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宫白云 于 2013-3-2 13:09 编辑
一个阳光的精神执有者与诗歌矿脉的淘金人
——《金迪诗歌选》总序
宫白云
“在来之不易的沃土上
我们没有理由不毕其一生
播种真善美”
——金迪
2013注定是诗人金迪的诗歌之年,不仅有首届“金迪诗歌奖”横空出世,更有“知天命而识诗性,知天命遂创刊《诗品》”的惊人之举。金迪亲任主编的《诗品》扬帆起航,给予了当代汉语诗坛更多的期许。而他十本诗集的集束出版必将成为他个人诗歌史的一个里程碑。
十本诗集,上千首诗歌,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个极致。做为企业家的金迪能够做到如此,可见其对诗歌的热爱程度。有些人就是如此,他是一种精神,自身具备一种精神之光,烛照自己,烛照心灵,烛照生命,并以一种精神的力量,感染他人,感染社会,让生活充满人性与温暖。金迪就是这样一个精神持有者和虔诚的诗歌信徒,他已完全把自己融入了诗歌,并让诗歌融入自己的血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成就了生命的崇高和信仰。他以心以血去浇灌,渴望在诗歌中找到生命的价值。那一行行一页页铿锵有力的诗音雕凿出的是一颗不老的诗心,它带着诗人的光荣与梦想、热爱与激情、王者情结,以及一切岁月里的爱与恨、挣扎与阵痛、思索与追寻,在物欲的当下,从种种陈腐中超脱出来,以侠骨热肠浸润金子般的灵魂和坚韧的意志,让心灵沐浴阳光,追寻生命的高贵,用热烈向上、纯粹质朴的情感去伪存真,抒写真实而富有深度的诗歌文本,并通过诗歌拯救逝去的光阴。
诗人丰厚的阅历与近二十年开掘金矿的生涯,让他的诗歌获得了金子般原初的质地,而不再仅仅只是表意的呈现。他的诗歌鼓荡着一种精神和张力,附着灵魂带着温度,像一团团跳动的火,让你在火焰中骤然间领略一种穿透的劲道。他的诗情,像不可抵挡的洪流,滚滚而下,浪漫、抒情、豪放、雄阔,我们唯一可做的就是通过阅读感受震撼与力量。
(一)生命凝视与阳光气质
金迪这十本诗集的集结而成,是对生命做出的最真诚的凝视,其重要的驱动力,来自于诗人对生活对生命生生不已的全部热爱。这样的热爱生长出鲜润的生命力与活力,让他的诗歌天然带有一种活性,一种回归根部的热烈。他生命中大量积淀的阳光气质与金子品性,孕育出的充盈生命细胞的诗歌,因承载了“阳光”与“金子”的质地而变得光色熠熠。
金迪曾说:“诗的内质是不朽的,它决不会从人性中消失;诗的精神是永恒的,它将伴随整个人类的心灵,一起成长,一同升华”。这正是一个诗人深邃的地方。在金迪那里,诗是直接内心的发声,是自然生命发掘的诗意。他的诗,所以能做到深入人心,在于他骨子里的阳光让内心发热,生命发光。
金迪曾在一篇访谈里说:他从十岁开始写诗,但真正的创作勤奋期大抵可分为两个十年。第一个十年是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这个时期是他一生中创作最为勤奋,追求最为强烈,工作最为努力的朝阳期。第二个十年是从他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这十年里他人生的道路最为坎坷多桀,做的事情多,遇到的麻烦也多。常常在夜深人静的空隙,将许多的愤懑与情愫用诗歌这种艺术形式表达出来。当然最不可忽视的还有近期的五年。落实在诗集上,我把它们划分为早期、中期与近期。在我的认知里,金迪的早期诗作多是描画性的,明显地偏重生活本身而非美学。呈现的是自然性、日常性和朴素性,擅长以平易朴实、不饰雕琢的语言,述说生活的喜怒哀乐,表达自我独特的内在感受,特别真实感人。如《开采黄金的过程》、《迷惑与坚定》、《没什么大不了》、《检索》、《力量》、《生命》、《活着》,用“冷眼解读光怪陆离的人间百态/微笑直面纷繁复杂的世事万物”;“用全部的生命/诠释活着的内涵与定义”。读他这个时期的诗,让我忽然想起荷尔德林《面包和酒》中的诗句:“因为脆弱的容器并非总能盛下他们,/只是有时候人可以承受神的丰盈。”借用此中的喻意,诗人承受诗神的丰盈,那么我们承受的就是诗人的丰盈了。
而金迪中期的诗作,不仅仅只是丰盈了,他这个时期的诗歌越来越趋向于沉思、内省,语言出现了陌生化特色,诗歌质地逐渐硬朗,更加专注于挖掘内心灵魂,对复杂现实的揭示也更加深入。如《随想十三节》、《你发烧了》、《因为痛》、《人到底怎么了》、《不能因为》、《盘旋》、《在高处》、《他们发现了我》,“英雄把黑夜扛着走”;“中年的思想铿锵沉稳/不会再为一滴泪/流淌江河的情愫”;“就在这里/就在这群散发着光芒的青苔边/他们发现了我/发现了一块流动着青苔气息的鱼化石”;“总有一些人和事/是让你拎不动的/在一次次睡梦中昭示的童话里/生活的激情像春天的阳光/将所有的道路铺就成/温暖的意义。”这些诗句的精神性不仅有木刻一样的质感,更有一些理性的思索在其中。
最让人掩卷难忘耳目一新的是金迪的近期诗作,无论是感情体验、艺术表达、思维方式都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关于历史、现实、艺术、美学、生命、人性、情感等等意识形态的思考都深有触及,尤其是个人经验与生命体验方面在金迪笔下时而澎湃汹涌,时而曲折柔婉,形而上和形而下的相遇契合得相当完美。从《拯救中年》、《高举一面旗》、《洁云金山》、《冬青的礼物》到《大诗刊》与《西楚大帝》愈加地驰骋与超越。特别是步入2013年的诗歌,仿佛淤流阻塞的堤口瞬间通达,大江大河开始奔泻,风雨雷电临界,在继续保持他的一贯风格——即传统与现代糅合的基础上,大开大阖,完全拒绝抽象与概念,情感和经验趋于复杂与深邃,更加具有人性的深度和哲学的意味,诗歌的建构、语言的韧性与自如、转换与跳跃完全不着痕迹。2013可以说是金迪诗歌一个重要的分水岭,完全步入了他诗歌的黄金时期,创作激情也处于井喷状态。
(二)“传统新诗”与价值指向
批评家沈天鸿在他的评论文章《直接就是和隐有所指——金迪诗歌简评》中把金迪的诗歌划为“传统新诗”行列。他说:“‘传统新诗’因为海子、杨键、庞培等等的出现而得以回归和创新,从而张扬了诗性”。而“金迪的诗既然属于以古典哲学为思想基础的‘传统新诗’,所以,抒写美与揭示和美相对的丑,理所当然就成了他诗歌的主要主题。”
沈先生对金迪诗歌属于“传统新诗”这个定义,我深以为然。金迪深具古典哲学修养和功底,他的诗深受我国古典传统的启发,时常用古典诗词的感物方式来构造诗境,这不仅使他的“传统新诗”呈现古典的韵味,在一定程度上也使诗意的呈现更为丰富,而且更重要的是形成了错综而富有张力的诗歌质地。从他的诗歌中我们随处可见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和认识,其中糅合了儒家道家的思想和现代审美、个体经验、语言活力等等维度。
我们每个人的精神生命均来自于宇宙的精神生命,它内在于我们,是我们每个人生活中的本质,又是一种超自然的生命,我们只有不断地去寻找和发现精神和内在的生命力,才能不断地获得继续生活的力量和勇气。而金迪的诗写正是这样的历程,它是自我精神的放逐和救赎,那份心灵与精神的交织正是他诗歌真正的价值指向。如他的一首《流浪的灵魂》:“我把迈出的脚抽回/不敢踩踏那动人的细节/雨也停止了/阳光在爱的路上走得更远//这些事要等到惊涛骇浪微弱成细纹/才可以浑然天成/忍耐的山崖/挂满涛声与喘息/费尽口舌的风/把真实编造的故事/混合在一起如果最美的是水/灵魂就是最美的水/如果你的气息污染了水/同时也污染了灵魂//在一座城里/不是爱情所指的围城/是和一个一个蚁窝相似的那种城市/水已经变成弱者/灵魂已经被挤压成柿饼/基本没有多少动人的细节/供脚步瞻仰//水仙花连枯萎的机会都没有了/百合刚开几天就凋谢了/荷花不从污泥露尖尖角/从某些权势与颐指气使中长出//灵魂归家/最善良的父亲不见了/渊明老先生被迁移到/和蚁窝相似的城里”(《流浪的灵魂》)诗人以低沉的语调,自然的意象,诉说出干净的灵魂被城里的“蚁窝”侵蚀,大自然日益被污染,家园沦陷,精神陷入麻木,灵魂无处安身的沉痛。是什么让干净的灵魂被“污染”?被挤压变形?让“渊明老先生”的桃花源无处可寻?透过这些思考透视出的是自然环境的丧失突现的一种危机感,同时也将读者导向诗歌所指向的深层意蕴,这才是这首《流浪的灵魂》真正意义所在。从中也可以感受诗人的忧患意识与悲悯情怀。而这正是一个真正诗人区别于平庸诗人的界标,也是真正诗歌的价值指向。
事实上,金迪这种具有觉醒意识和哲思的诗歌一直就是金迪诗歌价值指向所在。无论是他的《播》、《反正》、《审美取向》、《苦楝树》还是、《一滴水的决定》、《雪球或雪山以及冰川的远》、《出门向左再向右》、《听涛阁独白》其思想的层面,哲学的穿越,都从俗常和惯性中冲脱出来,成为理想、人性、情感、万物的导体。
“存在决定你从雪域高原偷来等量齐观
分裂的方向从低处裂变
揭示你描述的未来推崇我想要的期待
性格美本真美闪闪的心空最美
我会尽量摆脱感官的成见但永远不许可沙子进驻我的眼
——《审美取向》
那滴水踩住刹车
它做出了一个让很多人忽略的决定
它决定继续留在云里
俯瞰人们的行踪
它不想草率地落下来
加入一条河中喧闹的浊流
它不想让一个人产生错觉
以为一滴浪漫的雨能辅助翅膀的生长
以为人们生长翅膀的梦想与豪迈实现后
就真可以高高飞翔
——《一滴水的决定》
关键的雪落在干涸的渴望里
雪花哲学美学一样地飘洒
趁春天刚刚来临
我们抓紧滚动雪球
愈滚愈大的雪球
伸出雪白的良知与知性
与春天握手
——《雪球或雪山以及冰川的远》
出门向左再向右
向左不是前天那记突如其来的尊严
也不是昨晚默默涌上心头的月光
向右是比等待更漫长的足迹
是苦心搜索的平淡与平静
——《出门向左再向右》
我以一种独有的方式看着你
看着这个可爱多于可恨的世界
看着多维大于灵感的时代
不协和就是嘈杂的意思
虚弱虚荣吹嘘逃避颓废
就是被风印证过的迷失
过去的杂音萦绕我责无旁贷
将来的脉搏行进我摒弃刻舟求剑
不是说这样我就成为一个斗士
最起码我不至于沦丧在混乱的游园
——《听涛阁独白》
这些诗单看笔意境界:《审美取向》的哲学深味,某种另类和新鲜,如“存在”、“雪域高原”、“等量齐观”、“分裂”、“裂变”、“推崇”、“感官”、“成见”以至结尾“永远不许可沙子进驻我的眼”不容置疑的口吻,都构成了《审美取向》厚重、独特、奇崛的味道。
《一滴水的决定》起句就抓住了我的眼睛,“那滴水踩住刹车”以肯定性的荒诞和细小事物瞬间的拓宽打动了我,让我感觉到一种语言被创造的冲击。
而《雪球或雪山以及冰川的远》同样具有这样的特点,“关键的雪落在干涸的渴望里/雪花哲学美学一样地飘洒”,“关键的雪”不仅有奇异、新鲜之感,而且藏智于巧,特别是与“干涸”对应,无疑是一种自我的救赎,“雪花哲学美学一样地飘洒”非常巧妙地把个体的生命转化为一种哲思之境。
《出门向左再向右》以出其意表的思维表达着对世间和人生的态度,从中感受的是一种被和解的释然,看似轻巧,却异常耐咀嚼。
《听涛阁独白》以冷静,不强调,几乎是与思维同步行进的方式表达出诗人真实的内心,在理想与存在之间找到了一种新的平衡,完成了对理想的拆解与重构。其思想所达到的境界让人读之心动或是感叹。
(三)日常奇迹与万物交融
金迪诗歌与上述特征相对应、契合的是诗人对日常生活的关注,对自然万物的观照,其形成的日常奇迹与万物的交融构成了他诗境的气韵、辽阔与生动。它是金迪诗歌原始的结构元素,被金迪从生活与大自然中信手拈来,不断地培植、渗透,提炼成诗境,长出枝桠,形成文本的花朵,这类诗歌在金迪的诗集中占了强劲势头。
这样的诗歌,虽然日常,却是有根的。金迪紧紧抓住的是生活或万物中的细微或瞬间感受,让生活自身与精神启示相互浸润、交融,在质朴和通脱里,照见自己,获得奇迹与照耀。“艺术高于生活,但终究来源于生活,离不开生活!生活是一切诗人和艺术家永远的老师!诗歌与现实绝妙的空间与距离,其实是现实生活与思考、艺术、理想互为因果,互相融通的空间与距离!天很广,若离开了风雨雷电、白云朝霞、彩虹月亮、太阳星星等具象填充,就是真空,就变成死寂的无意义的宇宙;地很大,假如不生长河流,山川,花草,飞鸟和蝉鸣等万事万物,就是一副巨大的棺材!大是无数小的载体,小是生长巨大的母亲!”金迪在《金迪访谈:采金一样淘洗生命》中的这番话道出了他对生活与艺术的参悟,也为我们理解他的诗歌提供了注解。如《爱笑的宝宝》、《女儿的第一声妈》、《树与草》、《山与海》、《一粒尘土》、《在高处》、《打电话》、《乘飞机看群山》、《一颗枣树》、《高山》、《向日葵》、《云层之上》、《光》、《女儿被蚊子咬醒了》、《三十七片钥匙》、《晚点》《一闪而过》、《北京站》、《梨和苹果》、《长沙雪》、《苦楝树》、《故乡》等。这些诗作构成了金迪个人生活的深层背景和自然风物内在的支点。这些作品大都具有亲切、真挚、诚恳、温暖、人性、自觉、警醒、透悟、灵性,明澈、奔突、思考、深厚的特征。
“六座城市中的三十七片钥匙
常常张冠李戴
一不小心就会让一段时光蹲下来
很不情愿也得把孤独打开
孤独来源于女儿钻石身影的远离
孤独来源于爱人播下的朝朝夕夕
孤独来源于奔波的压抑
孤独来源于春秋的消抵
本是爱戴秋风的
因为与春的恋情总不能完结
所有的风景都变成
撒播规划等待耕耘
什么时候只需要一片钥匙
或者一片钥匙也不需要
只要我站在家跟前
爱就会将那扇门打开
——《三十七片钥匙》
这首诗从简单细小的感受出发,以日常性的依托:“六座城市中的三十七片钥匙/常常张冠李戴”牵引出一种难以言传的“孤独”心绪,进而发出讯问:“什么时候只需要一片钥匙/或者一片钥匙也不需要/只要我站在家跟前/爱就会将那扇门打开”,让源自内心的疲惫和需要获得深层顿悟。特别连续四个“孤独”的铺排更增加了一种苍凉和况味,穿透力极强。而他整个诗写的过程,就是努力丢掉孤独与疲惫的过程。还有量词的使用,从“六”、“三十七”到“一”,无疑是对一个渴望生活可以“删繁就简”的心的一个绝佳符号,也是从量变到质变的相互贯通。
除了日常性以外,金迪还非常善于将表面看来互不相干的事物,以内在的合理性把它们联系起来,达到万物交融,物我合一的效果。如他的《长沙雪》和《一缕缕蛙鸣居然能从城市缝隙穿透过来》。
“雪正好落在温暖的肩头
步行滑向熟悉的爱恋陌生的地点
童年的笑容飘进中年的语境
这世界从来就不曾枯萎
风口已过风景还在
孰重孰轻不影响真实
多少人想发出与众不同的邀请
命运的柔弱和强大
在乎灵与肉的完美建构
交错的身影打破神奇念头
阳光追赶我的心
我不嬉戏
我把落雪的长沙
捧在手心”
——《长沙雪》
这首诗以“落雪的长沙”为现场,让当下与思考处于互浸互构的内在契合中,弹跳感极强,内核复杂,气象深远,灵气飞动,留下诸多的空间可供驰骋。“熟悉”、“陌生”,“柔弱”“强大”,以对立制造力量,意在言外。第一节兴起信念:“这世界从来就不曾枯萎”;第二节直抒胸臆:“在乎灵与肉的完美建构”;第三节心灵呈现:“阳光追赶我的心/我不嬉戏/我把落雪的长沙/捧在手心”。整体思维敏捷,转换自如,彻底打破平庸的日常,让这首诗拥有了超拔的形态和力量。
“一缕缕蛙鸣居然能从城市缝隙穿透过来
经过岁月编制
我早已不对给我童年无数安全感的蛙鸣
产生任何幻想
此刻证明我灵魂深处的音乐还没有枯竭
济济一堂的震颤
表明我的躯体还能接受一目了然的美感
孤零零的石块
天明前肯定会跳出梦的水面
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与勾勒
蛙鸣已成为我今夜
不堪蒙昧的方向”
——《一缕缕蛙鸣居然能从城市缝隙穿透过来》
这首诗的思维方式,韵律和节奏都堪称极佳。“蛙鸣”象征着自然主义的唯美方向,在物欲的城市石头森林里,“一缕缕蛙鸣居然能从城市缝隙穿透过来”,表明美始终就在,从未泯灭,无论岁月如何流长,“灵魂深处的音乐还没有枯竭”,从灵魂到“躯体还能接受一目了然的美感”;这说明一颗未受污染追求纯净唯美的心从未改变;“孤零零的石块/天明前肯定会跳出梦的水面”,这一句写得绝妙,不仅让人惊异这种超现实主义的玄想,更对其隐喻的梦想产生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蛙鸣”把现实与理想很好地融合起来,结为一体,“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与勾勒/蛙鸣已成为我今夜/不堪蒙昧的方向”,这“方向”二字的运用,特别高明,它让一切刹那处于一种巨变的前奏之中,让这首诗因而获得神奇的效果。
(四)语言活性与情感意蕴
金迪诗歌另一艺术特色是语言活性与成熟的内部语感带来的丰富缭绕的情感意蕴,以及瞬间捕捉心灵细节的能力。现实生活中某一动人的瞬间,某一事件的触动之处,金迪都会及时地抓来为诗,这样的诗歌带着诗人强烈而又揪动心灵的内在感受,打破了各种禁忌,以心为方向,飞流直下,直抵内核,极富表现力与弹性。无论是亲情、友情与爱情,金迪都勇于直面相对,并把这些深刻的情感化入血液与骨髓。“我是一根光光的树干/女儿是我所有的枝桠与叶片/我生命多姿的形象是女儿所赐/我生命许多的滋味由女儿给予”(《女儿八月》);“女儿的影子在我的血液里、血液流向哪儿影子跟在哪儿”(《女儿的影子》);“对女儿的爱不是一闪而过的玩笑/这份爱是永恒中的永恒”(《一闪而过》;“父亲的身影不算高大/在我心里就是一座山”(《父亲》);“母亲的一丝笑容/提升儿子的生存价值”(《三拜双亲》);“爸下辈子不一定再做您的儿子/如果您需要/做您身边的猫狗都可以”(《父亲永远走了》);“您已经离开我太久了/久到您给我掖过的被子还有温热/您已经走得太久了/久到我想起您就是眼泪的滂沱”(《祭父帖》);“爱人打来电话/那铃声灌满亲切/耳边传导的长时间的温馨/是夜晚不可缺少的美餐”(《爱与感动》);“月光躺在那里你是爱人/隐隐的痛躺在我怀里/也躺在你怀里”(《我还是你的爱人》);“这阵风在我经历的很多风中是最弱的一阵/却能带给我开采金矿的力量/盖住我毕露的锋芒/且让我附和在它的身后”(《柔风》。金迪这些粘连自身血肉的诗句朴素真实,情感力量极强,给我们的感受十分强烈。
同时,金迪还是一位拥有博大情怀与大爱的诗人,他情感的宽度、厚度与深度不仅仅只局限于个人的情感,他对家乡故土拥有深重的感情。他从天地万物吸取精髓,收获启示,在诗歌写作中坚持自我,放纵想象,不拘泥于解构,更多的是参悟与触摸。如《故乡》这首诗:“你让我降临在这个苍翠的世界/你让我看山峰看江水/看桃花像灵芝一样梦寐/你用乡音熏陶我的品性/在奔波的间隙里/听鸟鸣与蝉鸣的甘美/你把一根草的露/融解出灵魂的月影/在铺满目光的田野/你以知己般的季节/关爱每一声呼吸/心中荡漾的誓词/总被深情牵手/清音不息/怀想猎猎/在树冠的风巢里/寄托我金黄的秘密/远山和远方/我健康强壮的躯体涌动/回来我是主人//码头拆了/鱼儿幽静/石头的歌还在唱/纯真的故事还在游/多么冷的冬天/多么寒的呻吟/火光中的辉映托起永不褪色的风景/眼睛长在宇宙之上/这一切不会消退/环绕着我的故乡/围抱着我的故乡/禁锢着我的父亲/描画着我的母亲/我回到这里回到故乡怀里/就会洗净飘泊与孤寂/就能让一声呼唤/长成永恒”(《故乡》)。
金迪的这首《故乡》情感充沛,特别醒目,自觉奔腾的内心与诗情包裹在对故乡血一样深厚的情愫里,那“山峰”、那“江水”、那“桃花”、那“乡音”、那“鸟鸣”、那“草露”、那“月影”、那“码头”、那“鱼儿”、那“石头的歌”、“纯真的故事”带来的启示,一路飞扬,贯通起深层的血脉,仿佛一伸手就可触摸到那急促的心跳。通篇向岁月深处的挖掘流溢着难以言传的心灵抚慰效果。
诗不是生活的纪实,而是抓住某种感觉用活性的语言把它呈现出来的诗性共鸣。当我们面对的是:“我没睡在风上面/我在等星星发芽/月亮在你旁边/你敢与月亮比圆润吗/除了打磨过的气息/你还想要什么/悬挂潮汐或是幽默/哦你湿吧我借阳光烘干你/把你面条似的状态/收入囊中/寒风走了浣纱女会来/请将思腾出/栽种我的想/山和海同时扑向你/凌厉攻势下/你变成平地”(《会意》)这样生动的诗句,我们感到的是生命之光在显示自身。这样的诗句让我想起了本雅明的话:“语言的和谐如此深邃以至于语言触及感觉就好像风触及风琴一样”。“风触及风琴”的感觉正是金迪这首“会意”呈现出的语言活性。
对情感的追索是诗歌永恒的魅力,它彰显生命旺盛的力度,它是坚硬的存在,给生命带来鲜活与快感。是“此在”不可或缺的对应,是生命的另一种意义。
“不判断这滴雨的意义
你给我水的柔水的轻水的不可承受之重
我都表现出满足的表情
立场没那么重要
站姿也别追求多么优美
用一副眼神评估另一副眼神
犹于一个黄昏指点另一个黄昏
关键在梦里是羽翼还是脚印
关键在羽翼不被俗世融化
脚印不被虚幻掩埋
你是水我给你合适的温度
不让你变成升腾的雾气
不让你结成冷酷的冰凌
让你像一江春水般温暖
让你秋水一样清澈含情
你是雨我是拥抱你的天空
扫除你所有障碍让你挥洒痛快淋漓
别怪我有些啰嗦的叮咛
尽可能往我怀里落吧
那里不会让你留下痛的痕迹”
——《献给我今生的爱人》
金迪这首《献给我今生的爱人》把内心深情的因子与自然意象奇妙地糅合一起,诗中“水”的意象延展,充满喻意与想象力,其中本性的感知与联想,活性的语言塑造出的诗歌形象,让我们不断地回旋。它是诗人自我灵魂倾诉出的感情,由自然意象“雨”、“水”、“雾气”、“冰凌”引申出用情感意识打开一个具体存在的境界:“别怪我有些啰嗦的叮咛、尽可能往我怀里落吧/那里不会让你留下痛的痕迹”。这种接近于骨髓的语言,将人内心的深情导入一个刻骨的境地,读来不觉眼中有潮湿之感。能从具体的自然风物中发掘象征,抽取出对应的精髓,是这首诗超拔的境界和深重情感的所在。
确实,金迪本身就是拥有深重情感的诗人,这确定了他的诗歌拥有着温度。对他来说,“情感”是他的财富,一生挖不完的金矿,他只需踩着矿脉开采拥有就可以了。
(五)精神气象与诗性张扬
金迪的诗歌之所以充满生命力和活力,是因为他的诗一直活在生活里,路途上,植根于内心中,他在行走的同时也在写诗,从未停止。现在许多人的诗歌离生活的现场、诗人的人生很远。虽然写得华丽优美,也只不过是语言的游戏。可以说金迪的每一首诗歌都是有根的,带有强烈的生命气息,精神气场极其强盛,语言极富感染力。如他的《我的盛世》、《西楚大帝》、《变成狮王也要诗歌般吼叫》、《等一场雪》、《沅江》、《大地我一直望着你》等。这其中我特别喜欢他的《等一场雪》,此诗直入心灵,直露的心迹,尤见诗人心性:
这肯定是一场不同寻常的雪
这肯定是一场抛却婉约拥抱豪放的雪
清露和叶儿的缠绵
水滴与水滴的追逐
和我要等的那场雪无关我要等的是铺天盖地的不单调不重复的纯洁
我要等的是轰轰烈烈的情愫不厌其烦的吟颂
我等羞月的白
我等落下的月
我等嘲笑麻木的羽毛修复伤痛的翅膀
我等难能可贵的属于南方的诗情画意
大雪纷飞时
冬天里的神话来了
冬天里的春天来了
——《等一场雪》
这首诗用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写出了一种豪放与气势。正因为它张扬的诗性如此明显,才会产生真正的打动。诗人以诗性的表达传递着一种无畏与真诚。全诗近乎一气呵成的抒情独白,如奔泻的激流,顺势而下,抵达最后,把握了一个世界:“大雪纷飞时/冬天里的神话来了/冬天里的春天来了”
由此可见,金迪的诗是同金迪的思维方式结合在一起的,金迪并不是要通过诗歌制造出一种非现实的生活,他本人就是生活,就是诗歌。对金迪诗歌的阅读,就是对他生活与思维的阅读。真正的诗人,都是生命质感不懈的探寻者,他们总能于俗常中挖掘出生命的本源,以超越的眼光和视野穿透俗常看待世界。这一点在金迪的诗《大地我一直望着你》表现得最为明显:
“我一直望着你大地/望着你南方的雨雾/苗乡的柔姿侗寨的滋润/你激越的城市慷慨的乡村/版画一样严谨的鸟鸣/木刻一般规整的乡音//你的山你的水/你洒落的霓虹/丹霞的壮美/喀斯特的神秘//皑皑白雪与冬结伴的倩影/你四季的轮回/星罗棋布的笑容/源远流长的谜题/你海浪的钟摆/随炊烟升腾的妩媚/你结实的道路/无畏的宁静//我一直望着你/在池塘游动的故事/在江河高悬的历史/冻结的躁动/紧握的波纹//你的北方的苍凉苍茫与苍劲/博大的肩头隆起/敞亮的胸膛开放/风把音符刻在你的山顶/水将诗韵浸在你的怀里//你和天空一样的蓝/你只有春天才有的绿/你骄阳下珍珠似的汗滴/你金秋里平静地表达/你狂风暴雨中淋不湿的思想/你冰雪严寒中屹立不倒的气概//我一直望着你我的大地/我把自己望成五千年不熄的眼睛/我一直望着你我的中华大地/我把自己望成中华品牌的男人”(《大地我一直望着你》)
这首诗节奏十分强烈,流淌着高昂的韵律。整首诗给人的感受是诗人一直处于一种激越的抒情中。他要热烈地表达,要精神昂扬地行走在大地——无论乡村城市,南方北方还是轮回的四季,这样的行走注定发散出一种张力,长成“中华品牌的男人”势不可挡的自信与奔放。
如此的精神气象构建,靠得是澎湃的心灵,呼之欲出的灵性,骨子里的气魄,无羁的思维,诗人雀跃着把它们涌向四面八方……这样的诗性在金迪的诗《沅江》更有出色体现:
“很早就认识你了/你知道我会来/你知道我会在你怀里翻跟头/你知道我会把那片顽皮的晚霞扯下/你知道我会等群星落座与你作伴//你的浪和我的心一起蹦跳/你远去的江水载我的心去远方/我真去了远方你的身影始终在身旁/顺流而下十九年/逆流而上三十载//暗夜点燃你清澈的声音/亮堂的风吹来惬意入梦/露轻轻滴落直至厚重的晨/桃林艳竹林俊杨柳飘逸/你是许多目光的底气//不眠的月光/与你的流淌一起牵我的夜/棒槌声和读书声/开启一扇扇阳光大门/红唢呐宣示红红的爱情/你给相关的人生不歇的韵/白纸片飘散的痛悲/你不收藏也不回避/划酸脚尖的龙舟/足以让一个季节轰鸣//像白云降临江面的帆/让展望猎猎让联想铮铮/竹排脆生生地停在梦里/木排活脱脱地移动山岗/没想过错与对/只知道这已是绝版的美//你也发过怒/让许多脚步安上翅膀/让好龙的叶公龙的传人/苦苦地笑涩涩地哭/那不怪你/那是人们轻视你人们轻视人们//贵州的沅江湖南的沅江/高山的沅江丘陵的沅江/平原的沅江洞庭湖的沅江/陶渊明的沅江中华的沅江/沅江不是喧嚣的浑浊/沅江是许多血脉的源头”(《沅江》)
金迪的这首《沅江》写出了一种涌动不息的精神,通篇豪迈奔放、壮阔广大而又雄豪逼人,让人平生出几分汹涌。我们已不必去问,我们面对的是怎样的江河,“只知道这已是绝版的美”,“是许多血脉的源头”就已足够了。
精神和信仰构成金迪的诗歌世界,但金迪并没有停留在诗歌的平面上,而是把思考引向诗歌的内部。始终保持着对现实的关注,情感的真诚,对生命质地和心灵内涵的追寻。正如金迪诗中所示:
“一千年的黄金深埋;一千年的流淌;一千年的遐思......
在动与静的组合里,裂变出一种品质,一种精神,
一种亘古不朽的心型追求!”
2013-3-1日于辽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