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榛莽:时代的不信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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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14 20:54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80后诗人展评(4):榛莽
榛莽(1987-),男,山东滕州人,现居厦门。



榛莽:时代的不信任案

◎ 白鸦

榛莽的诗,地气充盈,略显沉重,但与通常所言的地域写作或历史意识明显不同,因为他的诗歌文本骨子里暗藏着两个字——怀疑。榛莽的诗,即是以中国式的怀疑对当下时代提出的不信任案

显而易见,榛莽的诗充满自我怀疑、宿命色彩、消费时代的迷茫和信仰毁灭的焦虑,有一种“世界失信于我”的不安情绪。但这些只是怀疑的背景。正是从这些怀疑的背景中,诗人引出自我与世界关系的怀疑,并直接指向了当下时代的荒诞。

何谓中国式的怀疑?即有良知的中国知识分子所肩负的独特使命——重要的不是怀疑信仰的毁灭,而是怀疑“信仰替代品”及其伪造的现存秩序

这个时代的“信仰替代品”不言而明。在《晚安,四壁》第一章中,诗人表现的种种“摧毁”以及对摧毁的怀疑,绝非仅仅是信仰摧毁之疑,更是信仰替代之疑。《晚安,四壁》第四章反复出现了一句“其实我在那封信里还有另外一个死法,只是/你永远都猜不到”,所谓“另外一个死法”即死法的替代,“猜不到”即是一个怀疑者的无可奈何。

如果说叶丹的诗致力于历史的丰富与澄明,榛莽的诗则在历史意识抒写的表象之后偏重于意识形态抒写,因此榛莽的诗很少对历史抱有友好态度,这是骨子里的“怀疑”决定的。正是这强烈的怀疑,使得榛莽的抒写区别于一般意义上预言、独断或先验之见。换句话说,如何基于“怀疑”二字识破其文本中的意识形态抒写,是理解榛莽诗歌的要害

阿尔都塞说,看一个文本中的意识形态,重要的不是看它说出了什么,而是看它没有说出什么。《晚安,四壁》第四章中反复出现的“猜不到,是对的”,即是诗人没有说出的什么,这里面有失望、疲惫感、隐蔽的抗争、复杂的憧憬,乃至还有历史的和解意识,但在诗歌文本中,一切归于“晚安”。此即是政治无意识的意识形态抒写。

正如禅不是宗教一样,诗不是哲学。我们没有必要从终极意义或普世价值等方面去看榛莽的诗,因为这种貌似宏大的视角几乎适用于评论任何诗人的诗,无需强调。我们没有必要把榛莽的诗拔到重建信仰的高度,因为即使在乱世,信仰其实还活着,只不过活在伪造的秩序里不被麻木的人们所怀疑。作为有良知的中国知识分子的独特使命,中国式怀疑的目的与其说是重建信仰,不如说是拒绝信仰替代

在时代强行塞给我们的信仰替代品面前,怀疑的诗,即是对时代提出的不信任案。诗人用作品告诉我们,不用担心怀疑会毁掉信仰,怀疑是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给文明购买的一份意外保险,它会帮助读者打开信仰替代品的包装盒,看清它赝品的本质。时代的信仰替代品,其可怕之处不仅是替代了神,也替代了人,甚至也替代了鬼。榛莽的诗,对非神非人非鬼的信仰替代品保持了高度警惕,这其实也是公民意识的不得已的中国形态

就艺术形式而论,榛莽的诗较多使用与自己对话那样的内心独白,给读者一种“忧郁的言说”印象。他的言说也是怀疑主义的。他正在积极探索的,是一种对“信仰替代品”的怀疑的言说方式,并正在努力摆脱知识分子写作貌似成熟实质陈旧的语言套路。

公元前五世纪,“谬论之父”古希腊智者高尔吉亚提出三个著名的怀疑论命题:(1)无物存在。(2)如果有物存在也无法认识它。(3)即使可以认识它也无法把它说出来告诉别人。这其实是本体论、认识论、语言哲学的三个问题。人们可能会认为高尔吉亚是不可知论者或极端分子,但这位智者指出,“话语”能像药物一样治病或杀人,只不过药物作用于身体,话语作用于心灵。“无法把它说出来告诉别人”即是对言说的怀疑,榛莽的诗无意于指向终极意义或普世价值,也是源于对言说的怀疑。

关于言说的形式探索,且举一例。比如《星期日》这首诗,很多人认为比《晚安,四壁》写得好,或许因为它很像艾略特的诗?或许因为它有精致的结构?这个问题见仁见智,不太好定论。需要注意的是,把诗中反复出现的“叮叮”二字理解为某种象征的构筑,这仅是从内容上看作用,并没有错,但同时也要从形式上看出“叮叮”二字的作用。

“叮叮”二字在诗中第一次出现,是“唯有叮叮的敲打声提醒我”。然后再出现时,已经有了某些象征意味。等到整首诗写完之后即可发现,它还有语感和结构的作用,这种叙述形式上的作用其实是大于象征构筑(内容)作用的。

诗不是哲学,是艺术。诗歌艺术的基本元素是语言,与色彩、线条、音符等其他艺术元素不同的是,语言在入诗之前就有固定的意义,读诗的第一反应即是想起那些固定的意义,所以诗是对语言固定意义的抵抗或回避。《星期日》中的“叮叮”二字是象声词,没有明确的固定意义,它在诗中的第一个作用是定调,即有助于形成某种叙述气息。第二个作用很好理解,是平衡诗的叙述节奏和情节结构。第三个作用是强化语感,这个道理就好比柳永的词,经常会有一个“领字”,我在写《腊月书简》时也设定了一个叙述对象Nemo,这个Nemo是谁呢?其实就相当于“领字”,平衡节奏强化语感,让你一口气读下去,读到我让你停下来的地方你才能停得下来。

形式即内容,叙述成结构,结构出诗意。这是诗歌叙述的高级心法。目前,对信仰替代品的“言说”方式是榛莽这位怀疑者面临的难度。究竟怎样的“言说”才是为时代这只怪物开出的安胎药?在给我的邮件中榛莽说:“对于写作,我更多的是关注内容而非形式,直到近一年时间我才发现,形式也是一种内容,而且形式的重要性不次于内容,对言说方式的突破将是我的下一个台阶”。这是多么令人放心的觉悟!让我们拭目以待。

2013-04-02 草稿于芜湖


榛莽作品:《晚安,四壁》



第一章

有关你的叙事让我紧张不已。
镜中人。墙壁上有个人形的黑洞。
充满张力的王蛇,
一脸委屈的鼹鼠,
波涛汹涌的刀沿。
当雪积聚在竹叶上,众梦归于宁静。
唯有鼾声,让我相信这个迟来的春季
重复着某些过往。
在德州长途汽车站沸腾的
购票大厅里,我看到一个旧式人物
和他远遁的叹息。
岁月像是一种罪过。
噢,关于个人的宏大叙事成了反讽。
我要去森罗殿。
在平原县这座小城,风沙不止。
1899年10月18日,或者18月10日。
大芝坊古松苍郁。
雄鸡站在墙头上,
咳出了一枚太阳。
朱红灯和李长水,这两个与我
素不相识的拳民
晒了会儿太阳之后走进殿里,祭拜森罗大帝。
他们上香的时候
撅着屁股。身后的人群里
传来窃窃私语。
拿洋教,保江山。
森罗殿前聚众三千,大败官军八百。
胜利的吼叫击打四壁。
当这四壁再次遭到击打时,
红卫兵的愤怒如一面镜子,映出了朱红灯
和李长水露着獠牙的嘴巴。
噢,一场运动摧毁了另一场运动。一群人,
摧毁了另一群人。
而他们,本是同类。而四壁,
倒下之后永远立着。
晚安,四壁。晚安。
我在瓶口躺下,德州啤酒厂的泡沫里
一场大雪压弯了细竹。
我八十五岁的伯祖父随时可能折断
他晚年的凄凉。
钟表滴答。壁画在傍晚脆弱如灰烬。
父母、兄弟、妻子、三子、儿媳和长孙,
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是他的倒计时。
而室内健忘的杜鹃花,
让他想起老家的高粱地——
五十年来,他靠高粱煎饼保持记忆。
油嘴滑舌的保姆
在月下会情人。墙头上
此起彼伏的喵了个咪。
他宽恕这样的夜晚,月光皎洁似雪。
他梦见死去的亲人踏雪而来,
他梦见死去的亲人再次死去——
这一切,都应该宽恕。
“人死后究竟会到哪里?”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课题。
我说他人即地狱。他说我胡说。
我说静物即天堂。他说有点意思。
钟表滴答着,也还有点意思。
天气晴朗的时候,
他上街买菜,常常空手而回。对着四壁发呆。
他反复念叨着,
还有点儿意思。
“我爹是个长工,病死的。
我娘咽气的时候,我在德州……”
院子里又堆满了雪。
墙壁上的阔叶林停留在秋季。
“我娘咽气的时候,我在德州。
那天镜子碎了一地……”
墙上的壁画碎了一地……
鼾声再次响起,众梦归于宁静。
充满张力的王蛇,
一脸委屈的鼹鼠,
波涛汹涌的刀沿……
我翻了翻身子,“晚安,四壁”。

注:①德州啤酒厂:上世纪五十年代,由我的伯祖父秦学孔主持建设。


第二章

我看见水珠在空中飘忽不定,阳光
虚无地蛇行在人群中。
山坡上人满为患,遂纷纷扎根为树木。
波涛声隐隐传来,噢,这远古的秩序。
时光造就了腐朽,
虚无中诞生永恒,而我
偏执地眷恋黑夜,和黑。
当静谧成为一种属性,
与这世界的纠缠就注定遗留于世:
你重复着我的过去,我模仿着他的未来……
那日凌晨,在滕州
高速路边的小男孩口中念着——
“变呀变呀变呀,变成小手枪呀,砰砰砰
变呀变呀变呀,变成小溪水呀,哗哗哗
……”
噢,雪花打在我们的脸上。
我看见寒风在那小男孩的身上打开了一个缺口。
这暂时的自由。
他的魔术里,“小”
是末世的征兆。
孩童时,我们都曾变幻多端,
饱含着对肉体的唾弃。
这是躺在漷河中的老人①的教诲。
在一群黄昏的叽叽喳喳中,他们示范了用后脑勺
贴地飞行的绝技。
围着一座始建于唐朝的鸟巢,
他们飞了三圈后疲惫地睡去。
身下的秸秆如愿以偿,化身为赤红的鹤
翩翩起舞。它的影像
搅动着夜色中的河面。
那正是我童年度过的地方。
永济桥碑下,每一次盛夏都会少一句
黄昏中的叽叽喳喳。
噢,盛大的水面,洪峰过境时
毒蛇定期扭动着身段,缠绕桥墩。
它们衔起一位老人送至河中央,
赤红的鹤浮出水面,
重复着四十年前的舞蹈。
它反复地问我是不是观众。
它反复地说没有一个观众能够逃出黑夜。
和黑。
盛夏之外的日子里,它住在我的体内。
是的,它是黑夜的源头。
“变呀变呀变呀,变成小手枪呀,砰砰砰
变呀变呀变呀,变成小溪水呀,哗哗哗
……”
也许那是个晚上?我看见我蹲在
去往坟墓的路上。
我说出了对暴力和死亡的向往,在哗哗的溪水中。
在一条流往漷河的哗哗的溪水中。
它反复地问我是不是观众。
它反复地说着“变呀变呀变呀……”

注:①漷(音同火)河中的老人:唐初,房尚村依该河而建。文革中,有村民被骡子车倒拖,围村三圈,之后扔至河边柴草上焚烧,尚未咽气者痛苦呻吟。灰烬、骸骨尽弃河中。



第三章

暴雨刚刚退去,涌泉寺
在云中露出屋脊。
而众生还在群山脚下,我们的到来
有些误入仙境的意思。
拾阶而上,还是逗留山间,
我和4岁的外甥为此产生分歧。
并因这分歧,
另造了两座涌泉寺。
放生池中,乌龟在水面趴着,
龙头雕塑微微抬起。
这些沾染神性的物种,
在我外甥看来实在没有什么特别,
他对猫或者狗的兴趣
丝毫不亚于乌龟和龙。
他在寺里活蹦乱跳,像一只
逃出铁笼的小老虎。
在他圆鼓鼓的笑容里,
我看到撞破山门,倒拔垂柳的气质。
噢,这被预言闯下大祸的遭遇
我也有份。
预言者,正是他的母亲。
那时候我逃课到河边捉蝴蝶,
我撕了课本做风筝和纸鹤,
我把变态的小学教师画成驴子
让猛虎吃掉。
我金刚怒目,攥起小小的拳头
向姐姐的警告宣示敌意。
而如今,正是这种敌意让我暴跳如雷,
又转瞬陷入沉思。
涌泉寺的僧人闭目持念珠走过。
我知道,等待我的猛虎
就在寺中的某个角落,它闭目
默数念珠,
对我的暴怒不言不语。
对我的羞惭不言不语。
这不言不语就是我的涌泉寺。
在这寺里的整个下午,
我都试着与外甥和解,连自己
都觉着假惺惺的。
我用玩具、糖果和海边的螃蟹请求原谅,
但遭到拒绝。这拒绝
是他送我的另一座涌泉寺。



第四章

我们在街边坐下。为虚度的一日
心怀愧疚。
你说,明天要回郎茂山,那里
有一封尚未写完的信。
你要为信中的故事
加个欢喜的结局——
大明湖畔的柳树枯荣一如往年。
大明湖的铁打的水面一如往年。
“其实我在那封信里还有另外一个死法,只是
你永远都猜不到。”
是的,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能给出答案。
你总是告诉我,左拐,
下一个路口继续左拐……
要像驴子那样,在迷宫的中心和猛虎玩此消彼长的游戏。
看,月亮升起来了。
这枚破旧的轮子,被鸟击落后
又从云中碾过。
这样的细节就像你的第一种死法那样荒诞。
那天,你像是复原了一般
平静地看着我,问道:你是谁。
噢,我以为只有你能告诉我。
“其实我在那封信里还有另外一个死法,只是
你永远都猜不到。”
那就不如喝下杯中的啤酒,
它那么多泡沫,专为虚度而生。
这些天,我们一边喝啤酒一边打磨手中的小石子。
我们为了如何进行下一步雕琢而
争论地面红耳赤。你说它是一头驴子,或者
一只猛虎。
在我看来,它们长得实在太像。
我想要的是一座迷宫。供它们打斗
像我们一样。
而结果,是无关紧要的。
夜幕之下,谁知道还有什么荒诞的事情
为我们准备好了最后的宴席。
我开始觉得,你回郎茂山写完那封信是对的,
你说你还有另外一种死法,而我永远都猜不到
是对的。
大明湖和往年一样是对的。
在济南,我们喝啤酒,虚度人生。
在厦门,我们喝啤酒,虚度人生。
我们虚度人生是对的。
猛虎和驴子的游戏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是对的。
来吧,喝下这个虚度的夜晚。
回信我已经写好了。我将告诉你我是谁,只是
你永远都猜不到。
猜不到,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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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14 20:5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白鸦 于 2013-6-14 21:00 编辑

榛莽作品:《星期日》




九点之后不宜出门。
星期日。山中的空气冰冷如铁。如流动。
当站牌的面前汇集了人群,
狭长的街道顿时丢失平衡。
提着菜篮的小老太犹如一道风景。她轻挽银发。
在一片纷杂的目光中,
失去了再度成为少女的可能。
斜对面的铁匠铺里有四季如常的夏天。
唯有叮叮的敲打声提醒我,
铁匠的捶打是对星期日的否定之否定。
接下来的一天,
整个济南到处都是铁匠铺,
到处都是铁锤的敲打声。
叮叮。
叮叮的失眠者躲在手机里,额头输液。
十点十五分。
有人拔掉针头,又插上。
他看着铁笼之外的春天。
午饭正在街边的快餐车里试着成为风景的一部分。
满怀怨愤的小贩,
请你告诉我大煞风景的三百六十五种办法,
请你告诉我铁铸的烧饼,
如何在风中飘着。
惶恐不安的蝴蝶又是如何出现在午夜的餐桌上。叮叮。
噢,致命的月亮。
像一只鸟。
铁匠铺里的望远镜,
闭着眼睛。有两支铁打的耳朵,焊接在铁匠的后脑勺上。
他三岁的父亲,
曾在星期一拦住去路,
怒斥我。
噢,实在不该给他那副只有四十斤的锤子。
而米粒大小的蝴蝶,
实在不够小巧玲珑。
它叮叮的咒骂还不够清脆。
“我要早日睡到地下。”
我能提供的回答无非只是一次失礼:谁何时睡过地上?
当鲤鱼划破铁打的湖面。
我注定将要再一次失礼。
下午两点。
指针的抗议在所难免。叮叮。
我该让蝴蝶回到锤柄上了。我应该让它忘记自己曾经扇动过的翅膀,和欲望。
我甚至应该忘掉曾经有过一只蝴蝶。
锤柄上的蝴蝶。
那就想想去年放生的死乌龟吧。
百会兄说过,它将在某个星期日醒来。
好吧。它将会醒来。
它还会在空中飞舞一段时间。
它那铁打的龟壳迷雾重重。
百会兄。到时候你会不会出现在拱桥接近顶点的位置。
推铁球。和我一样。
叮叮。叮叮。
请给我一只烟。让它抽掉我的疲倦。
然而铁匠笑了。
他把三岁的父亲,和他四十斤的铁锤丢上天之后,
果然没有再掉下来。
对此。树梢上的铁匠表示满意。
公厕里的铁匠也表示满意。叮叮。
晚上六点。七点。
我挤进公交车的后视镜里。看到提着菜篮的小老太还是没能变回少女。
她的老伴儿已经做好了红烧铁蝴蝶,
放在盘子里。
他摆好了筷子,刀叉,还有一副双人铁棺。
请原谅我如此蛮横的直接说到九点。
九点之后不宜出门。
树梢上的铁匠铺,公厕里的铁匠铺,墙壁里的铁匠铺,全都回到了站牌的斜对面。
山中的空气冰冷如铁。如流动。叮叮。
铁匠铺里一阵狂笑。
铁匠丢下锤子说道:明天还是星期日。我的
铁打的双手就是星期日。叮叮。



2011年4月,郎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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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6-14 20:5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白鸦 于 2013-6-14 20:59 编辑

榛莽诗歌18首




《残阳为何如血》

残阳为何如血,这个问题
我在童年就已知道答案
傍晚的天空,与蝙蝠一起飞的
不光是云彩,还有
纸马、纸车、纸电视燃烧的
火苗和灰烬
伴着带血的哭声
那几年,我所熟悉的老人
相继去世,哥哥说:
天宫缺了佣人
我向西边望了望,想着他们
原来还要放羊、拾柴、割草
血染的云彩就贴了过来
再没有离开

《夜往河里走》

夜往河里走,你忙于
导演连续剧,辗转反侧
直到石头醒来
背景音乐总是一个

他说:“麻雀衔着你冲刺云端。”
你说不,应该是:纸鸢撂下一枚
重磅炸弹,想在你的眼角
再造一朵水花儿

《秋词》

十一月的雨点,冷而且沉
乌鸦成群斜飞,在云幕下游走
像是一盘棋子弃局而去
你,是当中的哪一只?

“无论你是哪一只!”,徒骇河
忤逆着风,载了你的身影
奔流直下

《蝴蝶》

9点53分,达摩向我走来
指着乱飘的雪花对我说:这里面有一只蝴蝶。
我说是的,但去年就已经死了。
达摩闭目,微笑而不语。9点54分,他化成一片雪花翩翩而去。

《回乡》

坐五个小时的长途车
沿途看到西山日落,天边红得像一场婚礼
乌鸦飞翔的姿态比以前漂亮一些
这场仪式的主角是谁,与我有关
也无关

《葬礼的季节》
——怀念我的祖母

梦里,你又去世了。我已经记不清楚
这是第几次参加你的葬礼

原来每个季节都可以落木纷飞如雪
我的哽咽,在某个角落被蟋蟀的悲鸣,重复着

《雨后》

远在异邦的兄弟,我的身边
有一只麻雀
在雨水之后不断梳理羽毛
它停在枝头,不时扭头看看背后
是否有风吹来
兄弟,我已丢失武器多年
对着麻雀、禅蛹、刺猬等小东西
容易产生一粒灰尘跌落的幻想
而此刻的麻雀显然是个危险的存在
那些夜里向我汹涌而来的涛声
绝不是路过而已
我在雨水过后想起你来,也绝非偶然

《小小说》

好吧,让我们承认——
结局是注定的
秋末长出的瓜藤自有其命运

清晨,我告诉朋友
我遇到了一群可怜鬼,我发现
其实这些年
他们一直围在我的身边

但我并不打算动一动怜悯之心
我告诉这位朋友,永远不要
在路上侧目观察他们——
街上的沙石,沙石覆盖的街道
垂头丧气的狗,被狗追杀的猫
夜间出动的老鼠和等待它们的蛇
蛇信子以及闪电,闪电后的漫天星斗

有时候,星斗就在我们头上

又譬如,我亲爱的朋友,请你
千万不要对我客气
我已经知道——结局是注定的
秋末长出的瓜藤自有其命运

《10月31日致榛莽》

那天我在聊大彩虹桥上
看到你站在渠边

被06年冬季的雨淋着。身边除了乌鸦
还有一条狗。

一切声音都是死亡之前的
与死亡无关——
你知道——记忆中的人和事
轻飘飘的,你也轻飘飘飘的

被冬雨轻松的穿透。其实
我挺羡慕乌鸦
它们善于在异类的头衔下变化戏法

在群居中过得心安理得,它们
全在胜利者之列,不像你我

《夜色》

清晨出门的时候,我对母亲说
咱家新房的西边
被人挖出一条长江,施工的
正是我的哥哥

我看到那些死去的老人游着泳
捕鱼,笑嘻嘻的
笑嘻嘻的村会计骑着自行车
在我面前停下
我正和一位旧友数着雪花
村会计说他已改抽雪茄
我们拿出两根红将军,每人抽了一口
又在脚底熄灭

烟雾中驶过一条小舟
穿过大桥的时候,天就黑了
藏在草丛里的水鸟叫着
它说它是白鹭,又或者叫做白露

母亲说,你的梦真是乱糟糟的
是啊,乱糟糟的,就像被我们踩住尾巴的
2010

《滴水记》

贡院墙根街左拐。路的尽头叫做关帝庙。
芙蓉街左右铺开
又回来。鱼肉丸子的芙蓉街
臭豆腐的芙蓉街,垂柳
在街口横成一排。
当一滴雪融水隐藏了锉金之力,
屋檐浮在清代,
而木鱼石带着昌乐的地质记忆说道:
请把我吃下。请把我的回声吃下。
发传单的芙蓉街。蒲松龄端着茶杯的
芙蓉街。成群结队的小狐狸
在排列整齐的瓦砾间练习变身术,
芙蓉街的变身术,
雪融水的变身术。
我在小酒馆的二楼,与董芸对坐。
不如《齐音》与《广齐音》对坐。
窗外弥漫着妖气。文庙之门紧锁。
屋檐上的摄像头对着我微笑。
谢谢,请给我一滴雪融水,给我一柄利刃。
只是回声在说。

《乌鸦记》
赛斯一跃而下,看到了玛姬;我一跃而下,看到的却是深冬的日暮,以及日暮尽头的背影。
——题记

我需要乌鸦倒飞才能看清你的面孔。

在潮水激荡的月亮湾,渔船渐次出海
海滩上徘徊的黑猫
徘徊的松林,还有你我
看着日月在海中出没

噢,徒害河曾想流向月亮的背后
那里有我的乌鸦
它们蹲在枝头,目睹了梦中的石榴
孕育痛苦的果实

在时间之外,我们不该谈论未来
坚硬的果壳里,是什么始终和我保持着距离

那段经久不息的凿壁声竟是如此优美
噢,空气里弥漫的暗夜
请将我变成一滴勇敢的火星

“瞧,你已然成了一粒灰烬。”
“不,我的飞翔是一片嘶哑的夜色。”

《释梦记》

走进西花墙子街的时候,黑色的雨点
又淋了起来,文庙的红墙像一波血浪

那么多藤蔓,那么多攀爬之欲
文庙的墙上打着办证的小广告

而我在拼命找鞋,看不到自己的脚
多年前和我决斗的小混混满脸坏笑

随后他化为青烟,我亦燃尽。乌鸦飞着
飞着,在茉莉举起的花托上,稳稳落下

《落鱼记》

这段时间我总是看到鱼群
从墙上挣扎着跃下,
又回去。像一场无声电影。
我坐在抽烟室,口袋里装着鱼。
我看到影子在地上默默把鱼种下,
而嘴里的咒语化成青烟远去。
黑色的鱼,白色的鱼,演绎着辩证法的鱼
一度在街上浩浩荡荡游着的鱼。
餐桌上的鱼,石头上的鱼,朝我咧嘴微笑的鱼
顺着夜风说道:何谓归去。何谓归去的鱼。
在梦里回到故乡,从泥土里长出的鱼
等待着被上帝采摘的鱼。
鱼竿已经回到画里,是的,鱼竿回到了画中的风里。
而画卷已经被卷起,梦已经被卷起,我为何没有被卷起。

《腐果记》

灯下,一枚茄梨似乎有话要说
然而夜已经深了
我知道,乌鸦已经收起了飞翔的记忆

当腐烂的斑点悄悄浮出。吃下它
或者任其腐烂
究竟哪一种才是宿命?

窗外的风偶尔吹来,一个我
从另一个我当中感受到撕裂的力量

这枚茄梨的腐斑渐渐增多

黑暗里,有一双比夜色更深的眼睛
在乌鸦的身上凸显出来

我拿起茄梨吃下,拿起乌鸦吃下
我拿起它们渐长的沉默吃下,彻夜通明的
是窗边飘来的梨花

《给你的信》

11月5日,济南的天空阴得像一块铁。
我在车窗边听着雅尼的《夜莺》练习分身术。

沿途的风景像是一场秘密进行的仪式,
法桐在焜黄色的风中。我在黑色的水中。

如何一跃而出成了困扰我的问题。而你
早已在香格里拉空旷的草场上飞了起来。

那些静候在缓坡上的乌鸦,嗓子锈了。
在我遇到你之前。他们从去年阴冷的徒骇河畔

叫了一声就成群消失了。杨树林举着空枝
还不知道如何度过每年一次的冬天。

“我要舀两瓢阳光泼到你的身上。”还有25天,
还有25天呢。宝宝,你泼来的阳光会不会在北风中落下。

《格物记》

从这窗子望出去就是春天。
杨树高过仿古屋脊,
省府大院的西边,塔吊更加贴近日暮。

小红旗,常有欢乐的日子。
今天风向如何?

我听说人的跌落如同片纸,
有些花朵在地上开得更加惊艳
且长久。

如果骗子用血染红了天空,那么因流血过多
而死去的傻子能否算作帮凶?

她说我应该懂得宽容。

我应该喜欢猫,胜过喜欢狗。
像维多•柯里昂,或者季羡林?

他们都有经典影像。然而我深知
格物是一种恶习。

《神仙不落地》
“俺们这里有上好的神仙不落地,青稞酒啊”——荒水

我想到《李白行吟图》。
他的长衣贴着地面飞行。
那必定是在捉鲸之前,他行至山间
清澈、挥洒如月光。
长安已远,杜甫多病,而我们
作为草木,作为山石见证那个歌舞升平
民不聊生的时代。
见证那个并不属于我们的时代。
再一个踉跄跌回来。
我就坐在窗前。风打开门,
又关上。而另一扇始终关着。
时间停滞之前,我都将稳稳地坐在凳子
或者一根针上。没有什么
比这堕落的肉体所赠的疼痛
更能让人留恋尘世了。
我爱这尘世,也爱“神仙不落地”。
仅仅是这个名字,就足够我爱上一生。
此刻我多么应该坐在青海的高原上,
看三个诗人在大地上走过。
一个要去大唐举杯邀明月,一个在写
“恰似东山上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
而另外的一个
在他“爱人的小阁楼”,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
我距他们很远。我只看到他们的一个侧面。
阳光和寒夜赐予青稞灵魂。我知道。
在地上奔波的我的兄弟们。
我们都有一束青稞握在手里。
安平如茶,晓隐如酒,我像一个
昏昏欲睡的小老头儿。我们手里,
都有一束青稞。
已经开始抽穗了,可那扇门依然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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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3-6-14 21:16 | 只看该作者
慢慢读,一时还无法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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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3-6-14 23:59 | 只看该作者
在时代强行塞给我们的信仰替代品面前,怀疑的诗,即是对时代提出的不信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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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3-6-15 08:07 | 只看该作者
书剑飘零 发表于 2013-6-14 21:16
慢慢读,一时还无法进入。

嗯,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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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3-6-15 08:08 | 只看该作者
他们都有经典影像。然而我深知
格物是一种恶习。
喜欢这首{: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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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3-6-15 08:22 | 只看该作者
值得怀疑。心里没底,何谈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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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3-6-15 09:37 | 只看该作者
作为有良知的中国知识分子的独特使命,中国式怀疑的目的与其说是重建信仰,不如说是拒绝信仰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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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3-6-15 16:17 | 只看该作者
正如禅不是宗教一样,诗不是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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