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天线——读马启代的诗集《火浴》（秦艳贞）

马启代

生命的天线
                      ——读马启代的《火浴》
                      秦艳贞
我们没有听到的，诗人不是已经听到了吗? !
                                   ——马启代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大众娱乐文化的勃兴，纯文学从中心退居边缘，诗人作家作为启蒙者和精神导师的地位已成为过往的神话，诗人艺术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尴尬境地，八九十年代的许多诗人作家自杀便是他们心态失衡、生命支柱断裂而采取的最极端的抗议。而有一大批诗人作家转向，只有一小部分人还在寂寞的诗坛辛勤地耕耘，也就是在这一时期，马启代从丰富而特殊的生活经历中成长起来，并成为一位真诚的诗人，他用一颗敏感的心作为天线，接受来自各方的生命信号，尽一个诗人的天职。
克尔凯戈尔曾说：“要是一个人想使自己的生活多少有点意思，而不是像动物那样，压根儿就不曾仰望过什么，要是一个人想使自己的生活充实，而不是把自己交给有若浮云一般的东西，不是亟不可待地让自己被过眼烟云的幻想所惑，也就是说，既不是自己的生活百无聊赖，又不无谓奔忙，那么，就必得要有某种更高的东西存在，通过它，人们可以走向高处”。①十九世纪德国诗人荷尔德林——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在他的一首诗里说“在这个贫困的年代，诗人何为？/可是你却说，诗人是酒神的神圣祭司，/在神圣的黑夜中，他走遍大地”。在一个旧的神祗纷纷离去，而新的上帝尚未露面的时代，荷尔德林极其孤单地承担他的使命，他追问真理，为他的民众主动承担苦难，寻访神灵隐去的路径。而处于世纪之交的有着强烈的现实主义传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中国诗人，应意欲何为？对于诗人马启代来讲，他的诗承载了生命的所有重量和生存的所有压力，用心去聆听世界的声音，去接收生命的信号。正如他自己所说：“我写诗做评，皆因胸中有需要表达的情愫与思想。在现实生存与理想世界的强烈撞击中，我身不由己地选择了诗笔来做武器。我希望笔底下流淌涌动的不是一条浅浅的小溪，而是山涧的瀑布与大海的波涛，它结纳着自然缔造的神韵与威力，给已存在的人生与社会一个强有力的震撼与提醒。诗笔是一根拐杖，我将拄着它默默前行，认真地、不间断地敲击着人间，踏着先人的白骨肥沃的土地、迎着他们的灵光化成的光明，按照信念的引导努力……所以，我的诗在更广大、更悠长的时空中收获着回音，我的评论在真实地注释着这些音符，他们成为我的精神世界的共同组合体。……我的诗总体上以‘忧患’为魂。”②让我们走进马启代的诗集《火浴》，去领略诗人的真诚和执著。
作为一个当代的诗人，他没有忘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使命，用他敏感的心和犀利的笔关照社会现实和人生，歌唱那些应该歌唱的，批判那些应该批判的。首先，诗人以敏感的心捕捉那些象征坚强和刚毅的意象。如写礁石：“身上的肉/一点一点被咬尽？出时为岛/没时为礁/根部深入海底/除非整个地球被带动/不曾移动半步”（《海礁》），“何等尖厉的牙齿/啃出这多峡湾//何等坚韧的意志/一万年都在咀嚼……//这脚下一层层明亮的细沙/莫不是大海碎裂的齿屑/……//那断裂的剧痛/地球都被震撼”（《海边》）；写海浪：“不管给泼了多少污水/下了海你就浑身洁白//生命属于流程/在能淹没整个世界的地方/你全力托起太阳//无论下面是谁设置的深渊/你却带一路浪子的潇洒/巍峨地耸立起骨骼”（《骨骼》）；写树：“老去的是时间/灵魂还站在这里//根都醒着/紧紧抓住地球，纵然，有那么多那么深的伤害/却处之泰然”（《老树》）。这些意象无不是诗人的自比、自喻，象征了诗人自己的审美与人格追求，诗人是坚强而且执著的，他执著的甚至有些固执和倔强，“什么都走了/而我还在这里坚持”（《无题》）。喧哗与骚动只是浮华的外表，崇高的品质，踏实的作风才是君子的高标，“把喧哗与骚动/缩在骨子里/静静熔铸一个朴素的雪日……/你独自站稳了/等冬来”（《梅》）；“骨头就是骨头/皮皱了裂了碎了/神姿不改/……/活着，一半时间是沉默”（《枣树》）；“生过/热烈过/卧在枝上沉默当属必然/……/死就死吧/并不是因为恐惧”（《秋蝉》）。在诗人纯洁而明亮的心灵里，映照出的除了那些“坚毅与刚强”之外，还透视了社会上的不正之风和人情人性的丑陋与恶习。在表面看似是揶揄，但字里行间洋溢着诗人尖锐与激烈的抨击和控诉。如写猎人与虎的对话，“猎人：铁笼是最安全的房子/何必再思念山林/虎笑：天地不过是另一个铁笼/人类只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虎与猎人》）；“给我张狼皮吧/让我披上/不然/我无异于活在屠宰场/披上这皮就安全多了/除了极少几个猎手/周围不是恭顺的姐妹就是兄弟般的狼”（《羊的独白》）。把“狼皮”比喻为人类交际的“面具”，生动而深刻地揭露了人性的丑恶与人际关系的虚伪，在朴素的诗行中透露出对人生与世界的哲理性沉思。“我伤了/被酒肉击倒在地/像匹怪兽/巨口裂开”，“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泡在酒肉间/一双血红的大眼/找啊找啊”，“革命的小酒天天醉/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腚下坐了一座楼/一顿吃它一头牛”，“青山绿水已被吃瘦了”，“国病携带者/威风得/个个像大唐皇帝//跳舞摇啊摇/搂搂又抱抱/人格早已酒中泡”（《酒肉之伤》）；有的人“一臂索要金钱/一臂索要权位”（《维纳斯》），面对这些“病痛”与“病菌”，有的人却“忍看阳光锈蚀弹道”让“罪恶在准星上舞蹈”！而诗人自励道：“是只鸟/就要背负天空/是尾鱼/就要穿越风暴”（《自励》），像火柴一样“燃烧是唯一的语言/一开口/就把黑暗点燃”（《火柴》），燃烧自己，烛亮人生的黑暗。“谁架这样的桥/让勇士隐退/太阳遂以胜利者的姿态/把久蓄的阴谋散布//还是把它当作弓吧/搭上真理之箭对黑暗/射去我们的愤怒”（《虹》）。诗人的自画像是：“自火中来/只有头颅、眼睛/镣铐和笔/到水中去”（《自画像》）。“诗是无法卖的/还有灵魂”，诗人的良知“扎入黄土深层/翻开看/满是地球的血肉”。诗人知道，“儿子就是父亲的脊骨/凌然横亘于世/铮铮作响”，所以他告诫儿子“面对野嗥与贫穷/你不必害怕”，“除非世间停止运动/该负的重量你必须承担”，“面对纷纭的世界/要勇于去踏平这沟沟坎坎（《写给我儿康康》）。诗人由自己的儿子说开去已是对下一代人的教导与期盼。
其次，诗人站在一个较高的视点，以宽阔的胸怀、诗的笔法感受世间的万千事物与万般景象，纵横开阖，给人以雄伟与壮丽的“大气”之感。如写黄果树瀑布：“走千山万水/揭开云贵高原的眼帘/华夏第一泪瀑啊/百丈之外/我已变成泪人//心是跳动的太阳/呐喊着在双瞳里/先湿了自己//水滴石穿/泪滴出的/岂只是横亘千里万里的峡谷”（《黄果树瀑布》）。写在苗岭穿行：“脚下/躺着无数走不尽的山/背上/驮着一座卸不掉的山/苗家人/双肩都能担起地球的重量，道路，不过是苗家人的汗巾/可以随意地往头上一缠”（《苗岭穿行》）。写南方山水：“山/是水做的/一攥/每个指缝里/都蹦出几声泉的呐喊//水/是云做的/随便一个山头/扑下去/就有几条江河发源//站在这/山站起来是水/水站起来是天的地方”（《南方山水印象》）。“山有多高?”/“云缠在我的身腰”/“水有多深？”/“山顶上只没到脚跟”//“一步一步不敢迈啊/怕一脚惊醒仙界/一脚跌回凡尘”（《与苗女问答》）。纵然是写日常平凡的事物和印象也写的波浪滔天、地动山摇，“心就是小小的岛/心音就是浪的喧哗/涛的呼啸/湖的咆哮/且看我以血管铺就的地图/声音就是飞溅的晶体/在大地的宣纸上/涌动起我的山河……”（《心音》）；写看手相是请大师“指点江山”，“大江东去浪淘尽/说什么兴亡恩怨手一攥/又是一轮沧海桑田”（《手相》）。以诗的语言写的形象传神而且别致。诗人对社会的关注并没有抹杀他柔柔的乡情，写乡情是他诗歌内容的一个重要部分。故乡的山水云霓哺育了诗人，也锻炼了诗人的质朴与坚强，故乡是诗人永远的家园与归宿，故乡的风，故乡的云雨和鸟鸣构成了诗人生命的底色。“云睡着/泪醒着/悬浮归去……/鸣在风中的鸟/披三十年积雨/一路洒下//是什么/在我的心壁/刻出科罗拉多大峡谷”（《故乡》）。老家的石榴树也如诗人一样是坚强而且多情，“主人走了/您还在等我//一摇一摆/是否想诉说什么/卅年蓬蓬勃勃/卅年孤独寂寞//……//至今/一簇一簇醒着的枝/紧紧挺着”（《老家的石榴树》）。
值得注意的是，因为诗人的的诗歌总体上是以忧患为主题，所以他的创作方法多属于现实主义的，但是从诗人的一首首优秀的诗作来看，诗人是融古典传统、民间歌谣和西方现代派技巧于一炉的。诗人批判地继承了我国的古典传统，同时又受惠于西方早期的象征主义即以后的现代派庞德、艾略特等人的影响，他的诗呈现出特有的风骨与抒情力度，素朴的诗风中透着犀利与睿智。
马启代有一本诗歌评论集题目为《仰看与俯视》，其实说他仰看自然天象，俯视社会人生更为贴切，他把一颗跳动的赤子之心融入社会自然，用生命的脉搏去感应人生，用心灵的天线去接收生命的信号，是之谓——生命的天线。

注释：①转引自刘小枫著《拯救与逍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4月版，第241页。
      ②马启代著《仰看与俯视》，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6月版，第404页。

                               2000年7月于曲阜

（这是秦艳贞兄十几年前在曲阜师范大学写的评文，希望知道秦兄联系方式的博友能给我转达谢意！——马启代）

西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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