁生一样的作家”并非空穴来风。
总之，读了王小泗的这些诗，我深刻认识到一个跌到人生最低谷的人的生存状态，我们总是站着去俯视这世上的一切，却从没有去认真体会那低处生命的生存状态。如果说张二棍的诗让我们发现了底层生活的困境，那么王小泗的诗却让我们发现更底处，或处于低谷处人的生存的苦难。但王小泗的苦难并没有给他产生毒素，他是坚强的，他苦苦发现着低处的光，从而用这种光作为他生存下去的希望和养分。他在消化着他的苦难。他在自身的苦难中发现着诗意。他成功了，他己出版的多部诗歌及散文集，著有的多部长篇小说，为这个世界创造了丰富的苦难文化，让我们发现着他发现的那个世界，感受着他感受的那个世界。但他毕竟在苦难中挣扎着，我很钦佩张建新、韩玉光和他的一些诗友们去年组织的对王小泗的募捐行为，我希望社会上更多的人能够对王小泗以及和王小泗一样苦难的人给以帮助，我也希望他们能战胜苦难，坚强的生活。
最后我想把顾城的一句诗送给王小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2016.12.28 写于山西和顺 |
发表于 2018-7-24 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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