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方向
――评臧棣的诗歌“丛书系列”
一
在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大赛,众多参赛诗人之中,按照当下根据名气定诗人的影响力,臧棣是分量最重的一位。无论他的诗名,还是他的诗作,还是诗歌理论,都是具有重磅炸弹的影响力。
臧棣驰骋诗坛三十年,而且现在一直保持高昂的创作激情,任何一位真心为诗的读者,都不得不心生敬佩。诗歌是纯之又纯的存在,既是诗人生命纯之又纯的产物,又是诗人借助的艺术模式、用以拉升自己向纯之又纯的疆域不断前进的承载模式。(切记,这是两种不同功效的诗歌方向。在下文中不断使用。)无论臧棣是否达到纯之又纯的疆界,这种向往与趋势就是诗歌的积极方向。任何一位真正的诗歌写作者,应当看到其中的价值与意义,应该积极效仿,学习,获得一位艺术家标杆作用的激励。
任何一门艺术都是庄重的,诗歌艺术也是如此,如果用急功近利的目光来阅读一位艺术家,即使这位艺术家的作品再优秀,也无法读出其中的精妙,依然会读出杂音与邪味。古代修行的人,在打坐诵经修炼的时候,要沐浴更衣,正身,正心,虽然繁琐,但是确实有不可忽视的奥秘。读诗就是一种修为,修心养性,正身,正义,正念的过程,虽然不必举行隆重仪式,但是要有起码的庄重感,否则,难免把一门庄重的艺术,付之于泛滥,付之于庸烂。
臧棣诗歌在北京文艺由于加精问题引起争议,这不是臧棣诗歌的问题,是论坛加精的管理问题。其实也好处理。我曾经在管理论坛的时候,采取这样的办法,只要作者的诗歌有可读之处,有出彩的地方,一定争取给作者加精。加精是鼓励,不是确定作者作品就是好得不得了。因为论坛的许多加精作品其实也只是有部分的出彩,并不是就是经典。关于加精的问题,是论坛管理需要注意的问题。论坛需要培养,成为优秀论坛,就是懂得如何激励作者,引导作者,不断出好作品,而不要因为加精问题使论坛陷入混乱。管理员一定不要把加精用滥,但也不要太苛刻。我的经验是,对有创作激情高的作者尽管作品存在缺陷,但肯定有出彩的个别篇幅,可以加精,同时指出其需要注意的所在,另一方面也可以提示读者注意。
当然,臧棣诗歌引起争议的地方,就作品论,一是诗歌中心,或者方向,内在实质的探究;二是写作技巧与手法,诗歌形式的探究;三是抒情的真诚度的探究。
应该说,作为一位优秀诗人,这三个方面都不存在问题。存在争议,但不是问题,不是可以让诗歌作品毙命的问题。对于臧棣这样一位优秀诗人,他的作品值得关注,是为了解剖他的作品,发现创作的特点,指出其彰显的价值与意义。优秀的诗人就是优秀,是以他的艺术成就与已经获得艺术含金量获得的,不是徒有虚名。我们必须首先承认优秀诗人的价值,才可以平心静气地读他的作品。
二
臧棣的诗作奇特的题目,也引起我的关注。很显然这是追求形式美的具体表现。臧棣一定是个完美主义者,只有完美主义者才会如此构建一套眼花缭乱的丛书、协会之类的名目。
其次,也往往只有有成就的艺术家,他的形式才可能成为一种创新。这是由于他对艺术与技巧,与所表达的内容之间关联的认识所产生的灵感的一种表现方式。美国的卡明斯,老庞德等都在形式上有过这样那样的奇思妙想。
但是按照诗歌艺术的规律而言,诗歌的内涵决定形式,这是不可抗拒的规律。而艺术的轻灵与微妙有时也有形式带动内涵发生突变的巧合,但是这是非常罕见的。比如钻石的冲动的诗歌,就是形式美,把字词句加以精炼,进行巧妙的组合排列(独特的艺术加工模式),就可以产生阅读的美感,但是真正带动诗歌内涵发生巨变,是不可能的。
需要指出的是,为什么一个优秀的艺术家会注意形式的创新?这是值得深思的?一般情况下,诗人只有内涵上无法获得重大突破,而又渴望出现重大突破的时候,才会关注形式。很显然,一个创作灵感不断,诗歌内涵丰满的诗人,根本没有心思关注外在的形式,因为外在形式,会随着内涵的变化自动变化。
而出现这样的情况,就不得不考虑诗人诗歌方向的走向。这种情况的出现,说明诗人一直在依靠艺术手段与技巧来实现诗歌的目的。也就是说,诗人渴望进入纯之又纯的疆域,不是依靠扭转生活姿态,发觉生活中的新疆域,而是走技巧的结晶而出现的创作枯竭警示。
三
臧棣诗歌艺术魅力, 胡续冬有一文章 《臧棣:金蝉脱壳的艺术》再形象不过地概括出他的特点。我将引用一大段原文:
“ 从1983年开始写作起,臧棣在各种正式和非正式刊物上的署名经历过从短暂的笔名“海翁”转回本名“臧力”再更换为稳定的笔名“臧棣”的变化。如果把置于不同署名之下的诗作进行一番纵向的回顾的话,我们会发现一个有趣的巧合一一这三个署名恰好代表了藏棣诗歌写作的发端期、蓄集期和成熟期,它们也大致上对应了那只诗艺之蝉的孕育,地下的成长和地面的歌唱三个阶段。海翁时期的臧棣是一个象征主义美学的温驯学徒:光滑的词语、平稳而经典的意象切换、不乏典雅的幻象、醇正的情感经干净的冥思语境呈递出的二手哲学。
“当经验和感觉(在这里他实际指的是意识)在臧棣的诗歌认知中凸现到最前列时,象征主义的海翁就要成为“新批评”的臧力。
处于“臧力时期”和“臧棣时期”交界处的长诗〈埃德加•斯诺墓前〉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我向自己早年的写作进行告别的一种仪式。这首诗也像是针对我自己的一份答卷,它回答的是T.艾略特式的问题,即一个人在25岁以后还要不要当诗人?”写作这首诗的时刻凝聚了让一切积累多年的知识、情感、经验、思考被写作过程一次性地洞穿的愿望。其形式的整饬、饱满、柔韧、舒缓成功地包容了“新批评”所期望的诗歌的理想状态——意识的最大化,是一个知识型的写作者携带完备的知识进入更远的目标之前,对自身由知识和阅读养成所造就的综合处理能力以诗歌的方式进行的一次总结性的测试和反思。“
读胡续冬对臧棣诗歌的评价,使我想起前几天,在深圳一个论坛,有评论一位九零后诗人的诗歌,那篇文字叫《向下飞翔的抒情》这个题目在文革时期可以翻译作阴暗面的抒情。胡续冬把臧棣的艺术魅力称作金蝉脱壳,翻译成平庸的话就是刁滑。有网友称臧棣诗歌卖弄技巧等等。但是胡续冬的评论是最完美,最艺术化,最符合诗艺本原的。臧棣一直在寻求这种金蝉脱壳的轻灵与升华,这是他艺术生命的向往。毫无疑义。
读臧棣的诗歌,能感觉到空中滑翔,大河漂流,马路飘移三种状态,因为他的诗歌里随时都是无法预见的效果,无法知道读过这一句,下一句会是什么云朵里的箭,还是鸟屎里的火(本人随意编撰的),会戳进人们的阅读视野,让阅读大受刺激。臧棣的创作,可谓艺术享受的创作,因为他在创作过程中就在享受这种种飘逸。
因此读者大可不必对他的诗句存在这的诡秘与诧异而大惑不解。因为这正是令他沉醉的艺术力量所在。一个诗人如果无法尽情分享创作过程中的诱惑与享有,那么很快就会失去写作的动力。
需要极大关注的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写作,而非要这样写作,从胡续冬的文章里可以看出臧棣的写作风格与内容,一直处于“带完备的知识进入更远的目标之前,对自身由知识和阅读养成所造就的综合处理能力以诗歌的方式进行的一次总结性的测试和反思“这就是臧棣一直追求的内涵,一直在努力脱掉的壳。
臧棣广为传颂的悼亡诗《戈麦》中写道:
……正是在此意义上
你造就了我称之为金蝉却不能
脱壳的艺术。或者用流行的话说
——深刻至片面的艺术。你死于
无壳可脱。…
那么现在我要反思的是臧棣有壳可脱吗?实际上我认为臧棣对戈麦的认识有些急躁。戈麦不是无壳可脱,是壳太大太重无法去脱,没有找到脱的方向与模式。而臧棣的诗歌却存在无壳可脱的危机与可能性。因为,或许臧棣他不需要脱。
阅读胡续冬的评价,不难看出,臧棣的诗歌内涵,与诗歌的大致构成,离不开“知识“二字。也就是说,臧棣是写知识诗歌的。我在北京文艺网读过许多写知识的诗歌,比较有完整架构气势宏大有金川的《蝴蝶子宫》(此金川不是本人,本人网名金川诗歌),还有几位写怀念外国诗人的诗歌。
读臧棣的诗歌,以及他的诗歌艺术履历,就会发现与这几位大师有关联,艾略特,阿什伯利,阿多尼斯,庞德,帕斯,这几位大师都是以写形而上,写知识,写意念,写哲学概念等著称的。除庞德后期的《诗章》缺乏实质性的内涵以外,艾略特的《荒原》阿什伯利的《镜子里肖像》帕斯的《太阳石》内涵是非常厚实的,其中把个人经验,个人思想艺术历程与深度,把社会背景产生的喧嚣与氛围,糅合的具有艺术的天衣无缝。
臧棣的诗歌确实在这个方向一直在前进,他的长诗也在此做出过巨大的努力。对于臧棣个人的艺术生命而言,其意义的是辉煌的,是不可忽略的,不可或缺的探索之路。
臧棣中期的诗歌,比较代表他艺术创作成熟读的诗歌具有非常扎实的人生社会的关注度,但是在后期作品中似乎淡化。他似乎不会注重这些外在现象的描绘,这是非常正确的,这是他走向脱化的可能。但是他的节点也在这里,他似乎一直徘徊在这里。他似乎失去一种深入挖掘的动能,似乎没有对一个诗歌意象进行过完整而深刻重造,而是游离与玩味于一些意象的变换之中。这样就造成只有阅读视角的快感,而品味魅力流于淡薄。
而这种徘徊期一旦较长,就会出现艺术的急躁,比如去寻找形式美的突破,去全力构造诗歌意象的惊奇、诡秘、深奥,等等,依然会在技巧与形式的范畴寻求突破。
应当说,这是许多写知识诗歌诗人必定要遭遇的困境。臧棣从大学毕业,再回到大学做教授,他的诗歌根据地就是知识,他似乎无法躲开,不得不写这些知识。但这恰恰是误区所在。诗歌根据地不是使用的素材,而是诗人安身立命的艺术生命园地。这与诗人个人的情感落脚地,思想落脚地有关。比如戈麦的情感落脚地与思想落脚地,是寻找适合自己真实生活的国度,他已经发现自己现存的国度是不适合自己的,他需要脱壳,但是艺术之光把他迷惑了,他还来不及看到艺术光芒背后的真正场景,就陷入艺术的误区。海子,也是这样。许多夭折诗人都是这样,当他们刚刚把自己身上的陈词滥调扔掉,对生活与艺术关联正要做全新审视的时候,却没有发现自己把不该扔掉的也扔掉了。
臧棣一直处于优雅的书写之中,似乎没有背负更沉重的壳,所以他的艺术生命的重点,在于分享艺术本身由技艺带来的快慰与美妙。他一直在为他需要脱掉的壳涂抹色彩与光芒,而不是脱掉这个壳。这就是许多读者在质疑他诗歌内涵的原因所在。
当今许多诗人都卡在这个关口。比如陈先发的诗歌,往往也陷入依靠单纯构建意象、依靠技巧来拉升艺术生命的再造,这样势必陷入非常艰难而漫长的艺术挣扎期。这与个人生存环境有关,一如臧棣陈先发等生活优裕的诗人们,也不大可能,出现重大生活扭转,因为艺术的脱壳与生存的脱壳有着本质上的内在关联。
当我们阅读一些八零九零后诗人的诗歌,他们的诗歌写的那么贴近自己,贴近真实的生活,确实充满了真实的戳记,具有不可忽视的艺术冲击力,值得我们成名成家的诗人们学习与借鉴。
而诗歌艺术极致在于,诗人在进行个人艺术生命的脱化过程中,为更多的艺术生命的成长,乃至为人类的进程树立客观上的标杆与引领。
四
诗歌是非常需要真诚的艺术模式。失去真诚,诗歌就失去魅力,失去光泽。但是,诗歌艺术之中的真诚该怎样认识呢?可以这样说,只要是诗人,就不存在伪诗人,都是真诚的。所谓的伪诗人,是诗人就不知道自己的真诚失去了含金量。
臧棣诗歌里真诚度是无需质疑的。对于臧棣本人,他已经越过无病呻吟的艺术创作幼稚期。
但是,对于当今诗歌发展如此迅猛的趋势,优秀诗人很可能会陷入无病呻吟的新型幼稚期。
艺术的微妙与复杂就在于此。庞德作为艺术大师,同样没有逃脱这个新型的幼稚期。而只有包含巨大真诚的艺术家,如外国的贝克特,中国的巴金,冰心等,他们的生命与艺术已经融为一体,生命不停止,艺术的探索与分享就不停顿。
巴金、冰心等艺术家,在后期只是保存了自我的纯真,但是几乎放弃了艺术的纯真,所以他们在后期,往往只能做一些艺术活动的艺术事务性的工作。而当今的诗人,具有优越的语言环境,现在的语言环境完全可以给与诗人驰骋的空间,这是呼唤艺术真诚的时代。
诗人不要被已经接纳的知识所蒙蔽,不要把自己拘谨在自我的经验范畴,要打开视野,关心政治、经济、哲学、科学,等等,因为这是生存根据地的一部分,因为必须从这里进行全新的反刍,才能概括与发现新型的艺术空间,而这个过程恰恰是磨砺诗人艺术真诚的新过程,也是打开艺术真诚的必经之路。
人的真诚,与艺术的真诚,必须分别来研究。人的真诚在创作中,可能出现虚伪的艺术品,因此这就需要艺术的真诚。艺术的真诚,是对做人真诚的艺术思考与艺术加工的结果。
这一点必须引起诗人艺术家的关注。否则诗人永远无法实现真正的脱壳过程。
我在阅读里尔克的诗歌的时候,就非常仰慕臧棣。他比我小一岁,我感觉我活得很惭愧,当臧棣在翻译里尔克的诗歌,而且是翻译的比较好的译本,他已经分享到那么多艺术的享受,而我在四十岁以后才全心身投入诗歌,沉醉在这门艺术的庇佑之中。我非常感激与敬仰艺术家给与我们带来的艺术享受。这是由衷的。同时也由衷地希望他们引领着我们这些后来者,不断向艺术的境界挺进。
这需要全部诗人的艺术真诚,而不能依靠某个人。这既需要艺术的坦诚与尖锐,也需要艺术的宽容与诚信。
这既是艺术的探索过程中,更是走向成熟、不断走向成熟的过程。
艺术的成熟无止境。艺术没有一劳永逸的可以安享的成熟。
二〇一三年七月三十日
【注:这是在北京文艺网写的一个诗评,所以保留了一些北网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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