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期“论坛诗选”备选：小布头的诗，选自《北京文艺论坛》

王征珂

小布头的诗

蓝

彩缎的天。蓝是一片白云的幕布
把白蕴出浅蓝、湖蓝、湛蓝
顾镜自恋，仙女学会打扮

丢进海里的蓝
化成海平线
海鸥开启大海的眼睑

蓝布三丈，是夜无边的头盖
星星的宝石蓝
在淬火的瞬间抱紧时间

鲸鱼安眠，珊瑚礁伴着海星
水路上奔忙着海马
云母打着伞，蓝的深处
许多事物不为人所轻易看见

蓝调衍生生的空寂和死的充满
拨响蓝，搅动蓝
融化深深浅浅无边无际的蓝
抖擞一身蓝羽毛

靛青成色，果酱倾灌
太阳下长出“蓼蓝”、“菘蓝”、“马蓝”
也生长大地的霉斑

欢愉在天空的高处持续
黑暗在大海断裂处停止

我们热爱的事物
从蓝色出发，再回到万物本源


小兽

一座山
撞我入怀
又把一条撕裂的缝隙
填补上幽暗溪流

小径是丛林的腰线
它穿过影子仿佛穿一根针

时间里走着头顶水碗的人
我稍不留神
就轻易被泼湿全身

天空覆盖巨大的寂静
它已用尽鬼谷的空灵

我清点草尖上的清露
鸟瞰你我没有抵达的峰顶
把一只小兽收进净瓶


道具

车船是我的道具
远行也是我的道具
正如你的那双雨鞋
在没有雨的天气
出现在一本词典里

我用光速穿越
纪年的黑点
离你越来越远

幽谷的蝴蝶识我
花朵识我
草丛中拣回的童年
被另一个人掠了去


鹿谷回音

喉咙里涌起
无数条通天河
在拐弯处支起漂亮弧度

每一支箭都射中听觉
炫目的光的穿透力

用民歌度日的人
在密林召唤硕鼠、狐狸
锣鼓的尾音里
《诗经》收起纤尘
扑鼻的泥腥

山谷像一只巨大吸尘器
把时间里的佚失
粉尘一样采集
词语招摇
像串山楂串子
禁不住一口甜酸味
串每一粒娇艳欲滴

鹿谷回音
从河流的尽头
——哗然没顶


你吹了一口气

离开使我的身子变轻
你吹了一口气

刚才我们还对坐
在一间静谧的屋子里
白裙如一地絮语

而此刻你见不到我
沿着一根折断的丝线
在天的幕布里
我且端坐，补网，织云


坝上晨曦

坝上晨曦。这发自云朵低处的光线，微弱
明亮。恒远。满足一朵花开的悲喜与恩典

自给自足，指间光阴荏苒。许多人行将老去
唯有你拒绝时间，似乎想保持一整个的春天

牛羊种在心里，羊齿草、藤萝和野花不起眼的蔓延
聚焦的眼神随光波起伏，风摇栅栏

光影吸收露珠、泥腥味，虫鸣搬运马蹄上的花瓣
积雪爬上高冈，神灵把苍穹的背隆起，再拉弯

送我一匹白马，我倾向光芒的身体成黑色的箭


在自己的故乡

石板街消失
在白云和天空的下面
经过的人走在
碎石子路的上面
那不是距离天堂
最近的地方，霜露
正加速瓦松向内的速度

废墟随遇而安
草木在庞杂中
枯荣自便。记忆方砖
只印证熟识的门
迎面的人与自己重逢
抱头相认。祖先不拒绝
子嗣们每一次的迷途知返

我渴望刮起一阵风
或者，下一场透雨
让散漫的黑暗收拢
阳光重新照耀石板街
炊烟绕、谣曲柔曼
蜜蜂为花朵惊艳、劳作
蜜意果园

而我将习惯于
废墟的囚禁
借一面魔镜
让伤疤愈合，背影转身
我将按住疼痛，凿壁
掏出流光和活泉，借月色
在草纸上遣词造句

调动名物动词和想象
与世界保持疏离
与冥王星一起缓慢旋转
一如永夜的齿轮
巨大的缄默，挂在天上
在自己的故乡
我是你们的异乡人


小部分透明

我将放下执念
像放下时间的拂尘
我将快马四海
没有最后归属地
只有风在耳畔响
夜行者的视神经
牵引神秘的星宿
我将学习
接纳心跳和眩晕
拥抱黑暗和陌生

我将遗忘玫瑰
像遗忘琥珀的宿命
琥珀虽美
逃不出手掌的围困
美酒虽醇
多一杯就醉
日子寡淡
只在词语里月白风清
我难免在末路
遇见一盏同样的孤灯

我将趁着天亮之前
借助星星的光泽
碾碎浆果染征衣
我将饮马郊外
等座骑一声啸鸣
下弦月射出号令
让正常的他们
留下来安睡
我将白驹过隙
成为黎明的
一小部分黑暗
和一小部分透明

（选自《北京文艺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