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逝的父（2004-）

克文

*菜园

早就没有自己的菜园了
父亲走了多少年就没了多少年

这个冬日的下午
走进一块别人的菜园
肥料与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

在青菜与青菜之间
能否找一块适合自己的空间
蹲下来 就像这菜园的菜农
千里之外来到这小城蹲了下来


2004.1


*怀念

十年的怀念有多少重？

父亲从山上种来红薯与青菜
熟在记忆的方木桌
那香气到现在还沉在梦里

清明站在父亲的墓前
没有一丝多余的杂念
轻松地笑着向山下望去
自家的楼房高高立在长街
就像父亲的期望高高立在心田


*劈柴

以前劈过柴的
只是手艺不精
让柴平添了许多痛

现在叫我去劈柴
那肯定一口回绝
父亲十年前劈好的柴
还堆在老屋的屋檐下
好几回梦里抱了些许回来
燃起来就把自己的诗亮成火光

2004.3


*我沉思在黑夜　

上帝没笑黑夜没笑自己先笑了

一只手撑着头颅大地显得沉重
不知道一只蚂蚁何时爬上脊梁
我的背痒痒得不知所措

其实该流的汗已经流够
其实该忍的痛已经忍够
其实父亲已经指透了一切道路
可我还是愿意一言不发地坐着
我喜欢让大脑与星球一起遨游

2004.6


*山楂

小时去外婆家的路上
见过许多山楂果
后来犯了胃病
也曾煎过山楂的根

山楂花却从来没有看过
它开放青春的日子
仿佛与我隔着一个世界

有一回梦里山楂树叫住了我
我以为我父亲又活了过来

20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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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文

*桃花劫

一

老屋早就拆了
细雨中桃花的消息依然亲切
仿佛父亲从梦里出来
立在后花园
看着自己营造的春天
在一棵桃树上
一点一点爆绽

一曲二胡在骨子里悠扬
一片白云在孤独离燃烧

二

阴阳相隔已是十多年
不经意就老成父亲的模样
日渐荒芜的额顶在山野
始终透不出父亲的魅力
清明的阳光照在墓碑
堂兄默默点起香烛
父亲临终之语又响在耳旁

一只眼皮跳醒夜的鼓点
一缕清风打开愧疚的锁

三


一扇门打开春天的词汇
父亲用那特有的字体
全都书写在桃花瓣
仿佛轻易就能读出岁月里
一头羊的青草与山坡
一只鸟的翅膀与飞翔

唱一首歌给故乡的路
碧碧的溪水在山涧蜿蜒
轻轻濯洗着游子的五脏六腑

2006.3

*月亮之上

没有风。父亲赐予的那块地
一直荒芜着，怀里的一壶水
搭不上一艘神奇的飞船

月亮之上，老家的种子还在
许多许多梦幻还在试图感化
那些懵懂僵化的碎石

父亲已十多年不说话了
我也常在澄明的夜里醉入沉默
抬起头，只有青烟一炷直上云霄

2006.6

*留住

留不住风
留住风中的尘埃也罢

奔跑在黑夜里的白马
疲惫是终点的木房

父亲能抵达的地方
儿子往往在河边呆傻

留不住箭的方向
留住谷粒的守望也罢
故乡的拐杖分不出秋冬春夏

20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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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文

*清明

打开手机里的日历
才看到清明的影子
异乡更没有纷纷雨的氛围

谁去看望墓里的父亲
还有散布山野的祖先
摆上小菜水果再点烛烧香
今年敬酒的人是谁

沉寂在遥远的故乡之外
只能一遍一遍清扫自己的额头

2007.4

*黑暗中

神秘的人牵着小毛驴来了
他要捎走我最新的一封信

我还在涂涂改改
看来又要遭父亲一顿痛骂了

或许是父亲离我太远太久了
世界已与我的神经一起麻木

父亲早已不再相信晨曦
就像我躺在床上
早已不再相信什么害羞与永远

*纪念.八月

虽然好几年没经历台风了
该纪念的还是台风后的惨景

那年八月,我和父亲一样畜满胡子
准备抵御灾难与宿命的鞭打
他还是无奈定了个好日子悄悄走了

纪念自己的泪水
纪念自己的无能
多少个八月就有多少个月亮
把内心深处的沟壑与愧疚苍白

2007.8


*稻草人

父亲认识的几个稻草人
都没有介绍给我
我已无法走进它们的生活

今天在一首诗里
看到一个稻草人露出木棍
阳光陈旧着光阴
我开始寻觅麻雀的感觉

稻草人迟早总会消失
就像我的蝴蝶总会被秋风抛弃

2008.11

*冬季

省去大约两个字
冬季在阳光中明朗了许多
好消息是肯定的
只是脚步还在等待的途中

父亲的预言一点不假
打开酒瓶，自豪的红酒
只能在脸上短暂红润

真的不要再问了
天上的星都已亮在手心

2007.12

克文

*尽头

走廊的尽头，还有路
父亲的钥匙就挂在胸前
打开古老的房间
桌上的蜡烛还在燃烧
那些说不尽的智慧
始终明亮着天外有天

我不会吃光所有的土豆
好好洗个澡
一瓶沐浴露却已挤不出一滴

2008.1

*我的水

是我倒的水
是我的水害死了鱼
我还能辩白黑夜吗
父亲早早走了
不再回答我任何愚蠢的问题
此刻多么需要一场浩大的雨
稀释我罪祸的水
鱼不回来
我就永远等在天堂外

2008.5

*遗漏

真的无法将自己的秋天遗漏
抖抖身上的落叶
又站在故乡的庭院
父亲的气息那么贴近

真的无法将自己的妄想遗漏
无数次耳朵失聪
仍盼望收藏千里之外
那月光一层一层
剥落的声音


2008.9

克文

*太遥远了

现在还想念父亲
偶然而已
毕竟十几个清明太遥远了

清晨沿着墙根走过
还是被雨淋湿
我不怪这没屋檐的房子

在电脑上点一炷烟多方便
故乡的堂兄也停了麻将
到坟上转了一圈


*很远

咖啡就在隔壁的酒吧热烫
江南很远
江南的茶香更远
再远就是老家后山的几棵茶树了
和坟墓里的父亲一样
只管自己沉默着春夏秋冬

不喝咖啡也不喝茶
不知道这样的人生
能把自己的内心静止多久


*想起

现在想起父亲的死
已不会再流泪
或许老了就会麻木与迟钝
而我的诗，也是那么干巴巴的
无法再与立秋再与月亮
一起湿漉

隔壁的一个男人病死了
只让我想起了父亲的病
却不再想起青春的无知


*膝盖

那天认清膝盖两个字
就开始时常去抚摸

天空多高
靠膝盖站着
父亲的坟墓多远
靠膝盖盯着黄昏

那些痛苦的人
在晚餐之后
正一步一步靠近不能停止的战役


*雨

雨没有死去
我的父亲又随雨声回来

房间没有开灯
却是那么透亮
我终于相信桃花的奇迹

其实是多么平常的雨
街上的车辆不会有任何感觉
而我却仿佛回到故里
又听了父亲谆谆的一席话


2009

克文

*留下

即使是墓地
也会留下一些什么
绕几圈
一些野花与杂草
就会扑来

并非无所事事
父亲熄灭了灯火
再也没有飞蛾扰乱
而对山吹笛的人渐渐露出痕迹

2010.3.14


*摇晃

在别处摇晃久了
就回到自家的藤上
结一个瓜

再摇晃
父亲多年前的叮嘱
就熟透了

掉下来的都是碧溪村以外的
月亮
或者是碧溪村以外的苍茫

2011.2.10


*八月八日

一切都还无法结束
一年总有这样一个日子
一个人从我灵魂的深处走出来
站在高高的悬崖
只有背影，大衣随风飘起

不能再提眼泪与悲伤了
独自也不再喝点酒
看见自己日渐衰老的摸样
一棵树上也没有什么鸟雀在跳跃

2011.8.8/12


*爱

我开始怀疑那臭虫的判断
想不到就是这一点，我的黄昏
渐渐就有了麻雀的光临
我一直没有太多的智慧
去搅醒房间的沉睡
可是我总能让父亲随时醒来
继续把我的慵懒与无知斥责
我多愿是爱的多的那一个
除了爱，我还有什么资本可以去挥霍

2012.2.5


*这就是

这就是所谓的清明
父亲从梦里走出来
我喝茶，他饮日月

这就是所谓的停顿
从一个人的舌尖到另一个人的舌尖
各自有着味道的虚虚实实

生活就这样完整起来
坐在远方的镜子前
看着自己的老脸愈来愈清晰

2012.3.3


*池塘

眼前的池塘，只剩一杯水了
一杯水留住了池塘最后的隐私

到底还有什么疾病
还不愿露出孤寂，如死掉的鱼

天渐渐黑了，池塘仿佛也渐渐满起来
许多梦随风荡漾起来
仿佛真的不必去怀念几只青蛙的乱叫

无意推开二十年前的人生
父亲正是这眼前未干的池塘

2012.7.14-15


*戏耍

没有被人戏耍的日子
仿佛都在虚度
每次父亲从黑暗里亮起电筒
我总说，腿正在抽筋

难道我也正在把父亲戏耍
在冰冷的屋子里
人们总容易忽略了桌子旁边的凳子

还是不要喜欢这些雨里的思考比较好
一个月亮掉进水里，谁也捞不出寂寞的结果

2012.11.20

克文

*他们最终去的地方

当然会想起他们
七月十五，天气转凉
前几天一个尊敬的老人刚刚转身而去
他们去的地方不知有什么风景
每个人都是最后一刻打开包袱
许多秘密，哭泣无法诠释

只知道父亲会在那里耐心等着我们
无奈的游戏欢乐的游戏在尘世交织着
我们还得玩一会疼痛与喧嚣

2013.8.20-21


*如此

父亲没有画像
如此亲近，鸽子没有证据

信的文字如此虚幻
山茶花还是开了

红里面的无知白里面的悔恨
如此像破碎的钟声

哪里有夜晚没有伤寒过
如此的空瓶子
装水装酒还是装歇斯底里的江南

2014.3.8


*八月八日

八月八日，失去父亲
云层飘动，掩盖了多少青春的沉重

无限旅程，夜幕来临
还有什么秘密可以让月亮继续揭露

不知多少年没登寿桃山了
那些幼稚与渺小，那些简单与淳朴
继续在山沟里等待追忆

八月八日，星辰荒凉
游子静寂，哀歌之后是世事的琐碎与无奈

2014.7.5

*梦见

是生姜让我把夏天走得更远
昨夜酒梦见苦瓜
昨夜桌梦见空杯
而我什么也没有梦见
是生姜炒牛肉让我有了欲望的滋味

夏天的深处是什么花盛开
这回总算梦见父亲的锄头
挂在老屋的梁上
擦拭的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锈迹

2014.8.27-28

*在夜的山谷

A

没有人敢喊，喊过来的黑暗
还有黑暗的回声
令全身的血液不得不在流速上
发生一些意外的变化

一行人匆匆闪进小村庄
灯光总是那么微弱
仿佛已经病了一百零八天

喝酒能分出男人和女人吗
不能，卫生间也分不出

B

随便有一个伴着就能入睡
偶尔的狗叫是最难避免的
就像恶梦在今夜偶尔的灿烂
和窗外的风一样正常

睡着永远是一件幸福的事
许多不知道的事
就不要知道

管它一条溪流是穿过一个墓碑的
前方，还是穿过整个山坡的心脏

C

好像父亲就住在这个山谷
可能有人醒了
知道雨落在了芭蕉叶上

父亲已不想跟任何人交流了
一种自私的虚无的个性
始终幽深在静寂里

还是要再睡一会吧
广告插播结束了
电视剧还得颤栗着自己不知觉的继续

2015.2.15

*父亲在黄昏里

见与不见
父亲都不在了
清明与不清明
黑茫茫与白茫茫的偶尔
总有无尽的怀念
沿着楼梯向上

黄昏，父亲的怀里空空
他不喜欢一个吵闹的孩子
有着一个随意的名字

2015.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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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文

*有谁看见过我回家

到底把自己奉献给谁了
胡子没变声音没变
只是岁月的乳房
再也挤不出奶水
那种带着免疫基因的奶水
到底把自己迷失在何方
没有信仰没有神圣
也没有苦难铁块一样沉重
完全沉入绝望的河流

一直不知不觉还在浪费着
那些完全可以回家的光阴
像上瘾的笨拙的罪犯
一直在生命里犯罪犯罪
别再去问公园里的喷水池
都只是偶尔发一发神经
别看夜色总在勤恳地忙碌着
却从来没有发现乌鸦
到底在哪一棵树上虚伪着肉体

不会耕田插秧
不会种土豆与红薯
其实父亲那一点宝贵的自留地
也像父亲一样早已被杂草淹没在历史里
还有什么资格可以回家吗
失去的总是山野的粗犷
继承的却是烟囱的狭隘
丑陋的头颅也不知何时有了隐身术
每一次梦到故土总是那么神秘兮兮

2017.02.12

*一只飞鸟

从阿尔卑斯山山脉下来
遇见一只飞鸟
一只说不准颜色的鸟
从不说话
顶峰与白雪沉默在胸内
这不是一只书本里的鸟
只是在偶然的一个黎明
把一种神谕般的美好相遇
幽静随着溪谷不知流向何方

谁能相信在一个中国人开的酒吧
在山脚的轻烟薄雾里
与一只满脸肃穆的飞鸟
喝上一杯陈年的红葡萄酒
屋里屋外飘逸的醉
不是酒杯就能控制的
这是一个怎样的早晨
好像有雨好像没雨
瓷盘上的雪莲花也真也假

一只只会飞的鸟
一直飞在该飞的天与地
那里的琴弦不会断裂
那里没有墓碑
只有飞的光点照亮一切
在幽深的湖边
仰望阿尔卑斯山的云雾
死去多年的父亲突然在背后发声
其实谁都可以飞上一辈子

2017.02.24




*赞美都老在了我的发丝上
老了，才有人赞美我的成长
发丝就这么愈来愈少
而理发师的感叹又那么虚伪
在剪刀与梳子之间
我的摇摆渐渐失去了许多歧义
镜子有时却成无情的挖掘机

在父亲的词典里翻不到爷爷的摸样
却翻到了池塘里枯败的荷叶
秋分正是赞美的行家

2017.8.14

*他终于激动了一次

秋天刚到，冬就来了
他的城市没有鹰叫
他的房间多了几盆多肉
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
不可避免的疾病
只能坐着的母亲
一切都井井有序
有什么可以让他激动的
云日变幻，都有棱有角

雾霾时有时无
多喝几口水也就过去了
他的口袋没有笔与笔记本
他的内心的旮旯
也不会有些许的诗意尴尬着
许多气味已不再敏感
忧郁只管继续忧郁着
有什么可以让他激动的
除非有父亲来自天堂的信件

父亲太遥远了，好像早已把他忘了
不过他还是真的激动了一次
那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鸽子依旧很多，都大摇大摆的
那天他也走着平常的高度
那一刻他也不是从梦中惊醒
那一刻枯树随风摇曳也不是刻意的
他终于还是激动了一次
像平静的湖面突然有了野鸭的惊叫

2017.11.19-21

*楼阁无人

那是相信，在乡村
熟悉或不熟悉，都空旷的乡村
在城市，陌生或不陌生
一直都拥挤的城市
楼阁，都在那里
都在落寞的味道里，蒙上尘埃
装饰的藤蔓是否有爱的残留
阳光漫不经心，不会告诉谁
一滴水深藏在某处的纤维

那是灵魂的自由
不需要肉体的羁绊
不高不矮的楼阁，空间的网
可以有河流的吟唱
可以有大海的摇滚
楼阁在那里，河水的苦涩
楼阁在那里，海水的咸味
那么自由的深渊与源泉
不是每一只鸟都可以体验可以升华

那是父亲与尘世的矛盾
父亲走进去，父亲又出来
楼阁无人像曾经的荒芜
父亲走进去，父亲又出来
楼阁无人像如今的静寂
楼阁在每一寸阅读里
文字般不空虚或不虚空
无人像夜空伸出拳头
无人像砸细的星星闪着零碎的光芒

2018.7.18-20

*如果还能遇见

来自天堂或地狱
那不是我所能知道的
在老屋旁边的田埂上
向后山高喊几声：
爸爸，吃饭了
应答的人又将是你
黄昏淡淡的
一丝也不会让人感觉到
有什么幸福的悸动

岁月总是那么绝情
总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提醒着
你已虚无了很久很久
如果还有可能像一棵老山茶
遇见另一棵老山茶
就不会再提偶尔吸根烟的事
就不会再提偶尔喝杯酒的事
依然各自沉默着
仿佛沉默才是人间的永恒

死的一半活的一半
死的一半与活的一半的遇见
不会是你与我的神话
你总在那么严肃里开着玩笑
我却总在懦弱里活着正经八百
我们从相同的模版里跳出
让人们毫不费力认出父子
我们却早早注视着忍冬花的凋谢
只留那暗香不分逃避与疼痛

2018.8.27

*秋天的极致

就是遥远半山上的公墓
父亲葬在那里，格外有层薄雾
仿佛在树上的苹果睡过一晚
秋夜的每一声叹息
不可能再是父亲的遗物
只有露水才能承载可能的一切

秋天的极致就是医院里的那棵柿树
拍了好多它的照片和母亲的照片
却一点也没有关联母亲病情的跌宕

2018.10.08

*我的名字

父亲起的名字
总应该有点他期望的样子
老屋旁的几丛水竹
偶尔发出几声脆亮的笑
当我有一天发现我的名字
是如此不值得父亲信赖的时候
父亲早已亡故
再羞愧，父亲也已无法关注
沿着小径，他早已走向命运的简单

2019.2.26
*光秃秃

世上秃头的人这么多
他们都一起光亮
世上光亮的人这么多
总能找到几个秃头
在人民广场
有人看到我的秃头
居然叫出我父亲的名字
清明节就要到了
埋葬父亲的前山还是光秃秃的

2019.3.30

*旧界碑

父亲葬在那里
我葬在那里
江山如此陈旧
界碑仿佛已淹没草丛之中
父亲没死
在泥土里精神着
在他没写完的回忆录里
我当然活着
我还在抚摸着岁月的光头


*八月八日

立秋带来父亲的忌日
囚笼自己打开
我的悲伤杂草丛生
必须抽刀挥舞几下
才有一条小路
可以走出惭愧的圆圈
我曾经写过多少所谓灵魂里的诗
可依旧还是那么哆嗦
像雏菊一直在风中


*信之

总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傻
想起父亲的许多话
总是一笑而过
现在我知道儿子
也不会相信我的肺腑之言
远远避开兰钦寺的黄昏
一阵凉风一朵花
一只蝴蝶飞进酒瓶里乞讨
无缘无故就会信之


*孤独的

一退再退
大师论证再论证
死了或活着
都是孤独的
我对父亲干农活的领悟
我对自己写诗的无聊
不由相信孤独如此宏大
父亲早已不屑与我谈话了
我也早已不屑一只蝉的鸣叫


*不一样

父亲的秃头我的秃头
父亲的瘙痒我的瘙痒
父亲的劳作我的劳作
父亲的汗味我的汗味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我的一马平川两匹马三匹马
父亲的一马品川三匹马四匹马
我的十万大山几朵花几个果
父亲的十万大山几行稻秧几垄薯藤


*机器人

有些悲伤一旦融进骨髓
就再也闻不到悲伤的味道
最先进的机器人走来走去
永远走不出父亲的脚步
许多的疑问
音乐剧也无法演绎
雨整整下了一夜
机器人平静下来湖面
似乎又相关了我与父亲的一丝血肉

20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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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文

*空白之页


难道就没有可怜的词语在上面？
马车跑过的痕迹
不包含任何词语的倾向
让人惊慌的空白之页
在老屋与公墓之间展开
有着翅膀挥动的韵味
而我有着太多的词语
早早地被父亲带到了另外的时空
留下冷漠与荒凉画面

2020.6.20


*私人医院


去亲近一家私人医院
做医院里的病人
做医院里的护工
做医院里的医生
这些似乎都是那么浅薄
父亲知道要死了
坚决也不死在医院
可那时还不知道有私人医院
不知道还有自己可以定制的医院


2020.7.31

*今日立秋


父亲去世是在立秋那日
那年的立秋是八月八日
今年八月七日就立秋了
这有什么气味的区别吗
草席的气味
草席上悲伤的气味
都来自同一辆救护车
都在回家的路上
浮动起来，然后融入乡村的宁静


这些太遥远的事
仿佛现在脸上的口罩
明明带着又感觉不到存在了
散步到一个无人的庭院
没什么玉兰树的果实可以震颤的
倒是几朵圆叶锦葵的小花
实在无法虚拟到别的世界
所以带进诗里，露一下脸
然后继续自己孤独着色彩的时光


米兰著名的墓园就在边上
隔着一排整齐高大的桉树
仿佛就隔着秋天的热与秋的神秘
从来就没想进去参观一下墓园
父亲不在里面，里面就空荡荡
还好母亲还活在家里
不会说话，还能告诉我夕阳的波澜
一个多么不太平的年辰
白色的墙上尽是白色的火焰


2020.8.7


*沉默的父亲


早已走了二十多年
父亲走到了哪里都已成谜
还能期盼听到什么
现在轮到我苍老
现在轮到我沉默
另一个父亲的我
不知多久没去寿桃山了
父亲在那里种过番薯
我在那里不曾留下片言只语


*一个写诗的人


不写诗的人很好
至少比我街头
街头有趣的路灯
照亮好多阴暗的角落
我也不想写诗
可是我在路口
总擦不亮一双父亲的皮鞋
那么多的空洞凝视着我
我的脊背不免一阵阵虚空


2021.2.13


*清明意象


我就快要忘了父亲
我早就忘了父亲的父亲
还有他们之上所有的父亲
我的记忆如此有限
记住了青草忘记了荒丘
记住了鲜花忘记了坟茔
我只会紧紧记住自己的名字
只怕父亲给我起的名字
一不小心就遗丢在了族谱里


清明只是一年一度一天的针刺
痛一下才想起存在过的父亲
以及父亲之上所有的父亲
都有着他们寂寥的身影
清明只是神的一个意象
是神在写一首诗时
停顿一下的岁月及沉淀
清明只是时空无意的一次转移
我恍惚了一下就有雨的芬芳


点一炷香亮两根蜡烛
烧点纸敬杯酒
仿佛是很古老很遥远的事
我很多年没干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个角落
忘记了星星的抵达还有月亮的远去
那些逝去的亲人啊
我终究也会和你们一样
我们都是空旷的存在不分黑白


2021.4.4 匆就


*单纯字面意义


一年的立秋
或立秋的第二天
不只是单纯字面意义的死亡
悄然带走我的月亮


那是父亲的忌日
不只是单纯字面意义的痛苦
悄然把黑暗注入我的灵魂


单纯字面意义的野兽
如果都在身外，便是浮浅的野兽


2021.8.10


*你已很久没来看我


你应该戒烟了
本来你就吸不多
你应该戒酒了
本来你就喝不多
你已很久没来看我了
哪怕现在是清明
太阳温暖
雨水酥软
可时空还是太遥远了


当我在公园在街道
溜达着自己
再也不可能和你偶遇
除了外表活成了你的模样
你的许多美好
已经无法复制或传承
面对花朵深处的迷离
我常常羞愧自己
一份旧报纸也没有收藏


现在我有什么可看的呢
亏得你走时
我还未沉迷于诗的套路里
那些过于直白的情感
那些隐晦的意象或刻意的技巧
都是毫无相关的几条鱼
我不知道你现在的兴趣
我也无法在黑暗中捕捉到几个词语
让你为你的儿子自豪一下


2022.4.13


*铁匠铺


父亲走进铁匠铺
第二把刀还没打好
父亲走出来
就再也用不上刀了


想取来那把刀
当成父亲永久的纪念
铁匠铺却再也找不到了


会记住铁匠铺的打铁声
直到和自己一起也消失在尘世间


2022.7.2


*木匠


父亲不是一个木匠
不会盖房子
也不会打造家具
没有留下他自己的世界
可以让后代参观


二伯父是个木匠
他在死的时候
我都有在守着
他比我父亲走得琐碎


*月半


七月和八月的月半
有着巨大的差别
真想父亲能给我指点一下


现在轮到我想解释一点什么
还有谁愿意听我的啰嗦


当独自对着日历感叹一下
风是那么多余
天上的月亮都是自动打开的
有缘的人才能读到数字


202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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