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嫁|诗6首
三鞠躬
一鞠躬！替我的初中老师
那条被学生打残的瘸腿
再鞠躬！替因言获罪的吴常青
数十年下放到农村
只学会了放牛，割草；割草、放牛
我见过他返城时老泪纵横
舍不下手中的牛绳
三鞠躬！替活着的我们
铭记殉难的青春。尽管路难行
但我还是来了：胡耀邦故居，蝉鸣像秋天的良心
如若重逢
做过教师，大学毕业那会儿
在一所铁路中学
给孩子们教授政治课
哐吃哐吃的火车，震落粉笔盒
也曾被一群男生欺负过
故意让我出丑，但也有一个女生
作业本里夹着席慕蓉
袅袅婷婷地，从开花的树下走过
那是一九八九年的暮春哪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儿
我跳上火车，像一条破旧的的喇叭裤，仓皇北顾
如若重逢，请原谅我的失忆
请喊一声李老师，再报上姓名。除了你，游岑
我们都是好孩子
告密有奖。当我告发
低我一年级的谢敏
在黑板上写“反动标语”
当那孩子像条肮脏的小狗
被扔上囚车，我脖子上的红领巾
燃烧成一团小小的火焰
和他绑在一起的，有一个农民
内急时撕一张语录揩屁股
那脏纸贴在他脸上；有一个货郎
走村串户的，用棒棒糖作诱饵，吸男童的精
我得到一盒铅笔
带红色橡皮的那种：一头用来写字，一头用来擦字
清明节
感谢我的女人！每年这一天
都早起，沐浴更衣
无论阴雨绵绵或风和日丽
都以最美的容颜
去往郊外的潇湘墓园
我熟悉那精心梳理的发髻
隐没着稀疏的白发，一双杏仁眼
若非纵声大哭看不出鱼尾纹
女为悦己者容啊，在一个
士不为知己者死的时代
桃花都少了些侠义。当她抱紧双肩
在坟前嘤嘤啜泣，我的女人，因哀伤而格外美丽
墓碑上，亡夫的名字
已有些黯淡。守候她的，是春风浩荡的人间
秋日谒谭翤同墓
群山奔赴如波涛。浏阳城外
如果我们不弄出点响动
就可能瞬间石化
因此我们带上了祭奠的鞭炮
但又恐惊醒沉睡的杜鹃
这些品种与别处不同，在秋天
也能爆燃出满山的火焰
就像断过的头颅给江山输血
你看那石马，绷紧了四蹄和头颈
长嘶一声就能挣脱缰绳狂奔
你看那石虎，须如钢针，根根被捋得发亮
那虎尾如铁帚，一看就是被人骑着，夜夜逡巡山中
春天不适合谈论死亡
春天不适合谈论死亡
但出于不可言说的理由
我得立一份遗嘱
并且经过公证，如燕子的剪刀
给紧张的春天和父子关系
定一个温暖的基调
我还年轻啊！还有许多心有不甘的日子
当我死后，住的这套房子
包括读过的书籍，我的呼吸和愤怒
以及屋外正在抽笋的楠竹
春风吹拂的夜晚，桂花树下的小狗，不会被没收
这是我全部的遗产
除了悲哀！悲哀是这个国度的基因库
而死亡，是被告人不再配合庭审，休庭、再休庭
(发表于 中国诗歌流派-论坛-原创诗歌，2019-4-17 02:18，荐稿编辑：草山 瑞雪)
http://sglpw.cn/thread-866224-1-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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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17 16:3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