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于贵锋 于 2013-2-6 10:36 编辑
偏头痛
诗/杏黄天
1、鳄鱼晒皮
水浊且冷。需要上岸,晒晒皮
让灰暗的皮肤变色
如此回到水中,游戏才可继续
对于身体僵硬的鳄鱼
即使有吞象之心,也枉然
2、恶梦不醒之后
他不再挣扎。将自己挂在墙壁上
观老鼠磨牙,蝾螈穿梭
尘埃散发肉食腥味
发光的物体被一一收走
3、空气中毒
在受到挤压锤击的地方,钢铁变软变薄
生活获取意义
老虎的斑纹在闪电中碰见敌手
那些逸出者是幸运的。他们免于反抗
他们的对手过于强大
他们已开始安心等待死亡
4、偏头痛
爱上打洞的鼹鼠,只向一个方向一个平面挖
这不是他的错。是偏头痛
让鼹鼠总是觉得一边不够开阔
如果鼹鼠不是偏头痛而是腹痛
鼹鼠或许就会向下打洞,这样就有足够深
如果鼹鼠能够识别光谱,或许他根本就不会
打洞。
但偏头痛总是让鼹鼠感觉自己的洞还离自己
不够远、不够黑、不够静
首先我的理解是,《偏头疼》显然是由《鳄鱼晒皮》、《恶梦不醒之后》、《空气中毒》、《偏头疼》这四首或四部分组成。虽然从诗意上来说,四部分相对有独立性和侧重点,却不能单单把某一部分如《偏头疼》割裂出来。组诗也罢,四部分也罢,实际上相辅相成,有其内在的紧密联系和情感驱动。
《鳄鱼晒皮》是怀有“吞象之心”的鳄鱼,从水中出来透气,要吸收阳光等改变灰暗的皮肤和内心。不管是“游戏”还是真的想有所作为,有点活动筋骨,有点让自己强壮,有点积攒力气的味道。一开始,似乎一切都还有希望,还有足够的理由让我们幻想和做梦。
“他不再挣扎。”这劈头一句,看似与鳄鱼没有关系,实际上“他”与鳄鱼可以是等同的,也可以是不同的。如果不同,那就是拓宽了现实的覆盖面而已,如果鳄鱼还热衷于水中“游戏”的话,他则是在彻底放弃了“挣扎”。如果相同,则似乎“不再挣扎”是“游戏”的结果,有一种推进。梦?看似虚幻,如同生活本身,现实本身,生命表相一样,却给予我们一种悬空、无所依着的漂浮感,闻声辨味,周围全是老鼠、蝾螈、散发臭味的腐食,且是在“发光的物体被一一收走”的黑暗中。处于这种情景,而还活着,还会“观”,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景?我突然想,这雅克,这杏黄天,我眼中的这鼹鼠,是不是在写“蝙蝠”呢?因为,我的《蝙蝠》是“从来挂在黑暗中睡觉”。但至少有同感:从没有压住惊慌。
如果说鳄鱼、“他”或蝙蝠,无论境遇怎样,都还在梦中,都还在某种“局”中的话,《空气中毒》写了另一种类型的状况,那就是所谓的“逸出者”,那些经受不住“挤压锤击”而彻底放弃生活的人。对,这是杏黄天的观点,即只有在挤压锤击中,即使这击打挤压会让“钢铁变软变薄”,生活才能获取意义,一旦缺少这种条件,或者从这种格局侥幸抽身,生活会一下子失去它的意义,如同一个不作为的人,他活得再久,也是没有意义的。 “老虎的斑纹在闪电中碰见敌手”,是什么?音响效果很好的一句诗,它是什么意思?它在这首诗中要干什么?出现了“老虎”,在闪电出现之前隐身的老虎,它的斑纹被闪电照亮。看来,我得稍稍作一个修正:在挤压捶打中,钢铁等变薄变软了,像人一样失去着一些本质性的东西,而生活成为护身符,它在庸常中获得自认为的意义;在这种锤击中,连带着钢屑飞溅出了火花,成为辉煌的“逸出者”,如同老虎被闪电发现,逸出者似乎也形成了对格局和老虎的一种挑战,成为或可抗衡的“敌手”;火花很快成为粒粒钢渣,失去生命,闪电也毕竟短暂,如同幸运总是幸运,它不是常态,闪电毕竟总不会落在地上,而老虎才是王者和主宰。这似乎是假设了一种情况,即有人有可能逃脱“恶梦”。但实际上也作者是在“堵”,是把最后一扇窗户、一个空隙堵死。不错,“他们免于反抗”,也有“他们的对手过于强大”这样的借口,但“他们已开始安心等待死亡”。空气中毒,既是一种工厂现实经验的书写,是一种实景,也是“逸出者”带来的幻觉之毒。
我们还有路吗?水,梦境,生活,那并不是什么好去处,无论我们如何变幻,总归是没有希望。实际上,有没有梦想,作为或不作为,我们都处在这样一个世界中,《偏头疼》是必然的病症,如同鼹鼠必然要打洞,要一直往没有阻挡的方向挖掘。无论在何处,挖出来的都是黑暗。就是从它的内心,它也只能挖出黑暗的泥土。不是它不认识光谱,而是它压根儿就不知道、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光。
它有偏头疼。只有这疼痛,似乎还在告诉我们,有些东西没有死,似乎闪电还埋在黑暗的某个地方,可以挖出来。但也如杏黄天说的,这让我们“感觉自己的洞还离自己/不够远、不够黑、不够静”,还要不停地挖,把自己沉浸在挖中,像一种躲避,而不是担当。
读杏黄天的诗,会让人心里滋生出更多的黑暗。尤其像这组《偏头疼》,更让人不想轻易走近。这印证着诸如“生活获取意义”这样的说辞,也是在逐一将我们内心虚幻的光一层层抹掉。我曾希望,或者说想象杏黄天除了向下挖掘,还可以、还能够向高处挖掘,但实际上,偏头疼让我们每个人没有方向感。
2013.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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