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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文学奖诗人的散文诗——选自网络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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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20 14:4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193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苏联】伊凡·亚历克塞维奇·蒲宁(1870-1953)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蒲宁(1870年10月10日-1953年11月8日)俄国作家。193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出身于沃罗涅日市没落的贵族家庭,童年在宁静的乡村生活度过。1881年蒲宁在叶列茨县贵族男中读书,但中途辍学。由于家庭的经济状况每况愈下,蒲宁很早就开始在外工作,他当过校对员、统计员、图书管理员、记者。他曾受教于列夫·托尔斯泰、契诃夫、高尔基等作家,并为高尔基的“知识出版社”撰过稿。1887年开始发表文学著作。1892年出版第一个诗集,1897年出版第一部短篇小说,1901年发表诗集《落叶》,以祖国及其贫穷的村庄和辽阔的森林为题材,获普希金奖。1920年十月革命后流亡法国。写有近200篇短篇小说。主要作品有诗集《落叶》,短篇小说《三个卢布》、《中暑》、《安东诺夫的苹果》、《松树》、《乌鸦》、《新路》、《巴黎》,中篇小说《乡村》等。1933年获诺贝尔文学,获奖原因:“由于他严谨的艺术才能,使俄罗斯古典传统在散文中得以继承”。
  
  
   耶利哥蔷薇
  (熊寿彭译)



   为了表示对永恒的生命、对死者复活的一种信念。在古代的东方,人们把耶利哥蔷薇放进灵柩,放进坟墓。
   奇怪的是人们把这种同我们的风滚草相似的一团干枯的带刺细枝,这种只有在死海海拔以下的沙石中和无人居住的西奈半岛的山前地带才能遇到的荒漠硬枝称作蔷薇,而且是耶利哥蔷薇。但是有一种传说:是圣萨瓦亲自这样称呼的,他为自己的修道院选择了可怕的火焰谷,犹太沙漠中的光秃秃的死谷。他以野蓟属植物作为复活的象征,用他所知道的世界上最甜蜜的比喻加以修饰。
   因为它,这种蓟属植物,的确非常奇妙。它被流浪汉摘下,带到离生长地几千俄里外的地方,仍然能够长年保持干枯、灰色、似死的一般。但是,只要放入水中,它便立即散开,萌发出稚叶和玫瑰色彩。贫乏的人心会感到喜悦和安慰:世上没有死亡,那曾有过并曾以其为生的东西是决不会灭亡的!没有离别,没有损失,我的灵魂、我的爱情、我的记忆将会永恒!
   我就是这样自我安慰的,重新回忆起我曾涉足过的那些幸福的日子,回忆起我充满精力和希望、手携手地同上帝注定其要成为我终身伴侣的人完成首次远方的游历、蜜月旅行,同时朝拜我主耶稣的圣地的那些幸福的日子。在长期默默无闻和被人淡忘的寂静之中,在我们面前的诗那偏僻的地方:加利利山谷、犹太丘陵、皮亚季格拉基的食盐和松香。然而春天时,在我们的路上,那些鹅掌草和罂粟,如同在拉希利附近一样,欢快而安然地开着花朵,盛开的还是那些野地里的百合花,歌唱的还是那些天上的飞鸟,福音箴言教会它们乐天无忧……
   耶利哥蔷薇。我把我那往事的根和茎浸泡在心灵的活水之中,浸泡在爱情、忧愁、温柔的净水之中:我那秘藏心底的禾草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蓬勃地发芽生长。水分干涸,心儿衰竭枯萎的不可避免的时刻、遗忘的尘埃将我那耶利哥蔷薇埋没的时刻永远不会到来。
  
  
  阿尔卑斯山中
  (徐振亚译)



   潮湿、温暖、漆黑的深秋之夜。时间已晚。上阿尔卑斯山中一座村庄寂静无声,家家户户早已沉入梦乡。
   汽车加快速度,车灯的两道白色光柱呈水平状射向前方。车灯照耀下,公路两旁闪过一堆堆碎石,云杉的灰白色枯枝,破败的石屋,挂在小方场上的一盏孤灯,匆忙逃向路边的在夜间活动的猫的一双晶莹的眼睛,一位穿着笨重的粗布鞋、迈着大步、晃动着长袍下摆的年轻牧师的黑色身影……这牧师身材高大,背微驼,头低垂,在这荒凉偏僻的山沟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睡觉,而且他注定要在这山沟里度过一辈子。深更半夜,他要上哪儿去?去干什么?
   方场,喷水池,一盏凄凉的、仿佛世界上唯一的、不知为何在漫长的秋夜里通宵不灭的路灯。石头教堂的门面,喷水池边一棵光秃秃的老树,堆在树下的潮湿发黑的败叶……过了广场,又是一片黑暗。路边有座荒凉的墓地,墓地上的十字架仿佛伸出双手在捕捉车灯的两道飞速前进的光柱。
  
  
     神话
  (徐振亚译)



   听着琴声和歌声——在风琴伴奏下大家都在吟唱一首温柔而悲伤、诉说“主啊,和你在一起我们感到无比欢乐”的圣歌——听着琴声和歌声,我突然栩栩如生地看到并感觉到了她——我虚构的人物。
   她出现得很突然,出乎意料,莫名其妙。现在我整天想着她,感受着她的生命,她的时代。她生活在遥远的、被称为古代的年代,但是她所看到的也是我现在看到的那个太阳,我挚爱的这片土地,这座古老的城市,这座白云缭绕的大教堂,她所听到的也是我刚才听到的那些赞歌。她年轻,她吃喝,她谈笑,她和邻居聊天,她干活,她唱歌,她从姑娘变成未婚妻、妻子、母亲……她像那些漂亮快活的女人一样薄命,她的葬礼就是在这座教堂里举行的。
   她从世界上已经消失了几百年,而这期间世界上又有过多少新的战争、新的教皇、国王、士兵、商人、修士、骑士,然而她那把一碰即碎的骸骨,她那小巧的头盖骨始终埋在地下……地底下有多少个的骸骨和头盖骨!所有人类的往事,整个人类的历史——就是一堆堆白骨,不计其数的尸体!
   有朝一日我也将加入死者的行列,也将以自己的骷髅和棺材令活人不寒而栗,就像那支浩浩荡荡的,在末日审判来临的那一天就淹没整个大地的队伍一样,但是一批批新的活人依然会向往我们这些死人,向往我们古老的生活,向往我们古老的时代,他们以为这一切都是美好而幸福的——因为这是神话。
  
  
   秋(节选)
  (戴骢译)


   大海在峭壁下隆隆轰鸣,压倒了这个骚动不安、睡意朦胧的夜的一切喧声。寥廓的、茫无涯际的大海卧在峭壁下面很深的地方,透过夜暗,可以看到远远有一线白乎乎的浪花朝陆地涌来。围墙后边的花园像一个阴森森的孤岛,鹄立在陡峭的海岸上,满园的老杨树纷扰地喧闹着,令人毛骨悚然。显而易见,暮秋的深夜此刻正主宰着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无论是古老的大花园,无论是过冬时门窗钉死的别墅,还是围墙四角无门无窗的凉亭,都给人以触目惊心的荒芜之感。唯独大海以坚无不催的胜利者的气派,从容不迫地隆隆轰鸣着,使人觉得它蕴藏着无穷的创造力,因此显得越庄严、雄伟。
   我俩久久地佇立在峭壁上,湿润的风吹拂着我们的脚,我们尽情地呼吸着随风拂来的清新的空气,怎么也不知餍足。后来,我们顺着又潮又滑的泥径和残存的木梯,走下悬岩,朝闪烁着浪花的海边走去。刚走到砾石地上,一个浪头就朝岩石打来,水珠四散迸溅,我们赶紧躲在一边。
   黑压压的白杨高高地挺立着,呼呼地喧嚣着,而在他们脚下,大海贪婪、疯狂地拍打着海岸,仿佛在和白杨呼应,高高的海浪朝我们扑来,响得犹如开炮一样地倾泻到岸上。水流旋转着,形成一道道亮闪闪的瀑布,迸溅出像雪一般洁白的水花,同时冲击着沙子和岩石,然后退回海里,卷走绞成一团团的水草、淤泥与砾石;随波而去的砾石一路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凉丝丝的细小水珠,周遭的一切散发出大海那种不受羁绊的清新的气息。黑沉沉的空中吐出了鱼肚白,渐渐地已能看清远方的海面。
  
  
   静(节选)
  (戴骢译)


  1
   我们是在夜里到达日内瓦的,正下着雨。拂晓前,雨停了。雨后初霁,空气变得分外清新。我们推开阳台门,秋晨的凉意扑面而来,使人陶然欲醉。由湖上升起的乳白色的雾霭,弥漫在大街小巷上。旭日虽然还是朦朦胧胧的,却已经朝气勃勃地在雾中放着光。湿润的晨飓轻轻地拂弄着盘绕在阳台柱子上的野葡萄血红的叶子。我们盥漱过后,匆匆穿好衣服,走出旅社,由于昨晚沉沉地睡了一觉,精神抖擞,准备去作尽情的畅游,而且怀着一种年轻人的预感,认为今天必有什么美好的事在等待着我们。


  2
   初阳已透过雾霭,照暖了阒无一人的堤岸,眼前的一切无不光莹四射,然而山谷、日内瓦湖和远处的萨瓦山脉依然在吐出料峭的寒气。我们走到湖堤上,不由得惊喜交集地站住了脚,每当人们突然看到无涯无际的海洋、湖泊,或者从高山之巅俯视山谷时,都会情不自禁地产生这种又惊又喜的感觉。萨瓦山消融在亮晃晃的晨岚之中,在阳光下难以辨清,只有定睛望去,方能看到山脊好似一条细细的金线,迤逦于半空之中,这时你才会感觉到那边绵亘着重峦叠嶂。近处,在宽广的山谷内,在凉飕飕的、润湿而又清新的雾气中,横着蔚蓝、清澈、深邃的日内瓦湖。湖还在沉睡,簇拥在港口的斜帆小艇也还在沉睡。它们就像张开了灰色羽翼的巨鸟,但是在清晨的寂静中还无力拍翅高飞。两三只海鸥紧贴着湖水悠闲地翱翔着,冷不丁其中的一只,忽地从我们身旁掠过,朝街上飞去。我们立即转过身去望着它,只见它猛地又转过身子飞了回来,想必是被它所不习惯的街景吓坏了……朝暾初上之际有海鸥飞进城来,住在这个城市里的居民该有多幸福呀?
   我们急欲进入群山的怀抱,泛舟湖上,航向远处的什么地方……然而雾还没有散,我们只得信步往市区走去,在酒店里买了酒和干酪,欣赏着纤尘不染的亲切的街道和静悄悄的金黄色的花园中美丽如画的杨树和法国梧桐。在花园上方,天空已被廓清,晶莹得好似绿松石一般。


  3
   码头旁,游艇和船夫都在阳光下打着瞌睡。在蓝盈盈的清澈的湖水中,可以看到湖底的沙砾、木桩和船骸。这完全像是个夏日的早晨,只有主宰着透明的空气的那种静谧,告诉人们现在已是晚秋。雾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顺着山谷,极目朝湖面望去,可以看得异乎寻常地远,我们迫不及待地脱掉上衣,卷起袖子,拿起了桨。码头落在船后了,离我们越来越远·离我们越来越远的还有在阳光下光华熠熠的市区、湖滨和公园……前面波光粼粼,耀得我们眼睛都花了,船側的湖水越来越深,越来越沉,也越来越透明。把桨插入水中,感觉水的弹性,望着从桨下飞溅出来的水珠,真是一大乐事。我回过头去,看到了我旅伴那升起红晕的脸庞,看到了无拘无束地、宁静地荡漾在坡度缓坦的群山中间浩瀚的碧波,看到了漫山遍野正在转黄的树林和葡萄园,以及掩映其间的一幢幢别墅。有一刻间,我们停住了桨,周遭顿时静了下来,静得那么深邃。我们闭上眼睛,久久地谛听着,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船划破水面时,湖水流过船侧发出的一成不变的汩汩声。甚至单凭这汩汩的水声也可猜出湖水多么洁净,多么清澈。


  4
   我们久久地遥望着重重叠叠的山峦和笼罩着山峦的洁净、柔和的碧空,空中充溢着秋季的无望的忧悒。我们想像着我们远远地进入了深山的腹地,人类的足迹还从未踏到过那里……太阳照射着四周都被山岭锁住的深谷,有只兀鹰翱翔在山岭与蓝天之间的广阔的空中……山里只有我们两人,我们越来越远地向深山中走去,就像那些为了寻找火绒草而死于深山老林中的人一样……
   我们不慌不忙地划着桨,谛听着正在消失的钟声,谈论着我们去萨瓦省的旅行,商量我们在哪些地方可以逗留多少时间,可我们的心却不由自主地离开话题,时时刻刻地向往着幸福。我们以前所从未见到过的自然景色的美,以及艺术的美和宗教的美,不论是哪里的,都激起我们朝气蓬勃的渴求,渴求我们的生活也能升华到这种美的高度,用出自内心的欢乐来充实这种美,并同人们一起分享我们的欢乐。我们在旅途中,无论到哪里,凡是我们所注視的女性无不渴求着爱情,那是一种高尚的、罗曼蒂克的、极其敏感的爱情,而这种爱情几乎使那些在我们眼前一晃而过的完美的女性形象神化了……然而这种幸福会不会是空中楼阁呢?否则为什么随着我们一步步去追求它,它却一步步地往郁郁苍苍的树林和山岭中退去,离我们越来越远?
  
  
   静(节选)
  (戴骢译)



  1
   今天是我们航海的第二天。拂晓时,我们遇到了大雾,雾湮没了地平线,似烟笼一般遮蔽了桅杆,徐徐地在我们四围弥漫开去,同灰蒙蒙的海和灰蒙蒙的天融成了一体。虽说还是冬季,可连日来天气一直暖和得出奇。高加索山脉上的积雪已开始融化,海洋也已吐出开春时节的大量水气。在混沌初开的破晓时分,轮机突然停了,旅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停车,被警笛声和甲板上杂沓的脚步声惊醒了过来,一个个睡眼惺松、冻得瑟瑟发抖、惊惶不安地聚集到舱面室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著。一缕缕的雾,活象一绺绺灰白的头发,晃晃悠悠地贴着轮船飘忽而过。
  我记得,起初这引起了极大的惊恐。艏楼上几乎一刻不停地敲着信号钟。烟囱喘着粗气,迸发出令人胆寒的吼声;大家都呆若木鸡地望着越来越浓重的雾。雾忽而扩散,忽而收缩,象滚滚的浓烟似地飘来浮去。有时,迷雾把轮船团团裹住,以致我们相互都觉得对方好似在昏天黑地之中移动的幽灵。这种阴森森的景象,使人觉得仿佛置身在秋日萧瑟的黄昏,阴湿的寒气冻得你直打哆嗦,自己也感到脸都发青了。后来,雾略略开了些,浓淡也均匀了些,也就是说,不再那么杀机四伏了。轮船又开动了,然而行驶得非常胆怯,连轮机转动引起的颤抖也几乎是无声的,船不停地敲响着信号钟,离海岸越来越远,径直朝着南方驶去。那边,真正的夜色,那象阴郁的黑页岩一般重浊的颜色,已泼满浓雾弥漫的天际。使人觉得,在那边,两步之外就是世界的尽头了,再过去便是叫人颤栗的广袤的荒漠。打横桁上、门檐上、缆索上落下一滴滴水珠。从烟囱里飞出来的湿漉漉的煤粒,象黑雨一般下到烟囱的四周。真想看看清楚在那阴森森的远方有些什么东西,哪怕看到一件东西也好,然而雾包围着我,它就象梦,使听觉和视觉都迟钝了。轮船好似一艘飞艇,眼前是灰蒙蒙的混沌世界,睫毛上挂着冰冷的如蛛丝一般的水气,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个水手一边抽烟,一边咬着又湿又咸的小胡髭,我有时觉得他仿佛是梦中的人……到傍晚六点钟的时候,我们又都走出舱房。


  2
   桅杆上那盏电灯突然透过迷雾射出了亮光,远远望去,活象是人的一只眼睛。从又粗又短的烟囱里庄严地喷出一团团黑烟,低低地悬在空中。艏楼上,毫无必要地单调地敲响着信号钟,不知在哪里,“强音雾笛”正在阴森森地、凄厉地鸣叫……也许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强音雾笛,这只是由于紧张过度而造成的听觉上的错觉。在漫无涯际的神秘的雾海之中,耳朵往往会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鸣响……晦暗溟朦的雾越来越阻郁了。在高处它同苍茫的天空融合在一起。在低处则在轮船的四周踟蹰,几乎都要贴到在船的两侧轻微拍溅着的海水。冬日漫漫的长夜降临了。忧悒的白昼害得大家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海难,人人都因此而精疲力竭了。为了补偿白天所受的惊吓,乘客们和水手一起挤在饭厅里。轮船外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可是轮船内,我们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却明亮、热闹、人头挤挤。人们打扑克,饮茶,喝酒,侍者川流不息地在酒柜和饭桌间来来去去,乒乒乓乓地打开着瓶塞。我躺在下边的卧舱里,听着头顶上杂沓的脚步声。不知是谁弹起了钢琴,奏出了一支旋律忧伤得有点做作的流行的华尔兹舞曲,于是我也想跟大伙儿一起去热闹热闹,便穿好衣服,走出了卧舱。


  3
  啊,这是个多么奇异的夜晚呀!时光已经很晚,大概不消多久便要拂晓。就在我们刚才唱歌、喝酒、嘻嘻哈哈地讲着废话的当儿,在这里。在这个我们所不理解的,由太空、迷雾和海洋汇成的世界中,那温柔、孤单、始终郁郁寡欢的月亮冉冉地升了起来,让幽深的子夜笼罩万汇……就跟五千年前,一万年前一模一样……雾紧紧地箍住我们,叫人看看也毛骨悚然。在迷雾中央,就象某个神秘的魅影那样,残夜的一轮黄澄澄的月亮一面向南方坠落,一面呆定地停滞在苍白的夜幕上,好似人的眼睛,从光晕构成的向四周远远扩散开去的巨大的眼眶中俯视着人间,为轮船照出一个圆圆的深邃的孔道。这圆形孔道中具有着某种《启示录》式的东西……同时,某种不属人间的、永远沉默的奥秘存在于这坟墓般的岑寂中,――存在于今天的整个长夜中,存在于轮船中,存在于月亮中,此刻月亮正近得惊人地紧挨着海面,以惆怅而又冷漠的表情直视着我的脸庞。
   我慢慢地走完梯子最上边的几级,倚身在栏杆上。整条轮船都在我脚下了。戳出在船体外的木头舷桥上和甲板上。东一滩西一滩长长的水迹。闪烁出昏暗的光,――这是浓雾的残痕。栏杆、缆索和长凳投下象蛛丝一般轻盈的烟色的阴影。轮船、烟囱和轮机都显示出它们的中央是极其沉重的,是十分稳固的,而一根根栏杆则高耸入云,在那里晃动。但是整条轮船却仍然给人以轻盈感。活象一个化作轮船的匀称有致的幽灵,驻足在苍白的月光掀开一线雾幕而露出的孔道上。海水低低地卧在右舷外,平坦得几无一丝波纹。它,那海水,神秘地、悄无声息摇晃着,流入浴满月光的似轻烟一般的迷雾之中,闪烁出粼粼的波光,活象是无数忽隐忽现的金蛇。可是这闪光在离我二十步外就渐渐消失,再远些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变得就象失去了光泽的死人的眼睛。我举目仰望,重又觉得这轮月亮是某个神秘的魅影所变幻成的苍白的形象,而这无边的寂静则是一种奥秘,这种奥秘有一部分是我们永无可能认识,永无可能索解的……


  4
   蓦地里,艄楼上响起了信号钟。钟声悲凉地一阵紧接着一阵,打破了深夜的寂静,就在同时,从前方传来了忙乱的喧声和话语声。刹时间,我预感到即将发生什么危险,便睁大眼睛,紧盯着昏暗的雾,突然,一盏血红的信号灯好似一颗巨大的红宝石,在迷雾中越升越高,迅速地向我们移近。在信号灯下,一排灯火通明的舷窗象是一长串晦暗的金色斑点,一面在水气中漫漶开去,一面向我们飘近来,而明轮转动的喧声,起初象是越来越近的瀑布倾泻而下的哗哗声,后来已可以听出叶片飞速转动的声音,可以分辨出海水卷入叶片和洒落下来的声音。我们船上值更的水手,象所有从梦中突然惊醒过来的人那样,一副慌里慌张的样子,机械地、不按章法地敲着信号钟,烟囱随即沉重地喘了口粗气,竭尽全力呜响了阴郁的汽笛,震撼了轮船的整个骨架。从雾中传来了回答,很象是火车头拉响的汽笛声,但这声响亮的汽笛很快就消失在迷雾中了,此后,连明轮的喧声和红色的信号灯也慢慢地消融在雾中了。刚才与我们交会的那艘轮船的喧声和汽笛声中,有着某种气势汹汹的寻衅的味道,――大概那艘轮船的船长是个刚愎自用、目空一切的年轻人――然而面对这样的长夜,凡间的勇敢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种永远摆脱不了的巨大的忧伤反使我的心绪变得难以言说的宁静,这种宁静主宰了我。我思索着常常吸引着我的那些事:思索着地球上的一切生物,思索着古代的人类,这轮月亮曾看到过他们所有的人,但是在月亮眼里,他们大概都是渺小的,彼此长得一模一样,以致月亮都没有发觉他们在地球上消失。但是此刻我觉得他们与我也格格不入,因为我没有产生经常产生的那种强烈的渴望:渴望去经受他们的种种经历,渴望同亿万斯年之前生活过、恋爱过、痛苦过、欢乐过,然后匆匆逝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地消失在时光和世纪的黑暗之中的人融成一体。然而有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这便是存在着某种比遥远的古代更崇高的东西……也许,这东西就是今夜默默地蕴藏着的那种奥秘吧。我第一次想到,也许正是人们通常称之为死亡的那件伟大的事,在今夜凝视着我的脸,我第一次如此宁静地迎候它,并且象人们应当理解它那样地理解了它。早晨,当我睁开眼睛时,我感到轮船正在全速行驶,感到从好几扇打开的舷窗内拂来海滨的微风。我从铺位上跳了下来,周身重又充满一种下意识的对生活的乐观感。我迅速地漱洗完毕,穿好衣服。轮船的走廊里响起了响亮的铃声,召唤大家去用早餐,于是我打开卧舱的大门,兴冲冲地把擦得乌黑镫亮的皮靴,橐橐地踩着梯子,向上登去。后来我笑盈盈地坐在甲板上,为我们必定会经历的一切,向上苍表示一种孩童式的真挚的感激。我觉得所以要有黑夜,所以要有迷雾,是为了让我更爱、更珍惜早晨。而早晨是柔和的,阳光明媚的,——如绿松石一般春光曼丽的大空高悬在轮船上边,海水则轻盈地拍溅着船舷,奔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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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3-7-20 14:4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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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3-7-20 16:24 | 只看该作者
慢慢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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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3-7-20 16:28 | 只看该作者
大家之作,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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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3-7-20 16:37 | 只看该作者
很有必要细细读。谢谢子青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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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3-7-20 17:18 | 只看该作者
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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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3-7-20 17:3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程洪飞 于 2013-7-20 17:38 编辑

不就是三千多个常用字,有什么了不起,写出来,与这些散文诗qK(好像写错了字母)。{:soso_e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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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3-7-20 23:56 | 只看该作者
这个得好好学习!感谢朋友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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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3-7-21 08:3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朱荣兴 于 2013-7-21 08:44 编辑

似乎未翻译出语言美---个见,所以还是学国内名作好,13亿人中生出的



意境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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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3-7-21 08:46 | 只看该作者
2
   桅杆上那盏电灯突然透过迷雾射出了亮光,远远望去,活象是人的一只眼睛。从又粗又短的烟囱里庄严地喷出一团团黑烟,低低地悬在空中。艏楼上,毫无必要地单调地敲响着信号钟,不知在哪里,“强音雾笛”正在阴森森地、凄厉地鸣叫……也许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强音雾笛,这只是由于紧张过度而造成的听觉上的错觉。在漫无涯际的神秘的雾海之中,耳朵往往会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鸣响……晦暗溟朦的雾越来越阻郁了。在高处它同苍茫的天空融合在一起。在低处则在轮船的四周踟蹰,几乎都要贴到在船的两侧轻微拍溅着的海水。冬日漫漫的长夜降临了。忧悒的白昼害得大家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海难,人人都因此而精疲力竭了。为了补偿白天所受的惊吓,乘客们和水手一起挤在饭厅里。轮船外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可是轮船内,我们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却明亮、热闹、人头挤挤。人们打扑克,饮茶,喝酒,侍者川流不息地在酒柜和饭桌间来来去去,乒乒乓乓地打开着瓶塞。我躺在下边的卧舱里,听着头顶上杂沓的脚步声。不知是谁弹起了钢琴,奏出了一支旋律忧伤得有点做作的流行的华尔兹舞曲,于是我也想跟大伙儿一起去热闹热闹,便穿好衣服,走出了卧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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