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期博客诗选备选 第广龙 城市的明与暗

西沈

第广龙|城市的明与暗（组诗）

铁丝网

头顶，法桐的枝条，杂乱的铁丝网
一枚枚芽包，还没有绽开尖刺
——弄伤自己，才有春发生

就在这个三月，一个叫走饭的女孩
乘坐时光机，去了另一个世界
她说人生的过程，就是自杀的过程

我还在关心持续已久的两个人的争吵
并比较谁怀里的青蛙更多
也看看他们能不能在键盘上编织出银河

真是人闲长指甲，我还是去兴庆公园吧
进门前记得把自行车锁好
又是周末，出来走动的人似乎超出了人的总数

成片的郁金香，刚从泥土里印刷出来
我也能产生一点油墨
得托付谁，转交给我的祖国

路中间的窨井盖   

城市的道路中间，分布着一个个窨井盖
车轮碾轧过去，发出阵阵哐啷声
似乎也源自我的骨头
在夜晚最刺耳，担心突然塌陷，断裂

一座才竣工的铁桥，说塌就塌了
一根崭新的钢梁，说断就断了
我还在世上，承受着，无法预测
压力什么时候到来，却必须承受
也习惯了这样的承受

生铁的窨井盖，被十吨重的车碾轧
被五十吨重的车碾轧，被一百吨重的车碾轧
还那么完整，连一道裂缝也没有出现

无数失眠的晚上，我窨井盖一般的身体
被噩梦碾轧，第二天，又出现在人流中
看不出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就像看不出
我身体内部，黑暗曲折的通道
那污脏的水流，那蛇一样延伸的电缆

虫子的感受

果皮，果核，残留在桌子上，没有清理
仅仅过了一夜，竟然生出了许多虫子
微弱，细小，而且，还能飞舞
这神奇的繁殖，是如何完成的
这其中有没有生死，在瞬间演化
而有延长时空的意义？我不得而知
也无法用我的经验假设，我的一天
和这些虫子的一天，有多大区别
那个更恒久，我也不能探寻
我和虫子，无法交换感受

鸟群归巢

欢乐的鸟群归巢了，叫声盛大繁杂
鸟儿啊，真应该发明酒
在此时不停碰杯。一天的飞行，跳跃
也没有耗尽体力，还这么兴奋
为即将过去的一天，举行庆典
鸟儿才懂得，活着的意味

树下面的道路上，黄昏的颜色在加重
过去的人，脚步匆匆
过来的人，一脸严肃
似乎这一天是负担，而且无法卸下

头顶上，鸟儿的欢快
没有感染到行人，行人的心里
想着什么，鸟儿也不知道
知道了也无法安慰
行人回到家里，很可能
喝个半醉

后半夜的雪

后半夜的雪，还下着
还没有停的意思
树的胳肢窝里，积存的雪
找到了弧度，路灯上
也收集了雪，看着
像是照原样复制的灯罩
一辆卧车的车顶、车窗
全是雪，虚胖虚胖的
像才喷塑出来的模型
只有这条弯曲的道路，空荡荡的
雪留不住，雪落下来
就融化了，那曾在上面密集走过的脚印
这时在梦里，感到了冰凉

火车票临时售票点前

弯曲的队伍，在人行道上
弯曲了又弯曲，需要一列火车
才能拉直，这也得找到一块地方
也许是陡峭的岸边，也许是一处下陷的山洼
把房子，道路，树木一一摆放
和少年时一样，和许多年前一样
盖方言的被子，懂得狗说啥，鸡说啥
也懂得离家出走，在城市里
只有影子是直的，睡梦都有裂痕
梦见衰败的家乡，升不高的炊烟
铲平了的坟头，生锈的门扉
在一滴泪花里，变形，复原
我也是这个城市的外人，只是路过
我的体内，一列火车找不到旷野
我只是说，让一让
让我过去，我的家乡
没有地方折叠，也没有地方展开

回家

过年了，都往城外走
对于我，回家是个生词
路上的人，车上的人
排队买车票的人，却都像
我的亲戚，回家这个词
我轻易不敢用，我的父母
睡在土里，回家一次
我就有更多的丢失
我在别人的脸上，温习着
回家这个词

一个以身撞树的人

麻黑的清早，一个人在剥离
把身体里的硬物，搬出来
又收回去，一个人把一棵树木
当成了替身，一定是一棵大树
每一下撞击，微微地震颤
都实现了，和树木的重合
树木里有冰冻的湖面，发生了碎裂
树木里有深渊，黑翅膀的怪鸟
受惊飞起，一个人用斜着的身子
用肩，用后背，验证着骨质的密度
也强大了内脏的循环，这一天
一个人突然增加了蹬脚的动作
几片树叶落下来，最大的一片
盖住了一个人的脸，盖住了
一个人的生前

牙结石

我的口腔，炮声起，硝烟散
成了临时采石场，牙齿在震颤
酸楚的滋味汹涌，不是因为
对一碗醋汤的品尝，几十年了
这小小的开口，吞进去了大象
也让一条河迷失，身体最坚硬的部分
被另一种坚硬取代，这些附着物
来自柔弱的菜蔬，那细小组织的依托
还是在撕扯一根牛骨时，最后的挣扎
也像在咬破岁月这枚核桃的过程中，而获得的馈赠
要么是一场风沙袭来时，漏气的嘴巴
无意的接纳，更有可能是一次深吻
获得的纪念，会不会也是梦里的塌方
造成了堆积，现在，一种工具
需要另一种工具，介入，钳制
需要高压的水柱，和喷火的盐
在我的牙床，牙缝，牙齿的内外
不停地敲打，研磨， 撬动
为我卸载，拆除，清理，还原
还让我牙龈出血，也让顽固的石头
离开釉质层，一个声音不断响起
忍一忍，再忍一忍
你会认不出你的牙的，你的牙将焕然一新
是的，当施工停止，当我吸一口气
我感到了这个人世，针刺般的冰凉
以后的咀嚼，我体会到的滋味
不知能否习惯，而现在我看我的牙齿
如同一副假牙，似乎可以拆卸


选自第广龙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46ce47190102ea6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