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2013年给诗人马雁

这是一个冬天，像所有冬天一样冷。
我们照例迎来新年，粗制的礼物和祝福。
2013年的清晨，我从浑浊的空气中，读到你
阐述的真理。一些活着的人，可以死去。
一些死去的人，可以永生。就如你。
就如雪变成泥浆，人与人变为陌路，挖去一点良心
换来铜板。你一定有所失望。就如我。
就如越来越稀薄的信仰，变成毒害的食物，我们
不断在高楼林立中，流离失所。你多次
看到海。已干涸的海，把新鲜的灵魂腌制成
一片肉干。许多皮囊在为时间欢呼。为他们
弃之泥潭的洁白羽毛，我选择低头悼念。
你无数次看到海。海换来不能替代的
新纪元，换来纯咸的、不能变换的，犹如
天空一样的秘密。你告诉我真理
并从中永生。

（2013.1.3）

三十八、春天

很自然地想起漫天的碧浪
波浪中那些弓着背的土地的信徒
三月，风轻轻吹呀
高高低低的钟声缓慢穿行
你看，你已记不清那块磨刀石
搁在哪里
我有二十四根白发
把它们烧成灰撒在田间
黄昏来得够晚，月光照耀着
一切生命崛起的契机

在更深的夜晚，藏着无数耕种
繁殖，破土，动工的话题
这一次，一把米喂给鸽子
另一把喂给青黄不接的村庄
我要辨别不同名字的种子
就像此时在万千词语中寻找一个季节
我和亲人们回到同一个地方
我们种下河流，种下山川
种下向阳的坡地和空空的粮仓
我们要在大江大河中
投一叶舟，做好一切准备

 （2013.1.26）

三十九、长沙城 

能见度今天不足20米
大排量摩托发疯样轰隆而过
城市里总有人具有牧马人的冲动
他们只不过是征服了架在半空中的立交桥
他们感觉良好

长沙城一直浸在雨水里
像片无尽的沼泽，中度抑郁症患者
它的性别错位
一位如日中天的明星
它喜欢让摇滚在它的胸膛喧嚣
每隔一次，人们就为它疯狂一次

它海拔300米的喉结
从三皇五帝尧禹舜到西汉初年的軑侯家
一次又一次地吞咽下
  一脉单传的族谱
如今它三千年的右心房PM2.5时有超标
有可能并发哮喘
就如大排量的摩托车，吞吐不利
比起大肠缓慢的蠕动又些许好些

长沙城里欢笑多
长沙城里故事多
我用十个年头历经它的险恶
又用十根手指扳出它的诱惑
你听，江岸边的票友唱到
“你施----你的美人计啊，
我----收拾我的旧河山------”

 （2013.2.23）

四十、植物

你不是物。

是会呼吸的树。

是微笑的脸庞，
跳着舞的绿影。
是天下万物的苏醒。 

刀痕如同年纪一样老去。
白色乳汁，是否有毒？
有毒也难以抵抗金属的创伤。
人类刈割透明的泪珠，
像刈割韭菜。
他们越来越接近动物的本质，
你除了生长还是生长。
日夜不停向下扎根，
终将有一天，会在那里
同他们的母亲相拥而泣。

你不是物。
是一双眼睛的春天。
是仙人掌的肉刺，
茑萝向上缠绕的藤。
是两双手毫不触碰的相逢。

你不是物，
是最美的哑者。
只需日日一杯清水，
便若河流飞发如瀑。
便若弯月掩面如羞。

（这不是赞美，
这是黑暗里的你的眼睛。）

（2013.4.15）

四十一、晴朗寂静 

白玉兰又开了
六月的麦浪早已隐退
目光可以任意追加或削减
时间和空间的关系
所有阵痛都留在彼岸
所有的隐忍都属于田野
时光无限长，一点一点地擦拭着那棵栎树
窗台上没一丝风
天空也没有一只风筝

 （2013.6.15）

四十二、细微的存在

脚下。有一小块土地
这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在原地。每踏一步
生活的尘埃就多一些
再踏。离生活就更近一些
这世界并没有什么
没有大风大浪。但你要允许
你的周围泥沙俱下
你有华夏民族的母亲河
捧起浑浊的河水。可以
洗去落在脸庞上的尘灰
不管多少年。好比一棵树
站牢在原地。等待风起
星星有多少颗
也许在减少或者增多
但它不关乎一棵树和一棵草
在炎热的土壤。如何萎靡又复生
我们可以离开很久
也可以须臾不分

四十三、九月

嚼碎无籽的葡萄
绿色汁水镶嵌在牙齿上
花啊果啊---闪闪发亮
缀满金黄的衣袍

你从天边走来
你在微风中摇动风铃
我把自己塞在玻璃柜里张望
这一个是你，那一个是他
一天总有几秒钟失忆
会记不清自己在哪里

我知道我要学会吃红的果实
削掉果皮
呀，我把自己塞在玻璃柜里张望
突然忘了自己的年纪

我嚼碎一筐又一筐葡萄
把九月分别镶嵌进三个蛀洞
我决意赶着我的羊群
把它们赶到高高的山坡上
让它们白天吃草
夜晚睡觉

（2013.9.16）

四十四、直立，行走

（一）
天刚刚黑，到站下车
特地看了看湘江对岸的发光体
一边是毛主席青年头像
一边是流云飞絮
好大好亮

走下二十一个台阶
在三轮车上挑了三个石榴
问他十块钱三个和四个有什么差别
他举着一个石榴大声宣称“这个大呀，大”
哦，大。好吧，给我个袋子。

从前有个女人喜欢吃石榴
现在有个女人喜欢吃石榴
我也是个女人，可我不喜欢吃石榴
遵嘱贮存在冰箱里
K1682八天后回来

（二）
五年前在五一路上仰望过17楼
现在有时在五楼眺望树梢
有时在一楼，呼吸急促地数着跑道上的汽车
一辆两辆，嗖嗖飞过

还剪着短发
没事的时候抠抠手指头
跋山涉水这么多年
从来从来没变过
不敢说自己有颗清水一样清的心
我努力站成一棵树
静静地，不去伤害

（三）
老三呀，长点出息
小说和故事里的老三都是一个浪漫的杯具
不怕不怕
如果是一个杯具，就拿来装酒吧

（2013.9.28）

 四十五、态度

就像晚秋的风吹着树
巨大的树冠摇晃
我总是在认错
向神秘的人物和这个世界
低头弯胸，充满诚意
看不懂的时候就低头
憋着气。可我从来没学过游泳
有时也向崇高的真理认错
它说理想，有时也说人生
人生啊，一定是从你三十岁开始滑行
它会让你在凛冽的风中
鼻青脸肿地站起来
让你缩短一厘米继续挺立

（2013.9.29）

四十六、给你

（一）
一定得认识坐拥城堡的王
鲜花树木栽种在整座山梁
这不止是某个季节的节日
从盘古到你眼前世界泱泱
所有美好静默的美好如初
一定得坐拥这座城堡和王
（二）
苍松笑了，翠竹笑了，雪梅也笑了
天下君子都笑了
你干净如洗。你爱过雪白的山崖
不停征战的中原，收起锈色甲胄
你让你的战争之血顺着长河流淌
（三）
你挺着瘦弱的脊梁登上开满花的山梁
沿着方形城堡，挽着弓的氏族围成圆
建造宽大粮仓
丰满的乳房哺乳幼子如河流哺乳山川
十万粮仓和五万城堡日夜镇守在母语的源头
战车滚滚啊------华夏民族几时重回母亲的怀抱
（四）
给你五千里泥沙，给你五千里大地
给你五千年风吹日晒的城墙
先遮去胯再封上乳，你穿上草鞋疯狂奔跑
远山远山，在黑夜的马嘶声里沉默不语
敬天敬地，手持玉尊的人们大摆席宴
身着铠甲的战士爱上了会笑的丫头
（五）
吾王已沉睡在世界泱泱
战马群放养在天山脚下
你要用黄酒祭天地鬼神
你要与你的王举案齐眉

（2013.10.18）

四十七、第十一个月的影像

一杯凉了的咖啡
在一个潮湿的清晨静默
三千棵树木也静默
万物皆开出寂寞之花

有一首歌唱得好：
去往远方的路上
什么也挡不住我的翅膀

洁净的水永不脱离
    玻璃杯忠诚的怀抱
天平上一头安放灵魂
一头安放雪白的纸张

用傍晚的三十分钟与
雾霾沉沉的时光对话
啊啊-----嗓音突然嘶哑
疼痛和血丝分裂着
   短暂失忆与现实的长河

挥舞铁镐修建一条路
敲破隆冬的胸膛
路的尽头，万物寂寞如烟
去吧，去看看有什么

（2013.11.1）

四十八、无影人

你不是天使，所有人都不是
天使在天上
我只允许你犯三次错误
一次遮蔽我的双眼
一次捂上我的耳朵
一次堵住我的嘴
你作势要掏去我的真心
对不起
我双手挺起长矛
刺穿那笑颜如花的人皮面具
这哭哭笑笑的人间剧场
你来我往

（2013.11.3）

四十九、十点钟

今冬，将以肉酱、韭菜和面粉喂养我的胃
这些美好的物质，纯朴的食物
早晨十点的太阳，在冬天，就是一颗硕大的钻石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这广告词只不过在说太阳的光辉
却生生强暴了男人的腰包和女人的虚荣

退回30年，祖父端着洋瓷碗盛满了太阳
圪蹴在柴垛下大口大口吞咽
面条伴着碧绿的菠菜，撒点盐
这些简单的食物，温暖的物质
中原大地上铺满凝霜
孩子们和五谷杂粮都颗粒归仓

北风吹过这个老旧的楼群
这个空乏的阳台，缺省重大
没有垛着城墙厚的大白菜
没有悬挂萝卜干
没有风吹肉和偷食的麻雀
这些美好的物质，纯朴的生活
高架桥上往来穿梭的噪音剥夺着美
剥夺着所有物质的回归之路

十点钟的太阳，在冬天，就是一颗硕大的钻石
生活中所有的物质都会变成美
譬如滴着水的毛巾、翻开的书本、从纱窗投射进来的一束光
以及光柱里不断翻浮的一粒粒尘埃
譬如冒着热气的面汤、静默的镜子、逐渐黏稠的墨汁
以及如同一桶螃蟹在吐泡的响声
譬如2013年的这个冬天
我仿佛回到三十年前甚至更久远

今冬，将以肉酱、韭菜和面粉喂养自己
这传袭下来的美食，沧桑的食物
品性优良
生活啊，就是一碗煮完扁食的白面汤
这些温暖的时光，纯朴的物质
将养我以强健和温良

 （2013.11.10）

五十、【组诗】数字密码

一、38°5

七月，一定要给自己留一段空白

让这个季节放慢脚步

每天清晨，在你们中间坐一坐

陪你们长一长

粗糙的现世，有幸与你们相依为命

跟任何生命的对话

都不如你们的静默来得震撼

瞧，38°5

南方的热情要把我们耗干

每个清晨和夜晚，我滴着水

把你们从绝境捞回

如若你们离去，我便转身

把全世界钉牢在墙上

二、8点半

镜子里的人影晃了一晃

清晨的风，脚步轻盈

孩子小心翼翼

等着每一天醒来

这是一个命定的时刻

用什么才能完成生命的绚丽

你画着一个圆圈又一个圆圈

每天都一样，8点半

你穿过人群，穿过河流

每一天都不一样

三、8粒
棕色药丸，硬质颗粒
每晚倒进掌心数一数
从一到八，剂量的最大值
一个成人需要大的制衡
才能保持机体和思维的正常
六味地黄丸，据说是好东西
它在某个阶段开开生活的玩笑
有时候倒出来服下
多的一两粒再装回去拧紧
有时候“哗啦”一声被扔在一边

（2012．7/2013.11整理）

五十一、远处

我看见你在远处打开书本
不停合上再不停打开 
白天那些人很焦躁
换上棉衣的人群在冬天排戏
隐晦的剧情，冷漠、干枯和
疲惫。不需要过多排练
通过天桥，夸张的戏子
让你的双眼与他的装扮一样悲哀

背影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
你的体内撑开一朵又一朵花
它们在街头绽放，在街角凋落
没有香，没有色，没有形状
甚至连名称都不再存在
经过的人群越多，花朵越拥挤
它们用静默抵御寒冬
甚至保卫整个城市

这座城市也没什么奇怪
永远都给出陌生的角色
你一日一日在角落里衰老
变得不爱说话不爱上台
楼群总是陌生的，路越绕越远
有时，我偶然听到鸟叫
瞬间就看清了眼前的世界

一种花在开放，在远处
小小的，不受任何遮挡
你的视线模糊，也不了解熟识的人
你构建起来的生活不圆满
每个人都如你我一样窝在城市里
背负着某种缺陷而活
这么活，人人都可以酗点酒
餐餐啖肉
你夹紧指尖的烟，不管不顾

与你的对话已开场
我们仍要保持彼此的秘密
应该把它万丈深埋，让它年复一年
日复一日地渐次盛开 

（2013.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