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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卫兵’日记》(下A——武斗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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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8 08:2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红卫兵’日记》(下A——武斗纪实)
2012-3-8 06:17 | 日记, 十一, 红卫兵, 纪实

【一九六七年】
    1月3日:
    在家里休息两天 。
    今天六时回到学校。
    一进大门就直奔小侯寝室。
    屋里亮着灯。小侯正和一个女同学坐在一张书桌前看什么东西。
    小侯看见我,立刻跳起身,扑过来,抓住我胳膊,说:“大哥,想死我了!”
    “嘴好。想我?自己蹽了!”我在他胸前虚打一拳,看了看那个女生,故意问:“这位漂亮妹谁呀?”
     我知道她是北京大妈的外甥女,和小侯同级,但叫不上名字。那回在北京站“金蝉脱壳”时,我那件风衣就交给了她。
     小侯忙给我介绍,说:“她叫夏雨。六五、机造二班的。”
    “嗷——想起来了,咱们的女代表吗!”
    “法大哥,你好?”夏雨说:“那次在北京站对不起了,为了我俩让你们都走散了。”
    夏雨的话让我一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看了一眼小侯。小侯忙接过话去,说:“夏雨是说那回在北京站,咱们去买东西,没等回来,她俩就离开了。为找她俩,咱们车没上去反倒挤散了。”边说边冲我使眼色。
    我明白小侯的意思。
  我对夏雨说:“没关系。那次也怪我们不该把你俩单独留在站台上。”话是一语双关,但确是我的心里话。
  后来,夏雨回她寝室去取我的风衣,我点着小侯的鼻子,说:“你小子真能骗呀,你是咋把夏雨骗到手的?”小侯说:“女孩子耳朵软,只要你对她好,你说啥她都信。”
  小侯还说他和阿祥去广州后,没想到遇见了夏雨她们。阿祥回上海后,他便和夏雨还有那女同学三人结伴同行。先后去了武汉、重庆、长沙、韶山、庐山、井岗山、泰山、嵩山等地。
   三个月,走遍半个中国。一路上写了50多首诗。收获颇丰。

     1月5日:
   老卞听说我回来了,来看我,见面就大诉苦水。
   校里六个联络员,五个出去串连,只剩老卞独撑局面。校里现在揪出“黑帮”七人。没人管理。
   我说:“交给六五级吧,让小侯他们成立一个‘群专’小组。”

     1月6日:
   我把老卞和我的意见去和小侯说。
   一旁的夏雨一听立刻笑了,说:“好哎,这回我们小侯可有用武之地了。”
   原来,小侯和夏雨去北分校(部属北京分校),串连时,刚巧碰见北分校的黑帮在那里唱“嚎歌”(黑帮之歌)。就抄了回来。
    歌词如下:
             我是黑帮
             我是牛鬼蛇神
             我有罪
             我对人民有罪
             我对毛主席有罪
             把我的狗头砸碎
             砸碎 砸碎 砸碎
             彻 底 砸 碎

    我看了说:“这也不象歌词呀,什么调,你会唱吗?”
    小侯说:“鬼哭狼嚎的,我唱不上来。”
    夏雨说:“哎,那个右派分子高荣不是当过自愿军文工团员吗,叫他编个曲。”
    “我看行。”我说。
    小侯立刻拿着歌词去找高荣。

      1月8日:
    早晨,小侯和群专小组的人,“把黑帮分子”集合起来,在教学楼门前,排成一队。
    小侯先训话,让他们今天起,把行李搬到学校来,统一住宿。接受造反派和革命群众的监督、批判。
    群专小组已让“黑帮”们在地下室,收拾出一个房间,专门关押“黑帮”。小侯训完话,高荣教“黑帮”们唱“嚎歌”。
    高荣长得干巴瘦小,嗓门儿却挺高。把调子谱得难听又难唱。即象神曲,又象哀乐,听起来真有点鬼哭狼嚎。
    高荣教的很卖力,无奈那调子实在难拿,弄得那些人各个面红耳赤,人人满头大汗。学了一个多小时,竟无一人能完整的唱下来。
    群专小组的人,手里拎着竹条,在一旁监督,谁唱不好,就照屁股狠抽几下。四周围观的人都忍俊不禁,偷偷发笑。

   1月9日:     广播里传来上海“一月风暴”的消息。
    上海的三十二个造反派组织,共同发表《紧急通告》,联合起来夺了上海市的党、政大权。
    上海的“一月风暴”得到中央的肯定和支持。
    一个联合夺权的风暴,迅速刮遍全国。

    11月11日:
    校联络组召开会议,讨论联合夺权事宜。
    由于校“毛泽东思想红卫兵”与其他五个组织产生分歧,会议无果而终。
    此前,(11月1日),由于市“红卫兵总部”内部产生严重分歧,几个学校的红卫兵组织联手,砸烂了设在护国般若寺(大庙)里的红卫兵一总部。
    捣毁藏经楼,焚烧了全部经书。还用拖拉机拽倒观音像,拉到拖拉机厂,用炼钢炉化成铜水。

    1月18日:
    全省六十二个造反派组织,联合发出《告全省人民书》,宣布全面夺权。
    省、市委,公、检、法等机构,全由各部门造反派组织夺权。

    1月19日:
    校联络组再次开会,讨论联合夺权。
    会议正式开始前,老卞提议:全体起立,手持《毛主席语录》本,以三忠于(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忠于伟大的毛泽东思想;忠于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四无限(无限热爱毛主席;无限热爱共产党;无限热爱社会主义;无限热爱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崇敬心情,敬祝我们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我疆!敬祝付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经过一天的辩论,五个组织(“东方红兵团”、“红卫造反大军”、“风雷造反兵团”、“教工造反大军”、“东方红造反大军”),一致决定,抛开“思想兵”,联合组成校“东方红革命造反兵团”。(隶属市红卫兵总部‘二总部’)。

    1月20日:
    召开全校大联合暨“东方红革命造反兵团”成立大会。
   (兵团下设四个支队:六三、六四、六五、教工)。
    会上选出兵团常委五人:老卞、阿勇、小侯、刘兵和我。组成兵团常委会,主持全校各项工作。
    同时宣布,即日起夺取全校一切大权。

    1月23日:
    军宣队进驻学校支左。
    由某部聂协理员和李连长带队。
    召开全兵团大会,热烈欢迎解放军进校支左。
    这是党中央、毛主席对红卫兵、造反派和革命群众最大的支持和爱护。
    我们红卫兵永远和亲人解放军心连心,誓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1月25日:     我和小侯接管校档案室。
    把“黑帮”的档案调出来,单独设档。
    夏雨调来管理档案。拿起高荣档案,翻看起来。边看边吃吃笑,又拿给小侯和我看。
    高荣原系志愿军某部文工团副团长,上甘岭战役,一次去前线慰问演出,遇敌机轰炸,为了掩护一个女文工团员,他被炸弹气浪冲下山坡,跨裆骑岩石上,卵子硌碎了。一九五六年转业上海建校,后随校来长任后勤科长。
    一九五七年反右时,学校揪不出右派,当时的校领导为了请功,硬给后勤科分了一个“右派”名额。权衡再三,高荣把自己的名字报了上去。他原以为自己是荣残军人,又没有问题,上级肯定不会批准。(他这人政治上幼稚的可笑又可怜)
    想不到一个副科长写了一封揭发信,说他在一次酒桌上,污蔑志愿军在朝鲜仁川被美军“包饺子”,几千人当了美军俘虏。凭这一条,高荣戴上了“右派”帽子,撤职,降级下放锅炉房劳动改造。
    夏雨说:“他敢污蔑志愿军,活该当‘右派'!”
    小侯说:“多亏他自己跳出来,不然,这个‘右派’还真漏网了”
    整理完档案,时已近午。
    我和小侯、夏雨从档案室出来,高荣正在走廊擦地。这老小子是个不知死活的乐天派。边一耸一耸的擦地,边随着节奏唱着歌,干的挺欢。
    我和小侯、夏雨刚走到楼梯口,小侯突然冲高荣大吼一声:“高荣!”
    冷不防,把我和夏雨吓了一跳。
    “到。”高荣也被吓了一跳,弯着的腰猛的挺直,“啪”的一个立正,站在我们面前。
    “你干什么呢?”小侯指着高荣的鼻子,厉声问道。
    “我...”高荣稍微一楞,随即高声答道:“报告,右派分子高荣正在擦地。”
    “ 我没问这个,你刚才唱什么呢?”
    “报告,我唱‘敬爱的毛主席’呢。”
    “混蛋!你个右派分子,毛主席用不着你敬爱。要唱就唱‘嚎歌’。”
    “是。我该死!我有罪!把我的狗头砸碎!”
    高荣天生一副笑面。皮干肉瘦的脸上,永远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尊容”。
    我身后的夏雨和正巧路过的人都禁不住捂着嘴偷笑。

    1月27日:     中午下楼,路过地下室门口,听见大张呵斥什么人。
    原来是高荣的女儿来给高荣送饭,大张不许送。
    小姑娘抱着毛巾包着的饭盒,站在地下室门口哭。
    我几天前听说,高荣致残转业后,由于不能生育一直没有成家。后来在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孩。
    眼前的小姑娘十岁左右,身材瘦小,脑后吊着两条干巴巴的短辫。
    我突发恻隐之心,(不为高荣,而为眼前这个小姑娘)。
    我对大张说:“你替她送进去吧。”
    小姑娘把饭盒小心翼翼交给大张,(里边盛着她亲手包的饺子)还不走,扭着头,不住的向地下室张望。
    我问她:“小姑娘,你怎么还不走哇?”
    她怯怯的看我一眼,小声说:“我,我想把饭盒拿回去。”
    我看她是想看她爸爸。
    就说:“你自己下去拿吧。”
    她往地下室又看了一眼,迟疑着不敢下去。她准是怕大张。
    我说:“你下去吧,别怕,谁问就说我说的。”
    “谢谢叔叔。”小姑娘给我行个礼,乐颠颠的跑下楼梯。

       1月29日:
    二弟从长白山回来,我回家看他。
    吃饭时,和爸爸唠起抗美援朝战争,说到仁川的事时,爸爸说:“朝鲜战争打的很苦。美军登陆仁川,由于朝方判断失误,咱们是吃了点亏。”
    我问:“自愿军还能打败仗?”
    爸爸说:“哪里有百战百胜呀。”
    又说:“世界上有些事情,并不象我们主观想象的那样。”
   我心想:“看来,高荣这老小子还真是没有污蔑志愿军。可是,你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何必说出来呢?客观上,终归给志愿军抹了黑吗。”
    妈妈听我说了高荣女儿送饺子的事,叹口气,说:“做孽。十岁的孩子孤零零够可怜的。”

      1月30日:
    晚饭后,我找小侯(我和他共管群专),说了高荣女儿的事。
    “孩子没罪,不行让高荣回家住吧。”我说。
    小侯说:“行吗,他别跑了?”
    我说:“一个右派分子,死狗一条。他往哪儿跑,为啥跑?没理由嘛。”
    “行。那向下边人咋说?”小侯问我。
    我说:“我跟他们说。”
    我让小侯把大张叫上,一块下到地下室。当着大家的面,对高荣说:“你邻居刚才来了,说你孩子病了,挺重。我和候常委研究了,你收拾一下,马上回家给孩子看病。我警告你呀,回去好好照顾孩子,不许私自外出,不许乱说乱动。听见没有?”
    “是。坚决服从革命造反派的命令!”这老小子,永远改不了油腔滑调。
     我和小侯离开地下室时,看见那些人的眼睛里都闪动着一种渴望。
     不知为什么,和爸爸谈话后,我对高荣和眼前这些人,有了一种别于从前的感觉。

    2月1日:     原属“红卫兵总部”(二总部)的市“地院造反兵团”、“工大造大”、“光机八.一五”、“人大红野”,由于和“二总部”其他组织在观点上产生严重分歧,宣布即日起退出“二总部”。成立“长春公社”。

      2月2日:
    今天,校“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将组织名称改成“长春公社一棵松战斗队”。
    他们人数不多,只有三十三个人。
    头头曲志红。六三届汽休专业学生。(我的小学同学)。很有口才。
    曲志红领着“一棵松”的人,在学校里贴出大标语,还用粉笔在楼内外的墙上、地上,写了许多口号。
    阿勇认为“一棵松”极大的干扰了阶级斗争的大方向,严重的影响了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贯彻执行。必须将“一棵松”取缔,把“一棵松”的人逐出学校。当天下午,我外出办事时,阿勇领着群专的大张和几个人,把曲志红等人,抓到地下室,用皮带抽得满地打滚,皮开肉绽。
    我刚回到学校,夏雨就来找我,说:“你快去看看吧,人快被打死了。”
    我赶到地下室时,大张他们仍用皮带抽打曲志红等人。
    我立刻制止说:“你们干嘛呢,马上住手!”
    大张说:“这小子‘保皇派’欠收拾。”
    我说:“观点不同,可以辩论,用不着打人。”
    “他是‘公社’的人就该打。”可能因为“黑帮”都在一边看着,伤了他这个“群专”队长“的面子,大张当着我的面又抽了曲志红两皮带。
    曲志红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好象喊叫的力气都没了。
    “你混蛋!”我真生气了,指着大张说:“‘公社’的人怎么了?起码还算个人,你是人吗?马上住手,再打人,这个群专,你别干了。”
    见我真动了气,大张才扔了手里的皮带。
    我让夏雨和群专的两个人,把曲志红他们送去医务室。
    并非袒护老同学,我真的从心里反感残忍和暴行。从小到大,看了太多反映德国法西斯和日本军国主义杀人放火,种族灭绝的影片。心里早已种下鄙视和仇恨暴行的种子。
    当天傍晚,“一棵松”的人全部撤出学校,转移到他们的总部,地院大楼去了。

       2月16日:     今天,市信访办革命造反派组织,发来一封《信函》。
    转来我校工人郭开山两个月前写给党中央和毛主席写的一封信。
    郭开山在信中,极力为刘少奇、邓小平等中央领导评功摆好。
    认为刘少奇、邓小平等中央领导,为中国革命和解放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劳苦功高...
    市信访办随函转来北京信访办的意见,认为:郭开山的行为,系公然对抗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现行反革命行为;反映了当前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建议单位革命群众组织严肃、认真对待。
    老卞(分工负责‘兵团’全面工作)认为案情重大,立即召集‘兵团’常委会议,研究对策。
    常委会议形成三条决议:
                         一、立即对郭开山实行隔离。由“群专”看押。
                         二、召开全校“批判现行反革命分子郭开山”大会。
                         三、各支队派代表批判发言。会后,各支队召开讨论会,彻底肃清其流毒。
    常委会后,大张立刻带几个人将郭开山抓到学校,单独关押在地下室,一个窗户带铁栅栏的小房间里。
    当晚,大张旧病复发,背着我和小侯,给郭开山上了一顿刑。
    地下室没有厕所,走廊里放了两个桶,供里面的人大小便用。大张让人点了一个焦炭炉,让郭开山站在椅子上,把尿桶挂在郭开山的脖子上,下面用炭火烧烤。不到三分钟,郭开山就被沸腾的尿液蒸汽呛晕,一头从椅子上栽下来。
    大张还洋洋得意的给自己发明的刑法起了名字,叫什么:“烤面包”。
    我后来听说时,又好气,又好笑,心里狠狠的骂道:“这混蛋,不是‘盖世太保’和‘特高课’就一定是‘军统’分子托生的,不然咋会有这么多花花肠子?”
    我想,这样下去不行,早晚会出事。和小侯商量后,决定让夏雨马上给公安局写一份报告,准备把郭开山上交公安部门。

      2月22日:
    清晨,大张急慌慌的跑到宿舍找我,说:“大哥,不好了,郭开山跑了。”
    我急忙穿衣和大张赶到地下室。
    见关押郭开山房间窗户的铁栅栏,锯断了一根,郭开山就从那儿钻出去的。
    铁栅栏用二十号钢筋焊的,没有铁钢锯条是弄不断的。我仔细看了看,地下果然扔着两段钢锯条。
    我问大张:“郭开山关押后,有没有和外人接触?”
    大张说:“他老婆头天送过行李,后两天送过饭。”
    问题可能就出在这儿.
    我和大张立刻带几人开车去郭开山家。他家房门紧锁。打听了一下,邻居都说,二、三天没见他家人了。我想:准是举家畏罪潜逃了。
    为此,我向“兵团”常委会作了深刻检讨。
    从郭开山逃跑事件,总结了两条经验:一、阶级敌人十分狡猾;二、我们必须时刻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万万不可粗心大意,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被阶级敌人钻空子,给革命事业带来损失。
    当天下午,市公安局向全市发出一份通缉“现行反革命分子郭开山”的《通缉令》。

       2月23日:
    “公社”派的“联总”与“红二”派的“造大”,在北人大十宿舍,为争财经大权,发生严重武斗。
    两派均动用了棍棒、镐把等“武器”。
    两派轻重伤号六十余人。
    一名女学生头部重伤,生命垂危。送医院开颅手术,三天后不治身亡。成为武斗死亡的第一人。

  3月3日:     今天,刚进办公室,西车间工人柳一功,就进来找夏雨开介绍信,说要和老婆离婚。
    柳一功我熟,西车间的磨工,实习时他带过我二个月。 两口子结婚三年多,一直没孩子。柳一功到处讨偏方,校里尽人皆知。 听说最近媳妇怀孕了,怎么突然要离婚?
    我给柳一功让个坐,倒一杯水,问他:“柳师傅,听说师娘怀孕了,大喜呀!好好的,咋要离婚呢?”
    “好个屁吧!”柳一功喝口水,气呼呼的说“白天上班,晚上回家,饭不做,觉不睡,见了面就跟我辩论。有时候,上来邪劲,一宿不让人睡觉。这日子没法过了!”
    柳一功参加了我校教工“造大”;“红二”观点。他媳妇则参加了本单位一个“公社”组织;“公社”观点。水火不相容。
    夏雨问我:“给不给柳一功开介绍信?”
    我说:“等等,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我对柳一功说:“柳师傅,你先回去,晚上我们过去劝劝嫂子。”
    柳一功说:“白劝,她那人,死犟死犟的。”
    晚上我和小侯、夏雨去柳一功家。
    刚到门口,就听见两口子正在屋里辩论呢。
    女的说:“你就是个‘保皇’派,早晚非给‘走资派’当殉葬品不可!”
    柳一功说:“你们搞分裂,破坏革命大联合,绝没有好下场!”
    女的引用《毛主席语录》,柳一功就读《毛选》和“老三篇”。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小侯听得直乐,说:“这两口子,在那儿‘大水’使劲冲‘龙王庙’呢。”
    过了一会儿,柳一功似乎招架不住了,哀求女的说:“老婆,咱别吵了,你忠于你的‘公社’,我保我的‘红二’,为了你肚里的孩子,咱们安生安生吧,行不行?”
    女的不依不饶,说:“那不行。毛主席教导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阶级阵线绝不能混淆。想安生容易,你反戈一击,马上退出‘红二’,加入‘公社’。”
    柳一功一听,又来劲了,说:“你让我干啥都行,‘红二’绝不能退。为革命头可断,血可流,革命气节不能丢!我一个大男人,绝不当叛徒!”
    ......
    我对小侯和夏雨摆摆手,悄声说:“这两口子火头上呢,撤吧,进了也没用。”

      3月8日:
    今天,我让夏雨给柳一功开了离婚介绍信。
    几天来,任由双方父母、亲友、同志,轮番劝解,都不管用,。女的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昨天一大早,那女人拿着行李和全部个人用品,被一个造反派“战友”(男人)接走了。
    当时, 女方的母亲,鼻涕一把泪一把拦在门口,不让走,说:“闺女儿,听妈一句话,什么这个‘派’,那个‘派’的,那玩艺儿那儿能当日子过?为了肚里的孩子,别闹了,妈求求你了!”
    女的脖子一梗,说:“妈,你懂个啥,别瞎搅和了!孩子算个啥?我今天就去医院做了他,我才不给他柳一功生小‘保皇’崽子呢!
    夏雨目击这一场景,颇有感慨,喟叹道:“好端端的一个家,就这样散了!”
    我问夏雨:“搁你身上会怎样?”
    夏雨说:“天知道?” 稍倾,又以手加额,说:“毛主席保佑,千万别让这事儿落在我身上!”

   3月15日:     早饭后,刚出食堂,就见“兵团”办公室的小李急匆匆走来,说老卞让我马上去“兵团”办公室开会。
    一进屋,就见老卞、阿勇、小候、刘兵四人已坐在那里。旁边还坐着一个“六四”级女生。老卞大口大口抽着烟,屋里空气很凝重。
    见我来到,老卞立刻掐灭烟,说:“开会。”扭头对那女生说:“你说说吧。”那女生用眼睛把屋里人挨个溜了一遍,咬着下唇,迟迟疑疑,欲说还休。没等开口,鼻尖上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老卞说:“你别顾虑,别紧张,屋里都是‘兵团’常委,你看见的,实事求是说,一定给你保密。”
    那女生这才开口。她说,昨天晚上,她去“六四”二寝找人,进屋就看见田小民在书桌上用钢笔在一本杂志上狠狠的划着。见她进来,田小民立刻站起身,把桌上几张稿纸揉成团,扔进纸篓,开门出去了。她好奇的走上前,见桌子上放着一本“红旗杂志”,封面毛主席的脸部被钢笔重重的划了几个大叉。这不是田小民刚才划的吗?他怎么在毛主席脸上划叉呢?...这不是反革命吗?她见屋里没人,就把“红旗杂志”卷了卷拿回寝室。报不报告?她思想斗争了一夜,今晨才下决心到“兵团”办报告了老卞。
    老卞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红旗杂志”给我们传看。
    杂志封面主席像的脸部确实被钢笔划了道,但是,并没划着大叉,而是几道不规则的叉形笔道。我不敢相信田小民会“仇恨”毛主席。可他为啥在主席像脸上划道子?
    大家传看完,老卞对那女生说:“你先回去吧。谢谢你的革命警惕性。”
    女生走后,老卞对我们说:“大家议议,这事咋办?”
    “明目张胆的反革命!”阿勇首先说。
    刘兵也表态:“人证物证具在,还说啥。”
    小候同意他们的观点。我也点了头。
    老卞说:“那就按‘现行反革命’办。”
    田小民被关进郭开山曾住过的房间。

      3月16日:
    我查了田小民的档案。他家住外县农村。家庭成份地主。尽管如此,在感情上我仍很难把他当成一个“现行反革命分子”。
    田小民细高个,白白净净,文质彬彬;平常总是白衬领,白球鞋,穿着得体,风度翩翩。不但乒乓球打的好,歌也唱的好,还是班里的学习委员。田小民一直是全校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田小民承认主席像上的钢笔道,是他划的,但绝不是顾意的。他说,他用“红旗杂志”垫着写信,由于钢笔不下水,就在信纸上划了几下,用力过猛把信纸划破,划了主席像。
    话是这样说,可谁会相信呢?田小民终归是地主家庭出身。这就让人很难判断,他究竟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3月18日:
    今天,在大礼堂召开批判“现行反革命分子田小民”大会。
    田小民头戴纸糊的高帽(用厕所便纸篓糊的,原为斗走资派所用),脖子挂着木牌牌,上写“现行反革命分子田小民”。名字上,用红笔打了叉。
    会场里,不时响起一阵阵“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田小民!”、“谁敢反对毛主席就砸碎谁的狗头!”、“打倒地主狗崽子田小民!”的口号声。批判大会进行中,田小民始终跪在台上,浑身颤抖,痛哭流涕。
    就在批判大会行将结束时,突然,一个女生不顾一切跳上台,站在田小民身边,冲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声嘶力竭的喊道:“老师们,同学们,战友们,我以性命担保,田小民不是反革命。他热爱毛主席;热爱共产党;热爱社会主义。他和我们一起斗‘黑帮’,一起破‘四旧’,一起造‘走资派’的反,一起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他真的不是反革命呀!...”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台上的人一时楞住了...稍倾,反应过来,我和老卞立刻让大张把那个女生拉下去。大张和两个“群专”的人架着那女生的胳膊往台下拖时,她还一边挣扎一边喊着:“他和家庭早已划清界限,他爸病危他都不回去,他那天写的就是和家庭的绝裂信。你们相信他吧,放过他吧!我求求你们啦!...”
    片刻间,会场里鸦雀无声。都被她的行为震惊了...
    会后,田小民走出礼堂时,头发凌乱,面孔苍白,双眼呆滞,与往日那个精神焕发,神采奕奕的田小民已是判若两人。

      3月26日:
    今天早晨,田小民上厕所时失踪了。(天气渐暖,走廊便桶气味太重,地下室的人已改上一楼厕所)。带田小民上厕所那个“群专”,是“六五”级一个学生。他说,天还没亮,田小民就要上厕所。他睡的迷迷糊糊,到厕所门口,就让田小民一个人进去了。等了半天,人没出来,进去一看,厕所窗户开着,田小民不见了。
    傍晚,大屯火车站派人来送信,发现一个叫田小民的人卧轨自杀。身上有两封遗书。一封写给我校一个女生;另一封写给父母。信中,田小民质问父母:为何让他生在一个地主家庭?质问命运:为何对他如此不公?多年来,他努力奋斗,企望改变命运,可终归难逃命运的魔掌...他要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彻底逃脱命运的掌控。
    十八岁,金子般的年华;朝气蓬勃的生命...
    田小民的自杀,对我心灵的震撼,无以言表。

     4月8日:     北京部属机关“造反派组织”,给我校“兵团”发来信函,邀我“兵团”派代表赴京参加“三校四方”(上海、北京、长春、部属机关造反派组织),联合批斗“走资派”大会。
    老卞让我带人进京。
    部里希望我校派二十人以上参会。我和老卞商量后,决定只去五人。从“六三”支队选派。大海闻风立刻跑来找我,还提议带老景、小乙、小宪同去。
    夏雨听说我要进京,直说想她姨了。
    我说:“好办。”
    夏雨眼睛一亮。
    我说:“写封信给你带去。”
    夏雨眼神黯了,说:“大哥不够意思!”
    我说:“下次吧。”
    夏雨拿来一大包木耳、蘑菇等土特产,带给她姨。
    当晚,我们登上进京的列车。
    时间好快,转眼间,距首次进京已过去了大半年。形势也发生了很大变化。车上的人虽然将近半数仍是串连的学生,但人数已大大减少。许多红卫兵以长征的红军为榜样,进行徒步串连。(大连海运学院红卫兵开徒步串连之先河)。
    一路上,从车窗望出去,常会看见一队队打着红旗徒步行进的红卫兵队伍。他们这种不怕苦不怕累的革命精神,着实令人感动和钦佩。哥儿几个打开车窗,远远向他们招手、欢呼,给他们加油、鼓劲。

      4月9日:
    我们到京后,先到部招待所报到。
    我把夏雨稍的东西交给徐大妈。大妈问我:“雨那丫头怎么没来?”
    我说:“她可想来了,直说想你。就是手头太忙,实在离不开。”
    当晚,徐大妈请我们哥儿几个品尝北京的特色小吃“烩小肠”、“烤火烧”。
    “烩小肠”滑润、筋道,“烤火烧”抗口、奈嚼,味道醇美独特,口齿留香,果然名不虚传。
    哥儿几个吃的汗巴流水的,明天还要来吃。

      4月12日:
    “三校四方”联合批斗“黑帮”大会在部招待所会议室召开。
    参加批斗会的有上海建校十余人,我校五人,北校二百人,部属造反派三十余人。
    早八时,部属造反派和北校造反派一起押着“黑帮”,(‘走资派’和‘反动技术权威’共十几人)。走上讲台,横排一列。“黑帮”各个头戴墨汁染黑的纸糊高帽,脖子上挂着铁板做的牌子,上写各自的姓名、职务。
    批斗会由部属造反派主持。首先“黑帮”唱“嚎歌”。(我校‘黑帮’唱的‘嚎歌’就是小侯从他们这儿抄回去的)。然后“四方”代表先后批判发言。会场里气氛热烈,“毛主席万岁!”、“誓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彻底批臭反动技术权威!”......的口号震耳欲聋。
    批判会进行二个小时左右。之后,部属造反派和北校造反派,用一条墨汁染黑的长绳把“黑帮”栓成一串,走上大街游斗。“黑帮”的手里拿着小铜锣、小钹,边敲打,边自报家门。
    “我叫X-X-X,我是走资派。”、“...我是反动技术权威。”、“我向毛主席请罪!”、“我向人民请罪!”...
    游斗二、三个小时之后,“黑帮”被部属造反派用汽车拉走。“批、斗”大会胜利结束。
    从唱“嚎歌”,到牵“黑线”,再到上大街敲锣打钹,自报“家门”,首都的造反派战友,创意多多,让我们外省地方的造反派大开了眼界。
    当晚,哥儿几个又去吃“烩肠”,啃“火烧”。大海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瓶“北京二锅头”,任务顺利完成,又要了几样小菜,哥儿几个痛痛快快喝了一顿。
    小乙不知为啥,不吃菜干喝酒,一口气闷了半斤多白酒。回到招待所就耍开了酒疯。一会儿要去北京卫戌司令部找小林(一个北京女孩,其父据说是卫戌司令部政委。)一会儿在床上翻筋斗、打把式,嚷嚷着要开飞机去接小林。嘴里还不停的学着飞机马达的轰鸣声。
    老景说,这小子吹牛皮,卫戌司令部政委的女儿会认识他?
    小宪说,他和小乙一起串连时,小乙确实认识了小林。不过这次来京,小林拒绝和他见面,小乙一股火,才喝醉了。
    大海说,上个蛋火!军级算个啥?在北京遍地都是。
    小乙后来又呕又吐,一会儿,这个端盆;一会儿,那个拿水,闹的哥儿几个一宿都没有睡好。

    4月13日:     乘车返校。
    一上车,大海就和我说,他二舅家在葫芦岛附近的渔村,他想在葫芦岛下车,去看看二舅。老景、小乙、小宪都好凑热闹,听说二舅家门前是大海,房后是果园,都要去玩玩。
    既然出来了,就不差三、二天了,何况任务完成的很顺利,加之我也十分喜欢大海。就答应同去。
    从葫芦岛下车,步行一个小时就是大海二舅家。这里地广人稀,是一个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渔村。家家的房前屋后都有大片的果园。汛期捕鱼,休渔时养果。其乐陶陶。
    二舅家三口人。二舅、二舅妈、十八岁的表妹金嫚。金嫚表妹面容娇美,渔家儿女特有的豪爽、开朗,热情好客。见了我们,立刻拿着一个大盆,去屋后果窖里取水果。(这里家家有大果窖,冬天储果又储菜)老景立刻跟去帮忙。这小子平常洗脚水都懒得打,可最爱帮女孩子干事。
    二舅浓眉大眼,古铜色皮肤;常年海上劳作练就一副令人羡慕的强健体魄。吃水果时,二舅说,可惜眼下休渔,不过没关系,不下网,照样吃海鲜。
    二舅让舅妈把米饭闷上,从仓子里取出两大捆手指粗的胶线,一条水裤、一条丝袋、一把捞网、一拎兜寸把长的带鱼快,便带领我们向海边出发了。
    曾听人说过,大海无风三尺浪。今天,天气格外好,没有一丝风;一碧万倾的大海,波光闪闪,平滑如镜。
    哥儿几个象孩子似的欢呼着,蹦跳着奔向大海...
    二舅到了海边,把一团胶线系在一根木桩的铁环上,沿海岸展开,胶线上边,每隔一米又拴着一根二尺多长的细胶线。二舅在每根细线上都绑上一块带鱼,然后穿上水裤,把绑了带鱼的胶线顺着海岸扯进齐腰深的海水里。之后,二舅拿起另一团胶线,这团线的一端,拴着铅坠和十几只一寸多长的鱼钩。二舅在鱼钩上安好饵料,把另一端系在木桩的铁环上,然后把鱼钩抛进海里。(约五、六十米远)。
    大约过了半个多钟头,二舅把胶丝口袋斜肩一挎,拿起捞网,手捋着拴带鱼的胶线下了水。到近腰处,慢慢将胶线从水中提起,至水面时,眼见一只红彤彤的大螃蟹,正用蟹钳紧紧的夹着拴在细线的带鱼上。离开水面的瞬间,那只螃蟹觉察到危险,立刻松开钳子,企图逃跑,可为时晚矣,二舅的大网兜早已接在下面,断了它的退路。一只大螃蟹便乖乖的进了二舅的丝袋子。每网住一只螃蟹,哥儿几个便在岸上报以一阵欢呼、喝彩。 待百十米胶线捋到头,已有多半袋子螃蟹作了俘虏。
    另一团钓线亦不负众望,同时钓上来两条三、四斤重的大鱼。二舅说这叫“铜锣鱼”,是此地的特产。
    晚饭,我们美美的大餐了一顿海鲜。舅妈说,你们算有口福,搁往日抓不到这么多螃蟹的。
    我说:“面朝大海,身处果园,这里真是世外桃园呀。如果能常年居住这里,该有多好!”
    二舅说:“大海虽然好,但喜怒无常,翻脸时也会吃人的。”
    乘酒兴,我问舅妈:“舅妈,你招不招上门女婿?
    舅妈说:“招哇。”又指着金嫚表妹,说:“我这个闺女,就羡慕城里读书人呢。”
    老景立刻接话说:“舅妈,我来上门行不行?”
    舅妈笑道:“那可不行。我就一个闺女,你们俩都要来,不得打破脑袋!”
    我问金嫚表妹:“你看我俩谁来好?”
    金嫚表妹吃吃笑,不表态。

      4月14日:
    早晨,我们告别二舅一家,去葫芦岛乘车回长。
    二舅和金嫚表妹一直将我们送到车站。
    路上,我和金嫚表妹开玩笑,说:“走吧,和我们一块回长春吧。”
    金嫚表妹说:“我才不去呢。”
    我问:“为什么?”
    金嫚表妹说:“你们读书人呀,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我说:“昨晚儿上我说的是真话呀。”
    金嫚表妹说:“我才不信!”
    车开远了,金嫚表妹还站在那里,远远的向我们招手。
    我望着远处的金嫚表妹,心里默默祝福,祝福美丽、纯洁、天真、善良的金嫚表妹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归宿!

     4月24日:         中央文革领导小组提出“文攻武卫”的口号。
    “红二”和“公社”两大派“文攻”的“战役”,随着天气转暖亦逐渐白热化。
    两派所属单位,纷纷在制高点安装高音喇叭,引经据典,互相攻讦。这派骂那派“法西斯”;那派骂这派“刽子手”。两派的广播宣传车,也纷纷出动,不分昼夜,游走于大街小巷,大呼小叫的同时,还四处散发传单。有的单位甚至出动教练飞机,从天空抛洒传单,进行立体战。双方都极尽污蔑诽谤对方之能事,极力鼓吹自己的“革命”观点。
    “山雨欲来”,“黑云压城”,随着“文攻”的加剧,一场全面的“武斗”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4月26日:
    “兵团”常委调整分工。
    老卞仍然负责全面工作。
    小候和刘兵分管办公室、“群专”、后勤。
    为加强“文攻”,我和阿勇分工负责宣传、联络联防及外勤事务。阿勇仍但任“二总部”联络员。
    “二总部”所属“农大”、“地校”、“电校”、“长师”、“长运”、“八中”、“三十九中”...等校和单位与我校组成联防单位。
    为了增强宣传效果,我们在锅炉房和食堂大烟筒上,又加了几只大喇叭。用解放牌大卡车改装了一台宣传车。由“六三”支队的范卫负责。他每天早早就把宣传车开出去,天黑大以后才返回。几乎每天都拉回来一大麻袋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传单。几天就把我的宿舍堆满。又在一楼腾出一个大房间,专门堆放传单。

      4月18日:
    一大早,阿勇就跑来跟我说:“南边那些破喇叭真他娘的烦人!”(指‘公社’派‘305’所大楼平台上的高音喇叭),宣传效果特强,每次开起来,声音尖利刺耳,足可覆盖方圆十几里,凡此范围内的居民人等,均休想安生。
    阿勇说:“‘总部’指示,想办法端了它!”
    我说:“它在六楼上,又靠近‘工大’,戒备森严,怎么端?”
    阿勇说:“‘灯下黑’。他们想不到咱们会‘虎口拔牙’。”又说:“那里有‘红二’的人,我去想想办法。”

      4月19日:
    阿勇跑了两天,傍晚回来,兴冲冲的对我说:“妥了。安排五个人,一辆车,咱们今天后半夜一时行动。”
    我说:“‘六四’、‘六五’那些小子毛楞,从‘六三’支队找吧。人我安排,车和司机你定,十二点三十在校收发室集合。”
    阿勇说:“行。”又说:“我带人去。”
    我有点不放心,就说:“我也去。”
    回头我找了小乙、小宪和大海,详细交待了“任务”和分工。
    事后,我又有点后悔,不该安排大海,他独生子,胆又小,不如小乙、小宪机灵。又一想,又不是去打仗,让他锻炼一下也好。
    午夜时分,我和阿勇,小乙、小宪加上司机共六人,准时在收发室门前碰头,又简单布置一下,便乘车出发。
    开车的江师傅,五十多岁,朝鲜战场开过车,技术和胆量都没问题。
    汽车沿斯大林大街一直向南开,过体育场不远,大回,就是“工大”和“305”所中间的一条小路,“305”所安着高音喇叭的大楼,就在路边。
    我们的车停在距那条小路三十米远的路边树荫下。江师傅留下看车。阿勇打头,小乙、小宪、大海居中,我断后。贴着墙根悄悄摸向“305”所。
    到了楼下,阿勇数到第三个窗户,用手轻轻一推,窗户哑然而开。(内应已在里面拔开插销,在合页上抹了油)我们几人先后跳进楼里。我让大海守住窗户,准备接应。然后,我们四人沿着内应指明的路线,迅速登上六楼。
    六楼通向平台的门前,有八级台阶,阿勇刚踏上一级台阶,就“哗啦”一声踢着了一样东西,用蒙着纱布的电筒一照,八级台阶上,都摆满玻璃和铁罐头瓶。
   几人立刻停住脚,屛住呼吸,听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小宪照着手电,我们几个小心翼翼的把那些瓶子,传放到台阶侧面的地上。
    阿勇用手电照了一下,通向平台的门上挂了一把锁,说明平台上没有人看守。阿勇用钳子两下就将钌铞扭断。推开门进入平台。正对门口,立着一个木架子,上面安装着八只大喇叭。我和阿勇一人一只铁钳,迅速铰断绑线,卸下喇叭,一人拎两个,按原路立即撤退。走到一楼中间,再有十几米就到达那扇窗前时,突然,走廊中间的一扇房门开了,一个戴眼镜披着衣服的中年男人走出来。他睡眼惺忪,愣愣的看着我们,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阿勇立刻放下手里喇叭,快步走到那人面前,用手电晃着那人的眼睛,厉声说:“这座楼已经被我们占领了,回屋去,不许出声!”那人一听,立刻乖乖的退回屋里,关上房门。我正对着屋门,见屋里开着灯,一个女人穿睡衣坐在床上,探头探脑向门口张望。这两口怎么睡办公室来了?也可能造反派战友“造”一张床上去了?不及多想,那人关门时,我发现门框上一根电话线通进那人屋里。就用脚踢了阿勇一下,抬手指了一下门框上的电话线。阿勇立刻明白,走上前,翘起脚尖将电话线掐断。
    我和阿勇到达窗前时,他们几个人已将喇叭拿出窗外,我和阿勇立刻跳出去,拿上喇叭迅速按原路回到停车处。
    我们的汽车刚刚开动,“工大”和“305”所中间那条路上,突然冲出一队人来,大叫:“‘黑二保’偷喇叭啦!”,“抓住‘黑二保’”。(‘公社’的人称‘红革会’和‘二总部’是‘黑二保’。‘红二’管‘公社’叫‘长春黑蛇’或‘黑社’)那些人一边喊叫着冲过来,一边把砖头、瓦块、石头和土坷垃砸向我们的汽车。有几块落到车箱板和驾驶楼上,“呯、啪”作响。汽车驶出百十米时,仍听见那些人在那里声嘶力竭的喊叫。

      5月3日:     吉林工大校园内,“公社派”和“红二派”发生严重武斗。由于力量对比悬殊,“红二派”失利。在五、六十人负伤后,被迫全部撤出校园。由此,“工大”和“地院”成为“长春公社”两大核心据点。

      5月5日:
    我和阿勇到“农大”参加“二总部”联络联防会议。
    会议由“农大造大”“司令”,“二总部”常委尹大英主持。尹大英讲话后,又让阿勇讲话。(阿勇已于近日升任‘二总部’作战部副部长)。
    阿勇很谦虚,说:“‘尹司令’已讲的很全面,我没啥说的,一切听从‘总部’指挥。”
    会上向各联防单位分发了“联络图”。规定了联络方式和各单位的联络代号。
    会后,尹大英带领与会人员参观了他们的养殖场。里边养了“蓝狐”、“紫貂”、“安哥拉长毛兔”、“青林肉兔”等经济动物,此外,还养了鸡、鸭、鹅、狗、猪、鱼和马、牛、羊。大家羡慕不已,纷纷称赞尹司令是“抓革命,促生产。”的模范。
    中午,“农大'安排“午餐”。所有菜肴、酒品全部自产。除鸡、鸭、鹅、兔、猪肉以外,还特意从水库打上“开河鱼”。十几道菜,很是丰盛。自产的“野葡萄酒”,味道醇厚、甘甜,特别爽口。
    饭后,我和阿勇准备上车回校时,尹大英叫住我和阿勇,笑问道:“两位,想不想检阅一下我的马队?”
    农大的马队早有耳闻。我冲阿勇点点头。阿勇笑道:“那太好了,我们哥儿俩就见识见识。”
    我们来到养殖场左墙外一个二百多平米的大院。院子里有两大排平房,靠后墙的一排是马厩,(远远就闻见一股淡淡的马粪味儿和发酵的草料味儿)。院门口这排,头一间是更房,后几间住人。
    尹大英走进更房,按下门框上的电钮,电铃声霍然响起。随着铃声,从几个房间里,飞快的跑出来三十几个年轻小伙儿,迅速面向更房排成一队。一个站在队前的人(马队队长)。喊着口令整理队伍,完毕后,转身跑到尹大英跟前,大声报告道:“马队集合完毕,请‘司令’指示!”
    尹大英一挥手,说“备马。”
    “是。”队长答应一声,转身跑回队前,大声喊道:“备马。”
    那些人立刻散开,跑向马厩。很快就一个个牵着备好鞍子的马走出来,从新排成一队。
    队长最后牵着两匹马走出来,其中一匹白马是尹大英的坐骑。
    尹大英扭过头来,问我和阿勇,说:“骑骑马体验一下?”
    阿勇扭头看我,我点点头。阿勇冲尹大英说:“行。体验体验。”
    尹大英让队长从队伍里挑出一匹“栆红马”和一匹“黄膘马”。对我和阿勇说:“这两匹都是骟马,队里最老实的了。”
    又问我和阿勇:“二位先行,还是断后?”
    我说:“请‘尹司令’先行吧,我和阿勇都没骑过马,别拖你们的‘马腿’了,就断后‘打狼’吧。”
   “ 好哇”尹大英答应一声,又回头叮嘱队长:“你陪着二位,小心、慢骑。”说罢,翻身上马,一声“出发”,率领马队出了校门,奔新立城水库方向,疾驰而去。
    队长一边等我和阿勇上马,一边对我俩说:“骑马要全身放松,一手抓缰绳,一手握“过梁”(装在马鞍前的一个半圆形铁环)。两腿别夹太紧,这马听话,只要勒紧缰绳,就会站住。”
    我俩上马后,队长也上了马。在我俩前面,信马游缰,缓缓而行。
    我们转了两个弯,便出了校园,走上大道。上道后,队长双腿一夹,轻抖马缰,坐下马就碎步小颠起来。阿勇也学队长放开马,跟在队长的身后。我打小在农村骑过马(没有鞍子的马)。这会儿也逐渐适应了,便也抖动马缰,让马小跑起来。
    我们大约骑出五、六里地的时候,就见尹大英的马队已经从新立城方向返回来。几十匹马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马蹄敲击路面,疾风骤雨一般。蹄铁和柏油路面不时擦出片片火花。
    回程中,我和阿勇也撒马跑了一阵。马蹄轻叩,春风拂面,身心具爽,畅快无比。马这种动物真的很神奇,人骑在马上,会顿然感觉自己高大起来,不由得从心里生出一股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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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2-3-8 20:57 | 只看该作者
历史最真实的重现,这资料应该非常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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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楼主| 发表于 2012-3-8 21:01 | 只看该作者
王丽颖 发表于 2012-3-8 20:57
历史最真实的重现,这资料应该非常珍贵~

目击——亲历。希望能够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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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2-3-9 02:19 | 只看该作者
第一手资料,会很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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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2-3-9 06:04 | 只看该作者
我们这里当年也有类似的文字狱发生。我班班长汤同学在一油印小报背面画了个人头,前面正好是毛主席像。时间一长油墨透过来与主席像重合。被驻校支左的解放军战士在打扫教室时发现。汤同学被打成反革命,与学校“黑帮”一起劳动,直到知青下乡。他和我在一个青年点,退休前是旗里粮食局的局长兼党组书记。还有一低年级同学不小心把“万寿无疆”写成了“无寿无疆”,也成了反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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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楼主| 发表于 2012-3-9 06:06 | 只看该作者
张无为 发表于 2012-3-9 02:19
第一手资料,会很有价值。

问好先生~都是亲身经历的。当时写了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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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楼主| 发表于 2012-3-9 06:09 | 只看该作者
梁树春 发表于 2012-3-9 06:04
我们这里当年也有类似的文字狱发生。我班班长汤同学在一油印小报背面画了个人头,前面正好是毛主席像。时间 ...

问好梁兄——人人自危——草木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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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2-3-12 22:26 | 只看该作者
老中后来当了逍遥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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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楼主| 发表于 2012-3-13 06:06 | 只看该作者
中年人 发表于 2012-3-12 22:26
老中后来当了逍遥派。

多数是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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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2-6-30 11:46 | 只看该作者
疯狂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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