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性抵达人性:诗歌真实与隐喻的转换
----浅读黃曙辉诗集《水边书》
杨林
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说:“永恒轮回是一种神秘的想法,尼采曾用它让不少哲学家陷入窘境”。认识黃曙辉以及读他的诗歌,让我不得不陷入现实与梦幻的窘境,因为他用独特的语境勾勒了一个真实的现实与梦幻的隐喻相结合的第三空间,使得我在这样的世界中可以苟活和喘息。
一直亏欠诗人黃曙辉一篇评论,是我与他交往的时间里欠下的一笔债,这笔债中我也是其中的筹码,一枚与他生活相近的棋子,一个心灵相通而无法言喻的喻体,一场水火相容的生命轮回。我在他的诗歌世界中,解读这样的困境、这样的神秘、这样有所解而无法解的答案。我对诗歌的思考是尖锐的,但我读黃曙辉的诗歌却是愚钝的,我用诗性来解读人性,这其中的差距就是一个诗人与一个诗人对世界认识的差距。可是,我有理由证明,他用诗歌的真实与隐喻转换,完成了一个诗人对人性在现实与梦幻对峙中的完美解构,将生命在神性的转换中给予了最巧妙的转换。
《水边书》用地质年代作为诗歌编辑划分,形式上无意义而隐喻中有意义,他精心编制了一个“时间顺序”和“生命延续”的真实和想象。他想用诗歌证明人类社会的永恒,与漫长演变,就像他灵魂游离的过程与纠结。他诗歌的主题是水,而他诗歌诠释的却是水边的人,与水生万物的哲学思辨,他在这场思辨中沉浮与清醒,颠簸与超越,从而获得灵魂的救赎。就让我用诗性与人性来慢慢剖析他诗歌的真实与隐喻吧。
一、诗性智慧,是隐喻抵达人性的巧妙途径。
意大利伟大的哲学家、语文学家、美学家和法学家维柯,在世界近代思想文化史上影响巨大,他在其社会学著作《新科学》中“发现了真正的荷马”,并以古代希腊社会研究的成果来考察荷马及其史诗创作,从而开创了把文学作品与时代背景、作者生平结合起来研究的方法。维柯把人类原初状态时所具有的思维方式都称为“诗性智慧”,我们研读诗人的诗歌,也可以借鉴这样的方法来评析诗性抵达人性的过程和原因。黃曙辉的诗歌背后,潜藏了他对于人性的真实认知和不能言喻的隐喻注解。用维柯的理论来领悟诗性,它典型的特征是拟人化或以已度物的隐喻。如他诗集的第一首诗《空杯》:
就这样默默地搁置于凝固的时光之中
一只空杯
烟青色等雨来
而雨始终不来
此时楚地干旱
到处江河龟裂
仿佛我失水多时的嘴唇
无法蠕动一粒渴望的水字
水水水,汗水泪水泉水雨水
所有的嘴都张开着
也说不出可以表达的话语
一只空杯搁置在时光之外
它能够做的就是沉默
对一切的事物不置可否
假如有人心血来潮揭开空杯
杯内的空是唯一的存在
诗人在“一只空杯”中,在现实的虚无中,一个幻想中,等“雨”的到来,而这“雨”是真实的梦境,是诗人在现实的窘迫中幻想的一场甘露,一个理想的春天,一次身心合一的相遇,他真实地在等,一直在等,等到脸色“烟青”, “而雨始终不来”。原因是:“此时楚地干旱/到处江河龟裂”,他看见了世界客观与精神的荒芜,以至于他“仿佛我失水多时的嘴唇/无法蠕动一粒渴望的水字”,他嘴唇的干裂,隐喻了精神、情感的失水与饥渴。他念叨着:“水水水,汗水泪水泉水雨水”,所有与生命相关联的水,即是他生命赖以生存与寄托的“念”,“都张开着/也说不出可以表达的话语”,他唯有:“搁置在时光之外”、“沉默”、“对一切的事物不置可否”,才可以置身度外地看别人“揭开空杯”,与他一起揭示“杯内的空是唯一的存在”。黃曙辉的高明之处,就是用“空杯”隐喻开始,逐渐注释一个虚幻的隐喻,把你引入这样真实的世界之中,证明一切生活的感悟就是人性最真实的存在,其实就是你自己认识的“空”或者生命体验的“在”。诗性的转换是渐进的,也是没有缝隙的,更是独特的。
他对现实的绝望,是对人性的呼唤,在诗意的语言中显露无遗,如他的《允许我拔出刀剑寻找逃逸的词语》,词语是隐喻的情感、理想与梦幻,他借助寻找完成了心灵最真实的唤醒。“娘亲!这世界已经无救,只能放弃/虚词已经不虚,实词已经不实/名词虎视眈眈望着动词/动词妄想取走名词最后的胆汁/我半个世纪的迟疑过于可笑/允许我拔出刀剑找到逃逸的词语”,各种词语的概念,其实就是他隐喻的各种所指“名利”、“理想”与“信念”。只要将他诗歌的隐喻寻找替代的真实指向,他诗性所歌颂、鞭挞的人性具象已经初露端倪了。
二、诗性真实,是想象探秘人性的有效途径。
诗性的真实表现,是依靠想象性的类概念来实现人性深刻的。钱钟书在《谈艺录》中评王国维诗和论道:“寄天人之玄感,申悲智之胜义”。这种“寄天人之玄感”指的是寄托了诗人对宇宙人生幽玄奥秘的感悟,超越世俗的精妙义理,这也是人在宇宙间的地位和作用、人生困境等宇宙人生中“微情深理”的领悟的真正“诗性”。他还在书中说到“理之在诗,如水中盐、蜜中花,体匿性存,无痕有味,现相无相,立说无说,所谓冥合圆显者也。”说明这种“理”(诗性)是融汇于诗中难以道说的,是一种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当然也很难达到此境(樊亚《诗与诗性》)。黃曙辉诗歌中无论抒情的真实,还是思辨的揭示,都直接运用了大胆独特的想象来直抵诗性中的人性神秘。如:《紫葡萄》:
季节在成熟处成熟,我在葡萄架下停留
紫水晶的光芒,穿越紫葡萄的灵魂
照射在张开的嘴唇上
一日的时间太久,十万年的光阴太短
饥饿的眼睛一直在迷茫中寻找
幸福有时说来就来
转一个山岗,过一个檐角
我就在意外中找到了紫葡萄
紫葡萄酸,紫葡萄甜
紫葡萄在荒原深处幻变成清泉甘冽的深井
渴饮——
渴
饮
我在紫水晶的光芒里沉醉
塌落在诗的陷阱
诗人用想象将自己的理想附加在紫葡萄上,在荒原深处等幸福的到来,等深井(喻现实)的清泉,等一场光芒(精神)的照耀,等在诗中沉陷。人性的最本质特征,就是人作为个体的局限性,人无法突破生命的极限,以及现实的困境,获得永恒的存在,人只有在这短暂而被动中承受客观给主观的限制,使得灵魂超越想象与时间,去寻找隐秘的精神乐园。黃曙辉在这场灵魂与现实的较量中,依赖想象无限抵达人性的极限。再看他的:《火山》:“白雪覆盖山峦,茂密的念想藏于深处/熔浆涌动,等待万年一次的喷发/你来了/我越过隔世的篱栏迎接/夜色笼住天空/我用巨笔蘸着炽热的熔浆/在天幕上写下最大的字句/蘸一笔熔浆抽出火砚/火山呼啸,喷发出蓄积万年的爱/你我来不及躲闪/就成为灰烬——/万年之后,火山沉寂/你我再来寻找遗落的骨头”。他用火山想象一场绝世之爱,瞬间的存在也是永恒的爱恋,生命轮回之后的想象穿越与相遇,站立于时间框架之外的神性感慨。
三、诗性活动,是心灵感悟人性的便捷途径。
诗性的语言反映,是心灵感受力去把握人性价值的高度的。诗歌要达到这个高度,就必须将客观世界里的感触对象,如一草一木的客体意象存在局限与永恒,在心灵投射之后的本质特征变现出来,或者将物象隐藏的最高、完美存在的无限性,通过语言来诠释人性当下的体悟,从而揭示人类生存环境及时间形而上的最高存在。反映“有限即是无限,有形即是无形,刹那即是永恒”的人性哲学。黃曙辉在有形与无形之间,具象与抽象之间,有限与无限之间,通过语言来回穿梭,恣意纵容地用心灵去感受人生,用灵魂去审视现世,用良知去覆盖丑恶。他在这样的诗歌语境中,安然、静谧、悠然和超脱,使人性在物欲焦灼的状态下,回归自然和谐的本体。如他的《没有什么值得羞愧》:
一朵花。一片云。一滴水
既然是上帝的赐予
那没有什么值得羞愧
我从流水湍急的人间走过
那些咆哮,那些犹豫,那些火焰
我一一收藏在时光的文件夹中
它们都是我最古老的珍藏
就像一根发丝穿越历史
钩沉我最初的感觉
我不惧怕致人死命的雷电
把它们从云端外裹挟到体内
然后又将它们一一释放
你懂的!我在夜晚练就的轻功
此时正驾着我飞过目光所及的峰巅
然后在你的城堡轻轻落下
直至最后安息
诗人黃曙辉面对世界赐予的一切风云、鲜花、水滴和雷电,无论咆哮、犹豫、喘急,还是火焰,他都一一正视、吸收,然后从体内释放出去,因为他练就了“襟怀”的轻功,可以蔑视一切灾难和虚妄,跨越时间的限度,在“爱”的城堡下,安然接受命运的洗礼,直至最后的安息。这样的人性,是最贴近客观存在的,是最能让灵魂皈依身体的,是最可以反映诗人诗性理想目的的。
又如他诗性活动的神性一面:《菩萨寂寞我才寂寞》----“你在莲花瓣里修行,用不染尘埃的清香/熏制肉身和灵魂/我在菩提树下打禅,紧闭双目冥想/超度命运和爱情/人间烟火旺盛/你我在露珠里藏身/经年不息的香火在梵音里缭绕/我在你默念的经文里来去无踪/菩萨寂寞我才寂寞/寂寞中你我互敬——/你是我的神/我是你的神”。诗中的“你”是诗人爱的指向,也可以是诗人的人性指向,期望在精神境界里“修行,用不染尘埃的清香”,洗练肉身和灵魂,而诗人在人世中面向精神向度,打禅、冥想,“超度命运和爱情”,在这种理想的困境之中,在狭小的思维空间里藏身,在灵魂的游离中获得自由,在寂寞中互相敬爱,从而远离寂寞,身心结合,神性皈依人性。
黃曙辉就是这样一个处世而不为世俗低俗的诗人,他的诗歌因为真实而感动,因为隐喻而奇妙,因为想象而奇特,因为人性而深刻,因为救赎而高远。正他是一个为诗歌而生的人,是一个为世界而歌唱的诗人,正如他诗歌所写的一样:
我现在非常清醒,只能借诗还魂
试图用金色的诗粒换取午后片刻的光阴
兄弟,这是你我不二的选择
我们救赎!用特别的字换特别的命
2012年2月17日凌晨2点长沙金域府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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