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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万物中呼吸与鼓荡——读杨光的诗集《与天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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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30 15:1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宫白云 于 2013-2-25 15:35 编辑

在万物中呼吸与鼓荡
——读杨光的诗集《与天鹅书》
宫白云


  杨光是我个人视野所触及到的极具灵性与思想性的智能型诗人,诗艺独步,有很强的辨识性。诗风硬朗,巨大细密,大开大阖,极强的透视力和沉淀的力量赋予他诗歌以独特的气象,而且语言极富弹性,想象奇崛,且有多重解读的玄妙,一直都是我比较欣赏的诗歌文本。
  这次他的首部诗集《与天鹅书》即将出版,给了我一次集中阅读他目前全部优秀诗歌的机会。当我读完掩卷的时候,他诗歌的余音还久久的缭绕。他的诗是生命沉在万物里的呼吸,正如他诗集的名字“与天鹅书”,让生命沉在万物里,让生命感知生命才是生命真正价值所在。因此他深入万物触到它们的核心,领悟生命的本源。因此,他的诗歌无论是深度还是广度都是向内向外的挖掘与拓展,即使小主题也能彰现出大意义。特别对万物的超越感常常以哲学性的思考和精神世界中的各种现象来渗透,从而产生多维的内涵,可谓包罗万象。他的诗歌不仅涉及哲学、宗教、现实、诗学、死亡等等,还涉及追问生命,直逼现实,拷问灵魂的深层次思考。话语方式带有鲜明的个人色彩,敏感而不纠葛,有担当,有悲悯,有批判,深厚沉稳,通透坚实,对人性与生命本质均有独到理解与揭示,在发掘人性的本能及复杂性方面也体现出了极大魅力。

  (一)精神向度与审美维度

   强调诗是美与“精神深度”的结合的台湾著名诗人罗门说:“任何一个具有创造性的诗人与艺术家,都必须不断扩展一己特殊性的灵视,去向时空与生命做深入性探索,以便把个人具卓越性与特异性的‘看见’提示出来,让全世界以惊赞的眼光来注视它。”而杨光正是以自己独异的眼光与视角用诗歌发出声音,呼应万物,让万物在瞬间融入他的生命,从而获得新的境域。这从他的一些诗歌:《母亲的坟》《与天鹅书》《映山红》《一枚硬币》《江汉平原落日》《巷子里的叫卖声》《蝙蝠》《焊工》《病毒》《一根擦过的火柴》《深夜的灯光》《麻雀》《钉子》《寒鸦》《甘蔗》《闪电》《露珠》《石榴》《朝天椒》中就可感受。这些诗歌有多重的思考和深刻的隐喻,涉及社会现状、社会底层,人性的挖掘以及人生境遇,如:“它们缩着头,蹲在马路边,/仿佛一地枯叶。但它们不是枯叶,走近时,突然奋力飞起,/飞向冬天灰色的天空。/它们越飞越远,像天空的雀斑,最后,消失了。/我不知道它们飞到了哪里,哪里才是它们的落脚之处,/而气流是如此强大,凛冽,它们的身躯,是那样弱小......”(《麻雀》);“他不断发光,烧焦,融化,手中的焊条越来越短。/当他重新直起腰,厂房喑哑,仿佛墓穴。他木然地立在那里,半截黑碳。”(《焊工》);“以为咬住了生活的奶头,/可以榨取的地方,/我们开始。//生活源源不断,也日渐捉膝见肘,/就像手中的甘蔗,/越嚼越短。///最后的呕吐,一地碎渣,握于手的,半截生活。”(《甘蔗》);“拔地而起的山脉,隆起的夜。/卡车攀缘而上,灯光吐出的石头,结石般坚硬。//再深的夜晚,始终有人颠簸。/向着黑夜呼喊,道路一去不回头。”(《深夜的灯光》)……它们真实而鲜活,其意义与价值并不是企图揭示什么谜底或者答案,而是引导人们在寻常事物里重新思考与发现。
  杨光在他的诗学随笔《从事物的背面进入》中说:“之于写作,我们每个人是一个个体。也必须是一个个体。这个个体,独立、自觉、内省、清醒,甚至忍辱负重、众叛亲离。他认识世界、感知生命、触摸灵魂、思考死亡的方式,多元、反向,从各自不同的角度进入,像一枚钉子,楔入世界。因此,进入的角度显得至关重要。这个进入的角度,乃是一个写作者向世界撕开的一道口子。在这道伤口深处,他与世界对话、撞击、和解,也与世界一道呼吸、疼痛、感知。世界通过他得以呈现和释放。”而杨光的诗歌写作正是如此。他通过诗歌把他获得的关于世界、生命、人生的理解散发出来。
  他的诗句简练而干净,散发独有的气息与质感,不着刻意打磨的痕迹,正如他自己所说:“我追求的文字,干净,透骨,滚烫,呼吸,就象早晨的第一株水芹。”是的,这些正是他文字的独特呈现。他说:“有人说,诗人,是一群接近上帝的人,我信。但他们的身体却在世间罹难,蒙羞,就象深陷淤泥的石狮子。既没有醒来,也不曾睡去,只有坚守。”这从他的一首《夜晚书》里最能体现这种精神:“我们坐在夜晚,借着黑夜数星星。/天上的星星真多,从南向北,一步一个蹄印,踏响天空。/我们的头顶光明的牧场,最先踏破的,/是额头--”(《夜晚书》);这首诗虽然只有短短的四行,却哲理,致美,兼具神性,无论是语言的选择还是气息氛围以及音调、想象力与内质的穿透力上都相当的出色。把天空喻为“牧场”,把星星当做“蹄印”,这样的象征与隐喻拧成一股直抵本质的缰绳,扬鞭挥马,肆意纵横,让词语的价值和意义最大限度地扩张。而我们在面对这一绝无仅有的景象时,会由衷地赞叹:这样的诗读着才有滋味,才过瘾。诗歌理应这样还原它内在的本质,让内在的精神性和审美维度有机地融入诗行。
  杨光的另两首诗《洗床单》《鄂西》更将这种诗境推向一个新的高度。《洗床单》《鄂西》分别代表了他诗歌的两个美学倾向或者说诗歌的一个境界,就是无限接近人,接近神性、接近大地,而接近了这些也就接近了苦难和毁灭。大多数人只在诗里平庸地呈现小我,很少有人能像杨光这样让诗歌成为有意义的承担。特别在这首《鄂西》中他让“鄂西”这块古老的土地成为一种预示,鄂西就像一个古老的神站在大地,而起首一句“我生活在这里”,一下子就把巨大的时空变化呈现眼前,“大地长满山冈,山冈长满草木,风行其上”,看来大地本身是生长着的,而“神行其里”与“牛羊为邻,食五谷杂粮,趾间开遍桃花、李花、油菜花,/身上斜插火红玉米缨。/一个色彩斑斓的民族银河系外打柴担水。”这一段以神的形象进行的诗歌叙述,达到的是一种神奇的效果,它有效地扩充了对鄂西巨大的想象力,让神与鄂西这两个词本身所具有的深层意味密切关联起来。这是神与大地的耦合,也是神与人类的耦合,它们形成的是一种唇齿的关系。“每一座山峦,心中伟岸的坟墓,”安详和静谧中是死死生生,死亡不可避免,“掌灯时分,倒立的黑棺材,/抬过水面......”这是一种神喻,唯有彻底的死才可以彻底的生。杨光这首诗所呈现的神性以及启示录般深邃意蕴与音韵感及魔幻般独特的语言,共同构成这首诗的美学内容。正是这样字里行间所浸润的思想厚度以及有机地渗透于各个细节的细微润泽,决定了他诗写的高度。

  (二)自觉担当与悲悯情怀

  担当与悲悯一直是杨光的诗歌精神所在,这特别的弥足珍贵。诗人用他独有的方式书写着那些小人物的苍凉命运。对弱势群体给予有力的关注,对人性进行深入的挖掘。诗人在这些诗歌中采用的大多是直接自然的语流,就像水从河流里流出,自然而然,却并不失掉水的内质和河流的气息,它是可以倾听并通过眼睛进入心脏,来回地鼓荡。仿佛这些事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就是我们自己在说着自己的事,很轻易地就融入了血液,那些疼痛、酸楚、无奈与惶然缓慢凝重地流遍我们全身。
  在这些诗歌中,杨光采用的是从小处入手,着眼大处的手法,让诗歌完全超越了“言说”的层面而深入到了事物本身的内部,或以物喻己,或直接“在场”。现实社会,贫富差距越来越悬殊。生活在底层的人们在夹缝里挣扎,有多少呻吟?诗人在一首《背脚佬》里给我们呈现:“他们靠在形影不离的背篓子上,啃着高粱馍,他们的午饭。/阳光从树缝间漏下来,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显得更加破烂,背上的背篓子显得更加空,/半个鄂西似乎什么也没有装下。/他们每啃一口喝一下可乐瓶里的自来水,/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卡着嚼不烂的人间疾苦......”这是深度的悲悯与同情,更是深刻的揭示与反讽。
  物欲社会,一切都可能发生,龌龊的,丑陋的,悬疑的,悲愤的,伤感的,纵情的,痛苦的或是孤独的……诗人说:“举目周遭,到处充斥着丧失信任、道德缺失、虚无和虚伪、沮丧与恐惧……”它们像幽暗的森林,滋长着腐烂与毒菌。而诗人就是要剥开这些给世人看,让人痛定思痛,内省与反思。这从他的一首《算命先生》里呈现得最为深切:诗人将一个“坐在墙角下”给人算命的“瞎子”,赋予了深刻的隐喻,“你一生在黑暗中摸索,/行走世界的背面。/叩问的杖声,响彻冷暖人间,/始终敲不开亮光的门户。/常常,一个急刹,/在你面前戛然而止,/一街尖呼。间或,/一声诅咒:‘瞎了眼!’”。读到此,一句“瞎了眼”直指内核,把人世的悲凉直露无遗。冷漠世界,人们丧失的不仅是相互间的“搀扶”与同情,更是麻木的灵魂。
  杨光还有一首诗《电话簿》让我也挥之不去。这首《电话簿》选题的角度看似普通却隐含深意,诗人用电话簿把生与死连接起来,从这个意义上说,电话簿其实就是另一种意义的生死簿。一个已死去三年的故人电话号码还在电话簿上,“三年前,我打算删除这个名字。/一年后,我又动过这念头。/今天,我再次面对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么难以割舍?人世间的爱与恨、能存在多久,到底什么是该留下的?什么又是该删除的?“此刻,他仿佛用一双眼眶望着我,/以及我身后的人间。/可见,删除一个名字比保存一个名字艰难,而死神从人间带走一个人,/是那样容易......”这首《电话簿》最打动我的是那种贯穿始终的孤独和忧郁的气息,在貌似普通的纹理间,流淌着诗人对生命的留恋和对死亡敬畏的朴素情感。这样的朴素情感在他的《候诊》里也有出色的体现:
  “坐在候诊大厅,反复捏着攥在手心里的挂号单。
  他们显得无比焦急,既希望医生尽快叫到他们的名字,
  又不希望医生念到他们的名字。
  他们坐在那里像一群落下的灰色的鸟。
  他们更希望医生说他们没有病,或者说是小毛小病。
  他们都抱着一个共同的侥幸心理——
  在疾病与死亡之间打个擦边球。”
  从直观的角度来看,诗人只是在叙述“候诊者”在等待医生诊断病情的心理过程,然而这个过程的复杂心理却被诗人写得入骨三分,诗人选用的词都非常的朴实、朴素,但却有不可思议的效果。贯通其中的,不能不说是诗人高超的诗艺。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希望医生说他们没有病,或者说是小毛小病。”诗人正是抓住了这普遍的共同的“侥幸心理”让诗歌自身的语句形成共鸣。而最后一句让多少无声的疼痛与我们共在。这样的诗传达的不仅是诗人对诸多个体生命健康的深度同情更是对生命本身的悲悯。
  作为一个真正有担当的诗人,杨光清楚这个尘世有欢乐的一面,必有苦难的一面。他揭示困苦,旨在呼唤美好与祥和。而他的《雨落人间》就呈现出了这样的意味深长:
  “从过去落到现在,从天空落到屋顶。
  室内光线逐渐变暗,红木家具开始陷入回忆。
  独坐成佛,聆听天地。是谁,在天地间独自奔走。呼号之声,有如大雨。
  雨帘外,是人间,是空旷的院落,是雨水洗亮的遍地石头。
  硕大的南瓜花,开在岁月深处。更远处,
  是远山,是雨中挺拔的事物,是闪烁着银白色光的天际。
  在这光芒映照下,是草原,是我们的苦难,此刻,沐浴在雨水中,
  宛如大地的伤疤,沧桑如许......”
  在这首诗里,诗人直接从题目“雨落人间”引出诗句,这也是我比较喜欢用的手法,“从过去落到现在,从天空落到屋顶”,“过去”、“现在”是时间”;“天空”、“屋顶”是空间,从大的时间、空间入手然后把它落到低处、实处——“室内光线”,而“红木家具”开始回忆、思考,这里“红木家具”的意象使用相当的高明,“红木家具”品质高贵、质地坚硬、风格凝重,诗人选用它来喻己或喻指思想者,代表的是一种思想的品质与高度,并且与前一句的具象“室内光线”相呼应。接下来的诗句是深层意识的暗示也是灵魂深处的思考,诗人把它们渐次打开……它们是“岁月”、是“苦难”、是“伤疤”,更是一种生生不息的苍凉,诗人把这些现实的存在融入到大自然的万物中,与它们共呼吸,从而生发出一幅幅与生命与岁月与现实有关的心灵图景,这些人类所必经的困苦与磨难被诗人用一种别人无法复制的镜像浸在意味的液体,独有的况味像“雨”散落在疼痛的人间。这首诗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不动声色地显露出一个悲悯人间的思想者情怀。

  (三)独特结构与深层内化的诗境

  读杨光的诗,你会觉得需要先深呼吸一下才行,随后就是深呼吸之后不由自主的投入过程……当你意识到你已被他字里行间的气息注满时,这些气息已穿过你……你会感到强烈的感染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这是他诗歌独特的结构与深层内化的诗境带来的效果。而且他这些结构的诗大多很短小,但越是这种短小越能看出杨光对于诗歌结构的独特理解与把握。这些诗并没有复杂的意象,有的甚至就以本来的面目出现,如《找个地方坐下来》《抹桌子》《擦玻璃》《倾听下水道的声音》《染发》《候诊》《停电》《扫垃圾》《葬礼》《乞丐》……它们都是出于诗人血骨的诗歌,往往从第一个诗句就已经开始,这是他最为突出的诗歌特征。只要认真面对他的文字,就会毫无办法躲避这种来自血脉的深度力量,它是一种震动或不可言说。如他的《一张白纸的厚度》:“让白的更白,黑的更黑,红的更红。/捅破之前,承担罪责,守住窗户纸背后的玄机。/一片刀锋割开化脓的肿瘤。/甚至可以是一张草纸。/这都是一张白纸的厚度,硬度,强度。/纵然撕碎,抛向空中,也不会带给世界黑点。/但如果写进历史,一页空白。/国家不幸,民族罹难。/这一页的人民,没有国籍。”无论是“白的”“黑的”还是“红的”,在“捅破之前”,“窗户纸背后的玄机”都无法通过否定而建立起真实。即使“一片刀锋割开化脓的肿瘤”,“这都是一张白纸的厚度,硬度,强度。”“一张白纸”能有多厚?多硬?多强?深刻的反讽立显,“纵然撕碎,抛向空中,也不会带给世界黑点。”撕碎了也还是白,不能变成黑,“但如果写进历史,一页空白。/国家不幸,民族罹难。/这一页的人民,没有国籍。”这一段是这首诗真正高度意义上的,它不但带给我们激烈的碰撞更带给了我们深刻的反思。我们纠结于日常的“黑、白、红”的窗户纸,而“国家”、“民族”的窗户纸呢?那些“不幸”、那些“罹难”,这“一页空白”的真相在哪里?诗人最后将“一张白纸的厚度”置于一种临界的状态里:“这一页的人民,没有国籍”,沉痛感随之而出……
  杨光很执迷于构建深层内化的诗境,笔墨简炼,老道。诗中常有神秘的语境产生。如他的《夜晚的聆听》:“沿着耳廓,夜晚缓缓沉入海水。/我听见海底深处的孤寂与坚守。/一万年了,巨鲸还未醒来,整座大海它的睡眠。/整个黑夜我们的胎衣……/我听见鞭炮声。/不远,很突然,猝不及防。/仿佛夜晚垮石。//当地风俗,人死炸鞭。/许多人活一世,默默了了,不为人知。/只有死时,发出一声脆响。/明天,醒来的人,最后看到一地绯红碎纸片……”这是一首虚与实结合得恰倒好处的诗,第一段为虚写,在这里,“巨鲸”一万年还未醒来,整个大海都是它的眠床,而黑夜,诗人说是孕育我们的“胎衣”,我们从黑夜里来,黑夜却在死亡中垮掉,“我听见鞭炮声。/不远,很突然,猝不及防。/仿佛夜晚垮石。”原来“当地风俗,人死炸鞭。”一切的意义都建立在这句之上。“许多人活一世,默默了了,不为人知。/只有死时,发出一声脆响。/明天,醒来的人,最后看到一地绯红碎纸片......”虚与实的转换就像生与死的相互转化。世间万物,都不过是方生方死,许多人“默默了了”,“死时,发出一声脆响”,活着的人“最后看到一地绯红碎纸片”。这首诗的神秘之处,在于起首一段寓言式的梦境与后来的死亡的真实发生,让瞬间变成了永在,永在变成了瞬间。在这样的时间错觉里,一个人死了,弄出了响动,一个日常场景就变成了生命的进出画面。更弥足珍贵的是结尾带给人的无尽反思。
  杨光的诗歌文本的尾句非常喜欢用“......”,给人一种足够能量无限延伸的感觉,正如他的诗歌本身:“黑色矿石,古生物骨块,青花瓷,深埋地底。/苦行僧以额头开采,电光石火,灿烂如花,/发出青铜的鸣响,光泽如同丝绸的质地。/荒原杂草纠结的石头,今晚,醒来。”这是稀疏的金属的声音,仿如青铜的鸣响……

  (四)精神的抵达与生死的贯通

  在杨光的这本诗集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长诗《漫游的灯》,内在坚实的肌理,强悍而自然,像是经验与语言的沸水,有一种饱满的活力翻腾。杨光这首长诗中,那“漫游的灯”其实是个很难看清的形象。这个“灯”不是具象的,它是以一个灵魂的方式在诗歌中漫游,两个关键词“漫游”和“灯“毫无疑问带有思想与哲学的意味,它的四周散发着一种深沉而无声的力量。他将心灵与现实,思考与隐喻,感性与知性,经验与深度扭结一体,统一在他思想的光环中。这是对自我灵魂的彻底忠实,表面波澜不惊,内里惊涛滚滚。智性的提炼,多维的思考,总体语境与词素的质感无一不显露出他青铜般稀有的诗歌品质。
  实际上,杨光的诗歌如果带着草率与匆忙去读,是注定没有收获的。正如这首长诗,所有的意味,只有在深入的阅读下才可以感悟与领受。它不是直观的描述而是以象征的微妙引发我们的思索,挑动我们最细微的神经。使我们不由自主地去猜测那象征背后的寓意。当然,如果我们的想象力能达到与诗人的境界同步的话,就会觉得读这样的诗歌不仅是心灵与精神的漫游,更是一种生命或经验的体验。

  第一章“黎明”——生与死的门户

  杨光把他的这首长诗的第一章用“黎明”来命名,其中的意味不乏深广与深邃。当他写下开篇的诗句“天空如盖。长风吹我,”时,一种盛大的气场立刻被他带了出来,并随着那架“黑色管风琴”的吹奏在他诗歌的灵境中漫游,或感应,或启发,或理解,或共鸣:
  诗人在第1小节以“掘墓人”自喻,在黎明到来之前的黑暗里不断地挖掘,经过“阵痛”、“绝望饮泣”,看到“天光,自那道伤口,淌来/漂白长天大地”,而他也终于把如盖的天空掘开,“白昼”向他“洞开”。这是诗人与天地玄妙的心神应和,通过“黑色管风琴”、“峭壁”、“门户”、“根部”、“伤口”、“掘墓人”这些意象,最终让他的诗境在与神秘、特殊区间默契的交流中得以呈现。接下来,一些接近于剖白的东西,或许更能为我们对“黎明”的理解提供一些重要的线索。
  第2小节阅读下来,直觉有寓言的意味沉潜于字里行间,这些意味不是轻易就能感悟的。如果只是停留在字面,就会被那些文字抛向远处,以至于看不清楚真相——“死亡,最好的新生。”当我们把自己置于死地时,死便复生了,只是人类总是未经历死就生,就像我们未出发就恐惧路一样。所以诗人这两句“人类胎死腹中。/我们耽于出发。”是非常意味深长的,它不但是对世人的警醒也是自我的自省。“我们不回避别人,却始终回避自己。”当这样的诗句出现的时候,我们总是在心领神会之际,陡然看到自己的内心。
  第3小节起首的一句“天空引领大地飞翔,/白昼仿佛鱼群涌向大地。”就像银幕上的影像向我们扑面而来;接下来的“面对生命的诞生,/我没有过多的欢呼和喜悦”,尽管有些沉重伤感的味道,但从中可以折射出诗人与其身处的人世的关系。在杨光的世界里,“生命的罪与罚,苦与难”要比“欢呼和喜悦”多得多。“我们来到世上,干净得如同一节藕,/最终越陷越深。拔出生活的淤泥,远比拔出一只萝卜艰难!”;这不但是诗句的经典,也是人生的经典,是蕴藏着深刻的人生体验在文字境地中的转化。“寥廓星空下,仰天长啸的狼,/人类最孤独的呼喊。”这两句所选择的切入点——“仰天长啸的狼”,以及所构建的转折支点——“人类”,不但有一种独立遗世的通透味道还透露出通灵的气息。
  天空与大地,就像白昼与黑夜,它们汇集在一起,其实产生了某种消解作用。被消解的,是生,而随即浮现的则是死,生死周而复始,就像白昼与黑夜。诗人通过有限的诗句构建起来的宏大的题旨打开了另一道生死之门。

  第二章“黄昏”——生与死的况味

  像一次漫长的能量涌动,诗人从黎明漫游到黄昏,形而上地思考着时间的起始循环以及黑与白,生与死的意识。它是时间的过程,也是生命的过程。而且以黄昏来暗示、代表一个远远超出其自身容量的事物,其本身就带有一种白与黑之间的况味。就像开关,黎明打开了生的门户,而黄昏就是桥梁,接通黑夜,与生死息息相关。诗人似乎很轻易地就找到了这种构建的精深与高妙,并驾轻就熟地使用它。
  诗人延续了第一章的排列,把这一节定为第4节。黄昏相对于黎明与黑夜来说,是一个灰色地带,从这个时间段开始“生与死,黑与白,开始有序排列。”这种有序并非关于喜好,它是“轮回的生死甬道”,但是显然,我们能够把握的“唯有今天”,今天尽管是“苦难和绝响”,但必须承受,连耶酥在世上都是受难的,何况是我们呢?生之于我们的首要意义,或许就在于它的苦难。这是诗人这段诗带给我们的启示。
  继续第5节:置身于“一览无余”的“黄昏的大地”,对于“身影日渐单薄”我们来说,“许多精美的景致”,“就象沿街的格子窗,/漆皮,一天天脱落,褪色。”,“许多鲜活的面容,只打了个照面,/转瞬即逝,甚至,/来不及为他们落下一滴泪。”当我们沉浸在这样的状态之中时,对于诗人和我们来说,真的是“越来越远离自己,/就象一条水,消逝于草色迷离的远方。/后来,竟没人知道这条水流到了哪里,叫什么名字。”;读到这里,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比这种认知更叫人伤感了?字句本身产生的意象在其自身独特结构中形成了效果,无需任何暗示,它的况味就完整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第6节的忧患意识建立在显与隐的奇妙张力中。诗人溶盐于水,让理性的认知溶于感性的挽留中。“一生努力靠近事物真相,希望活得真实,/生活却与我们背道而驰,身陷其里自取其辱。”这是诗人痛苦的内心。“为什么人生的道路越走越荒凉”的沉吟,悲怆得如“垂首”的“白色大马”,了无声息的降临——“无人之处,大自然荒芜。”这样饱含况味的伤感像刺一样不但扎在诗人的心上,也扎在我们阅读者的心上。诗人写下它,就意味着写下疼痛。他坦然地把它打开,并没指向某处,却无处不在。
  第7节,意象纷呈,精确的想象力让我们读着产生一种狂喜的感觉。或许杨光相信,世间万物的灵魂都有呼应,自身的命运可以从其它的事物感知。那些微妙的瞬间:“扑向火红西天”的归鸦、“象一张古老的牦牛皮”的草原、“守着一坛青稞”的“卓玛”、“结队赶路”的“蚂蚁”带给诗人的启示,不仅仅是“死亡的速度”,更是生命过程中难以预料的命运,我们能感受的是他更琢磨这个过程中隐含的诸多悲凉。他同万物一样渴望得到“救赎”,“无力”感却深深地攫住了他。
  第8节:在这样的一个由黄昏向黑夜转换的过程中,“世界背过脸,人间在黑暗中摸索。”,而“星星是荒芜宇宙间的启示”,“月亮”则是“人类的遗址。”,“深重的灾难是暗无天日”,“世界太沉重”,在这样的状态下,诗人需要做的是“拯救无辜的生命和我们自己。”,“让更多的魂魄在黑夜醒来,点亮人间灯火......”。从这个意义上说,诗人在黑夜充当的是唤醒者的角色,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诗人的担当精神。他要用“智慧和坚韧”去“撕破黑夜”,“给自己作最后的交待”,做那个“点亮人间灯火”的人。

  第三章“黑夜”——生与死的觉醒

  在我有限的阅读中,我很少看到有人能像杨光这样把生与死写得这样贯通、质感,特别象征的运用,自然、自如。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诗人要刻意隐匿什么,而是因为事物本身有着不易辨识领会的特性才被诗人用象征指代。它是精神的抵达,思想的火花,引领你进入从黎明到黄昏再到黑夜构成的奇境。
  在这一章诗人继续延续排列,第9节:黑夜注定了“摸索”,“我们被遗下,伸手不见五指,”,上帝关了一道门,必打开一扇窗,就看你是否“步入轨迹”。越是在这种短小的诗里,就越是能看出杨光对于诗歌结构的独特把握。在这段,他并没有置入复杂的意象,开篇只是用一句“象一朵花合拢”,就象征了“黑夜”的“降临”,从而把“世界”带入“沉思冥想”的状态。短短的六句诗,他只用两个简单的象征“一朵花”“一颗行星”就完成了两个异质时空的重合,而贯通其中的就是他深遂的思想。
  第10节:黑暗“只有开始,没有结束”,我们所能依靠的只能是自身的能量“以额头为灯,向内挖掘”,过不了黑夜,就不会看到白天,更谈不上未来。只有走过黑夜,才能遇见大美:“花朵吹响大地。/雪山是今生新娘。/三千白发,挽起大地的柔美。”这是怎样的绝美啊,奇崛的语言为我们打开了至美的奇境。
  说到底,在杨光的这段诗里,我们能感觉到强烈的精神纯度与高度,这是他诗歌的特质。他希望自己以“向内挖掘”的方式去发现世间的大美,把这用到他对诗歌的追求上也无不可。“只有开始,没有结束。”表明诗歌永在途中,永在黑暗中摸索。
  第11节:向内愈深,向外愈远。诗歌深度取决于认识的高度。“光明,黑暗的心脏!我们深信不疑。/我们的责任,把它取出。捧出黑暗的太阳。”显然诗人已然找到了光明与黑暗内在的本质,并抓住了精髓。
  第12节:诗人在这一段里的主旨我个人感觉有批判的意味。只知生,不知死,没有追求,甘愿没落,屈服于平庸的活着是一代人的没落。为什么“我们宁愿慢慢等死,也不愿接受一次生!”,诗人已明确地给我们做了回答:“因为我们只知道活着,/却不知道怎样才是生......”那么怎样才是生呢?“黑夜如铁”,“铁中是燃烧”,只有浴火才能重生,是这段也是整个长诗给予我们的启示。我们不能在有限的生中“没落”下去,“慢慢等死”。虽然世间万物,都不过是方生方死,但活着就应该在有限的现时去认知无限的未知。这首诗的高超之处,就在于诗人用“黎明、黄昏、黑夜”呈现了生命的时间状态,并以通灵般漫游的方式,将生与死置于一种临界的状态,将所有的思想藏在诗句的背后,完成了白与黑,生与死的觉醒,让小小的灯火成为真正生之火焰。
  杨光的这首长诗其意义不仅是关乎生与死的探索,更是一种关于生命、存在的一种独特的理解和思索。它预示的是丰富生命的可能性,其内省的特质,信念的强悍和无限深邃的洞见力让生命原有的血脉精髓泊泊流淌。整个的诗写布满着诗人的感觉体验,痛苦,甚至某种潜藏的苦难,也对生命大美显示出极大的向往与流连。正是这种精神的抵达与追求,让他清醒地触摸到了生命的本质。其感受能力与语言能力的精确让我们一再惊叹。
  对于杨光来说,“漫游的灯”或许是他自我的一种内在火焰,一种精神的抵达,尽管要经过“黎明、黄昏、黑夜”的循环阵痛,但他终究可以凭借小小光亮的指引脱离日常的沼泽,贯通生与死的界限,抵达通脱之境。
  纵观杨光的这本诗集《与天鹅书》,我们欣喜地看到诗人正用生命进入诗歌的内核,进入万物的本源,在万物中呼吸与鼓荡,沉潜也超然。
  在通向诗歌的路上,理解诗意往往只是一种心理活动,大多还要受到情绪和见识的影响,而解读则是一种审美过程,它的本质就是对自我的生命做一点事情。
  2013-1-26于辽宁丹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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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3-1-30 17:27 | 只看该作者
厉害哟,一出手就这么多,要累死大伙的眼睛吗?——杨光的诗在网络诗选里读过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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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3-1-30 17:50 | 只看该作者
又是一个值得我去学习的诗人!谢谢宫老师的详细荐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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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30 18:28 | 只看该作者
风之子 发表于 2013-1-30 17:27
厉害哟,一出手就这么多,要累死大伙的眼睛吗?——杨光的诗在网络诗选里读过不少。

哈 。。风兄幽默哈。。超过一万字。。的确长了些。。风兄多给意见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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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楼主| 发表于 2013-1-30 18:30 | 只看该作者
衣影 发表于 2013-1-30 17:50
又是一个值得我去学习的诗人!谢谢宫老师的详细荐读。

杨光的诗很有特色。。值得学习。。谢谢衣影来读。。多给意见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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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3-1-30 18:33 | 只看该作者
宫白云 发表于 2013-1-30 18:28
哈 。。风兄幽默哈。。超过一万字。。的确长了些。。风兄多给意见哈。。。

好像还有个黑光,诗也写得好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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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3-1-30 18:33 | 只看该作者
宫白云 发表于 2013-1-30 18:30
杨光的诗很有特色。。值得学习。。谢谢衣影来读。。多给意见哈。。

好的。宫老师也多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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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3-1-30 18:37 | 只看该作者
让生命布满张力活出质感才是价值所在,因此他不会假装赞同这个人世,他站在人世触到了它的核心,他知道担当的力量,泪水的价值。因此,他的诗歌无论是深度还是广度都是向内向外的挖掘与拓展,即使小主题也能彰现出大意义

很好的诗评,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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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3-1-30 19:12 | 只看该作者
杨光还有一首诗《电话簿》让我也挥之不去。这首《电话簿》选题的角度看似普通却隐含深意,诗人用电话簿把生与死连接起来,从这个意义上说,电话簿其实就是另一种意义的生死簿。

那天读时,这个,是令我深感的{: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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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楼主| 发表于 2013-1-31 15:17 | 只看该作者
风之子 发表于 2013-1-30 18:33
好像还有个黑光,诗也写得好得不得了。

哦。。是吗。。可能名字带 光  的都有灵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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