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和高远中的忧郁
唐突
8月27日黄昏,我背着琴走向小区门外的小广场;在那条油漆斑驳的绿色长椅坐下来之前,我望了一眼汉江对岸、在中国战争史上有着重要位置的羊祜山(又名岘山),毫无感觉,那种夜色已近、曾经涌动千军万马和弥漫战火硝烟的苍茫,并不能经常触动我的心了。
我坐下来,开始拉琴。
将近一个小时,我都没能在手指、琴弦和琴弓的运动中找到谐和的愉悦,一些旋律在心中流淌,但拉出来的,却缺乏饱满、流畅和灵动。大提琴演奏是身体的艺术,好的乐音,是心灵、身体与琴弦的协调与共振。身体在这儿是基本的东西。我使用身体发出音符,这种使用并不只是牵涉到手指触弦的位置及手臂运弓的速度和力度,它和全身有关,在本质上说,它也是舞蹈。写到这儿我突然有了一个音乐与舞蹈孰先孰后的判断:舞蹈在先——先民们高兴了激动了,手舞足蹈,舞之蹈之不足,取物以身体的节奏击之,此物便发展成了后来的乐器——这里又可以作出一个判断了:在音乐中,节奏是最基本的元素,它先于旋律出现。
扯远了,其实可以扯得再远一点——诗歌——语言艺术——如果你不仅是把它作为一种书写,同时也是朗诵——发声——也就直接和身体发生了联系。语言,有些词直接对应着我们的身体和身体的动作及欲望,比如“拥抱”,当我们使用“拥抱”这个词时,如果身体没有对应性的介入,这种使用就会缺乏饱满的力量并影响到整个语境的饱满及词与词的谐和。
这些想法是8月27日黄昏我在练琴时完全没有的;练琴近一个小时没能进入状态使我有些烦躁,后来我干脆就不再拉旋律了,而是反复地在大提琴的四根弦上拉着空弦音,我试图在相对纯净的空弦音上找到身体与声音谐和的感觉;很有效,一个小时之后,一些旋律自然地、即兴地产生了,它在我已掌握的指法、弓法技巧的难度和熟练度之内,尽可能地自如了。这里又可以说到诗歌了,诗歌技巧也有难度和熟练度,加强训练并掌握它们无疑很重要;但一次好的创作,主要还是运用的状态是否自如。这样的情况我想没人否定,“低阶”作者在自如中能够弄出比一些“高阶”作者更好的作品。
那么我们怎样进入自如的状况?在练琴时,我是通过空弦音进入的,那么词语也有空弦音吗?这一联想有点意思,但似乎更有点附会和牵强,所以也不细说了。而想说的是,多年前,我的一篇《诗歌与舞蹈》的短文中有这么一句话:像使用身体一样使用词语。在这儿我再并列几个短句吧——在舞蹈中身体的节奏/单词的节奏/语境的节奏——这似乎有点儿玄,停住。
离题万里,该有点与标题有关的东西了。8月27日,我从黄昏开始练琴,一直练到22点;那天气温有点高,无风,比较闷热。我练完琴,站起来,仰望——嗯——我发现我在闷热中喜欢仰望,好像仰望能够对付闷热似的。天空晴朗,我看到了星光。我开始念着“星光”这个词,很快地,我念出了以下的句子:
星光
你那么遥远的照耀
你的光
到达我的身边
要多久的时间
回家后,我立即在电脑上把它打出来,标题就叫《星光》。这诗非常简单;但我自己觉得,这是很长一段时间来,我所作的最好的诗——有忧伤——但它来自辽阔和高远,在疑问,又是明亮的。
再说,它不是一次写作,而是仰望中的一次自语。仰望吧,这是一个直接对应着身体姿态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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