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锡锋诗16首
1、新房子
我亲眼目睹过
她被挥锤敲打过
被“兹兹兹”
尖利的钻机钻过
然后被墙砖敷衍过
被墙布掩饰过
可我敢断定
她的温馨，是被迫的
我亲眼目睹过
一个潮湿的日子
她躲在暗处，哭成泪人
南风一遍遍抹
都抹不净
那些天
我甚至不敢
随便摸一摸她的洁白
怕一摸
就摸痛她的暗伤
2、离开村庄的东西，都是缓慢的
比如小溪流水，缓缓离开村庄
比如，被诺大的蛇皮袋推着的农民工
像蚂蚁一样，被一粒大米抱着缓缓离开村庄
还比如老屋顶上的炊烟
总想扯着黑黑的烟窗，不走
但还是默默离开村庄
如果一阵风吹来，就贴着村庄缓缓离开村庄
只是猫着腰身的样子，仿佛只有村庄
才能保护它们缓缓离开村庄
3、每一颗星星，都是人间的亲人
天上掉落一颗星星，地上就死去一个人
我对这个传说，一直深信不疑
并坚信，每一颗星星，都是我人间的一个亲人
他们的不辞而别，一定充满内疚
白天，就躲在白光里，或山沟沟里不敢露脸
只有在黑夜，或在没有月亮的时候
好像才敢站出来，眼睛一眨不眨的
提着微弱的灯光，深情而又焦虑
仿佛担心行走的人间，再次迷路，或迷失
4、石头
石头在人间坐久了，就会蒙上一层
厚厚的苔藓一样的、叫沧桑的东西
石头没有别的目的，仿佛就是担心
呼啸而过的旧时光，被它所谓的菱角之刀
割得遍体鳞伤
5、敬老院
[人生
像就一列长途
一些人，还没到站
就被生活
赶下了车
老，又是
可敬的，人生的
风霜雪雨
哪一样没被熬过
当然，老
也是人生的终点
就该有一座
像样的驿站
卸下生活的重压
然后，缓慢的
像老牛一样
反刍岁月的
甜
酸
苦
辣
6、雨
雨水砸向大地的声音
往往是，奋不顾身的
就像被拐走的小孩，终于
看到了父母
大地 举起一朵朵浪花
就像举起一面面旗帜
好像在迎接这些
从人间散失的雨啊，终于
回了家
7、村庄之夜
今夜 山风吹醒
一村子的蛙鸣
好像我,前世的
内疚和不安
就是它、今生的
忽略的部分
今晚，所有的
梦呓和鼾声
都是安静的
田野和狗吠声
都是安静的
整个村子
仿佛 都卸下了
所有心事
可是今夜
又是谁，总提着月光
在窗外，徘徊
8、86岁的丈母娘
一见我，就很动情
把我叫做‘儿’的那个老妇人
其实，是我的老丈母娘
86岁，把她推向高高的辈分上
就像推向悬崖上的，一棵古树
高处不胜寒啊，真担心
一阵风把她满头的白发，吹散
那根拐杖，比她还颤巍巍的
好像，担心扶不起她高高的年龄
偶尔 会让我扶她一把
可分明在试探我的力度
把最小的女儿早就托付给我
可此刻分明有点心虚、不踏实
9、故乡
阔别多年，故乡
依旧用我熟悉的姿势
等我
肯定怕我迷路
就像母亲一样
一直用她的白内障
盼着我回家
可真正面对故乡
我就心怀惭愧啊
我是吃着故乡的
五谷杂粮长大的
我身体的各个部位
从没停止过收臧
故乡的五谷杂粮
可是，这些年来
故乡啊，我却一直提着
你给我的身体四处流浪
如今，我老迈归来
你真的像亲娘一样
一下子就温暖和收留我的内疚
肯定又怕我沾了坏习气
还要用那条清澈的小溪
清洗我的灵魂
10、母亲
母亲，你一病不起
是那个气温突降的半夜
气温突降，肯定
不是为了转换季节
一定是寒冷纠集寒冷
要猛攻你的肺部
那夜，你的脸色苍白如纸
那夜 你急得
大口大口 喘气
一生没跟人 红过脸
吵过嘴的母亲
今夜仿佛要跟谁，较劲
可今夜真的好黑
黑得你都看不清
冷空气从哪个方向吹来
世事难测
防不胜防啊，从此
你不得不躲进病房
幸好医生的摇头
你看不见
可医生的无奈
像一块石板压在心窝上
我不信啊，母亲
你肯定更不信
想当年，山一样重的日子
你只要一根扁担
就挑过中年
可如今，除了泪流满面
我真的别无选择
我好恨自己无能
你给我一双手
我没能把你扶起
你给了我一双脚
我没能替你，行走天下
此后的日子里
每每看到那些
颤巍巍的老人
在风中，亮着白发
我就忍不住停下脚步
多少次回头
以为是你啊，母亲
11、想起故乡
想起故乡
我就想起
故乡的山
山脚下的小溪
溪岸上的梯田
还有梯田间
散落的村庄
想着想着
故乡就有了体温
想着想着
我就像真的
回到了故乡
可我从没发现
它们的交往
冥冥中，却又像
彼此照应
其间走动着人类
肯定是我的乡亲
流着共同的血脉
可他们，走着走着
又被时光带走
可故乡的山
小溪、梯田、村庄
依旧 一动不动
我更愿意想象成
故乡的筋骨
有时我想
如果没有它们的支撑
故乡，还是故乡吗
如果它们也像
人类一样走动
我又去哪寻找故乡
12、从深冬赶来的桃花
这是从深冬赶来的桃花
此刻 正穿着粉红的裙子
频频亮相的姿势 好像
要在这春天的园子里
举行盛大的桃花盛会
蝴蝶为它发出了请帖
蜜蜂忙着分发春天的喜糖
阳光也赶来了 调皮的风
忍不住 摸一摸它
粉红的脸蛋
桃花高高踮起脚尖的舞姿
迷倒了世间多少模特
许多目光投来 镜头
贴着心脏 就看它
怎样纵身一跳 如何与
春天共舞
13、《某某中学旧址》
野草们
在操场仰卧起坐
教学楼
进行寂寞题考试
铁将军佩戴着
生锈的监考牌
多动症的窗户
不断旁窥或走神
寄宿的晚年们
被迫补青春课
校训高高在上
抱着残红的师道尊严
风，显然是
义务教育的家长
不断向值班榕树
打听、孩子上学事宜
13、母亲
母亲性急，也和时间急
我小小年纪，她就迫着大姐姐
带着我、往村中的小学赶
大字不识的母亲，只知道
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
可大姐姐还没念完小学
就迫着她、往地里赶
女娃子，读那么多书干嘛
不如早早寻个好婆家
还能省下一口粮
没办法啊，那时家贫
父亲又死的早，母亲
只能跟时间急
季节一到，还没扒完饭
就把一担担的秧苗
往她的一亩三分地上赶
每天天蒙蒙亮，就赶着
把一缸水跳满，把
菜地里的蔬菜，种好
可谁知，不知不觉
把自己都赶老了，赶出了
满头的白发、赶出了白内障
赶出了腰椎关盘突出
赶出了胆囊炎
可还要赶啊，她要赶在
天黑之前，把炊烟生起
赶在一条条皱纹
还没爬到墓地之前
把最小的儿媳找回来
14、走一趟陌生的街
街头上的灯笼，仿佛被我
陌生的目光，看得好绯红。
木门紧闭，仿佛不忍心看
外乡人、死死攥着的方言
被典当。
街道、一块块残缺的石板
就像一枚枚，旧时的残币
斑驳的残联，企图维系着
当年的生意兴隆
酒旗依然飘飘，北风醉得
仿佛已丢失东南西北朝代
可那条石阶路，依旧精明
一步步掏空我廉价的乡愁
15、倾斜
作为一个词
它有存在的权利
但作为一个形容词
可就身不由己了
如果修饰强大的名词
比如天空、大海等
必将扮演恐怖角色
可更多时候
却又像一根拐杖
扶起那些
衰老、弱小的词
比如老树 老人等
窗体顶端
窗体底端
16、我家的那尊菩萨
我一有空就回去拜
那是母亲生前请回来的
母亲走后，再没有人
那么在乎我，关注我
可这尊菩萨不同
依旧会默默听我的请愿
即使遇有不顺心的事情
怪罪于她，都会像母亲一样
默默承受，母亲说过
只要你说一说，我还不懂事
菩萨就会原谅你的
是啊，在菩萨面前
我们都还是一群不懂事的人
就像在母亲面前
即使年过半百，我们
都还是一群，不懂事的孩子
可现在，在菩萨面前
我还是那么虔诚
哪敢说出半句不恭不敬的话
真担心一不小心惹恼了菩萨
就把母亲，从我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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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1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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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2 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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