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莲子

   

一、邂逅
       第一眼，是念初中时，在一个夏天的午后，在教室的门后看见她的。她小巧可人又仪态端庄、娴静舒雅又眉清目秀。那美，很正统，似乎是中华几千年文化美的传承拓本。她有些怯怯地看人，那眼神，很难不让你的眼睛流连忘返让你的心心驰神往让你的梦难舍难离……

       二、流连
       从此，醉心于她。又好像是她在纠缠我，尽管都是我在终日寻觅她的踪影。上课时，她在我的眼前不停地闪过，似夜空里一颗颗明亮的星；打闹时，她典雅的姿态一下子让我安稳，心就沉静下来；寂寞时，她的眼神会忽然在我眼前一亮，心灯亮了。后来，我找到了她的影子。不断用笔描摹她的模样，或是在老师的谆谆教诲时，或是在父母的絮絮叨叨时，或是在同学的异样眼光里。写的横，是她的眉；写的竖，是她的鼻子；写出的一点，不就是她的樱桃小口吗？而写出了那一撇一捺，她就笑了！还有那个长长的弯钩，固执地勾引着我，和我的魂儿。

       三、梦牵
       那晚，月弯如钩的夜里。我捧着一本书发呆，时而昏昏欲睡。这时，她居然出现了，还摇醒我，淡淡地说：

“我的眉毛不是你画的这个样子，你为何丑化我呢？我不喜欢柳叶眉的那种，妖艳。你该懂得我，我是不喜欢化妆的。”我一下子懵了，进而还有些出其不意地甜。那些甜堆在喉咙口，竟然堵得我无话可回。
       “鼻子。还有鼻子，根本就不是我的呀！”说着，她更认真地用食指指点着自己的鼻子，说：“看看看，我不是悬针竖的鼻子，是垂露的。”于是，我怔怔地端详她的鼻子，是啊，真是一颗垂涎欲滴的露珠呐。我的汗就来了，浑身的露珠呐。
       “还有，我的嘴。就那么用笔一点就了事，死死的一块墨猪，不灵动。”说着，她的小嘴巴就撅了起来。粉红的，活像一颗熟透的樱桃。
       “一撇一捺，你写出来的样子像是在哭，笑得出来吗？”说着说着，她竟嘤嘤地哭了，一滴一滴的眼泪落下来。落到书上，也落在我的脸上。我一个激灵，醒了。原来是天下雨了，原来是我做梦了。我说嘛，幸福不会这样的来不及让你闪身。

但是，幸福也是躲不掉的。

        四、安静
       高中赴考那些年，虽也是日思夜想，但有些若即若离。那些念想会不由地出现，但我忍着，咬着牙挺到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高考，就像是对每一个学子的宣判。对我宣判的结果是——名落孙山。老师和父母都说，你分心了。就在我与她藕断丝连的补习的岁月里，成绩起起落落，心里忐忐忑忑。她也无时不在我的案头灯下徘徊，每当我写一横时，她就会紧着眉头说：“学习为主啊！”当我写一竖时，她还会用食指指点着我的鼻子说：“想什么呢？高考第一啊！”于是，我最终安下心来。把汉字写成字母，把字母换算成符号，又把ABC搞成无穷大，再将无限的抛物线折叠成历史的模样。就在这魔魔怔怔的反复摸索时，高考的铃声又一次响起，判决书改称录取通知书了，我金榜题名。

       五、固执
       在送别的车站，她送我一个精致的锦盒。孤独的旅途中，小心地打开，一支笔、一把笔枕、一帧册页和一块七彩墨。于是，在省城求学的开始时候，我就用这套文房四宝写点、写横、写竖和撇捺，而写得最多的却是那枚弯钩。她哭之笑之，我爱之怨之，就这样朝朝暮暮，就这样卿卿我我，就这样耳鬓厮磨。
       是我的固执，还是她的纠缠？

       六、纠缠
       逃离了黑色七月的阴霾，省城的学习和生活可谓多姿多彩。逛公园、轧马路、打扑克、吃夜宵……不是挥霍青春，而是弥补高中几年没有发泄出来的激情。一次，在寝室，大家喝完酒打扑克，往输家脸上贴纸条。隐约看见字条上有一个楷书小字，一个白纸黑字的“笑”字渐渐清晰眼前。那眉目鼻眼耳轮以及望眼欲穿的表情，是她啊！我不禁转回身，对着有些污垢的镜子端详，感觉那不是“笑”，而是哭。

想起她，心乱得像一堆张旭的狂草。

       七、离别

九月的一天，秋意袭人。那天，她的背影背着我远去。大雁飞了，飞到遥远的南方，亦或是一只古燕回溯到远古。我的心怅惘而恍惚。手上的那本《六月帖》字口渐渐模糊，而其辞文“惶恐”二字却凸显清朗。

不安。惶恐。

 

八、真相

经年后，女儿在我书房的一个角落看到了她，惊讶地指着她，说：“爸爸，她小巧可人又仪态端庄，娴静舒雅又眉清目秀。我喜欢，喜欢小楷，好美！”于是，我研磨展纸，学着老学究的样子，提笔为女儿誊写了一份《课程表》，贴在她房间的门后。

她是小楷，书法里的小楷，楷书里的女人。纠缠我了大半生的她，出于唐人的《灵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