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白鸦 于 2013-6-14 20:59 编辑
榛莽诗歌18首
《残阳为何如血》
残阳为何如血,这个问题
我在童年就已知道答案
傍晚的天空,与蝙蝠一起飞的
不光是云彩,还有
纸马、纸车、纸电视燃烧的
火苗和灰烬
伴着带血的哭声
那几年,我所熟悉的老人
相继去世,哥哥说:
天宫缺了佣人
我向西边望了望,想着他们
原来还要放羊、拾柴、割草
血染的云彩就贴了过来
再没有离开
《夜往河里走》
夜往河里走,你忙于
导演连续剧,辗转反侧
直到石头醒来
背景音乐总是一个
他说:“麻雀衔着你冲刺云端。”
你说不,应该是:纸鸢撂下一枚
重磅炸弹,想在你的眼角
再造一朵水花儿
《秋词》
十一月的雨点,冷而且沉
乌鸦成群斜飞,在云幕下游走
像是一盘棋子弃局而去
你,是当中的哪一只?
“无论你是哪一只!”,徒骇河
忤逆着风,载了你的身影
奔流直下
《蝴蝶》
9点53分,达摩向我走来
指着乱飘的雪花对我说:这里面有一只蝴蝶。
我说是的,但去年就已经死了。
达摩闭目,微笑而不语。9点54分,他化成一片雪花翩翩而去。
《回乡》
坐五个小时的长途车
沿途看到西山日落,天边红得像一场婚礼
乌鸦飞翔的姿态比以前漂亮一些
这场仪式的主角是谁,与我有关
也无关
《葬礼的季节》
——怀念我的祖母
梦里,你又去世了。我已经记不清楚
这是第几次参加你的葬礼
原来每个季节都可以落木纷飞如雪
我的哽咽,在某个角落被蟋蟀的悲鸣,重复着
《雨后》
远在异邦的兄弟,我的身边
有一只麻雀
在雨水之后不断梳理羽毛
它停在枝头,不时扭头看看背后
是否有风吹来
兄弟,我已丢失武器多年
对着麻雀、禅蛹、刺猬等小东西
容易产生一粒灰尘跌落的幻想
而此刻的麻雀显然是个危险的存在
那些夜里向我汹涌而来的涛声
绝不是路过而已
我在雨水过后想起你来,也绝非偶然
《小小说》
好吧,让我们承认——
结局是注定的
秋末长出的瓜藤自有其命运
清晨,我告诉朋友
我遇到了一群可怜鬼,我发现
其实这些年
他们一直围在我的身边
但我并不打算动一动怜悯之心
我告诉这位朋友,永远不要
在路上侧目观察他们——
街上的沙石,沙石覆盖的街道
垂头丧气的狗,被狗追杀的猫
夜间出动的老鼠和等待它们的蛇
蛇信子以及闪电,闪电后的漫天星斗
有时候,星斗就在我们头上
又譬如,我亲爱的朋友,请你
千万不要对我客气
我已经知道——结局是注定的
秋末长出的瓜藤自有其命运
《10月31日致榛莽》
那天我在聊大彩虹桥上
看到你站在渠边
被06年冬季的雨淋着。身边除了乌鸦
还有一条狗。
一切声音都是死亡之前的
与死亡无关——
你知道——记忆中的人和事
轻飘飘的,你也轻飘飘飘的
被冬雨轻松的穿透。其实
我挺羡慕乌鸦
它们善于在异类的头衔下变化戏法
在群居中过得心安理得,它们
全在胜利者之列,不像你我
《夜色》
清晨出门的时候,我对母亲说
咱家新房的西边
被人挖出一条长江,施工的
正是我的哥哥
我看到那些死去的老人游着泳
捕鱼,笑嘻嘻的
笑嘻嘻的村会计骑着自行车
在我面前停下
我正和一位旧友数着雪花
村会计说他已改抽雪茄
我们拿出两根红将军,每人抽了一口
又在脚底熄灭
烟雾中驶过一条小舟
穿过大桥的时候,天就黑了
藏在草丛里的水鸟叫着
它说它是白鹭,又或者叫做白露
母亲说,你的梦真是乱糟糟的
是啊,乱糟糟的,就像被我们踩住尾巴的
2010
《滴水记》
贡院墙根街左拐。路的尽头叫做关帝庙。
芙蓉街左右铺开
又回来。鱼肉丸子的芙蓉街
臭豆腐的芙蓉街,垂柳
在街口横成一排。
当一滴雪融水隐藏了锉金之力,
屋檐浮在清代,
而木鱼石带着昌乐的地质记忆说道:
请把我吃下。请把我的回声吃下。
发传单的芙蓉街。蒲松龄端着茶杯的
芙蓉街。成群结队的小狐狸
在排列整齐的瓦砾间练习变身术,
芙蓉街的变身术,
雪融水的变身术。
我在小酒馆的二楼,与董芸对坐。
不如《齐音》与《广齐音》对坐。
窗外弥漫着妖气。文庙之门紧锁。
屋檐上的摄像头对着我微笑。
谢谢,请给我一滴雪融水,给我一柄利刃。
只是回声在说。
《乌鸦记》
赛斯一跃而下,看到了玛姬;我一跃而下,看到的却是深冬的日暮,以及日暮尽头的背影。
——题记
我需要乌鸦倒飞才能看清你的面孔。
在潮水激荡的月亮湾,渔船渐次出海
海滩上徘徊的黑猫
徘徊的松林,还有你我
看着日月在海中出没
噢,徒害河曾想流向月亮的背后
那里有我的乌鸦
它们蹲在枝头,目睹了梦中的石榴
孕育痛苦的果实
在时间之外,我们不该谈论未来
坚硬的果壳里,是什么始终和我保持着距离
那段经久不息的凿壁声竟是如此优美
噢,空气里弥漫的暗夜
请将我变成一滴勇敢的火星
“瞧,你已然成了一粒灰烬。”
“不,我的飞翔是一片嘶哑的夜色。”
《释梦记》
走进西花墙子街的时候,黑色的雨点
又淋了起来,文庙的红墙像一波血浪
那么多藤蔓,那么多攀爬之欲
文庙的墙上打着办证的小广告
而我在拼命找鞋,看不到自己的脚
多年前和我决斗的小混混满脸坏笑
随后他化为青烟,我亦燃尽。乌鸦飞着
飞着,在茉莉举起的花托上,稳稳落下
《落鱼记》
这段时间我总是看到鱼群
从墙上挣扎着跃下,
又回去。像一场无声电影。
我坐在抽烟室,口袋里装着鱼。
我看到影子在地上默默把鱼种下,
而嘴里的咒语化成青烟远去。
黑色的鱼,白色的鱼,演绎着辩证法的鱼
一度在街上浩浩荡荡游着的鱼。
餐桌上的鱼,石头上的鱼,朝我咧嘴微笑的鱼
顺着夜风说道:何谓归去。何谓归去的鱼。
在梦里回到故乡,从泥土里长出的鱼
等待着被上帝采摘的鱼。
鱼竿已经回到画里,是的,鱼竿回到了画中的风里。
而画卷已经被卷起,梦已经被卷起,我为何没有被卷起。
《腐果记》
灯下,一枚茄梨似乎有话要说
然而夜已经深了
我知道,乌鸦已经收起了飞翔的记忆
当腐烂的斑点悄悄浮出。吃下它
或者任其腐烂
究竟哪一种才是宿命?
窗外的风偶尔吹来,一个我
从另一个我当中感受到撕裂的力量
这枚茄梨的腐斑渐渐增多
黑暗里,有一双比夜色更深的眼睛
在乌鸦的身上凸显出来
我拿起茄梨吃下,拿起乌鸦吃下
我拿起它们渐长的沉默吃下,彻夜通明的
是窗边飘来的梨花
《给你的信》
11月5日,济南的天空阴得像一块铁。
我在车窗边听着雅尼的《夜莺》练习分身术。
沿途的风景像是一场秘密进行的仪式,
法桐在焜黄色的风中。我在黑色的水中。
如何一跃而出成了困扰我的问题。而你
早已在香格里拉空旷的草场上飞了起来。
那些静候在缓坡上的乌鸦,嗓子锈了。
在我遇到你之前。他们从去年阴冷的徒骇河畔
叫了一声就成群消失了。杨树林举着空枝
还不知道如何度过每年一次的冬天。
“我要舀两瓢阳光泼到你的身上。”还有25天,
还有25天呢。宝宝,你泼来的阳光会不会在北风中落下。
《格物记》
从这窗子望出去就是春天。
杨树高过仿古屋脊,
省府大院的西边,塔吊更加贴近日暮。
小红旗,常有欢乐的日子。
今天风向如何?
我听说人的跌落如同片纸,
有些花朵在地上开得更加惊艳
且长久。
如果骗子用血染红了天空,那么因流血过多
而死去的傻子能否算作帮凶?
她说我应该懂得宽容。
我应该喜欢猫,胜过喜欢狗。
像维多•柯里昂,或者季羡林?
他们都有经典影像。然而我深知
格物是一种恶习。
《神仙不落地》
“俺们这里有上好的神仙不落地,青稞酒啊”——荒水
我想到《李白行吟图》。
他的长衣贴着地面飞行。
那必定是在捉鲸之前,他行至山间
清澈、挥洒如月光。
长安已远,杜甫多病,而我们
作为草木,作为山石见证那个歌舞升平
民不聊生的时代。
见证那个并不属于我们的时代。
再一个踉跄跌回来。
我就坐在窗前。风打开门,
又关上。而另一扇始终关着。
时间停滞之前,我都将稳稳地坐在凳子
或者一根针上。没有什么
比这堕落的肉体所赠的疼痛
更能让人留恋尘世了。
我爱这尘世,也爱“神仙不落地”。
仅仅是这个名字,就足够我爱上一生。
此刻我多么应该坐在青海的高原上,
看三个诗人在大地上走过。
一个要去大唐举杯邀明月,一个在写
“恰似东山上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
而另外的一个
在他“爱人的小阁楼”,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
我距他们很远。我只看到他们的一个侧面。
阳光和寒夜赐予青稞灵魂。我知道。
在地上奔波的我的兄弟们。
我们都有一束青稞握在手里。
安平如茶,晓隐如酒,我像一个
昏昏欲睡的小老头儿。我们手里,
都有一束青稞。
已经开始抽穗了,可那扇门依然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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