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一只草螽看见早晨的雾越来越大,自己的触角上悬着两大串水晶,他忍不住赞美一声“真美啊,世界”!
他要趁早说出,不然太阳出来,一把就把露珠都掳到他的白盘子里去了。
但这一次,他没有听到自己清脆的嗓音,经过很多个秋夜的彻夜歌唱和等待,他的嗓子失声了。他爬到一条小溪边,看见自己映在水中的影子,原来他喜欢的那件鲜绿的衣裳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被秋色染黄了,翅尖衣角处还破了一个小洞眼正有秋风瑟缩着穿了过去。
对于巨大的冬天来说,一只草螽的身材是那么的渺小:他享有上帝赐予的秋天——一整个秋天的无边草地和天上干净明亮的大太阳,还有云南天上和河流里的一大群一大群的白云,他占有秋天的一个小小的快乐的空间,他不断地移动自己的位置,每夜都能找到新鲜的草丛,找到最好的那片绿叶,他站在上面,放声歌唱……他几乎唱了一整个的秋天,他身背发声器走遍世界,白天吃点草芽、喝点水;夜晚, 用月亮垂下来的丝巾抹抹额头,用树梢上的风擦擦嘴角,他站稳了,鼓足胸中之气、持续震动双翅,为那个希望的听众歌唱。他有时不免怀疑他未来的那个她耳朵是不是有点问题?他唱了一夜又一夜,她就躲在附近草丛,但她就是不说话,把自己藏得比秋夜幽暗的森林还深。
白唱了一夜,他觉得自己是自己唯一的听众,他有点迟疑,下一晚是不是不再白费力气?想着想着天就大亮了,他钻进草丛瞌睡了。但太阳落山,他就逆光跳了起来跳进了我的镜头:我看见他用嘴从头顶近处开始、从里到外一小点一小点、一毫米一毫米添过触角,很耐心、很仔细,添干净的触角亮闪闪的颤微微的,看得出来,今晚他还将歌唱……
总有很多夜晚在希望中度过,没有理想的新娘降临;但总有一个特别的夜晚,她就那么自然地来到了,用她柔软的触须轻轻碰碰他的额头,他发现自己一点儿怨气都没有,他于是把音符收藏在闭拢的双翅下,用他的触角轻轻敲打新娘紫光游动的额头,那一秒,两只草螽都灵魂出窍了……
但这一次——2011年11月12日的这个早晨,冲口而出的音符沿着他黑暗的喉咙滑了下去;他仰头看到越来越白的太阳逼近,他想说:“阳光太刺眼了,孩子们赶快跳进草丛……”
四周一片寂静。孩子们,明年秋初才会听到父亲的歌,在一滴秋天那么大的露水中,醒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