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经》是我国网络时代微博史上第一部诗歌总集,收入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降的所有优秀诗人,妄想把《新诗经》编辑成目前网络最重要的诗人档案。《新诗经》不只是为了经典,而是为了一个全民参与的盛典。榜单里亦不全是榜样,记载与见证于此,评说与取舍在人。《新诗经》分三个榜:致敬榜,封神榜,新锐榜,每日三个榜推三个诗人,2012年计推1000多个诗人,给中国诗人在微博来个集中的巡礼。
#新诗经#《新诗经》308期:梁雪波《修灯的人》。
梁雪波诗选(5首)
【作者简介】梁雪波,诗人,批评家。第三极神性写作代表诗人理论家。1973年3月生。1991年开始文学写作并发表作品。有诗歌、评论、随笔等作品发表于《钟山》《星星》《青年作家》《诗歌月刊》《中国诗歌》《文学报》《非非》《非非评论》《第三极》《南京评论》等。作品入选《2010中国最佳诗歌》、《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2010年诗歌卷》、《2009最适合中学生阅读诗歌年选》、《2010年度中国网络诗歌精选》、《中国当代诗歌导读2010年卷》、《淮安30年诗选》、《汉诗码头:中国当代诗人作品选集》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午夜的断刀》。现居南京。
□修灯的人
他扛着梯子走在书间,他无意攀援 却将手高高地擎过头顶,旋转,旋转 熄灭的事物轻易就亮了 他不露声色,一盏接一盏拧上 姑娘们的脸庞变得生动起来 像某个节日,某个秘密的时辰 人们假装拨准了内心的开关
他绕过书,沿着梯子上上下下 他有着比一本书更为专注的神情 他小心翼翼的攀登使我想到 童年的矮墙,烛光中展开的情书 暴风雨来临之前记下的颤栗的诗行 一架铝白色的梯子划开空气 我看见从他鞋底掉落的一小块泥 让初春的书店松软起来
而一个修灯者可以无视我的存在 仿佛我还跋涉在远行的中途 凄迷而痛切 仿佛千里之外的雪吹打着单薄的想象 群峰之上,隐约的天光像一卷圣书 因此我站在自身的幽暗里 作为他们的背景,无声的乐器 因此我看见越来越多的 光的瀑布从高处流泻下来 黑夹克的修灯人正攀援于书的峡谷
□亡灵书
那些哀伤的是火吗?一场从炎热退下的雨 熄灭了纸灰,又送来几点虫鸣 冷翅的弹奏。 我往屋外看去,空无一物。 除了黑暗,和被黑暗吸去的枯转的风叶 大地上没有人醒着,除了亡灵
除了,那个在身体里奔走的孩子 那穿过荒草地,撞见土堆 那听见脚步声不敢回头 那用手电筒照出自己苍白脸的,恶作剧的孩子 是我吗? 那疾速的奔走。是我经历的告别之夜吗? ——泪水肿胀,道路疼痛无比
啊,这一切,藏得太深了! 像秋天的蛤蟆,贴着内心湿滑的柴堆蹲下身子 却被时光所遗忘 被坠落的火光映出它的幽暗 在梦里,为什么一个身穿雨衣的人频频造访
空无一物。对于生者来说 亡灵行走于怎样的途程? 今夜我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死亡。写作 是另一种守候的仪式。在雨水熄灭的节日,一条山路 盘向钢蓝的天空 我预感到了刺痛,张开的皮肤,辨认着前世的树声 □一个人的广场
这是喜庆的一天,为此你得眯着眼 为了不让狂欢的人群挤破眼眶 这是集体的一天,所有的耳朵 都贴近地面,为了聆听 脚下的排浪,铁马的蹄音 整个广场像一块烧红的石头 被万众注目,而你沉默如沙 被漏掉的记忆犹如落日 成为帝国深处挥霍不去的暗影 当中山装的表情在高处排开 兴高采烈的人民,变得模糊、夸张
这是你熟悉又陌生的广场 孤悬在想象的北方 当你还没有能力用词语的块石 重铸夕阳,疲惫的双脚曾经造访 空旷的广场,没有飞鸟、烛光、和童车 没有尖啸(像被撕掉的一页) 你小心地点燃一支烟 将沉重的背包卸下,让血液流得缓慢 你试图忍住一种叫做泪水的东西 并用另一双耳朵挖掘石头下面的哭喊
而傍晚的广场是寂静的,静得 仿佛仅仅属于一个人的坟墓 只有兜售风筝的小贩,让孤独变轻 他们敏捷地翻越栏杆,躲避着 巡逻车和一个洁癖城市的驱赶 你试图找到三十年前那个瘦男孩 站立的位置,一个缩小的尖锐的圆点 风吹凉了脊背,习惯性的失忆令你厌倦 没有鸽子飞落的地方不是广场 来回游荡的女人,化身新时代的天使 “照相吗?十五元。”
广场正被迅速遗忘,怀旧的舞曲和纸扇 填满现实的晨昏,在书本上留下的 是坚硬的石头,和石头堵住的泪腺 那年,你从潦草的试卷中抬起头 一个旗帜漫卷的广场 沸腾着,像敞放的巨大的喉咙 无数双手竖立,竖立。握紧又松开 而夏天突然奔跑起来,火光 吞噬了广场和雕像,烧焦的自行车 烧焦的抒情。血与火的变奏 就这样落幕了—— 以劈成两半的方式,迎来 另一个时代的机车 收割后的广场像秋天的麦地 无数空心的人,计算着黑夜和明天
明天酿造的是比蜜还甜的诺言 在公社礼堂,一块红布将你牵入光荣的队列 用来给这个庄严仪式开胃的 是你和小伙伴们上演的好戏:四个 被打倒的坏蛋,愉悦着解禁的神经 向女生借来围巾,用眼镜标明毒性 纯洁的心将茅厕的石头一一照亮 “狗头军师张,江青就是我!”
其实你只是孩子,喜欢在雨后的操场疯跑 在草中捉虫,将避孕套吹成硕大的冬瓜 第一次站在空旷的心脏,你的歪脑袋 如何理解一场又一场的地震? 饥饿的你,如何躲避那个夜晚—— 一整座电影院发出的哭声 你惊恐地抱紧母亲 戴着黑纱的左臂。他们叫你老四 1973年春,你被允许出生 在临窗的土炕,在一个悄然融雪的清晨 □在深夜预感到雪的降临 这是十二月,天空深邃而高远 你把窗子从石头里推开 随夜色起伏的 屋顶像一只只倒扣的船 而潮声正在高速公路上喧响 摔打着失眠的神经 闪烁的世界同隔绝的掌声一样 无法敲击温暖 整个城市发出沉闷的声息 一只黑鸟飞入监控器的视域 在卡通口罩遮覆的大街 持续的冷已激起越来越多的敏感 桌子上的鱼鳞闪着光,像苍白的 言辞涌向北方 它还在召唤着大海 像一匹马倾身于被困锁的骑手 在十二月,奔突的血是孤独的 犹如一把空空的椅子 你从黑暗中摸索到缰绳 你感到了雪,正从天空启程 □反 向 孩子还不肯入睡,向我索求一个故事 而故事早已排干了水分 寂静显得多余,拖鞋没有父亲 把几支铅笔削尖,半截的雪已经荒废 愤怒还要生长,拳头在吞没拳头 远方无可救药,对面的窗整夜充血 表态有什么用,拥抱有什么用 刀子、王冠、缓慢、粪坑,都有什么用 儿子说,暴龙与霸王龙合体 一串串浮出海面的气泡有什么用 咳嗽吧,把词从亡灵的肺里咳出来 把破冰船从浓烟里咳出来 把想象从变化里咳出来 把遗照从一场痛哭中咳出来 这是谁的宿疾,与歌声不对称 与愁苦人的脸隔着闪电的裂谷 世界正缩小,幽灵的化骨绵掌 令栖身于语言中的人面目模糊 多么可疑的转变!一只爬进 故事里的蚂蚁,振动着轻省的双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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