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在意象中铭刻或沉淀(10章)
001.突然停电
世界瞬间沉入渊底。
我和她像两条缺氧的鱼,在放着台灯的暗礁两侧静卧,等待光明送来浮力。
滚烫的话语无法捞起。
刚刚泛红的一吻,也因失去阳光而拒绝成熟,在高高的枝头,摇曳怯懦。
夜的血液出现沉默,而灵魂开始飞翔。眩晕中我看不清她的眼睛,是否也放射光芒。
黑暗之潮冲决我想象的堤坝,汹涌成一条迷人的边界,溅湿岸边我慌张的情绪。
有振耳的声音在空中炸响,我的欲望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石块砸醒我的理智,我不敢喊疼。
我决意要走。
灯却突然亮了。
从她黑森森般的睫毛上,摘几个圆润的激动,再停电的时候,我用来照明。
002.泅 渡
一条不息的河流横陈在岁月的案头,萦绕东方的家园。
没有源头,也没有结尾。极目千里,波涛如天,层层叠叠,从远方汹涌而来,又向远方奔腾而去。
浪花如雪,在我的眸光中绽开朵朵花瓣;涛声彻耳,虔诚地穿越我的身骨。
缄默的季节。埋首向东,如一条水底潜翔的鱼,我漂行了许久许久(已记不清是何年何月),成为了隔世的经幡,怎样沦陷在海的中央,只是深深感悟到水流的力量,撞击我心灵的菩提,如禅,暗示或觉悟。真实或梦幻。
水陆沉浮。前方人头攒动,水浮莲一片蔓延,恣意疯涨。
浪花如苫盖,如睫帘密织,如片片嫩蕊,在头顶上盛开又凋谢,生生不息。泅渡的水路没有痕迹。
几时又被雨打风吹去,我无路可退了,只好孑然一身挺进汪洋,目之所及都是浩瀚的地平线,彼岸在烟水葱茏的日子深处。
蒹葭苍苍没有岸(即使远方有抵达的岸),而等待我的漩涡多么冷峻,像深不可测的命运,封面是骇浪,背景也是礁石,水鸟的羽翼如两面迎风的旗帜打着无韵的哑语。
切肤的体验和疼痛,将千仞灵魂颗粒中的最后一点牵挂抛却,匐然以闪电之力,撕裂一条求生的道口,穿风破雨,一次次地冲击,一次次地划破时间和空间的寂静,沿着流水亮出壮阔的形象,寻求一种原始而简朴的归宿。
风静静地吹着,四顾无岸。
我想举臂向西的落日挥舞,蓦然发现双手已化为船桨,回望烟雾中迢遥的故乡,心中顿开一丛如焰的花朵。那站在汛水里坚定的姿势,为谁感动?!
我突然发现:无路的时候,泅渡成了唯一的途径;泅渡的时候,自己成了江海中的水流。
003.夜读秋雨
秋风起兮,蛙声渐行渐远,渐而无声。
一帖枯瘦的风跨过一道道栅栏,鸟雀用滚烫的目光,注视着秋的光亮。
匐然声响里传来麦子的呻吟,还有孤独的叶子金属般坚硬的清唱。话题被稀释得缠绵悠长。那些记忆,就站立在枝头,凝想季节的轮回,沉积在生命的岩层。
风景已在视线中走失。既然你不来补缀我被阳光之箭洞穿的心事,却让这些濡湿细长的梦呓,牵扯我黄绸般的思念,在黑暗的森林中,向你那叶小小的百叶窗的延伸铺展。
时间呈双向度潜行着。路面积满了水的心事,溅得一脚一片深深的叹息。
掬起一汪汪纯净的感觉,濯洗我略显粗重的呼吸。
用那日草地上正午的太阳,点燃你眼睛眨动时的形象。
你的誓言,放在溅了雨的窗台上,我不知你是要把它滋养得更加蓬勃,等待一场旷日持久的干旱,还是有意让它溺毙在情潮里,做幸福的水鬼。
时间能冲淡我的欢乐,雨水能稀释我的血液,天晴后穿透力极强的阳光,能把我厚厚心壁囚积的泪蒸发成盐吗?!
骨骼在流水中起伏,灯光在岁月中厮守。我的思念已长满了老茧,结成无规则的板块,拥挤堵塞生命之河,冲决日子的堤坝,在你小小的百叶窗下澎湃,试图想告诉你,振幅、频率以及泪的流向。
(因为,那些并不押韵的脉管,一定通着你纤弱的躯体。)
树干上垂直的河流开始涨满。
你斜伸的手臂,已长成桅杆。
时间如静蝉,死钉住记忆之树。脚步踏碎孤寂的背影,与花开花落的季节交替而行。过去的船桨,而今已成为我们霏霏雨夜的一个梦想,只能分成两爿来做。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该去的去该来的来。
命运的琴键在大地上起伏,雨水继续渗进心灵深处的家园,把真诚作为一生的语言,我将重复雨水走过的道路。
记住了一个季节里的某些事情,我就能从容面对走近我和背对我的人,透过悄然溅落的泪滴,我的视野比未来更为宽广。
就在今夜,我读到了秋天的来信……
004.望乡人
你走了,走向椰风蕉雨的岛国。
在初秋,两枚被你攒紧的相思籽,再也来不及成熟。
那晚,一样的暮霭沉沉,你含笑撕碎了那首宋词,而惆怅依旧飘洒纷纷,冷冷地敲打窗前的寂寞。
(只有离燕与你一道启程。)
白驹过隙,飘忽间已经沦陷了几多朝朝暮暮。
异域之土空沃,播几缕乡愁,总生不出一叶归帆。
冬去春来,夏去秋来。清瘦如菊影,消瘦如残风。
你总斟满一杯乡愁,独自啜饮,倾听秋风中的天籁或谶语。
望穿秋水,潮涨潮落。浩浩淼淼处,你的容颜变幻成了淡墨一样的意境。眼泪掉进漂泊的命运,鬓角已是两朵素色的浮云。
风声雨声涛声,吹过敲过打过如梦的岁月:风声是枯萎的嵩草,雨声是破旧的木窗,涛声是匆匆的流年……
只要一想到归乡,那怕有瞬间的感悟,也胜似梦里,千逢百度……
思念的触角,延至千里万里,甚至抚摸着梦里的山川……
走遍天涯路,最后只剩下通往乡关的路;读尽天下书,最后只记住“月是故乡明”。当视线被执拗的海岸拉痛,路断了,词也没了,只好夜夜守候一轮空月,竟成了望乡的候鸟。
而候鸟也飞不回去了,几十年的乡愁都化作了一盒灰,一盒永恒的深爱。
唉,再也不能读故乡巍巍山势,漾漾水姿;再也不能用棕笛吹几度枫叶红;再也不能听芭蕉雨中击奏乡音;再也不能坐在门槛上看阿爹牵着妹的手,撑着油纸伞走在雨巷中……
只有生命的根须是不死的,扎入故土,时刻都在触摸着故园的心跳,都枕着辽阔的乡色悠然沉醉。
005.春天,我的爱人
听风声穿越,潜入跳跃的脉络。
你的步履,沿着我的掌纹从天空流泻下来,漫过我心绪干裂的河床,在泥土里渗透我的骨骼,在水中漂染我的血液。
日子排成竖琴,灿烂的阳光,纯净的河水,呢喃的燕子,洒播成音符,令诗意的温情四处飞翔。
噢,春天,我最钟情的爱人,你穿透我的每一个细胞,揭开尘封的殇愁往事和守望成空的容颜,简约的温馨早已抹去岁月的棱角。我真想大哭一场,抱住一个人或一棵树,走走。然后让一个灵魂游离向另一个灵魂。
看一场雪招展一场缤纷的花事,使我想起你独有的韵味和深厚的内涵,想起我怎样以一首小诗,感动了你和我自己,使我们以生命和爱情作为全部抵押,相信了世上所有的纯洁和透明,把真诚作为一生的语言。
噢,春天,我最痴心的爱人,你又用萌动的微绿,浸润着我执手涌动的冀望。即使开始的每一个日子,我都麦苗般相依相偎在你煦暖的怀抱里,让储蓄了一个冬秋的思念,在拔节分蘖的阵痛中,感受到生命原细胞的膨胀爆裂,之后的畅意和快感。
心暴露在浅绿之上,诗暴露在心核之上。在这美好的季节,许多人都企求爱情,我却想要——想要一次背叛的震撼。
我诚实地坦白,我享有你纯贞的爱情,却想亲吻所有女子的嘴唇,想要怀孕,想让纯净的河水泛滥成大面积的分娩,想让世人从此都是——都是虚怀若谷、纯洁善良的诗人……
噢,春天,我最倾慕的爱人!
006.温 情
我坐在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这是春天,四月的春天。看光线缓缓地从太阳的壶嘴里流淌下来,弥漫的雾气如鸟的羽毛,扑闪着七彩的光辉;青草鲜嫩的气息,在浓稠的涌奔中颤动。
无边的寂静湿润着我。心如一只饱暖的鸽子,在暖风煨热的瓦片上徜徉;温情四溢的回忆,已激不起它飞翔的欲望。
远山真是我八千万年前起伏飘缈的爱情吗?
我知道,朝一个方向走,那山并不太远,可我永远不能走近了,因为爱情的错误和弱点,并不仅仅是缺乏温情,只是这世界给了爱情太多的写真。
我坐在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这是春天,四月的春天。明媚的心情熔化了贫困和忧愁,温馨的风恩赐了我感激的泪水,我为我的生命中能有太多的温情的福份而哭。
温情,潜伏于我生命深层水域的一种藻类,只有被浪层层推涌,才开始梦寐已久的扩张,所有流浪的灵魂都在沉思因果,生命的舞台永远没有彩排的空隙……
我坐在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这是春天,四月的春天。日子被风染得微绿,如襁褓中嗷嗷待辅的婴儿,因饥渴挥舞着小手。干裸的树枝上,辉映额头的淡紫,充满神奇的魅力,我和我心爱的人儿,在猝然不及防的绽开中,惊异于在同一枝头,再次相逢,梦想能翻开一页页的故事倒读,却被风碰撞成了潺潺的琴音……
让我们互相采撷吧,然后制成标本,藏进心扉,在未来的日子里,把所有的生活碎片链接成回音壁,把过去和未来揉成一团冷焰,让彼此的生命,仅仅在一回潮,抑或一瞬间忽然有了一种通感与关联。
(尽管我们都不再年轻。)
007.码头,绵绵的雨中
她和那把伞一起开成一朵杜鹃,在码头,在绵绵的雨中……
汽笛的声音,早已缓缓地飘落一条湿润的手绢;那些不相识的目光,也早已收回疑惑的翅膀。就这样,她在自己瞬间创造的世界里,以花的形象开放,那每一片花瓣里,都有动人的往事和期盼。
她的季节,是永恒的七月,而那个朴实的身影,就是她的绿荫。也许三更风声里的孤寂不该属于她,一帧照片却成为她孤寂中的春秋,沐浴他,也沐浴自己;年复一年,每一个凝神都像遥远的晨星。看公园里甜蜜的微笑,听小路边沉重的叹息,都会在心头下起绵绵的细雨;窗玻璃都擦薄了,才擦回一次浑圆的月亮,一个浑圆的相思,一个浑圆的骄傲……
既然又已远航,大海苍茫,彼岸遥远,就让目光点燃风向。在真正的航线上没有真正的失落,只有感情的冬天才会熄灭七月火山。还是那个朴实的身影,带去她的炊烟,她的低吟浅唱和绵绵的雨。此刻,在码头,她以花的形象向着远方开放……
008.我的落发抑或你的裙裾
一群数不清的黑蝙蝠,卸掉乌衣,在我晒满精血的屋顶上,啄食纷繁的意象。
滴血的羽毛,正集结狰狞地走进或扬或抑或平或仄的韵脚里,隐藏着幸福与痛楚。
期待一阵收缩,我茂密的根系因失血大片脱落。
剩下的也憔悴成忧郁的枯萎,你一句话就能把它全部烧焦。
透明的黑暗抚慰我颤栗的灵魂。温暖的阳光距离我们很遥远。
我的落发你的裙裾都飘飞成蝙蝠。背负着梦和歌声。
你用一个承诺吸干我的血液,夜的欲望无枝可栖。
你用一个眼神敲疼我形销骨立的肉体,铜质的时间被锈蚀成空壳。
太阳于午夜独射我枕苍凉,让记忆来脱去痛苦的裙裾。
远处的红帆船想必是疯了,桅杆倒插在河底,我不敢企及。
小酒馆你大方地饮我的孤独,我的黑眼眶被捏成碎片,冲动也歇在感情囊中发炎。
我的落发你的裙裾被我踩成暗河,流言浸肿你白晰的脚裸。你的忧郁如瀑,春水不来。
突然忆起,你的思念是被人遗弃的孩子,长大了,才渴盼找寻自己原来的家。
会写我的名字,你就记住门牌号码吧。(虽然锈迹斑斑的。)
冥想中,你数我稀疏的头发失声痛哭,你终于知道,在我的每根落发的根部,都深埋着一种植物的名字。
我的落发抑或你的裙裾,都是我们相知的积蓄,目瞩你尽可以大把地挥霍,只要是为装饰,装饰风雪中神伤的往事
和我们这场不期而至的相遇
相—遇—相—遇
009.关于桥
一声凝固的叹息,浓缩进许多双脚表达的坎坷。
岁月再也载不起你的沧桑之梦。
所有远行者的乡愁,都疲惫地停止飞翔。
青苔滋生出满目的冷漠,流水在诱骗你残存的爱情。
贯穿时光和空间的花蕾,总在山重水复间盛放着无言的默契。任何一座孤傲的背影,都渴望这无帆之舟。
两尾内容由此很风度地探入彼此,深深浅浅的悲怨终于星散。不必艰辛地涉水抑或奋力地泅渡,也无需苦心施展上乘绝顶的意识流,你只要耸耸佝偻的身躯,备下最后必需的一点力气,去迎接一个远行者的最终到来。
你无法回避暴风骤雨的侵蚀,更无法抗拒人类超负荷的重压,在不经意间,裂缝很顽皮地冒出(当然不会自觉地愈合),于是渐大终致不幸地坍塌了,一切秩序哑然运行着。
那些层叠的脚印蹄印辙印,那些堆积的叶光滑的石磨砺的声音缀满来回的步履,也从我们的视线渐行渐远了,在深深的怀念之外……
只是飘忽的忧郁的云缠绕着无尽的时日,海鸟的呜咽惊醒遥远的岁月。目光穷极,是褪尽嫣红的落花,一朵朵苦笑,荡漾圈圈迷离,破译成苍白的星语。此岸与彼岸的中枢神经脉裂断,把生命最美的部分,切割成了两道弧线,日月的光芒难以焊接。向往与回想灌铅似的同样深沉,像一座荒芜的古冢,弥漫着无法愈合的寂静。一只白色的鸟从掌心飞起,却找不到栖息的地方。
你终于走不出自己,守望者掐掉了一帘幽梦。
(有人称之为:断桥风景。)
010.老 屋
我从居住的城市出发时,知道你在故乡的旷野上等我。
当我看到你那憔悴不堪的脸,那些皱纹比秋后耕翻的土地,还让人容易记住和心痛,甚至比老祖母掉光牙的大嘴更使人感到不再慈祥、不再在亲近的过程中,或在许多年的疏远之后,突然发现有一种东西在诞生或消亡,我才明白,我背负的人生行囊,不过装了一些古老的童话。
我,一个注定要从故乡出发、还要回到故乡的旅人,看见你坐落在故乡旷野的绿色之上,一条蜿蜒的小路伸向你,我多舛的命运,正义无反顾地走向你的心脏,去感受一次短暂振扩的洗礼。
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我用一双被世人不屑目光折断的长桨,划向你。我的双脚,我的双脚首先被震惊——我在旅途中的烦忧、痛苦、怨恨、失望,都在你嶙峋的背上,排列雕刻成昭示来者的文字:
这里是命运的驿站,但唯一的希望是,你别放弃修复自己。
夜晚,我与你宿在一起。
昏黄的灯光照不清我晒在记忆广场的语言,我必须不断地充电,在炭火的燃烧声中,等待黎明。
你不应该在我困顿的时候,提起一场使我伤心的爱情。我来到这里,是希望和你站在一起,共同在人生的旷野上,经受太阳同一时刻的照耀,让那些辉煌的启迪,深深地刻进意志。
老屋,离家的日子千百次在记忆里出现,它代表的是故乡,是亲情,是心灵的归宿,精神的寄托,灵魂最后的牵挂与抵达,人生最温暖的角落。
老屋,因为共同的怀念而变得神圣。
[前段时间因电脑被人恶意侵入,造成文字被删去,今重贴,望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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