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无为 于 2012-12-27 07:41 编辑
揭开红布 抗拒宿命
——重读黄翔《野兽》
张无为
是的,你猜到了,崔健的《一块红布》反观出文革时代的人因迷醉于幸福的虚假许诺,从而盲目乐观地追随下去,甚至因此泯灭了自我意识的荒谬事实。但这已经是时隔几十年之后的1990年代了,黄翔则是在那段历史刚刚进入混乱之初就揭开了革命、新人的遮羞布,这几乎令所有的人震惊、恐怖。遗憾的是,人们这种心态,并不是为发现时代真相,反而众目睽睽于揭露真相者。而且时至今日,依然不乏抱残守缺之徒。国民性的悲哀再一次反证出黄翔的前卫与胆略,其《野兽》的诞生便是个中的文本之一。
这首诗的惊世骇俗之处,首先在于揭露了当时的全民在向乌托邦高歌猛进中,蜷缩在人性背后的异化本质。
我是一只被追捕的野兽
我是一只刚捕获的野兽
我是被野兽践踏的野兽
我是践踏野兽的野兽
——不仅“我”异化为野兽,人人都异化为野兽,时代本身也是野兽。他们互相纠缠,彼此撕咬,整个中国大陆无不在热血沸腾中
现在,我们能轻易感受到文革时代的一切反常,人人成为国家的主人翁,却总不能听命于自己;民心所向集体主义,而集体参与的生产却江河日下,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社会主义被认同为最先进的制度,背后却是更为封建、愚蠢的一整套运行方式。说到底是因为巨大的谎言遮掩了一切,而谎言背后,是人性在变异之后不断自慰不断自以为是地亢奋。使自慰、亢奋得以成立的唯一答案是,在野兽之间的搏杀中,每只野兽都认为自己是天使。可见,黄翔一语中的,揭开了天使面具背后的真相——群兽假面乱舞。
奇怪的是,后来的崔健揭开“一块红布”可以令人感受到并认可真相大白,而当初的黄翔为什么因为揭开一块红布却自食恶果?只能说,当初的人们都像还没睁开眼的老鼠或者是一大群瞎猫,眼睛有没有红布遮盖或者黑布遮盖均毫无意义。那么,揭露者满怀巨大的忧患、撕心裂肺的呐喊,就不仅仅是对牛弹琴了,而是像揭开阿Q们癞疤疮的被不约而同地成为公敌。他不可能不被他的年代扑倒,这才是黄翔成为黄翔的真实图景,也是先觉者在任何时间点上的共同悲哀。何况,当时的民众,其实更像喝了魔鬼的迷魂汤,正在药性发作时刻,演出的是一场群魔乱舞的闹剧。说到底,人人以被动服从的态度,以与历史婚媾的方式,成为制造荒唐和灾难的同谋。如果说这在动物界还是演进成规律性的,那么在人人异化我野兽之后,肯定会混乱不堪的。人的异化比动物异化更可怕,这是该诗的应有之义。
其次,诗中随后揭示出那个时代的兽性本质以及个体对社会顽强抗争到死的决绝。生命个体被时代咬啮,在兽群再常见不过了。看:
我的年代扑倒我
斜乜着眼睛
把脚踏在我的鼻梁架上
撕着
咬着
啃着
直啃到仅仅剩下我的骨头
——“我”被时代撕咬是基于前面的逻辑起点是水到渠成的,而且,远远不是他自己如此。但只有他能够体验到并且说出这种生存悲剧,这不仅需要眼力,更需要勇气。因为诗写至此已经是诗人在控诉一个庞大社会及其体制了,这在当时应该说比凤毛麟角还凤毛麟角。诗人是时代最敏感的神经,虽然当时并不乏诗人,为什么黄翔及其诗几成为绝无仅有?答案只能是,他是真正的诗人。
在如彼高度大一统的兽性时代,黄翔如此直陈个人命运,后果更是不言而喻的。然而,诗人并没有就此坐以待毙或者甘心引 颈就戮,而是宣言出——
即使我仅仅剩下一根骨头
我也要哽住我的可憎年代的咽喉
——这种悲壮,时至今日依然振聋发聩。加之全诗在整体设喻,局部意象独出心裁,细节与过程栩栩如生,与此前的粉饰的所谓浪漫颂歌相去若云泥。个中流露的现代内核与现代手法,使得黄翔成为1949年后中国最早的现代性诗人。
黄翔的确是一位趟出另类诗书写,并以自己的激情与生命为后人签署通行证的,值得诗歌史铭记,值得现代人钦佩,值得未来人观照。
2012年12月26日5:5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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