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在“新世纪诗典”看到面海《8只小狗齐刷刷的睁着眼睛》这首诗，让我心动；
在“新世纪诗典”面海看到我的诗评，发出“相见恨晚”之感，这让我心动；
面海说我擅长诗歌评论，如能将其诗歌作品进行全面之批评，“则面海何其幸哉，诗歌何其幸哉！”面海对我如此热情地鼓励，并如此地高抬我，让我心动。
因为这三个心动，我写下了面海的诗评，不能算是完全，这只能算是一个尝试。在挑选作品过程中，我没有惊动面海，是自己到他博客里去选，把博客从第1页翻到29页，逐页挑选，好作品可能会有遗漏。
——云经立]
——面海诗歌略读
1
第一次看到面海这个名字，很容易让我想起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面海是不是取前半句“面朝大海”，然后浓缩一下，取下“面海”这个笔名呢？这只是我的揣测，不得而知。但面海这个名字，容易让我想到大海。最先在伊沙主持的“新世纪诗典”看到面海的诗，就是下面这首。
先看诗：
8只小狗齐刷刷的睁着眼睛
8只小狗齐刷刷的睁着眼睛
我肯定它们是我今天见到的最好的事物
这时候走来一个人
他看了不到一分钟就买走一只
现在还有7只小狗
它们仍然齐刷刷的睁着眼睛
这首诗生动，形象，栩栩如生。这样说，仍然不能令我满意，这些都不足以道出此诗的妙处。标题就让我看到一排小狗（8只可称作一排了），眼睛齐刷刷地睁着。接下来的镜头，我几乎看到这些小狗那傻乎乎的神态，那纯洁无辜，傻愣愣的模样，多么憨厚的小狗狗啊。这些是此诗最大看点。它呈现在眼前的就是一个特写，一个定格。如此而已。
而且诗人将8只小狗的镜头呈现在眼前的时候，还刷新了一次。起先我们在镜头前看到的是8只，当一个人买走一只后，只剩下7只了，诗人依然把这个镜头对着我们，让我们看这7只小狗，诗人不多说一句话。我们看到的也仅仅是睁着眼睛的小狗。这就是诗人的高明之处。
面海说自己是个短诗爱好者。他的诗一般都不太长，十行左右。在谈到诗歌的用途的时候，面海这样说，诗歌就是自由，真实，独特，好看。他说“好看”——“仅仅是真实、简单、准确、生动”，其实，他给诗歌下了很好的定义。而在他的诗歌写作中，他也是这样去要求自己的。一个诗人，只有当他有一定的诗歌定见之后，他才可能写出好诗。他写诗的方向，必定朝着自己所定的那个方向努力。这样的写作，才是成熟的标志。
在谈到诗的语言问题，他说，“我的语言就是我的世界和存在。我能表达的也仅仅是我的世界和存在。”又说，“语言的功能不仅仅是对主体的表达，语言还企图表达客体。语言的最大失败就是企图表达客体（比如自然）。比表达客体更重要的问题，主体必须在理解和善待客体的前提下，才能够表达客体。”
这里，我要借助面海夫子自道的话中，来验证他的诗。在上面这首诗中，诗人就做到了“主体”对“客体”充分的“理解和善待”，因而更好地表达了客体。这首诗，他做得很成功。
毫无疑问，《8只小狗齐刷刷的睁着眼睛》是面海的代表作，也是当代诗歌的精品。
我曾经对面海说，伊沙主持的“新世纪诗典”给我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并记住了三位诗人：面海，西娃，芦哲峰。
面海曾经说他不是一个极端的人，但他非常想成为一个极端的人，他无法在现实中做任何极端的事，他“仅仅想在语言世界尝试一下极端的感觉”。可以说，面海的短诗，就是他的一个极端的尝试。而且这个尝试很成功。
面海的短诗，除了真实，准确，生动，简单，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将生活的某些细节或场景进行复原或再现。上面的这首《8只小狗齐刷刷的睁着眼睛》自不必说，再看下面一首：
我一转身
我一转身
就看见太阳
它刚好升到
对面楼顶之上
光线已经
那样刺眼
看它的时候
我只好
眯上眼睛
这首诗就是写一个人一转身，刚好看到太阳升到楼顶，但是，太阳的光线这时已经很刺眼，让他不得不眯着眼睛。这首诗就是这样一个情景，就是这样一个动作，就是这样一个片断。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动作，这样的片断，在你我他的生活中经常出现，经常发生。可是诗人写这样一首诗有什么意义呢？诗人就是要制造一种现场感，让你感同身受。换句话说，就是要给你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按小说的做法，这是营造艺术氛围。他就是要把你带到这种艺术氛围之中，这是诗人或小说家唯一的目的，除此之外，无他。你就好好享受一下吧。
如果说面海的短诗一方面是对生活场景的复原与再现，其实，在这种复原与再现中，他还给你带来一种另外的感觉。
请看下面一首：
初冬的成都
天晴得简直不敢相信
我情不自禁喊了一声
这时候，我的女友抬起头来
看了看窗外，她说
这样的好天气的确不多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
脸上没有呈现任何惊喜的表情
这首诗也属于情景再现，但这种情景再现中，更多的是表达爱情中的那种安宁。我们知道，在爱情中，双方的表现有热烈，有矛盾，有焦虑，有孤独，有迷茫，有徘徊……，但是，这首诗表现的是爱情中的安宁，在这种安宁中，有一种看不见的幸福。你看，当他为天气特别睛朗而感到惊讶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看窗外，非常不经意或随意地说了一句：这样的好天气的确不多。所有这一切，都是通过她的这一句话，以及她的表情来达到目的的。
2
世间的一些诗人是这样，一部分是他们的名声太大，如雷贯耳，每个人都知道了；另一些诗人，是通过阅读他们的作品，而记下他的名字。无疑这样的诗人是优秀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当我在《名作欣赏》上读到一首《你的手》让我叫好不已，兴奋不已，我觉得这才是当代诗歌，这让我记下了韩东的名字。韩东就是这样走入我的视野的。像这样的诗人确实不多。在伊沙主持的“新世纪诗典”上，因为一首《8只小狗齐刷刷的睁着眼睛》，而让我牢牢记下了面海这个名字。有一天，当我在秦风的博客里看到“2012年自便诗年选”中选了面海五首诗，一看到面海这个名字，欣喜不己，立刻打开看，于是看到了下面这首：
乳房之歌
谁不喜欢小郭老师
她当时那样的年轻
又那样的漂亮，就像
有一天，她正讲着
复杂的有机化学分子式
我们一下惊呆了
我们惊呆的不是分子式
我们惊呆的
是那颗关键的纽扣
它突然掉了
以至她的丰满的乳房
有一半在晃去晃来
即使没有我们说的
那么夸张，我们当时
也认为有一半那么的大
一读完这首诗，让人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冲击，同时还遭受情感的冲击。谁没有少年时代？谁在少年时代对异性没有朦胧的幻想与憧憬？对于异性或者爱情，谁在少年时代又没有或多或少的值得回忆的甜蜜的或忧伤的片断？
这首诗是对少年时代的一个片断的回忆。这种回忆带有青春的萌动，甜蜜，甚至忧伤。而这份忧伤是甜蜜的忧伤！
漂亮的小郭老师讲课讲着讲着，胸前的一颗纽扣掉了，她丰满的乳房露了出来，那些从没见过异性身体的少年，此一刻，惊呆了！此一刻，小郭老师的乳房也永远留在了他们的记忆，并开始伴随着他们的青春，并且将终生刻骨铭心！
最美的就在这里，最惊心动魂的就在这里。
好一个面海！好一个《乳房之歌》！这首歌将感染每个阅读它的人，并在心里串起甜丝丝的想像或记忆！它把每个阅读它的人带回到少年时代！带回到青春最初开始的那一刻！
这首诗同样也是情景再现，它是通过诗人回忆而带着读者进入场景的。只是，诗人在这里的抒情，基本就是属于青春的咏叹调！
面海的诗，已经让人看到，不只是简单的生活场景再现和复原，在生活场景再现和复原当中，里面无形之中渗透进了其他元素。它带有诗人快乐，忧伤，孤独，无奈与叹息。
再看下一首：
那只鸟
我遇见它的时候
它刚好落在一棵树上
我一边走一边
看了看它
我没有惊动它的打算
它就飞走了
它有一双会飞的翅膀
想飞就飞走了
一点也不复杂，非常简单的句子，非常浅显，明白，一读就懂。你甚至能感觉到里面的句子像小学生写的作文，几乎就是一个小学生的思维。这只鸟，“它有一双会飞的翅膀”——显然，这是大实话，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哪只鸟没有一双会飞的翅膀呢；它“想飞就飞走了”——这也是大实话，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因为有翅膀，当然“想飞就飞走了”。诗人之所以连小学生或小孩子都明白的意思特意地描写并表达出来，实质上这是诗人特意的藏锋露拙。诗人对人对事的观点就隐藏在那句小孩子似的话语里。
这首诗不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情景再现。看似简单，却不简单。这是面海短诗所具备的容量和特点。
还看一首：
十五楼
在海秀苑的十五楼
已经居住了八年
八年以来
十五楼还保持在十五楼那样的高度
十五楼上面的楼层
还是十六楼，十七楼，还有十八楼
十八楼
现在还是海秀苑最高的一层
其实，我发现面海的短诗，他不仅仅是情景再现，而且很注重情景再现，而且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非常直白，非常白描，非常简单的线条勾勒，从而构成一首内蕴丰富，足够咀嚼的诗歌
同样，这首诗表达是如此地直观，浅显，明白，甚至让人感觉对楼层的描写简直有些废话或噜嗦。十五楼的高度，当然只有十五楼那样高，十五楼的上面，当然是十六楼，十七楼，以及十八楼。
可是，诗人这样重复，这样将一个非常简单甚至小孩子也看得清楚的事实却要不厌其烦地加以表达和呈现出来呢？
诗人这样表达，无非想表达或陈述一个事实，海秀苑没有变，十五楼还是那么高，十五楼上面是十六楼，十七楼，十八楼。那么变化的是什么呢？不是有一句“物是人非”的成语吗？在这里，海秀苑，以及诗人表达的十五楼，十六楼，十七楼，十八楼，是“物”，这里呈现的是——物是，因为“物是”与“人非”是连在一起的。自然，当我们看到“物是”，自然会联想到——人非。可是诗人这里并没有说“人非”，但“人非”却隐慝在“物是”的后面。
没有一句在抒情，没有一句在感叹。可是在十五楼的后面，隐藏着听不见的感叹，还有那发出的叹息，甚至轻轻一个摇头。
同样，这首诗是一种情景在现，但诗人通过这种情景再现，让人看到诗人内心发出的轻轻叹息。
3
这一次，把面海的博客翻了遍，还谈两首短诗，这是面海短诗的另一个比较特别的类型。一首是《目前》，先看诗：
目 前
目前的全国
众所周知
目前是10月
目前的全国
已全面
进入了秋天
还没有进入
秋天的地方
请抓紧时间
部署落实
进入
秋天的工作
这首诗最显明的特点是语言的舒缓，节奏。在语言上来说，此诗实际上只有三句话，那就是：目前是十月，全国已进入秋天，请没有进入秋天的地方抓紧落实进入秋天的工作。这些话其实是非常概念化，非常公式化或机械的东西。可是面海能借助秋天让这些行政用语，官场上的开场白，或是工作报告中的套话，在这里焕然一新，可谓“旧貌换新颜”！
这首诗的新颖之处在于，把秋天的范围加以界定；一是时间上——十月；二是空间上——全国；最后还有一个补充——全国还有没进入秋天的地方。诗人正是借助这个补充来嫁接并产生诗意。这样一来，使得此诗生动，有趣，可读性强。此种表现手法与才能，充分显示诗人对诗歌这门技艺的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这首诗读来，让人感觉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样的诗作，最能看出一个诗人的创作才能。更进一步说，非大手笔不可以做到这点。我觉得，这首诗代表着面海作为一个诗人最成熟最稳健的标志。
再看下面一首：
这我们知道
6月是小月
这我们知道
6月有30天
这我们知道
6月不可能少过一天
更不可能多过一天
这我们知道
6月的某一天
是不能说的
这我们知道
6月刚刚开始
这我们知道
下午刚刚开始
这我们知道
天气是灰暗的
这我们知道
玻璃是灰暗的
这我们知道
所以抽烟
烟雾是灰暗的
这我们知道
柠檬冰水是可以续杯的
这我们知道
诗的开头，依然带有面海短诗中那种常见的抒情特点，当面海内心有所触动，或内心有一种很沉重的感觉时，他总是把人人都明白，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或现像，总是不断地，反复地加以细说，甚至噜嗦。
把这首诗简化一下，诗人所写的其实就是下面这些事实：
六月是小月，只有30天，不多一天也不少一天，六月才刚刚开始，这是一个刚刚开始的下午，天气灰暗，玻璃灰暗，有人抽烟，烟雾灰暗，喝完柠檬水可以叫服务员继续添加。
去掉诗中的语气词，来分析一下这些事实，这些事实很平常，一点也不特殊，甚至引不起人们的注意，但是，诗人在这里注意了。这反映了什么？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去关注或打量身边这些非常细碎的日常现象？
诗人对上面这些事实，一条一条地，全部用“这我们知道”来加以引发并贯通全诗。用意是什么？
诗的全部出发点，就来自于“这我们知道”后面的心境。正是因为有了后面的那个心境，诗人才突然注意这些日常琐碎，并加以表达。可以说，这首诗的标题基本上就定下了本诗的抒情基调。
“这我们知道”，这是一句我们平常经常会说到的话，但说出这句话，它有时间，场所，条件，不是无论什么时间，无论什么地点，我们都会说出这句话。
可以说，这首诗是用一种心境语带出的生活场景，并加以再现。这种生活场景呈现在面前，给人的感觉是不言自明的。
综上，面海这一类短诗，他以连词或一种语气很重的短句开始一首诗作的构思与抒情，同样也是通过情景再现，从而达到一种很强烈的抒情效果，这种抒情效果很内敛地表达了内心，向读者呈现了诗人的内心世界，并且从中受到感染。
4
说面海是废话诗人，这点我不同意，或许面海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个废话诗人。其实，我觉得，面海的诗最大特点，是截取生活中的某一个片断、场景、细节、瞬间，然后用非常简单，真实，准确，好看的语言加以再现，而在这种再现中，成功地把自己对生活的体验，感悟，或心中的快乐，忧伤，孤独，苦闷，无聊，压抑……渗透进去，巧妙地对接。达到打动人心的效果。这样看来，不妨把面海的这种写作称之为情景再现，或者就称之为情景诗人。说他是废话诗人是没有道理的，他的废话在哪儿呢？他喋喋不休的那些算是废话吗？他的故作不知是糊涂吗？
面海说自己孤静散懒，潜心写作不过是天性呈现和一已之好，乃一隐秘诗人。或许，正是因为孤静，正是因为潜心写作，正是因为“天性”，正是因为“一已之好”，才使得他的诗歌具备了自己的特点，是这一切成全了他的诗歌。
面海曾经说自己走上诗歌道路的原因，是一场难忘的初恋，初恋成为他开始写诗的最初原动力。因为爱情而走上诗歌创作道路的诗人，他的诗歌更有血肉，更有灵气，也更有光彩。从面海的众多优秀短诗中，可以鲜明地发现这一点。
一个优秀的诗人，不断探索并不断前进的诗人，就是要不断地把自己踩在脚下，只有这样，才能不断地有一个崭新的姿态出现。
诗歌批评不能给一个诗人指出什么路径，它只能对诗人的作品进行一下梳理，以便诗人更清晰地打量自己的创作，至于后面的路，一切都在诗人自己的脚下。
面海正值创作的盛年，相信他会在诗歌的路上越走越好！
我们期待着！
发表于 2011-12-25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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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27 08:47
发表于 2015-4-23 23: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