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的巫（组诗）

汤胜林

巴山的巫（组诗）

              汤胜林

太阳底下

一位民国的巫师
骑在清朝的半截土墙根上
数树上的乌鸦
落在地上的影子

他数来数去，数去数来
结果一只不多，一只不少
刚好一群

月亮底下

雷打不动，巫师
每天都在一棵歪脖子树下
一边听乌鸦练歌
一边打一盆清水，接星星，泡星星
直泡得每颗星星都发白

可星星并不是每晚都下来
有时，要么月亮太亮
要么云层太厚
总之，天空很干净

而一旦出现这种情况
那旧瓷盆里就只剩一颗孤星
好像是用鸡血画的

施法之前

施法之前，巫师
要把屎尿挤干净，把手洗干净
把自己的声音调成中低音，把手机调成振动

然后才戴上老花眼镜，对照黄历
把有关的章节、细节、关节
用毛笔，正楷，修整一番

他多次讲，逝者的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日时
万万不可搞错
否则，会让活者死，死者活

请不要轻举妄动

人话一般，鬼话连篇
巴山的巫，是奔走于地上地下的两个人

当他在游走于地府
可能手脚冰凉，可能胡言乱语
这时候请不要说话不要咳嗽不要出气
也不要给他烤火
不要动他的茶盅，和卦器

否则，弄不好，巫师的魂回不来
接下来，你所希望的那个亡人
他的魂也不回去

撞见鬼

巫师对着一个草人，或一个轴心
边走边唱，边敲锣，边放烟幕弹
顺时针转十圈，扎十根针
逆时针转十圈，扎十根针

待屋内一片乌烟瘴气
他举起法刀，向一颗核桃狠狠砸下去
砸得一股灰白的血
噗的一声，从核心飙出来

而鬼魂附体的张大爷，也在一分钟内
一声惨叫，然后苏醒

遭遇高人

要风得风，要鬼得鬼
巫师可谓达人

然而，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记得那次一个屠夫过世
巫师施法，眼看就要得手了
他突然去小解

就在他离开的时候，屠夫动了一下
他回来的时候，屠夫又动了一下
然后活过来，不仅揭穿了巫师的身世
而且能提前三天准确预测很多大事
成为超越巫师的敌人

直到七天之后屠夫彻底死了
巫师才松了一口气

乌鸦嘴

在巫师看来
关节炎是一种天气预报
乌鸦嘴是另一种天气预报

事实果真如此，多数时候
乌鸦高高在上，反背双手，像黑衣裁判
它不吹哨，全国形势一片大好
它一吹哨，说何方何时下何种规格的雨
何方何时就会下何种规格的雨
比天老爷还准

法器很重要

歹徒不带枪，如同便衣
巫师不带法器，如同正常人

作为鬼，就像大街上的狗
你不咬它，它咬自己的尾巴
你咬它，它反咬你的尾巴

于巫师来说，法器就是打狗棒
鬼就是狗的尾巴

一刀砍下去

巫师手执巫刀，一刀砍下去
空中不是一条缝，也不是一个洞
而是一道红光，两声哎哟

鬼千算万算，没算着他会反着来一刀
所以哎哟

巫师跳出身外看自己
那刀锋向上，遇到了自己的头
刀背向下，遇到了自己的手
所以也哎哟

最后一位巫师

巴山巫，穿一件黑色长袍
袖笼中暗藏数十道桃符
钻进夜深处，与最后一只恶鬼斗法

恶鬼最怵恶人
所以三百回合不到
它就主动伸出头来，让砍了

这之后，巫师无鬼可收
只得每天画一道桃符贴自己的前额
然后端端正正坐在门槛上，待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