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猛兽的怒吼
——读黄翔《野兽》
宫白云
我相信初读黄翔的诗《野兽》而感到惊愕的绝不止我一人,“野兽”这两个字本身就惹人注目和让人震撼,它让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种奔突荒野、嗜血啖肉的疯狂与兽性。诗人用这两个字做题目,这是怎样的一种生命的血性和狂烈?直至反复读过《野兽》之后,我才真正读懂那些轰然的怒吼,当我的视线沿着一行行的痛苦、愤怒、惶恐、焦躁、狂乱……定格在“骨头”和“咽喉”这两个词的时候,并不需要任何凭借就完全可以得出自己的结论:这只“野兽”具有摧毁一切的无畏气概。
德语诗人保罗·策兰这样说过,诗歌“要求成为永恒,它寻找,它穿过并把握时代——是穿过,不是跳过。”对黄翔来说,这首《野兽》正是他“穿过”那个时代留下的佐证。他像策兰一样,也是一位“有勇气的具有独创性的诗人”,对他来说,以“野兽”自居,正是对那个兽性时代最好不过的讽刺。《野兽》表面看写的是个人命运,背后却深藏着那一个历史时代的命运。黄翔生于1941年,一生先后六次身陷囹圄,不停地蒙受迫害与苦难,不断地被追逐,作品屡遭严禁。他的这首诗写于1968年,正是“文革”最激烈的年代,黄翔敢于放出如此的怒吼,着实让人肃然生出一种敬佩,从中也可以看出他力抗强权,坚持自我,独立抗争的可贵人格。
这首诗可以说是黄翔在那个时代的“自画像”。通篇满溢出狂暴的愤怒,其猛兽一般的怒吼,放射出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惨烈。尽管这种怒吼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会让诗人落入险境,但诗人显得毫无畏惧,嗥叫不止,其敢于直面死亡的颠覆力给人强烈的冲击。那个时代,大多的思想精英都是敢怒不敢言,而黄翔的怒吼何等的壮怀激烈,淋漓尽致,其纵意的恣肆,凌厉的气势,令人震撼。
我是一只被追捕的野兽
我是一只刚捕获的野兽
我是被野兽践踏的野兽
我是践踏野兽的野兽
短短的4行,出现6个野兽,黄翔在这里呈现出的切肤之痛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而“被追捕”、“捕获”、“践踏”这几个词的使用,让无极的狂怒穷尽一切可能。
我的年代扑倒我
斜乜着眼睛
把脚踏在我的鼻梁架上
撕着
咬着
啃着
直啃到仅仅剩下我的骨头
在这一节黄翔为那个时代贡献出了他最深切的绝望。那些撕咬,啃噬,我想,无论经过了多少时光都会活生生地刺痛着人们的双眼和心灵。读这样的诗,是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摧毁。
即使我仅仅剩下一根骨头
我也要哽住我的可憎年代的咽喉
这最后两句是黄翔之于那个时代的最强音,充分显示了他骨子里“抗争”的特质。当我读着它的时候,仿佛可以听到诗人挺着坚硬的骨头“哽住我的可憎年代的咽喉”的脆裂声音,我甚至认为,诗人这首诗的所有文字都是为了这一致命时刻的到来。
最后我想用诗人洛夫的话来做为这篇短评的结语,我觉得这段话是对黄翔诗歌最恰如其分的注解:“我喜欢黄翔的诗,不仅因为他的诗中洋溢着追求生命自由的狂热,表现出一种虽千万人而吾往矣的傲人风骨,更重要的是,他有着开创性、前卫性的诗艺。他那富于阳刚、充满豪情和原始的野性生命力的风格,以及鲜活奇鬼,极具创意的意象,无不显示他是一位虽然饱受长期迫害,过着孤绝的放逐生活,但却精神昂扬,生命内涵极为丰富的诗人……”
2012-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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