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友陈建平
马启代
与建平兄相识,源于耿建华先生介绍,他的第一本诗集就放在了我主编的诗丛里。整整二十年了,他个头还是那么高,脸还是那么黑,六十的人了,说话还是那么口无遮拦、胸无城府,除了头顶上的黑发参杂了些白毛,其他,与二十年前的印象全部吻合。那日,庆军做东,他与明文做陪,言谈毫无芥蒂。我开车不能喝酒,他喝得把那个老掉牙的小灵通丢在了我的车上。仿佛是机缘有意安排我们加深了解,为了拿手机,我们第二天开始单独接头。
一向相信缘分的我,再次与他对上暗号后,立马觉得,在我历经沉浮、暂时客居的这座城市,陈建平可以成为一个朋友。
为什么?当然首先因为他多年来一直爱着诗,但这又不是全部。这些年,他不但是开元新诗文研究会的发起者、坚守者和总舵手,还主持着一本《新世界诗刊》的民刊,周围团结着一大批天上地下的文朋诗友,雅集唱和不断,使越来越实用和商业化的都市里潜涌着一股滋养人心的文化暖流。有时我甚至想,正是这些人这些聚会,这些毫无设防的交往和交流,才是真正延续文脉的形式。比起那些花着大把票子、摆着名人架子、虚张声势的所谓高层活动,他们组织的游玩和聚首更近地气和本真。在素常人看来,我也是个落魄的人,但却有着高贵的心,比起那些光艳的场面,我更喜欢随和、平等的对话。事实正是如此,人的有些情感是只关乎内心的,关乎真性情、真感觉,与名利权势等外在的东西真的无关。
陈建平是个简单的人,简单的生活、思考和写作,简单的似乎只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写出好诗、无愧于诗人这个称号。作为环卫处的退休人员,记得他如何值夜班查车罚款——我说,善良的人也不得不做些恶事,平庸的恶,阿伦特说的),他生活在一片老旧的居民区。有一日,他领我到他家参观,感觉就是一家普通的市民,只是过道里满满的诗集告诉我,这是一个诗人之家。然后他请我喝酒,就我们俩,拣了个干净(地方不大)、有冷气(忘了交代,正是盛夏)、崂山啤酒2元钱,猛喝一气,很爽快。他一喝酒就不知在说些什么,平时也这样,他召集的聚会,一会儿他就不是主角,他自说自话,别人的声音都比他大。我知道,他是有梦的人,肯定在说他的梦,虽然十之八九只是说说。人生何必较真呢?能陶醉一下就行了。看来,他是个很容易陶醉的人,因为有诗心。有一次,我逃离一个没意思的见面,由于路不熟,又没开车,走得满头大汗,绕了一大圈,鬼使神差走到了上次他请我的酒馆(靠着他家不远)。已是下午一点多了,来到这里,上次的啤酒沫又在胃里活了过来。我随即打了他的电话。逢巧他也还没吃。我说这不是巧合,是天意,下来陪我喝酒。我想见他跌跌撞撞跑下楼的样子。于是我们故馆重游,便宜又沾(其实明智人家菜里加了银子),喝了个酣畅漓淋,他絮絮叨叨,但我并不在乎他给我讲了些什么。这次当然我来付账,他争,我说下次你请,礼尚往来,随俗,难免。加上这次他出诗集,非要我写几句,说要请客。我偏不去,我说在账上存着,俺老马高兴时或郁闷时支取。他说可付不起利息。
简单的人才幸福,何况老陈是熟透后的平淡、复杂之上的单纯?作为没有“出息”(?)的官二代(他父亲曾是区委领导的),混到这个份上,是天性造就,是一颗荣辱不惊的诗心使然。哪里有孬呢?他整日骑着电动自行车走街串巷,不耽误喝酒和聚会,在不时发生血管梗塞的城市,比起宝马和大奔,还能偶尔获得普通人的优越感。你可以用阿Q精神去解释,也可以用乐观主义去衡量。但我敢说,济南的每一条大道上,都可能找到爱诗的人,爱诗的人,他几乎都认识。除此之外,他在虚拟世界里还是个活跃分子。“苍巷的风”就是陈兄的网名、笔名(他还有好多,我记住的就这个),他发纸条,能一气给你发十几条。他给《山东诗人》推荐诗,一气能推荐十几个诗人的作品。我说我只能转给负责的编辑审阅,我本人只管一两个栏目,而且刊物选稿很严格,编辑都不公布姓名,为的是能清静选稿,这在国内可能绝无仅有。可他还是热心地推荐,其诚其情令人感动。此外,他说还兼着几个网络论坛的版主或负责人,好家伙,够累的。我说你的脸六十年啦没长白,累的吧?他咪咪一笑,顿显伤感。我知道他是个怀着痛感的家伙。他虽生在官员之家,一直在体制内工作,心却一直贴着地表,他对社会、家庭的冷暖寒凉了解多、感受深。这几年,他拼命地写家乡(安丘,与我夫人一个故里)、拼命地写泉城。我说你乡愁还挺重啊?他说他爱老家,也爱济南,也不全是乡愁。呵,还挺斯文的。但他的确是有爱心的人,有爱心的人才有痛苦,有痛苦的心灵才有沧桑感,超越了沧桑便是简单和幸福,灵魂才会安静。这时候的诗句才是真诗句、好诗句。他的确是个写出了不少真诗句、好诗句的人,这是岁月和命运的馈赠了。
你看,他写家乡的《青云山》:“一座山放养着云朵/它就真的,成了一座天空”,多开阔,多有诗意;他写家乡的《青龙湖》:“我相信,湖边的十万株树/也是一座湖”,多简洁而又通透;他写《安丘齐长城》:“它让我们相信/坚守长城的一块石,也有着/自己的锋芒”,多有骨感和力道;他的《写在张养浩墓前》是“六百年风雨,是你元曲中的/一个章节”,他的《写于徐志摩长清遇难处》是“今天,我们这群诗人/用了整整一个上午/围在你身边,围成/一团缅怀的鲜花”,而他在《天桥》中更是写下了这样美妙的诗句:“一座桥的身体,跨越这座城市/津浦线、胶济线/是你胯下两条游动的泉水”……,说实话,他的诗集我没有读完,读了这些,就撞击了我胸口几拳。处处有高人啊。我说,老兄,黑就黑些吧,只要诗和个头一样高就好!丧气话我不说了,怕你受不了。他说“岁月愈深厚,一座城市的心/就愈辽阔”,何况人呢?你说吧。我说,人老近智,人智近妖啊,剩下的还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留给大家去读去说吧。何况你快不是人了?不信,你看他也魔幻着呢:“行于湖边,我突然觉得/一尾鱼,替我迈开了腿……”,看来他想飞了。
张炜先生说:“文学是一个生命力旺盛的人、活着的人的一种呼吸”,诚哉斯言,吾友陈建平,虽年步入六旬,但精力旺盛,我还要拿这篇小文去给他要酒喝呢。
2013年10月1日
作者简介:马启代,男,1966年7月生,祖籍山东东平,“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自由撰稿人,现居济南。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起发表作品,出版诗文集18部,创办过《东岳诗报》等民刊,获得过山东省首届刘勰文艺评论专著奖,入选《山东文学通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