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不是一种谋生的职业
叶平
文学很诱人，当作家也很荣耀，但不可以作为谋生的职业，这正是文学的陷阱所在。许多年轻人弄不明白这一点，一生注定要走很大弯路。如果觉醒在还有蓬勃活力的中年，当然也会是一笔谋生的宝贵的财富。凭借文学内在的力量，经由其他路径，建功立业，可以达到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但一定记得不能太晚，等到中年的后期，很可能眼高手低，一事无成，徒有虚名，抱憾终生。更可悲的是，给人留下酸腐文人的印象。衡量一个作家身心是否健康，很重要的一点是看他融入烟火人间的姿态，一旦和酸腐连在一起，就已经难以改变可悲的现实。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
作家作为一种职业存在只适合特定范围内，前提是拿着国家的供养，可以保证基本的生活。这样，就可以一心一意地去作天下文章，去做成名成家、留芳百世的大梦。但还有一个门槛，如果原本没写出杰作，再不能持续性写出品质不俗的新作品，就会被忘记，甚至质疑。这样说有点刻薄，但是实话。体制外的其他人也可以成为很有名的作家，但写作对他永远只是副业。因为稿费不能养家，就算高产，但身体会生病，报刊、出版社会倒闭，才华会衰竭，名气会削减等等。能成为作家完全是偶然，能成为名作家则要看命里有没有。虽然有点宿命论，但也是客观存在，比如身世和教育背景、环境与机遇等因素都很重要，这些不是刻意努力能实现的。所以有哪个文学青年信心满满地宣称一定要当作家时，总会有资深并有爱心的师长站出来真诚地劝阻：先打理好自己的生活，规划好人生目标后再当作家不迟。言外之意是，让严酷的生活检验一下自己有没有文学天才再说。
现在的作家，有点浮名后，就想着当专业作家，从而与丰富的社会生活拉开距离。我很怀疑那些宅男宅女，能写出多么深刻的作品。当然，我也不太相信那些拿着国家资金，挂职体验生活的作家会写出优秀作品。前者是逃避生活，后者是生活的过客，都从本质上脱离了文学，文学会眷顾他们吗？现代文学史上的大师如鲁迅、沈从文、茅盾、巴金、老舍等人，他们一边教书，办刊办报，办出版社，抗日救亡，一边写作。他们最好的作品大抵都是在这种情形中创作的。
一个人奇迹般的创造力，常常会在巨大挑战中爆发出来的；好作品需要契机，契机只有在鲜活的生活中发生。长期“宅家”，肉体和精神都会因失去活力变得苍白。
富翁和权贵什么都可以做，但要当好作家、诗人可能性极小，特别是优秀作家、诗人几乎不可能。原因大家都知道。如果谁还不明白，就简单提示一下，文学是苦难、忧患、伤情、悲悯、淡薄的产物，与顺达、富贵、享乐、热闹水火难容。盘点一下中国文学史，情形大致如此。
所以，我们常见那些富人、权贵、名艺人、名主持等等出了新书，炒的天下不安宁，又不能闭上眼睛、堵住耳朵，索性掩嘴一笑，世界已经很喧嚣，也不多那点张狂，任意折腾去吧！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总有感到无聊、无知的时候。可悲的是那些被无良广告忽悠的读者，花了钱，浪费了眼睛，降低了品位，傻到家了。
进入社会塔尖上的门缝很小。企图钻入者必须具备两种技巧之一：一是拼命矮化并缩小自己的身躯与灵魂，再是把自己变得像泥鳅一样肮脏和滑腻。
走遍天下，会发现在塔尖上的人与在底层的人在一样生活，只是方式不同，面对的人生难题是一样的。在上和在下无所谓，问题是人生怎样才有诗意。伟人能赢得诗意，平凡者也能赢得诗意。德国哲人兼诗人荷尔德林说：“人类应当诗意地生活在地球之上”。无论扮演什么角色，只要感到自己的生存不缺少诗意就好。而文学恰好是把生活变换成诗意的过程，作家比一般人更能感觉到诗意的存在，当然，在坚硬的生活面前，也比一般人更脆弱，名气越大越脆弱。
如今作家多如牛毛。在报刊上发几篇文章，入个省、市作协，便称作家了。出过几本书，那怕是垃圾书，就敢把知名或著名往身上扯了。不管是否被认可。就连国家作协的会员证也发的较滥，每年都要发展四百多人，其中有不少官员、名人、关系户，这些人的心思不在写作上，他们要的是“作家”这个光环，给他们发证不公平，也不科学。不说用生命去热爱文学，至少是有与生俱有的热情才有这个资格。要说作品，这些人的作品敢让读者去评吗？
不久前，纳粹集中营幸存者、卡夫卡奖得主捷克作家阿尔诺什特•卢斯蒂格辞世。介绍他的文字是这样：“他是最重要的和世界上最著名的捷克作家之一，却从不把别人的恭维当回事儿。他说，只有一本书出版五十年后，读者才有权决定其作者是不是真正的作家。他从不自命为作家，五十三年前问世的《暗夜里的钻石》即明证，他活着看到了这一切。”照这样的标准，五十年后不知道中国还剩几个作家？
自古有“文不养家”一说。在所有艺术中，唯有文学不能给人衣食温饱，更不能养家糊口。作家也是最无实用价值的称号。然而，文学又是所有艺术的心脏和灵魂，没有它一切艺术都失去意义，甚至是行尸走肉。作家也是所有称号中最耀眼的，因为他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是民族精神、意志、魂魄的雕塑者。所以，几乎所有国家都把文学放在所有艺术的首位。在我们国家唯有作家协会是独立的，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则包括了其他艺术门类。
书画、音乐、舞蹈等等艺术，都有转化为职业的属性，专业教师就是一种。只有文学不能算一种技艺，它没有相对固定的套路模式，像书画、音乐、舞蹈一样随时随地展示出来。它是一些体量很大，又很模糊，无色无形，变化无常的信息积累，平时全装在大脑里，不显山露水。唯一的实体是几千个汉字，需要用记忆和灵感，调动大脑的储备，在这些脱兔游鱼似的汉字中捡选并组合，把自己的智慧、思想和才情表达出来。而这种表达的弹性很大，得体、准确、深刻并艺术地表达，既是基本要求也是追求的理想，没有标准衡量，永远处于变化无穷，妙不可言，永无止尽的状态。只能说“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但上帝也给了作家们足够的补偿，他们不必吃青春饭，可以愈老弥坚，即使七老八十，没了激情，但思想、视镜、胸怀这些人生最关键的信息永远流动在血液里，偶尔用汉字呈现出来，也总和他年龄一样慈祥可爱。其它技艺性较强的艺术门类，就相形见拙。
文学是一门抽象的学文，大学的文学院也不能直接培养出来作家。作家是由有形和无形的作品堆磊起来的，像大海里的冰山，能写出来的只是水面之上的部分，更大的部分沉在水下。而这些写出来的作品不一定都能兑换成名利，它必须通过发表和出版的平台，否则，再好的作品都是一堆废纸。书画家没成名前也是一样，但他们的作品可以直接交给市场检验，也可以原地转身，那怕去做广告设计，总会用的上。当然，作家也可以写广告文学挣钱，但那是游击战，靠运气，不持久，说到底不是职业。重要的是那不是作家的作为，长期以往，没人认你是作家，而只是写手。写手和歌手不同，后者照样出大名赚大钱，风光无限，前者则会面目全非，被人鄙视。
鲁迅就希望儿子别成为什么空头理论家，而去做与生存有密切联系的事情。应该说，对“文学不是谋生的职业，作家不是养家的技艺。”这个说法没有太大争议。所以不必特别放大“文学梦”，那样反倒会误人子弟，完全不必担心文学后继无人，因为人生由物质和精神两大块构成，真正有天赋，有爱好的人，就会在打理好物质生活的同时去自觉追求精神生活，进而不满足别的艺术形式，而直接选择追问生命终极意义的文哲史，这个过程中的思想活动自然会用文字记录下来，输送给社会，这就有了文学创作，如此持续发展，作家的理想就在不经意中梦想成真了。 |
发表于 2013-9-12 21:41
收藏
分享
发表于 2013-10-4 21: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