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徐霞客那样生活（六首）
滁州
滁州飘逸，江水缓缓流动
我小时候在那里读过一点古书
读得晕头晕脑，今年忘得差不多了
我只记得琅琊山与醉翁亭，在滁州
我曾在琅琊山上打鸟，在醉翁亭里唱歌
过去的岁月就那样一去不复返了
在滁州，我短暂地崇拜过欧阳修
滁州的古人堆里，要说我不喜欢他是假的
此人很难模仿，估计他的滁州话我也听不懂
过去了那么多年，我的身份也变了
欧阳修的《丰乐亭记》、《醉翁亭记》在滁州的风里
飘动，我少女般的乡愁在滁州的风里飘动
是的，我看见的滁州飘逸，江水缓缓流动
我读过的那点古书今年忘得差不多了
定远
定远有一座莫名的亭子
在童年的一次回乡中
亭子与我相遇
十几年来就再也没有相见
但我脑子里的四根红漆柱子
以及像我脸庞的风光
在定远县，在一座莫名的山冈
父亲一样坚固
直到我获得了一本亭子一样
光滑的《定远县志》
我翻开其中一页
找到了四根红漆柱子
用笔敲打它们，发出久远的回声
从定远飞过的山鸡
从定远逃跑的野猫
都从我的脑子里经过
我都一一记录
我替父亲记录了定远的历史
山鸡头上的红冠记录了父亲的出走
野猫蹲在定远，爷爷病死了
灵魂从猫嗓子里送到邻县
奔丧的亲人奔跑在定远的树林
我差不多忘记了定远县
忘记了父亲的童年，他怀抱山鸡
从此做一个异乡人
手执斧柄砍杀了定远的树林
砍杀了定远的月光
砍杀了定远野猫一样跳跃的山冈
汴河，灵璧县
汴河，养育了我这样知恩图报的人
灵璧县的少年
要么怀才不遇，要么不学无术
这样的事常有
我看到一个妇女从灵璧回娘家
走着走着，就到了江苏境内
她哭着说：我爱江苏的男孩子，我要改嫁
这样的事常有
还有一次
我看到一个江苏的男孩子哭着跑到灵璧县
说要找个灵璧少女回家
这样的事也常有
灵璧，一年又一年出了不少伤感情的事
大多很动人，小部分在我听来平淡无奇
比如有一次我听老爸在电话中教训堂兄
“灵璧就是你的家，你死了也要回来。”
汴河，有灵璧这样的县城
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出生的那一年
灵璧灵光闪闪，人民奔走相告
爱它的人降生了
南普陀寺半日
一座山堆着一捆经书
堆着一片鸟的残骸
一座山悬着一只古月
古月要等到下半夜
才有几个时辰的清静
我惊讶白天的香火
都化成了灰烬
鸟粪一样零乱的灰烬
我惊讶一万个跪拜的香客
在天色暗淡下来时
都收拾好行囊
散开得只剩下大雄宝殿一缕烟雾
地上遗落的钱币
需要丢进金鱼池
而江南远道而来的商人
他们驾车回家了
许下的愿
像石蟾口里咕咕的磨擦声
孤独地发出回声
细雨淋湿了南普陀寺
淋湿了千年以前的瓦片
淋湿了刚出生的新鲜的鸟语
寺庙太挤
门槛上都是商人的脚印
钱币叮当作响
木鱼亦作响
与其挤在游客中
还不如到历史中睡觉
旧时的飞檐翘壁
旧时的僧人与旧时的明月
此时都昏昏入睡了
我逃离喧嚣的京城
却闯入更喧嚣的人群
哪里有一片清净的寺庙
哪里才有古意中国疏朗的天空
天空蒙细雨
人群起烟尘
鼓浪屿一日
我的脚踩住一排琴键，风吹动我
吹不动琴键，吹起我粉红的脚趾
风吹进了石头里
风吹进了我干净的脑袋里
风吹起了沙滩
吹起了我碧波万里的一日
我粉红的脚趾被沙子磨出水泡
风吹起了水泡
吹起了我黑色的发丝
好像我绕过日光岩
是因为日光，其实是风吹走了日光岩
风吹走了
我的脚步
风吹走了万国屋顶
风吹走了浪花
又推回了一排囚禁的鲨鱼
它洁白的牙齿被海水磨得发亮
风把我吹进了海底
吹进了色彩缤纷的鲨鱼群
我摸摸鲨鱼的骨头
我再摸摸鲨鱼的胡须
都是温柔的
我愿意一边抚摸鲨鱼
一边弹奏鼓浪屿的琴键
都是黑色的
温柔的器官
风吹动我的手指
风吹动我坚硬的小石子一样的脚趾
鲨鱼一样发亮的脚趾
鼓浪屿是需要抚摸的
海水是需要抚摸的
日光岩就可以放在一边
让它发出空洞的
像一个人吃多了海水
而发出的打嗝声
像徐霞客那样生活
我这样的人只想玩弄山水
只想与山水为伍
我这个年纪就开始讨厌名利
讨厌世俗的幸福
八月我去山水间玩
碰到徐霞客在黄姚古镇品尝酸梅
他这样的人一直在玩弄山水
他问我为何还在城里上班
我说我没有钱粮，我只有厌世的心
他骂我太小资，我满面绯红
徐霞客还穿着草鞋，背着布袋
像我老家的父亲躬身在山水间
他老了，我想他今年说不定就死在桂林一带
而我厌世的心还要回到城里
作者简介
李成恩，80后女诗人，纪录片导演。中国作协、北京作协、安徽作协会员。已出版有诗集《汴河，汴河》《春风中有良知》《雨落孤山营》《高楼镇》《池塘》《狐狸偷意象》，散文随笔集《文明的孩子――女性主义意味的生活文本》《写作是我灵魂的照相馆——李成恩谈诗录》等100多万字。曾获得台湾叶红全球华文女性诗歌奖、柔刚诗歌奖、宁夏黄河金岸国际诗歌节“后一代”金奖等，入选80后文学排行榜十大诗人、“2001-2011”十年中国诗人排行榜、第三届“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中国80后十大优秀诗人、中国当代诗歌奖、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等。应邀参加第二届中国诗歌节、第十三届国际诗人笔会、25届《诗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18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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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18 21:56
发表于 2013-3-19 00:56
发表于 2013-3-19 10: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