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洁 于 2013-2-19 15:23 编辑
幻想未来,还是留恋过去
——读韩文戈诗《晴空下》
文/张洁
植物们都在奔跑。
如果我妈妈还活着,
她一定扛着锄头,
走在奔跑的庄稼中间。
她要把渠水领回家。
在晴天,我想拥有三个、六个、九个爱我的女人。
她们健康、识字、爬山,一头乌发,
一副好身膀。
她们会生下一地小孩,
我领着孩子们在旷野奔跑。
而如果都能长久活下去,
锁头、冬生、云和小荣,
我们会一直跑进岩村的月光,重复童年。
我们像植物一样,
从小到大,再长一遍。
(韩文戈《晴空下》)
在读过多遍之后,现在我从这首三节十五行的诗歌中抽出了两个词语:晴空下、奔跑。“晴空下”是诗题,其对全诗的重要性自不待言。全诗三节三个生活场景都是在晴空下,有白天,有夜晚;白天有阳光,夜晚有月亮。在这里,我想着重谈谈“奔跑”。
诗歌第一行“植物们在奔跑”横空而至。植物有别于动物之处,就在于它们不能行走更无法奔跑。它们在一个地方扎根之后必须终身忠实,犹如不可更改的信仰。可是诗人却开篇宣告:植物们在奔跑。在是诗人的独特发现。他一再坦言,一个诗人需要的不是创造,而是发现。从普通人的生活经验来看,植物的奔跑,如果不是把奔跑的人当作参照物而产生的错觉,就是因为天风浩荡,令它们朝一个方向匍匐。这两种奔跑都不是真的。仅仅是视觉上的错误而已。“植物们都在奔跑”,韩文戈确定无疑地告诉我们。因为这是真的。因为他看见了。他看见的奔跑,不属于上面两种奔跑中的任一种。他看见的是事物的内核与实质。换句话说,他用这句诗来表达一种事物的本质。最不自由者都获得了自由。——这是诗人的终极理想。
紧接着四行诗进入回忆。在诗人童年时期关于母亲关于土地关于农耕的美好记忆。
第二节,表面上看,诗人并没有接续第一节的事件和情绪,突然转至抒写自己的愿望:关于女人、关于孩子。或者:爱、健康、自由、和谐。
第三节又一转,提起童年的伙伴,逐一点出他们的名字,肯定地说,如果都能长久活下去,“我们会一直跑进岩村的月光,重复童年”。岩村,在韩文戈的诸多诗歌中曾一再出现。它也许就是诗人出生的村庄,但也许只是他灵魂寄托的地方。“重复童年”,并非诗人一己的梦想。很多人都有过回头重新活过的感叹。怀念童年、乡村、伙伴,单看这一节诗,我们可以轻易得出这样的结论。但事情并非到此为止。我们还必须把三节诗合成一个有机整体来感知。这样,我们才能透过表象抓住本质。一首诗歌的本质,很多时候是一条滑溜溜的泥鳅,在字里行间藏身。它不安分地扭动,令你发觉有;你伸手,却很难捉住。
诗人大卫评论说:“诗人在这儿构想了一个来生:有爱他的女人也有他爱的孩子,在晴空下,在旷野里奔跑。……对来生最简单的渴望,恰恰折射了诗人今生的无奈。”
然而在我看来,这首诗的意图并非指向来世。韩文戈并不是一个陷入虚幻和虚无之中不能自拔的厌世者。诗人只是在表达他对生存世界的理想,描绘这理想的图景。诗歌不是在构想来世,而更多地表达了对过去的留恋。“过去”,在这里约等于“童年”,个体的童年,和人类的童年。两者同样美好,具有同样的性质。就像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中所说: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远古时代的人类,生活在自由健康简单质朴中。回头再读第二节,我们仿佛亲眼看见。诗歌中的童年与成人世界是对立的,农耕文明与城市和工业文明是对立的。在二者的比照中,诗人的人生追求逐渐清晰起来。
韩文戈在《从重新命名开始》一文中说过这样的话:“我们应该回到本来的‘那个样子’、‘那个世界’和‘那个世界’各种关系的总和当中。那里不是被人类所改造、梳理、强制的世界,是‘他世界’。”《晴空下》正是描绘了诗人心中的这个“他世界”。这个“他世界”,更多地具有古朴的特点,但又不是简单的返璞归真。我注意到,在诗歌的第二节,写爱我的女人们时,诗人强调了“识字”。诗人试图以“识字”对抗或化解人类远处时代的野蛮与蒙昧。从这一点来说,“留恋过去”,实际也是“幻想未来”。
诗人在一则诗歌手记中情不自禁地呼吁:“渴望回到真正的民间!回到万物的大地!回到母亲的乡村!回到永不死亡的河流!回到生命原初的孩提!”这段话正好可以拿来作为《晴空下》一诗的注解。
当初,人类从树上下来,后来用打制石器的双手建造了城市,用智慧的大脑筑就了辉煌的文明。人类改造了自然,以提高生存的质量。但时至今日,真正具有远见的有识之士,已经开始对人类的文明进行深刻的反省。文明是一把双刃剑,文明还不止是一把双刃剑。人类的活动正在毁掉自己赖以生存的一切。从这个意义上来看,韩文戈诗歌的主题是前瞻性的。他的忧虑和向往,正在唤起更多读者的思考与共鸣。
共1850字。2012/12/15,草于桃花庵。
2012/12/17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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