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下得蹊跷,下得好没有来头。
明明是早晨,阳光明亮如一匹白布,树上鸟儿啾啾而鸣,像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梦语。
没有风的前奏,没有乌云铺垫,没有闪电蓄势,没有霹雳前呼后拥。总之,没有下暴雨的任何迹象。
但有一千个下暴雨的理由,刻不容缓,迫在眉睫。
土地欲裂,空气干燥如火,整个城市像一个大大的蒸笼。
我家的盆卉,蜷缩在阳台一隅,有南墙遮挡,有围栏庇护;夜间老天垂怜的几滴露水,不足以抵挡灼热阳光之唇。
必须另有关爱,另有呵护,十万火急,势在必行。
那就盆为天空,手为乌云,目光为闪电,心跳为雷鸣,为盆卉下一场透雨。
这雨下得蹊跷,但入情入理;下得没有厘头,但充满一个人拳拳的爱心。
天牛的意义
老牯牛,这老叫的好没道理。
麻牯牛,这麻只着眼于表象特征,多么肤浅。
相比而言,我更喜欢天牛这一称呼。天,是上天,带着神秘色彩,带着浪漫想象。虽虚诞不经,却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附着我的心。天,是自然,是源头,是正宗,后来都是追随,是附庸,是拙劣的模仿。
你是乡下唯一不吃草的牛,却深得孩子们的喜爱,常目不转睛盯着你,围绕着打转。这一刻,每一缕光阴都织着欢乐。
你是乡下唯一不耕田的牛,只在树荫下休憩,牵引着孩子们的向往,跑遍每一处树丛,不期而遇,如获至宝。这一刻,所有的艰辛,都轻如鸿毛。
你是乡下唯一不能骑的牛,一根细线系在脖子上,仿佛系住了希望。用嫩草撩逗,仿佛撩逗的不是天牛,而是一桩神秘的往事;尾随你的爬行,仿佛尾随一段精彩的传奇。
可你也是乡下唯一会飞的牛。当你的翅膀展开,目光飞起来了,欢乐飞起来了,想象飞起来了,烂漫的时光也飞起来了。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牛存在的真正意义,不在于吃草,不在于耕田,不在于骑行,不在于它能带来多少物质的实惠,而在于它能带来多少精神的势能。
这一刻,恍若看见,一座座锥圆的粮囤堆在天牛身后,影影绰绰,但又那么真切。
蝉歌里的露天乡村
长长的竹竿梢头绑着柳条圈,蛛网搅了七七四十九层,试试,能粘住整个夏天。
蝉歌挠耳,更挠心。
满树林里打转,跑了七七四十九棵树,没有粘住一叶蝉歌。
抬头看明晃晃的太阳,一如乡村最恶毒的嘲笑,最肆虐的讽刺。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是屋檐一处漏网的蛛网帮了少年大忙,捉住了一只匆匆逃窜的知了。
害怕快乐飞走,残忍地掐断了蝉的翅膀。
害怕歌唱停歇,不停地在蝉的腹部挠痒。挠出蝉的大笑、狂笑。
大笑是歌,狂笑是歌,哭也是歌,一样动听。
为了让梦想能够延续,听信大人笑谈,到处采集露水。
不久,蝉死了,没有人理解孩子心中的伤悲。挖一个坑,将蝉埋葬。大人看到孩子的荒唐,没有人看到孩子脑海里的绝望。
岁月湮没一个人的少年,少年过早成熟的身体湮没他的幻想。
一个喜剧里的悲剧,只有他自己是孤独的看客。掌声,叹嘘……早早散场,露天乡村,在一个人的背影里,越来越遥远,越模糊,越荒芜,越颓圮。
意识到这一点时,镜子里的主演,已不堪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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