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歹长诗《广州故事》讨论会发言提要
白鸦
《广州故事》这个文本,我再熟悉不过了,2005年底我刚刚“触网”,就在网上推荐这部长诗,我大约是第一个大力推荐《广州故事》的人。大家可能知道,我今年搞了一个“新世纪长诗大展与评论”,也收录了这部长诗。
我本来打算在六月份发表“论现代汉语长诗”系列随笔,所以我接下来所说的话,是随笔内容的一部分,但今天没法展开来讲,我只能结合《广州故事》这个文本,从宏观上谈一点自己对长诗的看法,供大家参考……
之一:两条大脉
百年新诗,怎么看待其中的长诗现象?其实它是有“脉”可寻的。我们只有从宏观上看清楚《广州故事》在这个长诗的“脉”中处于什么位置,才能认识它的价值所在。
长诗的“脉”在哪里?我们从两个大家十分熟悉的诗人谈起。
第一个人是周作人。1919年1月,周作人发表《小河》,如果这部作品算是长诗的话,它即是新诗史上第一部具有激活现代汉语价值的长诗。第二个人是郭沫若。在周作人发表《小河》一年后的1920年1月,郭沫若发表了长诗《凤凰涅槃》的初稿,这是新诗史上第一部具有精神史价值的长诗。《小河》与《凤凰涅槃》这两部作品,可以看作是百年新诗中长诗写作的起点,并分别开出了长诗写作的两条大“脉”。当然,我说的这两条“脉”是不可截然分开的,我只是为了便于大家看清楚长诗的演变而这样划分的。
郭沫若的《凤凰涅槃》开出的长诗一脉,因侧重精神史层面,影响了后来的寻根写作和神性写作,比如杨炼、海子、彭燕郊、洛夫等人的长诗,即受这一脉影响。此外,这一脉还影响了后来的知识分子写作,如果看短诗,比如现代派的卞之琳、九叶派的郑敏等,如果看长诗,比如欧阳江河、张枣、潘维、陈先发等,均受此脉影响。
周作人的《小河》开出的长诗一脉,因侧重激活现代汉语,影响了后来的口语写作。但遗憾的是,在《小河》发表之后的六十多年间,以激活现代汉语为旨向的标志性长诗作品几乎为零。一直等到六十多年后的1983年,20岁的李亚伟发表了《中文系》,如果《中文系》算是长诗的话,这首诗是六十多年第一次真正续上了《小河》的诗脉。之后,我们看到波澜壮阔的第三代运动与口语写作。再过十年,即1993年,于坚发表了《零档案》,这首长诗再次续上了《小河》的诗脉。
同样是在1983年,与李亚伟的《中文系》几乎同时出现的长诗作品,有杨炼的《诺日朗》、欧阳江河的《悬棺》等,这两部作品续上的是《凤凰涅槃》的诗脉。两者不同的是,《诺日朗》走神性写作一路,《悬棺》走知识分子写作一路。郭沫若的《凤凰涅槃》这一脉,我今天就不展开说了,因为我们今天讨论的刀歹长诗《广州故事》,风格上属于周作人的《小河》一脉。
好,我们继续来看周作人的《小河》一脉。
从李亚伟1983年的《中文系》,到于坚1993年的《零档案》,时间跨度是十年。此后又过了十年,即2004年,刀歹写出了长诗《广州故事》。其实,这部作品也是再续了《小河》的诗脉,并在激活现代汉语层面又有了新发展。
说到这里,我要特别强调一点:新诗发展到今天才短短九十几年,我们判断一首长诗的价值高低,首先应该看它出现的时间先后,因为不同阶段的长诗在激活现代汉语层面的作用不一样。不谦虚地说,我也写过不比刀歹差的长诗,我心里比刀歹更明白激活现代汉语的重大价值,包括张军的《八十年代》、皮旦的《祖国祈祷词》等长诗,也很出色,但让我“耿耿于怀”的是,刀歹比我写的早,让这家伙抢先了!
基于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从新诗早期的《小河》到六十年后的《中文系》,再到十年后的《零档案》,再到十年后的《广州故事》,是新诗运动前80年间出现的、以激活现代汉语为旨向的四个长诗范本。
之二:四个文本
凭什么把《广州故事》与这几位前辈的作品相提并论呢?我可以对以上四个长诗文本略作分析:
周作人的《小河》是激活现代汉语的第一部实验长诗,他是开创者。在我看来,新诗早期唯一称得上大师的诗人即是周作人,因为除了胡适只有他真正领悟了什么是现代汉语,如果说还有一个人真正领悟了现代汉语,那就是毛泽东,只不过毛泽东不写新诗。
事实上,与周作人同时写诗的那些诗人们,几乎清一色陷入了两个泥潭:一是新文言写作,一是欧化写作。
有句话说的非常牛,非常经典:“新诗必定是白话诗,白话诗却未必是新诗”。白话诗既然未必是新诗,那它会是什么诗呢?无非是两类诗:一类是披着白话文羊皮的文言诗,即新文言写作;另一类是披着白话文羊皮的翻译诗,即欧化写作。这两类糟糕的情形一直持续到今天,产生了无数酷似东西方诗歌经典却没有现代汉语诗学价值的作品。
李亚伟的《中文系》价值何在呢?刚才说了,它第一个续上了《小河》的诗脉,但这样理解还不够深刻。可以打个比方:李亚伟发表《中文系》的行为,就是一次自杀式炸弹袭击行为。我之所以说的这么悲壮,是因为“莽汉”包括李亚伟本人,后来没能把这种难能可贵的创新持续好。那么谁把这种创新持续好了呢?是于坚。李亚伟的《中文系》以自杀式炸弹袭击的方式,在周作人发表《小河》六十多年后,重新炸开了激活现代汉语的大门,杀出一条血路,像董存瑞一样功不可没,但他自己也随之“牺牲”了。十年后,我们等来了于坚的《零档案》。我的意思,换一种表述就是:“莽汉”打开了激活现代汉语的新局面,“他们”光大了激活现代汉语的新成果。
但是,《中文系》与《零档案》出现的时间毕竟相距了十年,我们应该看到这两个文本的不同之处。粗略地说,《中文系》与《零档案》都是后现代走向的,但是,《中文系》更多的是基于现代汉语自身的爆发力,《零档案》更多的是吸收和消化欧美后现代语言风格,比如受金斯伯格等人影响,而且,《零档案》更注重长诗的叙述结构。
也就是说,《中文系》爆破之后“牺牲”了,随后,《零档案》在继承发扬《中文系》的过程中,做出了艰难的探索和努力,这种努力的具体表现就是吸收和消化欧美后现代语言风格,这种努力同时也意味着《零档案》是一个“过渡产品”——是《中文系》与《广州故事》之间的过渡产品,这种过渡产品的出现是必然的,也是需要的。
那么,刀歹的《广州故事》与李亚伟、于坚两位前辈的作品相比,新的进步表现在哪里呢?表现在它完全是基于现代汉语自身的,已经看不出《零档案》吸收和消化欧美后现代语言风格的痕迹。可以说,《广州故事》真正实现了《中文系》二十多年前的“遗志”——基于现代汉语自身的爆发力去激活现代汉语。而如果没有《零档案》的“过渡”(吸收和消化欧美后现代语言风格),《广州故事》也没法实现这个遗志。
所以说,百年新诗,仅从长诗的发展演变角度看,有两条区别分明但又不可截然分开的大“脉”。从其中周作人的《小河》一脉来看,2004年问世的《广州故事》是继《小河》之后出现的第四个以激活现代汉语为旨向的标志性长诗作品。虽然同时期或更早也出现过类似这种探索方向的诗歌文本,但都是短诗。虽然现在也有了不少类似这种探索方向的长诗,但写作时间都晚于《广州故事》。
……
以上,即是我理解的现代汉语长诗的“脉”,以及对《广州故事》的宏观看法。限于时间,今天我就不对《广州故事》再作精神史层面的分析了,我只能从激活现代汉语的层面谈一点提要。我的详细观点,敬请朋友们关注六月份发表的“论现代汉语长诗”系列随笔。谢谢宁波的朋友们!
2012年3月10日宁波某酒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