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照耀心灵世界的星光——“贵州80后诗歌6人辑”简述
芦苇岸
我坦言,在此之前,真还没有集中地阅读过80后诗人作品,但这不意味着我对80后的冷淡,相反,以仰视与钦佩心态对待这股“崛起的文学力量” 是我一贯的立场。我坚持认为,对待他们,任何“关照”和放低“门槛”的行为都颇为尴尬。尤其在诗歌一域,80后诗人们的智慧与能量,早已经激荡着“汉诗”的黄河与长江。
因此,在平时的阅读中,我不习惯以年龄去区别对待单个的文本,而是喜欢放置于大背景下整体考量,这虽然苛刻,却于诗人本身的成长是一种尊重,于作品的检测更为公正客观。诗歌写作,除非那些行将就木的“大师”需要以“特殊照顾”的方式叫人惦记,提请纪念,此外的任何新生力量,都是照耀心灵世界的星光,都可熠熠生辉。在我零散的阅读现实中,有几个贵州80后诗人当在评述之列。
剔除功利的诗歌写作,往大处看,说不清楚的居多,家国?宇宙?世界观?如果迷恋大词,每个人都可以让自己天花乱坠,但以小处着眼,则极其简单,往更真实的层面说,是为了寻找生命中的知音,为此,许多冥冥中的事情总也说不清楚,只有文字可以让小我高大,让灵魂充实。无论偏居一隅,还是身显诗歌中心,那些经由灵魂和情感过滤的明摆着的分行文本才是说服力最具分量的筹码。
在庞非、杨长江、朵孩、罗霄山、冰木草、罗逢春6诗人笔下,记忆总是被情感改写,以更自我的视角为中心,确立精细生活的另一种镜像,让精神触须探入现实的琐碎,让文字跟随心智游走在灵魂的剖面,从而进入更为开阔的境地……综观他们诗歌写作,其表达的气息越来越清晰,对情绪的控制越来越自信,最起码在自我圭臬的超越上显现出来的前倾勇气,令人欣慰!
在阅评《21世纪贵州诗歌档案》(赵卫峰、颜同林主编)时,庞非的诗就给我留下了“稳重而客观”的感受。这样的定论来自其诗歌征象的气味,相对于那些纠缠年龄而沉湎于锐意练笔的冒失写作,庞非诗歌的冷静特质难能可贵,“在寂静的角落/一个人照着镜子/练习欢笑。哭泣/笑里藏刀运用自如/脸庞的肌肉,似那面粉/可捏出不同的图像”(《镜子》)诗歌的价值,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功能是起到对自我的检视,如果写作对自我身心建设没有任何激励,那所有的付出都可视作无效。欣喜的是,庞非为自己备办了一面镜子,“我一直带着镜子/像背负巨石,步履沉重/甚至直不起身/中途休整,数年过去了/也不曾照过自己”,有这样的自觉存在于结论的悖理中,“带着镜子”又“不曾照过自己”,其实是一种自谦之言,在日常经验中的《另一个世界》,和“在街角、路口”等《转弯的地方》,一种现在时态的客观和情感的真实显露无遗,那些存储于记忆底板的当下状态被激活,并以诗意的凝重继续发挥着作用。
恩斯特·卡西尔在《论人》中有这样一段揭示性感言: “一个和他自己,与他自己的神灵,生活得和谐的人,也和宇宙生活得和谐,因为宇宙秩序和个人秩序不过是同一个根源的原理的不同表达和不同阐发而已!”作为诗者的杨长江,显然已经找到更人性的场域,这次展现在我眼前的诗歌,有着深微的人事之殇,一首《孤独》,像刻刀一样指向母爱中的苍凉部分,一种乡野的孤独和人世的重得以凸现,从而产生的张力不仅来自句子,更来自内蕴。看其简介很通透,但诗歌却写得劲俊幽邃,有着直抵心底的绵绵力道。“我愿意讲述风景,挤出脚底的硌痛/每一次都近在眼前,栩栩如生。它们/拼凑回程/我愿意,将一生缩短成一日/该经历的,就让它趁早来吧……”诗歌或许就是为人类的“归途”移植风景,而杨长江的《归途》,在他的人生经验里,浓缩而成的愿景,是如此的有始无终……
“朵孩的叙述是紧扣‘人性’的,因为‘人性’的怨爱美丑善恶接地气,所以开阔、深微”,这是我曾经读其诗歌的判断,而在这一组诗歌中,他写作的格调发生了变异,渐成乡野牧歌般的通透、短促,形式(长长的散句似的标题)与内容(口语的直截了当)形成的反差所产生的变异美感,其实是为讲述一个逍遥的理想生态。由此可见,一个人的写作常常是具有“钟摆”效应的,而这对于80后的朵孩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为诗歌准备几副笔墨,让自己更丰富和自如。“你只希望和我一起/将最后的青春/爱成一轮明月”(《他们说,你已经出发。你出发的马蹄,已经惊落今年春天里第一朵绽放的桃花》),相对而言,这组接近青春期特征的诗歌写作,让诗人获得少有的潇洒,多了几分意气,而“意气”,正是当下诗歌写作普遍缺失的状貌,不知朵孩的尝试算不算一种“策反”?作为口语的一种实验,我看重他的优雅,是的,“口语”不是“口水”,可以不“粗俗”。
苏格拉底认为,未经检验的生活是不值得生活下去的。不知这话对耽于“假想”的朵孩是不是提了一个“醒”?顺着此意,罗霄山纠结于经验的对抗和指向人性喉结的一以贯之,就显得格外沉实,当然,这并非说明孰是孰非,而作为地域一脉的诗人,差异性的写作正是各自灿烂的前提,都值得尊重,只要精到就行。除去写景寓情的几首,我更喜欢《对一颗停止跳动的心脏的观察》这类诗歌:以“自我”的眼光去完成对“人”的观照,当下,一个诗人写写景,赋赋情,说说爱,早已不稀奇,散文,或散文诗就可解决问题,而真正见出“诗”与“思”的慕山乐水的诗歌,却十分稀缺,是非常心所能,非常道可悟的。而像“是的,血液已经凝固,而且我们听不到了/他晚归时响亮的口哨声/他已经不能感受寒冷,他死了。”这样的诗句所捕捉的现场,无疑会撼动人心,如果阅读者还不至于盲目自大,内心还不至于苍白空泛,那么,赞许也就不会吝啬。
至于冰木草,其诗起于日常, “黔西北浓稠的夜晚/琵琶上弹奏低沉的高音”(《一个人的影子覆盖了我的生活》)如此鲜亮的质地,将高原生活覆盖,与日常的紧促对峙,形成散淡的言说,置抒情于似有若无的叙事当中。这种浓缩故乡根性的人影扩张,是诗人最基本情愫的道场,这个时候,诗歌拉近的乡音莫如“月光下的忧伤”,更似一根深藏的“手指”,时时触动心弦。因此,我在他的诗歌中读到了巨大的乡愁,一个可资“出发”的地方,隐忍地藏匿在肺腑。“你在你的地址,无关山川、平原、祖国/你守着你的海,做自己的女儿/那是可能的蓝天,可能的江湖/可能的不可能的,你的地址”(《你在你的地址》)这“地址”是情感的事实依据,指向诗人一生“所钟爱的小地名”,温暖,也酸楚。
记得在协助《中国诗人》审阅“贵州诗”时,罗逢春的诗歌就以跳脱迷离的气质吸引了我,印象极深。他的这组作品,一样能给阅读带来出其不意却又合情合理的表现,语言推进中总是能够掀起机智的哗响,“——没想到/天空居然动用了海洋”(《雨》);“一种从未被说出的伟大的语言/孤独地反抗时间”(《夜游》);“整个下午我都在你的喘息中/聆听一种永恒的困境”(《放风筝》);“请允许我对这微弱之物致意/特别是在暴雨来临之前/我要向它讨教耐心和坚决”(《蝴蝶记》)。《论语》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以成长性考量,罗逢春的“进展”是具有标本意义的,能写出让人惊心的句子,必得有“利器”,只有把自身的技艺提高了,参悟才有真正的可能,于诗歌写作,平中见奇是最大的难度,最高的法理。
天津的80后诗评家王彦明在《一代人的精神脉象——<漂泊的一代:中国80后诗歌>初阅》中说到80后诗人时有过这样的表述——新的“而立”是他们必须直面的问题,有人会继续前行,也有人将悄然隐退,这也是生命般的历程。搬用以作此文结尾,是希望我仰视高原一样简述的6位贵州80后诗人能够受到警示,而在追寻照耀心灵世界的星光的遥遥路途,更好地把持自己,奋力前行。
(2012年7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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