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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诗人东荡子(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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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3-10-12 11:5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泣告:湖南沅江籍广东杰出诗人东荡子今天下午因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突然辞世,终年49岁。据悉:10月14号在广东增城举行追悼会。

@湘莲子
泣告:刚接到礼孩电话,大家共同的朋友、广东杰出的诗人东荡子因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突然辞世。泪奔!泪奔!天妒英才
杨克的blog我前天还跟他通电话,让他方便时来拿年鉴,悲催。
诗人安琪:天哪。心里一酸,泪下。
丫丫陆燕姜:痛悼荡子兄!三月他才来潮州,没想竟是最后一聚!记得他在牌坊街看到一顶牛仔帽,往头上一戴,“丫头,买单!”…… 今年他拿了两个奖,真是天妒英才啊!
诗人刀刀:震惊。走好。07年出路发了一期老兄专辑。09年来洛我不在,错过一见,约好来日羊城再见。一晃5年,联系少了,竟无缘再见。悲痛。珍惜生命里的出现的好人吧!走好,这并不是最好的世界,忘了这里吧。
卓美辉:痛悼! 记得是去年夏天,在福州首见东荡子。当时由@黄礼孩 介绍他与大家相识。未料想,竟成最后一面。
陈思楷微博:不久前还在潮州相聚,谈天说地至凌晨三点多。他教会了我许多诗歌之外的东西。这是最糟糕的消息!无比心痛!
冯楚FREEHOME:悲哭!悲哭!东荡子兄!上帝如此爱你!上帝不爱我。让我样如此地苟活。东兄你是我在广东最忠诚的朋友我师长。我前晚上十点还给你通话。说你把冯楚忘了。说你把冯楚忘了。你说没有啊。我一直在找冯楚呀!老哥!老哥!我无言。我在北京痛哭!我无法原谅你。你这次真的把我给长彻底遗忘了。
诗人子艾:天妒英才啊!我还欠他一顿酒
长安伊沙:去年才见过面,一起吃饭。哀悼《新诗典》诗人!
宋雨Alice:手里放着他的诗集呢,礼孩老师寄来的。一个好诗人。生命太脆弱了
高世现痛哉,东荡子珠江诗歌节见过几次面,他的胡子、短诗令人过目不忘。
@成都李兵: 与兄长沙一见,人极厚道,话不多。还给我寄过一份他编的报纸。走好,荡子兄!
吴投文_8sc震惊!天妒英才!
@秦巴子: 哀!!!
西娃太意外了,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诗人一空即日起至14日,停博三天,以悼东荡子。除悼念荡子兄微博外,停止发布和转发其它任何微博,请朋友们谅解。
赵思运很难受。



  东荡子

     东荡子,原名吴波,现居广州增城。1964年9月生于湖南省沅江市东荡村(东荡洲)。木匠世家。1982年高一辍学,同年应征入伍在安徽蚌埠某部。1983年转业后个体经商、教书、记者、任编辑等,干过十数种短暂职业。1994年至今在深圳、广州、长沙、益阳等地工作。1989~1991年,先后在鲁迅文学院和复旦大学中文系进修。1994年至今在深圳、广州、长沙、益阳等地工作或闲居。
     1987年开始写诗,1988年正式发表作品;2006年获中国年度最佳诗歌奖,同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诗歌集《王冠》、《阿斯加》、《不爱之间》、《九地集》(自印)、《如此固执地爱着》(合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诗坛怪杰东荡子
 
                                         作者:人海捞心

  东荡子是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最杰出的诗人之一,他的诗集《九地集》和《王冠》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为现代汉语诗歌创作开劈了一个崭新的境界,可惜至今还没有进入批评家的文本,这是可怕的忽略。
  东荡子是第一个将结构、语境、旋律和品格看作同等重要的诗人。他通过语境与语速完美结合产生内韵旋律让现代汉语诗变得精致优美。汉字在他的笔下犹如音符在音乐家的谱中神奇地组合出柔美的旋律,恰到好处地把读者引入神圣的境界。
  东荡子是中国诗坛的舒曼。他不但写下了美仑美奂的诗歌,还以非凡的洞察力,高明的鉴赏力发现好诗,且不遗余力地推介。他经常在诗友聚会时或在诗歌沙龙活动中满怀激情地背诵朋友们的诗歌,无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一拔默默无闻的诗人的作品经他发现推介得以广泛流传,为中国诗坛带来福音。
  东荡子安居增城以前一直在祖国的大地上漂泊,当然,不是流浪。漂泊铸就了诗人东荡子。他的诗歌表面看来具有很强的自传色彩,事实不然,他的诗歌不为担忧衣食住行显山露水,也绝无个人哀怨情绪,而是呈现坦荡、侠骨豪情和博爱,闪烁着人性高贵的光辉。他的诗歌超越时空的樊篱不为时代所局限,在这个浮躁的年代不受青睐,实在不足为怪。
  东荡子不太喜欢阅读,认为泛滥阅读容易成为知识的奴隶,为此,对许多经典著作视而不见,甚至许多世界文学大师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常说,大师不是来自阅读,而是来自独立思考。曹雪芹是小说大师,没有读过比《红楼梦》更伟大的小说;屈原是伟大的辞人,也没有读过比《离骚》更伟大的辞赋。的确,他的创作灵感通常不是来自阅读,主要来自漂泊、友情、爱情和思考。令人称奇的是,他能博采众长,是集大成者,且独具一格。按当下时尚的流派分法,无法把他划入林林总总的流派中的某个流派,一定要划分的话,只把他划入完整性写作。但完整性写作不是一个流派,而是一种主张。如果说世宾是完整性写作的旗手,那么东荡子就是完整性写作的主将。他说,诗歌是简单的,在于不断发现并消除人类精神中存在的黑暗。
  东荡子是典型的中国式诗人,藐视与世无争,实际上对名利抱着同样难于抑制的渴求,常常为自己的作品得不到世人承认而感到郁闷。诗人所过的生活是双重生活,一重是日常生活,一重是诗艺生活。如果在日常生活中夹杂着过多的诗艺生活,会让人觉得孤芳自赏,不合时宜,会让人产生敬畏感,甚至感到有些怪异。东荡子就是这样的人。虽然他热爱工作,也为人向善,但事事追求完美,眼中容不得沙子,可是现实生活中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无法完美;他无法忍受市侩行为,可是没有哪个时代不是市侩行为主导的社会,所以同事们都对这位才华横溢的诗人敬而远之,视为怪人,所以他从事过的许多工种都非常短暂,常在不欢中结束,他现在从事工作是唯一的例外。
  东荡子为人疏宕洒脱,性情直率,不讲繁文缛节,也不圆滑世故。一次众多诗友在客村聚餐,餐后谈诗论道,东荡子口若悬河,激情飞扬,众人难以插嘴。可是,话题一转他立即兴味索然,独自退桌后坐。不到一根烟功夫,酣声如雷,引得朋友们会心一笑。只有朋友,同道中的文人朋友才理解他、接受他、支持他,理解他的作品、接受他的为人、支持他的干事。他常常为自己拥有这样一帮优秀的朋友感到自豪,大家也因有东荡子这样优秀的朋友感到骄傲。
  东荡子的诗歌具有永久的魅力,迟早会得到公认。



东荡子:给蚂蚁戴上王冠



2013年06月27日12:30 南都周刊



  记者_唐不遇

  木匠的儿子

  许多年之后,面对第八届“诗歌与人·诗人奖”的奖杯,诗人东荡子会回想起他颠沛回来的那天,父亲质问他理想的那句怒吼。父亲劈头盖脸地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东荡子脱口而出“我想做诗人”。父亲立马吼道:“杜甫死了埋蓑土!”
  几十年过去了,东荡子已经成为一位知名诗人,但父亲的这句话仍然让他怀想不已。他说,当时母亲听后非常愤慨,他倒十分平静,甚至有一丝说不出的愉悦。因为这句话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它新奇的气味一下拽住了他,令他恍惚之间遁入远离烟火人间的世界。令他怀想的不是杜甫的悲惨命运,而只是东荡洲土话里的那个“蓑”字,它到底该怎样写?它成为东荡子生活里的一个漏洞,他对它一无所知。
  “无知,漏洞。这仍然是父亲给我的启示。无知便需要去认识,漏洞则需要修补。大自然创造了人,在生命里肯定也留下了许多我们充满无知的漏洞,诗歌便是我们心灵深处的一个漏洞,它要求我们渴望无所不在的人性美,以及高贵和光荣,然而无知使它落满尘埃,又更被世俗的利器所摧残。”
  5月18日,东荡子获得了诗歌民刊《诗歌与人》主办的第八届“诗歌与人·诗人奖”,该奖前两届得主分别是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和斯洛文尼亚诗人托马斯·萨拉蒙,他是获得该奖的首位广州本土诗人。在广州举行的颁奖礼上,东荡子发表了一篇题为《一个手艺人的启示》的获奖感言。在讲述了上述故事之后,他意味深长地说:“作为诗人,面对漏洞我只是一个修理工,我不能像父亲那样去修造更多的木器,我的工作却必须是小心翼翼去寻找—隐秘在自己心灵深处的那些漏洞,并一一修补。”
  东荡子说的手艺人是他的父亲,也是他自己。东荡子家是一个木匠世家,他的父亲是家乡方圆百里备受爱戴的木匠。小时候,他常常看着父亲挑着一担工具走村串巷,有时他也会牵着父亲的衣角跟在后面。
  “我是一个木匠的儿子,我会说写诗是一门手艺,我懂得手艺这门行当,手艺人特别珍爱名声,因为他们靠手艺吃饭。这是父亲给我的启示。”
  而跟着父亲走村串巷,仿佛和东荡子后来漫长的游荡生活有着某种联系:高中不到一年,他便服役于安徽蚌埠某部,后代课、经商、做记者、当编辑等,干过十数种短暂职业,曾在深圳、广州、长沙、益阳等地工作或闲居。直到2005年10月,在他41岁生日的时候,他的生活才稳定下来,开始定居广州增城,在一家报社工作至今。
  《诗歌与人》主编、诗人黄礼孩说,东荡子的整个青春年代,都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诗歌是他破碎生活惟一串起来的珍珠。
  他在给东荡子的授奖词中写道:“东荡子的诗歌具有乌金般的硬度和光芒,坚实、高迈、宁静,他的所有努力,就是要为这个喧嚣的时代安一颗诗歌之心……他的诗歌已远远超越了当下诗歌那些惯于哀叹、感伤、愤怒、破罐破摔的写作,创造了一个坚定、宽阔,充满爱的诗歌世界。”

  诗歌是一个动词

  “大地啊/你允许一个生灵在这穷途末路的山崖小憩/可远方的阳光穷追不舍/眼前的天空远比远方的天空美丽/可我灼伤的翅膀仍想扑向火焰”(东荡子《旅途》)。
  东荡子的诗歌纯粹而澄明。在他的诗中,一些频繁出现的词语,比如远方、大海、光荣、火焰,构成了他诗歌王国的“王冠”。
  正如评论家洪治纲所说,东荡子是一位执着的从不放弃自己信念的诗人,一个远离烟火气息的超脱的人。1987年开始写诗的他,似乎依然在坚守着一种属于上世纪80年代的诗歌理想,一种基于人性的终极追求,一种属于他个人的使命。而这个使命,以他的话说就是“立足消除黑暗,理想诗人合一”。不同于那个年代的是,这不再是狂热的口号,而是带着异常冷静的口吻提出的。
  他不忌惮“光明”这个如今往往被批评为高蹈的词。那是他的乌托邦。或者说,光明就是他尽力返回的家乡。即使在最颠沛流离的生活中,他仍是一个固守着大地和家乡的诗人,就像他的笔名所揭示的:他的家乡是湖南沅江市东荡村,因此他的笔名就叫做东荡子
  因此,在写诗多年后,在对“我为何写作,我如何写作”这一问题的深入思考中,东荡子突然发现:诗歌是一个动词。他的意思是诗歌一直在帮助人类不断认识并消除自身的黑暗,但这同时也暗指了一种漂泊的命运。
  “可能我是一片真正的黑暗/神也恐惧,从不看我/凝成黑色的一团。在我和光明之间/神在奔跑,模糊一片”(东荡子《黑色》)。东荡子的写作有神性和神秘性的倾向,而在他向着光明、带着神性和神秘的写作背后,黑暗是一个关键词。不理解在他诗中屡屡出现的黑暗,就无法理解他的诗歌和心灵。
  东荡子认为,诗歌中的黑暗存在许多方面,有的甚至为一种狭小的形式写作,并不断地在这种形式中纠缠。这些形式可能是一种并不宽阔的语言形式和观念形式,或技术纠缠,或私情膨胀,或一厢情愿的个人色彩纠缠,或甚至为消除一种修辞纠缠而写作。这些都是不宜的,都应视为诗歌和做人意识上的黑暗。
  东荡子坚信,一个不断消除自身黑暗的人,是一个不断完善的人。诗歌是建设未来的工作,而未来永远是人们灵魂深处渴望的,它代表着自由、平等、健康、美好、真实、善良和进步。“我愿望借助诗歌,把一个理想的人在诗歌中表现出来,或在诗歌里完善一个人的理想。”他乐观地说:“诗人可以被消灭,但诗歌永远在照耀,就像太阳,除了对它享受,我们无可奈何。”同时他又颇为智慧地说,“我坚信从自己身上出发,从他人身上回来,我将获得真正的光明。”
  东荡子甚少提及他早期的两本诗集《不爱之间》(1990)、《九地集》(1997)。写第一本诗集时,他年轻、幼稚,有几首诗不错,但更多的诗歌有许多故意、煽情的成分和技术形式上的痕迹。他认为这是他内心中的黑暗在诗歌中的体现。第二本诗集有明显变化,但那种像斧头一样劈下来的激情、锋锐、急速的语言,又被他称为“新的黑暗”。在此后的两本诗集《王冠》、《阿斯加》中,体现了他新的努力方向:从容、缜密、丰盈。“更高的境界应是空穴来风”,“最好的诗歌应是更高更广阔的光明境界,诗人应奔走在光明中,而不只是停留在狭小的形式黑暗里。”
  东荡子写于2009年的一首诗《异类》,已成为他的自画像:“今天我会走得更远一些/你们没有去过的地方,叫异域/你们没有言论过的话,叫异议/你们没有采取过的行动,叫异端/我孤身一人,只愿形影相随/叫我异类吧/今天我会走到这田地/并把你们遗弃的,重又拾起”。
  洪治纲说,通过这些异常澄明、纯粹的短章,东荡子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绝俗者的姿态,一个只愿意用心灵与世界对话的身影,一个像狮子般独来独往的行者。“身处红尘之中,我们意气风发,我们行色匆匆,我们纸醉金迷,我们光宗耀祖,我们歌功颂德,我们仰承鼻息,可是,我们究竟遗弃了多少本真的心智?我们又抛却了多少内心的莲花?而东荡子只愿意做一个心无旁骛的‘异类’,‘走得更远一些’,将我们不断遗弃的珍贵之物一一拾起。”
  自称“异类”的东荡子,总是在诗中构造着一个独孤而自得的场景:他独自一人出现在原野上,与河流、树叶、蚂蚁为伴;或者在牧场上挤牛奶,因为“挤牛奶和写诗歌,本是一对孪生兄弟”。
  他是在宴席结束之后到达的那个人。
  他是给蚂蚁戴上王冠的那个人。

  (原标题:东荡子:给蚂蚁戴上王冠)



东荡子的气象

                                            □黄礼孩


  广东省作协副主席温远辉(右一)、《世界文学》主编、翻译家余中先(左一)为东荡子颁奖

  

  每个优秀的诗人都有自己的气息,但一个杰出的诗人,他拥有的是气象。东荡子懂得在诗歌中调和各种不相干的事物,向内潜进又向外延伸,气场逐步强大,有时摸不到边缘,他无边的弥漫,实际为了生命的结晶,如此就有了个人的气象。“没有人看见他和谁拥抱,把酒言欢/也不见他发号施令,给你盛大的承诺/待你辽阔,一片欢呼,把各路嘉宾迎接/他却独来独往,总在筵席散尽才大驾光临”(《他却独来独往》),这首诗歌有某种神秘的戏剧性和幽默感,诗人仿佛在扮演某种孤独的角色。从自我、自大到大我、无我,一个独自燃烧的倨傲的灵魂才能在世间不按规矩来去自如。
  诗歌是一切艺术的状态,是打破局限和寻找新目标的状态,也是在共同倾向中找到自我倾向的状态。《朋友》一诗是自我状态中飞向另一个世界的披风:“朋友离去草地已经很久/他带着他的瓢,去了大海/他要在大海里盗取海水/远方的火焰正把守海水/他带着他的伤/他要在火焰中盗取海水/天暗下来,朋友要一生才能回来”。诗人写的是朋友,朋友不是他者,也许就是自我。“朋友”在人世间长途跋涉,从海角到天涯,用一生才能返回,整首诗歌弥漫忧伤的色调,甚至有挽歌的伤情,却又是英雄主义孤独的阐释。这样一种为了理想不计后果的人,他就是一个异类。“今天我会走得更远一些/你们没有去过的地方,叫异域/你们没有言论过的话,叫异议/你们没有采取过的行动,叫异端/我孤身一人,只愿形影相随/叫我异类吧/今天我会走到这田地/并把你们遗弃的,重又拾起(《异类》)”。在一个人云亦云的时代,在一个价值丢失的年代,人们把人类的一些美德早已遗弃。守护着道德底线的诗人,因为固守古老的真理反而被视为异类。
  东荡子不是一个博学强记的人,确切地说,在我所知的写作者中,他是罕见的与书本有着天然距离的人。然而,在诗歌写作中他似乎更讲究对中国古代诗歌优良传统的继承和发扬。他依赖于自己的诗歌天赋,也深信自己的人性体悟。他在学校学习的时间很短,阅读量也极其有限,生活方方面面成为他主要也是重要的教材,他通过写作去寻找自我的声音,发现生命的黑暗与光亮。他当过兵,教过书,做过报纸编辑,卖过冰棒,开过小饭店、茶楼等,这十数种职业,对他来说都十分短暂,且更多的时候,又都伴随他混迹于嘈杂的大街小巷。可以说,颠沛流离的生活充满了他的整个青春年代,诗歌是他破碎生活唯一串起来的珍珠。
  优秀的诗歌是人格的魅力,是人格的跃动。《宣读你内心那最后一页》是这样的诗歌:“该降临的会如期到来/花朵充分开放,种子落泥生根/多少颜色,都陶醉其中。你不必退缩/你追逐过,和我阿斯加同样的青春/写在纸上的,必从心里流出/放在心上的,请在睡眠时取下/一个人的一生将在他人那里重现/你呀,和我阿斯加走进了同一片树林/趁河边的树叶还没有闪亮/洪水还没有袭击我阿斯加的村庄/宣读你内心那最后一页/失败者举起酒杯,和胜利的喜悦一样”。在这首诗歌中,“阿斯加”是诗人虚构的一个形象,他是一个人,也可能是灵异动物,或是别的什么东西都可以。诗人把自己化身为“阿斯加”,他朗读一个人的“宣言”:失败者举起酒杯,和胜利的喜悦一样。诗人在这里颠覆传统的“成王败寇”,给失败者以人性的关怀和永恒的尊严。
  (作者是诗人、《诗歌与人》主编)







东荡子的短诗魅力


□东篱


    我无法准确地说出诗是什么,我只能说“诗就是诗而不是其它”这样一句废话,正如我无法准确地说出一个抽象的好诗(概念),而只能说出一首具体的好诗一样。

从最早的抒情言志到后来的“诗到语言为止”,几乎每个时代的诗人都在思索并努力回答着“诗”和“好诗”这两大命题,虽然穷究诗歌概念于一个诗人的具体写作而言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但不可忽视和回避的是,一些看似无关紧要问题的厘清,仍会有助于事物本来面目慢慢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文字关乎内心。诗歌写作自然也是听从内心的召唤,并与我们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我们的生活以及生命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正如张绍民所说:“诗歌是灵魂的出口,从出口向前,有辽阔的家园”。在这里,我理解的“家园”即是诗歌与世界(以下所说“世界”,均含事物、生活、生命)联系的结果,它不等同于我们这个此在的家园(世界的一部分),而是诗歌提供给我们的诗人所体验到的家园(世界的一部分)。

于是,问题出来了:诗歌是让我们的世界更清晰,还是更模糊?换句话说,诗歌是竭力揭示世界的本来面目,还是离世界的本相越来越远?当然,这无需我回答,谁都会说诗歌肯定是要揭示世界的真相,说出真知、真理。但说容易,做并不是每个诗人都能做得到的。当一些诗人习惯于堆砌华丽的辞藻无休无止地修饰,习惯于不加节制地抒情主观提升人为拔高,习惯于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世界身上的时候,恰恰是对世界本来面目的一种遮蔽,离世界的真相反而越来越远了。因此,遮蔽与反遮蔽才成为近年来所有有追求的诗人内心里的一种抗争。而能否说出世界的真相、真知、真理,恰恰是衡量一首好诗孬诗的一个标准和尺度。

东荡子是优秀的,他的大量的短诗是漂亮的,他窥见了世界的真相或秘密并冷静地给予揭示或说出,他的诗在认识真知、真理,在竭力抵达世界的本来面目的高度。

比如,《朋友》——

朋友离去草地已经很久
    他带着他的瓢,去了大海
    他要在大海里盗取海水
    远方的火焰正把守海水
    他带着他的伤
    他要在火焰中盗取海水
    天暗下来,朋友要一生才能回来

  无疑这是一首非常好的诗:语言干净、利落,情感沉静、内敛,视野开阔,语意清晰,更为关键的是,这首只有七行的短诗,极为形象而真切地揭示了“朋友”(可能指任何一个人)活着的真谛——每一个人都在为一滴海水而活着,而为了一滴海水则要付出他的一生(东荡子语),这就是我们的人生,永远有着终极追寻的美丽和悲壮。
  比如,《暮年》——

   唱完最后一首歌
    我就可以走了
    我跟我的马,点了点头
    拍了拍它颤动的肩膀
    黄昏朝它的眼里奔来
    犹如我的青春驰入湖底
    我想我就要走了
    大海为什么还不平息

  这首诗同样具备了东荡子所有精制短诗的优秀品质。暮年是沉静的,它黄昏一样奔来,犹如一个人的青春驰入湖底。一个“奔”字和“驰”字,既与马的本性相符,又极简洁地道出了人生的短促。但人的情感显然是复杂的,当人生有些东西真要告别的时候,仍不免一番心潮澎湃。
  认识真知、真理需要智慧,但这种智慧绝不是某些口语诗人的小聪明、小感觉,而是平凡中见灼见,朴素里显灵光,有一种大智若愚的高远情怀。比如,《寓言》说出了“他们看见黄昏在收拢翅羽/他们也看见自己坠入黑洞”;《植物在风中摇摆》说出了“植物在风中摇摆 像人的尾巴/植物在我们迎接的深秋弃落它们的果实”。他说童年时代:“我从那里望到的岁月,春天的山岗/春天的河边小鹿在喝水,在凝望”;他说诗歌和爱情:“一棵结满果子的树/即使结满烂果子/即使它会因此而连根扭断/它也要结果”。他说木马:“但一匹好的木马曾经是狂奔天空的树木/它的奔跑同时也不断地朝着地心远去”。在《在空中的梦想》中,他揭示道:“蜘蛛没有翅膀,也没有梯子和脚手架/它却造出了空中的梦想”;在《王冠》中,他揭示道:“蚂蚁是完美的/蚂蚁有一个大脑袋有过多的智慧/它们一生都这样奔波穿梭往返/忙碌着它们细小的事业/即便是空手而归也一声不吭马不停蹄”。等等。这些诗句虽不深奥却见深刻,虽朴素却惊人,因为它说出了世界的真相,或者说它在努力朝着世界的本来面目的高度迈进,真相、真知直至真理的力量是无穷的,是震撼人心的。
  东荡子在《九地集》的前言中有这样一段话:

  多年以前,我在街头经常被一些卖老鼠药的江湖人的叫卖声吸引。其中一次,让我在那地摊前驻足了好久,那个中年汉子一副农民的敦厚,他蹲在地上极其平缓而有力地叫道:“药在哪里,老鼠就死在哪里”。顿时,我觉得我便是一匹藏在他面前的老鼠,我又好像带着一大群老鼠,停在他的面前。我的牛仔袋里全是一些可爱的老鼠,瞬刻,我开始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难道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它却道出了生的秘密、追求的秘密……最终是幸福的秘密吗?我感到幸福,又感到可怕……

  作者之所以为一句极普通的卖老鼠药的话所震撼,正是因为它提示出了这普通中所暗含的事物(老鼠、药、人)的秘密——生的秘密、追求的秘密……最终是幸福的秘密。
  揭示世界的真相、真知直至真理,不仅仅需要智慧,更需要勇气,一种面对内在真实的勇气。真实在诗歌写作包括所有文学创作中都应当是最宝贵的品质。但事实上,我们所知道和所看到的并非如此。好多诗人作家不敢面对真实,或回避,或遮掩,或粉饰,或美化,因此我们看到的他们所提供给我们的世界永远是圣洁的天堂。很显然,世界既不是一部分人所说的天堂,也不是另一部分人所说的地狱,它既有光明和美好的一面,同样也充满了黑暗和丑陋、痛苦和困境,能不能面对这种真实,揭示世界的阴暗面,也在很大程度上折射了一个诗人作家的道义和良知。


                                    (摘自原文前半部分,标题有改动)



东荡子:这里很适合居住和写作

                                          □新快报记者 曹洪梅




  
  约访东荡子时,正值一个暖日,在五仙桥,画家、诗人、雕塑家,十余人围桌而坐。
  坚实的平头、军阀的面孔、斯大林式的胡子,几杯酒落肚,性情燃烧起来的东荡子声音高亢,仿佛要将空气砸出坑来。
  参军、退伍,教书、做生意,青海支边、复旦读书……
  仿佛一切,都是为了让东荡子保持一个漂泊的姿势,直到2005年落户增城。
  去当兵
  “我想反正读书就那个样子,不如当兵去好,对家里人说不读书了也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其实这个名字没有人家想象的那么复杂,它只是一个地名,是我出生的村子,那里就叫东荡子。”东荡子解释说,顺便又补充了一下东荡村的来历,“东荡子的子是一个后缀字,音轻读,没有特别意义。东荡子首先是一个俗名,又叫东荡洲,它们的历史一样久,沅江建市后,这个村子的俗名升级成行政名词,只是将后缀的子字丢了,叫东荡村。”
  东荡子说上高中时成绩不好,读了不到一年便当兵了。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当兵,完全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
  当时,东荡子陪一个朋友到镇上去应征体检。没想到,朋友在第二关就被刷下来了。“我说,我去试试看。就这么随意一试,居然通关过了。我想反正读书就那个样子,不如当兵去好,对家里人说不读书了也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东荡子点燃一支烟,接着说道:“我记得在去部队的火车上,忽然害了眼疾,也就是红眼病,谁见了我都怪怪的,觉得很没面子,那一天正是我的18岁生日呢。”
  东荡子说自当兵以后,就很少有在家乡生活的感觉了,因为以后的日子充满了漂泊的风雨。
  印诗刊
  “为了填满版面,我一晚上写了23首诗,但又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写的,就想了20个笔名”
  之后的几年,东荡子当过代课老师,帮人照相为生,卖过图书、冰棒,开过小店,当过秘书,编过书,甚至还跑去西北支边。
  1987年7月,刚进入炎热的夏天,东荡子突然觉得经营一家饭店很傻,因为他要做一个诗人。
  于是,东荡子卖掉摩托车,卖掉照相机,去县城租了一套老式商品房,木质结构的,墙上糊满了白纸,只有一个天窗,在里面住了近两年时间,中间去过鲁院,又去了复旦,但又都回到了这个房间。
  “我在诗歌路上的起步便是从这个房间开始。”东荡子说。
  在此期间,东荡子组织了一个诗社,并印发了《青年时报》。“说起来很有意思,”东荡子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为了填满版面,我一晚上写了23首诗,但又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写的,就想了20个笔名。后来有一首入选了《绿风》,这是我公开发表的第一首诗。”
  去深圳
  “进了深圳的第一个晚上,当我与朋友怀着美好的期待在街头散步时,就被警察逮个正着”
  酒桌上,东荡子神采奕奕,很有东晋名士风度。
  第一次来广州,大约在1992年10月,东荡子和一个朋友想去深圳打工,便先来到了广州。
  “那个时候去深圳可没现在这么自由,要特别通行证,可是,我和朋友什么证件也没有,怎么办呢?”讲起往事东荡子笑起来。那时候,正是老兵退伍的季节,东荡子落脚的地方叫梅花园,一个老乡告诉他,搞到一张退伍证也许能过去。于是,他们拿着老乡搞来的假退伍证,真的很顺利地就进了深圳。
  然后,好运气并不总是有。“进了深圳的第一个晚上,当我与朋友怀着美好的期待在街头散步时,就被警察逮个正着。警察要求查看证件,我们把退伍证拿出来,巡警发现是假的,当场撕个粉碎,并且勒令我们明天就离开深圳。”
  “当时,我的心一下子也随着纸片碎了一地,赶紧回到旅店不敢出来。那天夜里,在蚊子的围攻下,我在一张烟纸上写下一段话,随手放进了牛仔裤口袋里;多年后,翻出来一看,自己都震惊了,那是一首很漂亮的诗啊。”
  驻广州
  “那时候没有手机,大家就像约定好了一样,每个周末从不缺席”
  对东荡子而言,真正体验广州则要从“太和楼”开始。
  1995年东荡子放弃深圳的高薪工作,来到广州,因为“女朋友在广州”。
  之后短短两年,留在东荡子和女友脑海里,最深刻的莫过于搬家,因为接连搬了七八次家。黄埔、小北、杨箕、林和、石牌,后来在太和,再后来又搬到梅花园。“不经意,就住了大半个广州。”
  在太和居住的时光,让东荡子颇为怀念。因为“世宾、黄礼孩、江城、温志峰等当时在广州比较活跃的一些诗人,每个周末,都要来我家一聚,从不间断。”东荡子说这些的时显得很是兴奋,“尤其是世宾,骑摩托车从100公里外鹤山赶来,风雨无阻,聚在一起聊诗歌,谈理想,经常通宵达旦。”
  之后,这种沙龙式的聚会一直延续到东荡子迁居梅花园,那时每周末来的人更多了,诗人、歌手、记者、画家等,也因此认识了更多朋友。“那时候没有手机,大家就像约定好了一样,每个周末从不缺席。”
  每次聚会,东荡子少不了要拿出几道拿手菜:红烧肉、红烧猪蹄……然后对酒当歌,几多欢乐。
  这种漂泊直到2005年,随着东荡子将户口落入增城才算告一段落。“这里环境很好,适合居住和写作。我在增城的几年时间里写的东西比过去的加起来还要多。”也许是厌烦了漂泊,也许是很满意现在,言语间,东荡子洋溢着欣慰的笑容。






灼伤的翅膀依然扑向火焰

——东荡子诗歌读后

□作者:洪治纲




  在广州生存着这样一群人,他们是极少数,他们的诗写得绝对优秀,为人绝对上乘,但由于不在体制里谋生,不是教授和记者,也不是小说家或房地产商,什么是常压热水锅炉?手中没有任何权利资本,他们至今仍游走在城市的边缘,较少为国内功利的诗坛所关注,但他们都是心灵高贵的人,不会为名利而烦恼,更不会像某些诗人那样蝇营狗苟、四处钻营。他们是诗歌的异类,一群杰出而寂寞的歌者,一群来自北方的诗歌移民,他们自信地写着,不必为生存而歌,只年复一年把诗歌的锋刃越磨越亮。卫星电话中继通话器是现代移动通信的产物,其主要功能是填补现有通信(有线通信、无线通信)。东荡子就是其中之一。
  今天我会走得更远一些
  你们没有去过的地方,叫异域
  你们没有言论过的话,叫异议
  你们没有采取过的行动,叫异端
  我孤身一人,只愿形影相随
  叫我异类吧
  今天我会走到这田地
  并把你们遗弃的,重又拾起
  这首写于2009年春天的诗,但是目前国内对于塑胶地板这个词的理解完全是相反的。标题就是《异类》,完完全全是东荡子异类人格的写照。
  我曾断断续续读到过一些东荡子的诗,也听子庆说起过他,但真正领略到他的风格,还是在2005年秋天广东作协举办的一次诗歌笔会上:当东荡子上台朗诵,其声铿锵,筒灯一般是有一个螺口灯头,可以直接装上白炽灯或节能灯的灯具。似利斧劈柴大起大落,还情不自禁地挥舞手臂,简直要把整个屋顶掀到空中,所有在场的人都被他“雷”到了……回来路上,我和子庆说起他,子庆感慨道,会朗诵的诗人不多,东荡子是个例外,他的朗诵就像他的诗一样,相当独特!
  不久,我们收到了东荡子的诗集《王冠》。从诗集的简介里我才知道,东荡子本名吴波,1964年9月生于湖南沅江市东荡村,F系列平行轴斜齿轮减速电机结合国际技术要求制造,具有很高的科技含量。一个木匠世家。他高中未读完就去当兵,复员后当过代课老师,经过商,做过记者和编辑,1994年到深圳打工,后又转到广州,干过十数种短暂的职业,时而工作,时而赋闲。光端机就是光信号传输的终端设备。由于目前技术的提高,光纤价格的降低使它在各个领域得到很好的应用。这份履历令缠绵职场的我有些艳羡,我觉得诗人生涯就应当是穿州过县,游走于红尘与白云之间……我打开他的诗集,仔细地读着,开篇就跳出这样的好句子:
  他们看见黄昏在收拢翅羽
  他们也看见自己坠入黑洞
  仿佛脚步停在了脸上
  他们看见万物在沉没……
  ——《寓言》
    所以,诗人坚定地说道,“明天在前进,他依然陌生/摸着的那么遥远,遥远的却在召唤/仿佛晴空垂首,一片树叶离去/也会带走一个囚徒”。一片树叶的离去,不是死亡的开始,而是脱离羁绊后的重生,是自由和漫游的开端。晴空垂首,在远方的召唤声中,生命穿越了世俗,从此踏上了自由的征程。这种高贵和自信,是属于东荡子的,也是属于那些超脱者的。在《他却独来独往》,他曾如此写道:“没有人看见他和谁拥抱,把酒言欢/也不见他发号施令,给你盛大的承诺/待你辽阔,一片欢呼,把各路嘉宾迎接/他却独来独往,总在筵席散尽才大驾光临”。或许,东荡子就是这样的人,廉价的社交礼仪,庸俗的人情世故,对他来说不仅没有意义,而且虚耗生命,所以,他“总在筵席散尽才大驾光临”。“筵席散尽”,人群流空,一片寂静,主人或许正沉浸在巨大的疲惫和虚空之中,他终于以脱俗者的身姿“大驾光临”,以自身的高贵和卓越,激起了主人的另一种心潮。
如果说东荡子是一个绝对的遁世者,我又觉得并不确切。因为他的诗并没有刻意回避尘世,没有刻意地敌视现实,只不过,他从来不受世俗的干扰,更不受世俗的诱惑。疯癫的欲望,喧闹的灵魂,幽暗的人性,失控的命运,都没有进入他的诗歌,却又分明站在那些言辞的背后,映照着这世间一朵孤独的莲花。他不仅清醒地看到,“人人都会削制芦笛,人人都会吹奏/人人的手指,都要留下几道刀伤”,而且他也明白,“毒蛇虽然厉害,不妨把它们看作座上的宾客/它们的毒腺,就藏在眼睛后下方的体内/有一根导管会把毒液输送到它们牙齿的基部/要让毒蛇成为你的朋友,就将它们的毒液取走”。取走毒液,抽离其中恶俗的成分,让目光撇开世俗的幻象,“异类”的人同样可以安顿“此在”的生命。人生如此繁杂,洗尽铅华,虽然说起来非常容易,但要实践起来,该是何等的艰难!所幸的是,东荡子就有如此的信念,也有如此的雄心。面对凡尘的功名利禄,“可他仍然冥顽,不在落水中进取/不聚敛岸边的财富/一生逗留,两袖清风”。
    为生命的“彼在”而活,并努力活出人类应有的尊严,这是东荡子的人生理想,也是他的诗歌所迸发出来的独特光芒。我曾经迷恋过诗歌,也发表过一些幼稚的作品,但在后来很长一段时期,我都不太爱读诗歌,不是因为不喜欢诗,而是面对一些乱象丛生的诗歌心生厌倦。在我的心目中,诗不应向形而下注目,也不应向现实握手,它应该而且必须面对灵魂说话,关心精神的彼岸之境,关心人类业已荒废的园地。
    现在,东荡子以他赤裸的情怀,直接展示了这种诗歌的质地。“多么圣洁/树根在肉体里伸展/穿过地皮,把血肉的思想指引到该去的地点”,这既是他的诗歌理想,也是他的人生信念。在他的诗歌中,常常会出现“你”和“我”或者“他”和“我”的对应,这种频繁的人称穿梭,在其他诗人的一些抒情短章里我们很少看到,但东荡子却情有独钟。它们不仅仅是为了张力的需要,还有诗人主体意识的自我对话,即一种“此在”和“彼在”之间的映照与叩问。譬如《小屋》、《相信你终会行将就木》、《高居于血液之上》等等,都是如此。读这些诗,你仿佛与一个智者在倾谈,谈他的困惑,谈他的渴望,展示他内心的荣光,抒发他魂牵梦萦的“阿斯加”,使你不用担心自己的孤寂和隐恐,因为“葡萄发酵的木架底下,还有一个安静的人/当你在书页中沉睡,他会替你睁开眼睛”。
    我喜欢东荡子的诗歌,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一个“异类”的存在,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诗与世俗保持着绝对的距离,还有他的诗歌中自始至终贯穿着的一种精神,一种神圣无上的荣光,一种试图覆盖所有人间黑暗的光明之灯。这一点尤为重要。因为在我的心目中,一个没有乌托邦情怀的诗人是不可想象的,他也不可能找到灵魂的栖居之地。面对不断被异化的人类,面对被文明不断修饰的生活,终极的“彼在”必须要坚定地植根于诗人的灵魂中,他才能向人们发出清晰而有意义的声音。不错,乌托邦就是乌托邦,它虽然不可实现,但并不表明人类就不需要它。东荡子自己也说:“我坚信从自己身上出发,从他人身上回来,我将获得真正的光明。”我想,这种“真正的光明”不是一种廉价的道德吁求,而是他对诗歌本质的理解和守护。它蕴含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境界,就像泰戈尔或纪伯伦那样,无论面对怎样的世象,最终都聚焦在那种高迈的信念之中,没有人能够摧毁,也没有人能够剥夺。
也正是这种终极性的生命追求,给了东荡子不竭的激情,使他一次次面对庸俗的现实,总能看到自己内心的“王冠”,总能发现“大地将把一切呼唤回来/尘土和光荣都会回到自己的位置/你也将回来/就像树叶曾经在高处”。有了这种高迈的信念,即使面对一群微不足道的“蚂蚁”,面对一群默默无闻的劳作者,他依然能够赋予它们以无限的荣耀,“把金子打成王冠戴在蚂蚁的头上/事情会怎么样,如果那只王冠/用红糖做成,蚂蚁会怎么样”。是的,当王冠被拥戴在这些沉默者的头顶,世界将会怎样?我们崇拜的目光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我们敬仰的价值又会出现怎样的迁徙?东荡子的诗,就是通过这些饶有意味的追问,在传达他对生命敬畏的同时,也展示了他的哲思,表达了他那真诚的吁求:“应该为它们加冕/为具有人类的真诚和勤劳为蚂蚁加冕/为蚂蚁有忙不完的事业和默默的骄傲/请大地为它们戴上精制的王冠”。
   “请大地为它们戴上精制的王冠”,这是一种吁求,更是一种捍卫,它传达了东荡子对于生命价值的尊崇,也体现了他对那种“忙不完的事业”的敬重。在《英雄》中,他再一次表达了这种追问,当一切掌声和欢呼远去,当寂静扑面而来,“你为什么颤抖,我的英雄/你为何把喜悦深藏/什么东西打湿了你的泪水/又有什么高过了你的光荣”?是啊,当一个对手的失败成就了你的“英雄”美名,当一个巨大的灾难促成了一个英雄的诞生,在“英雄”的盛名之下,又有多少伤痛不能抚平,又有多少血泪不曾流干?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而英雄,四处收获掌声的英雄,又怎能不感到颤抖?在《伐木者》里,诗人同样追问道:“不知道伐木场/需要堆放什么/斧头为什么闪光/朽木为什么不朽”。在《暮年》里,诗人还是不停地追问:“我想我就要走了/大海为什么还不平息”……这些追问,与其是说东荡子对世界的质询,还不如说是他对生命的反诘。
东荡子的诗具有强烈的寓言色彩。他能够从容自如地调动一些简单的意象,用近乎透明的言辞,通过潜在的对话或者不停的反诘,有效地表达自己的内心理想,展示自己的人生信念——为黑暗而来,将光明安置在大地深处,驱除每一片尘世间的阴郁。这种执著的信念,这种令人敬慕的乌托邦情怀,渗透在他的诗中,成为他那灵魂的见证。为此,他赞颂《夜晚不能带走的》野草,“它容易腐烂/容易再生/但永不消逝”;他坚信“你那无助而怜悯的心/有一天会闪耀”;他渴望《到中国去》,“哪怕是赤磊河畔的东荡洲/诺贝尔也会驻足,脱帽致敬”。
    在东荡子的诗里,我们看不到诗人的傲慢,也看不到他的焦灼和愤怒,他仿佛一位历经沧桑的人,又好像一位洞穿一切的人,平静,舒坦,轻松,宽容,以自己特有的专注姿态,关注着事物的真相,打探着生存的秘密。他的诗,遍布了很多哲思,却很少露出哲人的腔调,而是以谦卑的方式,从自然中最常见的事物入手,抒写自己的冥想与体悟。
    因此,我以为,东荡子在本质上并不是一个桀骜的人,而是一个谦卑的人,一个从不放弃自己信念的人。他的诗,简约但不简单,质朴之中,浸润了感恩之情,也不乏宏阔的视野。他自己曾坦言道:“拥有正义感的诗歌,在任何时代和社会舆论方面总是容易被拥戴,是合情合理的事实,它符合人民生存现实中的基本感情和愿望,是诗歌精神的体现。诗歌是建设未来的工作,而未来永远是人们灵魂深处渴望的,它代表着自由、平等、健康、美好、真实、善良和进步。”的确,这些简单而美好的意愿,既体现了诗的本质,也传达了诗人对人生的建设性理想。面对这种理想,东荡子体现出异常罕见的坚定性,一如他在《旅途》中所写的那样:“大地啊/你允许一个生灵在这穷途末路的山崖小憩/可远方的阳光穷追不舍/眼前的天空远比远方的天空美丽/可我灼伤的翅膀仍想扑向火焰”。




遥寄东荡子


□俞昌雄


阿斯加的火盆就在居室里
我的兄弟,过了暮年,雪是从下往上的
它们像植物一样生长
阿斯加听得见地底冒出的泉音
我的兄弟,你已如此平静
风吹过的纸片,雨洒过的江河
阿斯加要一路奔向山岗
我的兄弟,你早已两手空空
学乌鸦的黑,还迷恋深海里的鱼群
阿斯加喊了几声,世界正疼痛
我的兄弟,寒冬总遥遥无期
雪地里获得新生的那个人,刚刚迈出几步
偏远处就有神迹,逐日闪耀

2013.1.17




诗友们悼诗

念念不忘

——谨以此诗献给著名诗人东荡子

□苏菲




内心时常有一种莫名的情愫
常常会惦记着读过的一首诗
就有将其据为己有
翻译成英文的强烈冲动
像一位多情公子巧遇烟波仙子
自此茶饭不思 又好似
一位多情女子遇见了白马王子
就害了单相思,便时常会想起


这也许是诗歌翻译者独有的情愫
你邂逅了一首绝世佳作
念念不忘,挖空心思,寻章断句
唯恐不能将其完美翻译装饰
好似一位情窦初开的女子
遇见了自己一生的情郎
相爱意踌躇,心儿总是不由己
爱吧,勿要犹豫,踌躇
任凭爱的狂澜奔腾不息
勿要搁浅在烟波里,抑郁不已

木匠的儿子他突然走了
——沉痛悼念诗人东荡子
黄曙辉

木匠的儿子他突然走了,他在看房的路上突然离去①
幻觉中,他看到了某处不合格的工程需要修理
他回家拿斧头,凿子,锯子,锤子,墨斗——
原来,天堂里有一处栅栏的木条确已断裂②


骑着白马,你像一道闪电离开了草场
远方的海水已经燃烧,你带着你的木瓢
去火焰里盗取海水。③饮马,研墨写诗
在空无一人的山谷,敲打藏于青石碑里的黑色声响


洞庭湖在昨夜突然发怒,浪高三千尺
围绕着东荡村那一株黄叶翻飞的杨树④
落叶萧萧,只剩下铜枝铁干,戳穿尘世的谎言
你的影子在浪花里隐现,杨树写满哀伤


到处是谶语。⑤黑色的木刻,曲尺变形
木匠的儿子走了,大地上那些指向天空的梁柱
尽是看不懂的符咒。人们走过空寂的墓地
一只鹰飞翔的姿势,像你用胡须写下的八字


附注:
①2013年10月11日下午4时许,东荡子在看房的路上突然心肌梗塞,不幸去世,享年49岁。
②东荡子最后一首诗歌是《让他们去天堂修理栅栏》,落款时间为“2013年10月6日11:53”。全诗如下:
鱼池是危险的,堤坝在分崩离析
小心点,不要喊,不要惊扰
走远,或者过来
修理工喜欢庭院里的生活
让他们去天堂修理栅栏吧
那里,有一根木条的确已断裂
③东荡子有一首著名的诗歌叫《朋友》,他在诗中写到“要在火焰中盗取海水”。
④东荡子本名吴波,生于洞庭湖边的东荡村,父亲是一个木匠,他后来写诗,就以东荡村作为笔名。
⑤东荡子的诗歌里,有大量的诗作写到死亡。尤其是他贴在博客里的最后一首诗《容器请在这里输入标题》和最后写的一首诗《让他们去天堂修理栅栏》,似乎惊奇地暗示了自己的结局!
                                           2013-10-12


诗人东荡子他走了

□诗天曲




诗人东荡子他走了
走得如此恍惚
他走在应该收获的季节
已经顾不上满眼金色
无奈地把悲痛留给了家人
把噩耗通知了朋友
留下空荡的主编坐椅
和一叠来不及整理的诗稿


增城日报正在连夜印刷
流水线奔腾着泪水般的波涛
唰唰声恰似连绵的呻吟
只等待天亮报童的哀鸣
号外,诗人东荡子
于2013年10月11日下午
悄悄地告别了这个世界


东荡子他走了
除了灵魂一样的诗歌
不会再牵挂他的坐椅  他知道
明天有人会将办公桌的朝向
旋转适当的角度
但绝对不会面对西方


宣读你内心那最后一页

——悼念诗人东荡子

□南南千雪


  
真的不能接受今天
你就宣读了你内心那最后一页
不忍离别啊,荡子
你不知道蚁穴未空啊
你的帝国已倾
不忍离别啊,我的《朋友》
你带着你的伤
你要在火焰中盗取海水
天暗下来,你要一生才能回来吗?
  
10月6日你写下
“让他们去天堂修理栅栏吧
那里,有一根木条的确已断裂”
难道,诗比你早了5日已知你命运将会在哪儿停住
那根断裂的木条一定是你阿斯加城堡里的某一处栅栏吧
  
荡子,一定是你想先于我们一步去往天堂
把你的《阿斯加》建造得比天堂还要天堂
等我们以后相继去做客
此生未与你谋面
只在影相里记住你
希望在我们去天堂的时候就能一眼认出
那个才华横溢,蓄着八字胡须的你
  
礼孩说你的诗歌具有乌金般的硬度和光芒
那就用你的诗建造你的帝国吧
不要再用木条
你也不用再去修栅栏
你能坐下来
让我请教你几个问题
“什么东西打湿了你的泪水
又有什么高过了你的光荣”
  
荡子,“为什么偏偏是你
奄奄一息,还不松手”
荡子啊,是你
是你那无助而怜悯的心
此刻正在天际照亮星辰
  


  注:《宣读你内心那最后一页》、《朋友》、《让他们去天堂修栅栏》系东荡子生前诗题。《阿斯加》系东荡子生前已出版的诗集。诗中加引号部分为东荡子诗作中的句子,这些句子更像是某个预言。泪悼荡子,愿他在天堂还是个诗人,继续建造他的《阿斯加》王国。


悲恸诗
□阿翔

猝然的下午选中了一个人,碰上闪电来得眩目
碰上高速公路来得太快,碰上秋天意味着一首诗
结束漫长的旅行。心脏如同无边冥想
脱离世事的假象,死亡减缩了你的身影
但剩下的声音,挤满了滔滔不绝的风云
王冠谢绝了合唱,回归到星座位置
相隔一步之遥的是广阔的拥抱

你有太多的颤栗。我无以言说
无从说诗艺,介于泣不成声和耳鸣轰响之间
中年昭示着天命,天地没有不散的酒宴
窒息之外,不足一个月,这些风景不算什么
秋日抱孤独,我承认此刻沉寂你其实
不需要沉寂了,你“去天堂修理栅栏”*
就像你未曾死而忙碌着生活

如果说气吞山河,那一定是你的乐趣
如果说胡子微微向上翘,那就是你从不涉及困惑
或者相反,你倾向于俊逸,代替了
醒来时的遗忘,即使是从不去惊扰我们
也会看到你的另一面。十月有花有色
猝然的下午不可能深入到新的建筑
一首诗叙说着永生永世的秘密

(祭东荡子)

注:*东荡子《让他们去天堂修理栅栏》


今夜不写点文字注定无法睡去
──给东荡子,你的诗我还未读完
□张洁

我们从未相识,我没有见过你
你的死,是一个陌生的死
一个毫不相干的死
你去了一个大家将来都会去的地方
那地方没有什么稀奇
说到将来,我们是否会在那里相识?
是否会有某个共同的朋友
站在我们中间
左手拉着你,右手拉着我,他说了一句什么
大家都在笑
很放松、很舒适,就像词语站在被你完成的诗里
不似此刻
这么沉重,这么拘谨
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眼神躲闪着眼神
语言回避着语言
好像不是你走错了地方,而是我无意间的迷失!


附:东荡子手迹——


(取自余丛微博,致谢。)



湖南家乡诗人的悼念

                           怀念诗人:从江堤到东荡子

                                陈惠芳


            <IMG title=怀念诗人:从江堤到东荡子 name=image_operate_15941381507499531 alt="诗人东荡子 " src="http://s12.sinaimg.cn/small/4d96152dgx6DlEayDpx1b&690">
                                 江堤                  东荡子


[size=+0]                                   

    今晚,诗人黄曙辉突然发纸条给我:东荡子去世了!
    我心头一震:又一位熟悉的湖南诗人,离开了我们。我也突然想起了我说过的一句话:诗歌替代我们活着!
    是的。东荡子去世了,东荡子的诗歌替代他活着。
    10年前,41岁的江堤去世了。
    10年后,49岁的东荡子去世了。
    都是那么年轻,都是那么才华横溢。
    他们都是农民的儿子。一个湘南,一个湘北。
    江堤是衡阳县木瓜村人。他留下了著名的诗歌《木瓜村阳光灿烂》。
    东荡子是沅江市东荡村人。他干脆将胞衣地当成了自己的名字。
    在这个悲痛的时刻,我怀念他们,怀念过去的时光。
    我认识他们都是上个世纪80年代。我们都是60后,都是从乡村走进城市的。最重要的是,我们都是痴迷于乡土的诗人。
    那是诗歌燃烧的岁月。清贫而坚韧的诗人,豪情万丈。我们吃着臭豆腐,骨子里却散发着诗歌的芳香。
    我与江堤交往很深,都是“新乡土诗派”的创始人。与东荡子交往不是很多,他南下之后,几乎没有联系。但不管时空交错,阴阳颠倒,我总是记着他们。诗人的心是相通的。
    江堤走了,东荡子也走了,留下了永恒的诗篇,留下了永恒的友情,留下了正跋涉在途中的我们。我们没有理由不举着他们留下的火把,继续前进,继续照亮变化莫测的人生。
    江堤的本名是李君晖,东荡子的本名是吴波。我们记住了他们共同的名字:诗人!

                                                            2013年10月11日夜于长沙德润园


                   极度震惊:我的好兄弟,著名詩人东荡子今天下午病逝
                                       黄曙辉

    简直无法相信,我的好朋友、著名诗人东荡子(吴波)今天下午四点多突发心脏病,在广东增城不幸去世,享年49岁!
    晚饭后上网,突然看到《诗高端》发了《东荡子的最后五首诗》,这个题目让我头皮发麻!接着又看到王竟成老师的博客《诗人东荡子去世》!之后,我立即打东荡子的电话,希望这个消息是假的!电话通了,没有人接,我还心存侥幸。然后在百度查看消息,竟然已经有不少关于他去世的消息,我简直到了全身颤抖的地步!
    很快,我的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显示是东荡子的号码。原来是他夫人小雨打来给我的,告诉了我这个不幸的消息!现在,小雨还在医院办理相关手续,准备将荡子遗体送往殡仪馆。著名诗人黄礼孩等正在赶往医院途中,帮忙处理后事。我无法用言语安慰小雨,只能告诉她坚强面对!
    前不久,荡子回来,因为他忙,我们没有机会见面,他还在电话里向我解释。之前,他获得黄礼孩君的“诗歌与人”大奖之后,我们还有过两次通话,想不到,我们就这样失去了见面的机会!
    天妒英才!
    此时,我无法写出心底的震撼与悲伤,只能祝福荡子一路走好,天堂里没有病痛!


  
东荡子走了
——沉痛悼念诗人东荡子
                                               阅夜吉普

    和东荡子见过两次面,不能说很熟悉,又不能说不熟悉。
    比我们见面要早好些年,我就知道世上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应是1980年代末或1990年代初,记不清了。那年冬天,我回祁东老家休探亲假,照例要去县文化馆聂沛老亲家喝酒、品尝老伯母亲手做的可口菜肴。菜上来了,很烫,洒脱的聂老亲顺手从旁边书架那几本书来垫碗屁股——都说民以食为天,看来,物质文明在很多时刻还是处于精神文明之上——那几本书里就有一本东荡子的诗集。我在酒后闲聊时,顺手拿在手里翻阅,知道了他,因他怪怪的笔名引起了我的注意。从诗集上的介绍,对他有了一些了解,知道他是我中学师弟聂茂在鲁迅文学院和复旦大学作家班的同学。也可以想象得到,那本印刷装帧都很粗糙的诗集是经聂茂之手转给聂沛的。诗集的名字毫无印象,书中的诗也毫无印象,记忆中好像是与聂茂的第一本自费印刷的诗集《玻璃房子》是一个丛书里的。那时,聂茂已在《人民文学》发表了大组诗歌《九歌》,而东荡子还没什么名气。
    几年后,聂茂已从湘潭大学硕士毕业,分配在《湖南日报》,工作和生活越来越风生水起,很是惬意。一天,他打电话约我一起吃饭,因为来了一个诗人朋友。那个诗人朋友就是东荡子。他五短身材,看起来很壮实,那时他在广东,具体干什么,聂茂没介绍,他没说,我也没问。诗人在一起只管喝酒。可能不同的生活经历和人生阅历,我们之间没有更多话说。上第二天,东荡子回了益阳老家。
    2000年,诗刊在广东肇庆组织十六届“青春诗会”,我有幸参加,广东不少诗人去与我们见面,好像有黄礼孩,但没有看见东荡子。不知道他那时在没在广东。过了几年,我在网络搜索到一篇东荡子的文章,才知道,他回到老家沅江搞鱼业养殖。我读到后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一方面,为一个想全身心投入文学事业的诗人没有一个稳定工作和固定收入感到难过;另一方面,觉得在空气新鲜的乡下安心做点事情,写点诗,不受更多俗务的羁绊,也不失为人生之快事,当然,他的养殖要能挣钱,能让自己生活的更好些。在那篇短文里,他提到了自己回湖南想见但没见的几个朋友,其中有我。这让我有些诧异,同时也很感动。
    再次见到东荡子时,又是好多年之后。各自的人生轨迹都有了很多变化,比如,聂茂先是辞职移民到新西兰,可读了博士学位,又回到国内,到大学任教。我的工作单位没变,但许多东西却悄悄变了,如我到北京上了两年学又回到湖南。而东荡子早没养鱼了,又回到广东去讨生活。那次,他回到益阳老家处理一桩家务事,还是他岳父家什么事,处理过后回益阳的?没刻意记住。他是来长沙火车站转车回广东。他带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叫小雨,他告诉我们,这些年小雨总是不离不弃地伴随在身边,我们都为他高兴。记得很清楚,是在湖南高速公路管理处的食堂,还是聂茂做东,我们喝酒。因为他曾经服役的因素,我们喝了很多,很开心。最后是小雨提醒发车时间,只我和司机去送的站,其他人还在接着喝。我把他们送到火车站临别时,我们两个男人拥抱了一下,我说:兄弟,保重!回到广东后,他给我寄了一本薄薄的诗集《王冠》,好像是“城市与人”专门发的一个专号。说实在的,我没认真读,但我珍藏着。
    昨晚,应酬了一场酒,回到家里,习惯性打开电脑,看到了黄曙辉兄博客里关于东荡子因心脏病突然去世的消息,怔怔的,呆坐好久,感到自己的心脏也在发痛!去年四月底唐兴玲去世、今年七月初聂青猝死、这次又是东荡子心脏病发作撒手人寰。诗人啊,别太劳心劳力了,身体重要啊!
    我想,我该写点文字来为这位诗人朋友送行。那么,我说:兄弟,走好!只是,在天堂别当什么鸟诗人了,太苦太累!

                            2013年10月12日 长沙



诗星陨落  湘粤同悲
---痛悼诗人东荡子
杨罗先

    昨天中午,接到县公安局副局长、县诗词协会常务副主席罗继元诗人的电话,下午5::00参加一个作品定稿会,长沙市文联副主席谢胜文先生的大作回家乡征求意见。我与继元局长、胜文主席都有多年的私交,如今又是文联的领班,于公于私都必须全力支持,于是乎,我5:00准时赶到。宁乡诗词界的高手齐到,诗词协会主席刘建中已经安排文稿人手一册,讨论非常热烈。我对国民体诗文一知半解,在嘻嘻哈哈中举起了酒杯,为了文学,为了诗歌,为了友谊。诗人幸会,聊不完的话题,年仅半百的胜文兄,2000首唐诗倒背如流,真是让人佩服不已。
    也许就是乐极生悲,我让手机登上互联网,诗人黄曙辉兄发布的一条消息,顿时把现场的空气都凝固了--极度震惊:我的好兄弟,著名詩人东荡子今天下午四点多突然病逝。[size=+0]我的眼泪夺眶而出,随即把这个噩耗传递给我的夫人。夫人看我的情绪有些失控,电话里吩咐我不要上网,赶快回家。49岁,正是才情澎湃的时候,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夫人从我的口里听这样的消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10年前,我还留在乡镇做党委书记,夫人就见我在挥汗如雨的盛夏写下---“41岁的江堤,正是才华横溢、诗情澎湃的时候,他却静静地走到了另外一个清凉的世界,留下的,只是报纸上一大版一大版黑乎乎的伤痛!”这样伤感的文字。
    后来,后来的后来,都是一面之交的男诗人王晓利、女诗人唐兴玲相继去了天堂,也都是这样的年龄。夫人很震惊,她不关注诗歌,她关注爱动脑子的诗人的寿命。
    我强迫自己不上网,我不能在极度悲痛的时候,再去看大堆大堆的悲伤文字。
    今天进办公室,我合上眼帘,让视线逆着奔跑的时光飞驶回去。认识东荡子的一幕一幕浮现眼前。首先是在龙凌的博客里关注,后来是发纸条,后来得知他就是湖南沅江人,后来知道他是报纸副刊的编辑,后来他打破地域的界限,发表我的诗歌,后来他飞抵长沙参加诗歌活动,后来……
    我想起当年南下的这批文艺家,他们经常在一起的画家唐明生,就是我的老乡。今年国庆参加娄底诗会,我还和龙凌约好要去增城看望东荡子和唐明生的。我想起江堤,神交那么多年,最终没有能见上一面,亦如今天的东荡子,那么谦虚、那么重情,就是没能握上一次手,敬上一杯酒。
    打开博客,今年7月25日08:17,东荡子还发来纸条:问候罗先!我们的副刊一般不发外地作者的作品,而且稿费还是50年前的标准。眼看50年后就要实行新的稿费标准了,东荡子却在另一个世界,分享神仙的极乐了。
    我不确定,能不能用诗歌的语言,再次表达这份思念。我猜想,现在的增城殡仪馆,现在的东荡子灵堂,已是哀乐低回。
    龙凌还在湖南长沙,昨天在悲痛中没有能接我的电话。但是,千山万水,能阻隔我们无尽的哀思吗?

荡子哥,走好
黄明祥



    今晚夜幕沉重,因为荡子哥走了。
    龙凌因为母亲做手术,近日在长沙。今天上午,吴志松与雄黄分别从娄底、怀化赶来。午餐,龙凌与吴志松均醉。共进晚餐的人员增加易清华、范亚湘、袁剑虹等君与我。龙凌大醉,遂到彩纳轩喝茶,一为续聊,二等醉酒者醒酒。
    九点左右,尚在恍惚之中的龙凌突然接了一个电话后说,东荡子走了。此消息令在座倍感意外。易清华将手机直接哐当扔到了桌上,险些将茶杯砸落,要求找第三人证实。酒意犹酣的龙凌哀叹不止,对好友不幸的消息,他竟一时不愿马上致电证实消息的真伪。我猜测,他是因为惧怕此消息一经证实便瞬即陷入悲情不已的境地,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相信。但他在反复喃喃说,东荡子走了,东荡子走了。他含混的口音又传达出一再确认的语气。
    我发信息给世宾,世宾没有马上回信。几分钟后,我拨通了他的电话,但语音提示无人接听。一会,世宾回电过来,说,是的,今天下午。
    我们开始讲与东荡子的过往,往回的时光交织在一起。但时光就在今天已将他绞停在一个无法继续的时刻。
    今年上半年,东荡子在彩纳轩讲完他从木匠、商人到诗人的故事后,对我说,你到广东来,首先到广州,就打电话给黄礼孩。我说,我不认识,不好吧。他说,荡子哥会推介你的撒,啰嗦,何况,你还是我的老乡呢。后来,我与他通过几次电话。我更多机会是在读他的诗。他曾经建议我多读国际著名诗人的作品。最后,大家在惋惜东荡子与哀惜生命的气氛中散了。我留下来,从网上已看到多名诗人关于他去世的文字——逝于心肌梗塞,年仅49
    这个夜晚与湘江都被绞痛。



各地诗友们的怀念

世间再无东荡子

□广东  张德明


2013年10月11日下午八点整,我收到了珠海诗人谢小灵发来的一则短信:东荡子走了!我感到异常惊讶,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急问:什么情况?怎么啦?在我的想象中,像东荡子那样健朗豪爽之人,不至于这么快就从世间撤退的。我忙上网搜索,很快就看到了东莞诗人赵原发的一则微薄:两个小时前,广东诗人东荡子因心脏病去世了。
这真是惊人的噩耗,晴天霹雳!一个优秀的诗人,就这样匆匆走完了自己的生命旅程,实在令人痛惜和悲切。世间再无东荡子,只有那由诗人创建的富有奇幻色彩的“阿斯加”王国,还将伴随我们前行。
东荡子是一个有个性的诗人。他的胡子,他的眼神,都与鲁迅有些神似,加之他性情豪爽,喜欢结交天下诗友,诗坛上因而广泛流传了有关他的行踪和故事。东荡子颇有诗才,按谢小灵的话说,他就是一个为诗歌而出生的人。同时他也对自己特自信,心中的大师情结时会泛溢而出。2011年5月,他与鲍十、王十月等作家一起来湛江,参加广东作协“文学进校园”活动,晚上我们邀聚到一个茶楼去喝茶,茶间谈诗论道,这是文朋诗友间的必修课。中间说了什么,我大多都记不清了,唯有一段话,我至今还感觉犹言而耳。东荡子说:德明兄,你应该加强对我的研究。我说:早就研究过了。他接着道:不够,远远不够!我东荡子哪是你寥寥几句能说完的。我当时就有些愕然,心想:我见过自信的人,还第一次见有这么自信的人。
我没有说假话,见到东荡子前,我确实认真研读过他的一些诗作,并给他写过几句评语。在2007年为黄礼孩主编的《出生地》《异乡人》两本书所写的综论文章《广东当代诗歌的青春群像》中,我这样阐释东荡子:“东荡子习惯于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上展开沉思,在生死对峙的残酷局面下来咀嚼生的滋味、想象死的严峻,他的诗歌充满了彼岸性光照和超越性玄思,有着神秘的宗教气息和高浓度的哲学含量。《卑微》中有这样的诗句:“他们是我看见的所有的人,没有恐惧/走近陷阱像走近自己,照见自己也把自己唤醒/它们让卑微显现伟大,像草木一样生息繁荣/当死亡吹出时光的老脸,裹着黑色的披风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没有惊慌,微笑着迎接了它。”“卑微”其实是所有生命的概述,是生命的本质之所在,当我们把现实生存的姿态放低,平静面向那迎面而来的死亡,又有什么可以惊慌和恐惧的呢?再如《树叶曾经在高处》:“大地将把一切呼唤回来/尘土和光荣都会回到自己的位置/你也将回来,就像树叶曾经在高处/现在回到了大地上”,同样是生与死的对应性思考,显示着神示的光芒和自然轮回的禅意。”
写下上述这段话的时候,我并没有通读过东荡子的所有诗歌,或者说,那个时候东荡子的重要诗集还没出来。我承认我对东荡子的研究确实不够,对他的阐释也很肤浅。事实上,就是在2007年前后,东荡子已经完成了在诗歌创作上的鲜明蜕变,他的诗质有了大幅度的跃升,随着《王冠》《阿斯加》《不爱之间》等诗集的问世,东荡子已经跻身到当代杰出诗人的行列之中。他的创作,已经得到了学者和诗人的充分肯定。洪治纲说,东荡子的诗歌中自始至终贯穿着的一种精神,一种神圣无上的荣光,一种试图覆盖所有人间黑暗的光明之灯。黄礼孩说,东荡子诗歌有自己的气象。东篱说,东荡子的短诗是“漂亮的”。这些评论都是极为到位的,它们也从某种程度上标明了诗坛对东荡子的认可度。
而在我看来,东荡子以诗歌所塑写的“阿斯加”世界,将成为当代诗歌中一个独特的艺术符号,而永久留存在历史的册页之中。在《宣读你内心那最后一页》中,东荡子写道:
该降临的会如期到来
花朵充分开放,种子落泥生根
多少颜色,都陶醉其中,你不必退缩
你追逐过,和我阿斯加同样的青春
写在纸上的,必从心里流出
放在心上的,请在睡眠时取下
一个人的一生都将在他人那里重现
你呀,和我阿斯加走进了同一片树林
趁河边的树叶还没有闪亮
洪水还没有袭击我阿斯加的村庄
宣读你内心那最后一页
失败者举起酒杯,和胜利的喜悦一样
东荡子的诗歌是成功的,绝不是一个“失败者”,只可惜他还没有宣读完他内心的那最后一页,就匆匆与世作别。那个目光炯炯的湘江汉子,那个自信满满的诗人,从此从我们身边消隐,只把无边的悲痛和满心的遗憾,留给了苟活于世间的我们。
一路走好,东荡子!

哀悼:东荡子
□金铃子

    昨天惊悉诗人东荡子突发心脏病辞世。非常难过。前两年他路过重庆,元胜、西叶、白月,我们在龙湖接待了他,把酒言欢,薄醉而归。第二天我送他去菜元坝长途汽车站,没有想到一别却是永别。前段时间,礼孩兄寄来《诗歌与人.东荡子诗选》,读后我电话荡子兄给他写了八个字“揉春为酒,剪雪成诗”,其乐。字不曾寄出,斯人以远。人生无常,天妒英才。或许荡子兄是去修天堂那一根断裂的栅栏了。
    祝福荡子兄,一路走好!




东荡子,兄弟一路走好!
□V001黄昏

傍晚,听到荡子突发心脏病去世的消息,我整个人怔住,难于接受的事实。
生命总是如此的脆弱。
今年三月份,荡子到潮州、到韩师来出席首届九月诗歌奖,
是他第一次到潮州来,他说好以后会安排一定时间来潮州长住。
他来潮州的第一个晚上,跟他聊天谈诗歌,我说我很久没写诗,但那个晚上回家我写了一首。
就是下面这首——

历史的一种
——与东荡子兄夜谈


存在,就是历史
你打开一本书,然后合上
那些从书本上发出的声响
落入尘埃

你说语言这东西
不是来自于喉咙
也不是来自于舌头,更不是
来自于一双手,或一枝笔
你说一切带着磁性和光泽的声音
都从金属的思想里
迸发出来

20130322


在粤东诗歌论坛上。


在潮州牌坊街买一顶草帽。


在韩文公祠前,他说:兄弟,合一张。(左东荡子、右黄昏、中游子衿)




友眼里东荡子


  东荡子简直全凭天赋写诗,他只需凝视自己的内心,而无视世俗的生活和时事的变迁;其实这一切,早已内化为他的感觉,率性挥洒而意象斑斓,处处迸发生命力。

  ———林贤治

  他天生就有演讲的口才,说话时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挥舞手臂,语速飞快,像劈柴一样,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给人印象深的还有东荡子的朗诵。朗诵时,他把所有的激情都集中在声音中,他要用闪电的速度击中你的耳朵。

  ———黄礼孩

  我们常一起参加文学活动,他喜欢坐在边上,便于抽烟,也不爱发言,如果非要他发言不可,他就会放炮,让整个会场震动起来。私底下,荡子总是不自觉就充当了青年们的导师,从人生到写作,侃侃而谈,翘着两撇斯大林式的小胡子,扬着烟头,让一帮帮小青年们如醉如痴地景仰着他。

  ———梦亦非













东荡子近作


■当你把眼睛永久合上

他们在到处寻找高地,要四面开阔,环抱在绿色中,
以备将来在天之灵得到很好的休息,
并能从这里望得更远。

他们在到处寻找石头,要刻得下他们的脚印和身影,
无论生前有多少磕碰、趔趄,
石碑上的字迹也一定要刻得端正,不能有半点歪斜。


■有一种草叫稗子

有一种草叫稗子,也叫秧虱。
它结的籽,要用来酿酒,还味道醇美。
但在我的家乡,无论稗子还是秧虱,你都不能叫,
你一开口,立刻就有人把它从稻田里拔掉。
它生长健旺,比禾苗高,
它的籽粒却比稻谷小。
可在插田的时候,你分不清它是稗子,还是禾苗


■他们丢失已久

残渣、碎片和污染了的水,以及不再流动的空气,
你让它们融于一炉,亟待新生,重现昔日的性灵;
你也应该去探访那些还在路口徘徊的人,他们丢失已久,
尚不知,你已把他们废弃的炉膛烧得正旺。


■安顿

声音有自己生长的方向,花朵和果实,
也都要遵循自身的意愿。
唯独你,一点一滴围住他,不声不响,
让他习惯挣扎,奔走于刀尖

然而在你的身上,猫的脚步和虎的长须,
这两个极端的属性,终而统一,
他会跟你醒来?若他翘首以盼,
则把种子安顿,连伤口也遗忘。


■我追踪过老鼠的洞穴

我追踪过老鼠的洞穴,它们有两个洞口。
如果在一头打草,惊蛇便伺机从另一头逃跑;
如果把两头死死堵住,再一寸一寸将土扒开、挖走,
也不必窃喜,因为洞穴的中部,它们开辟了岔道,
那里可以藏身,还可以用作仓库,储藏明天的粮草。

我见过的老鼠如此镇定,即便把洞穴挖成沟槽,
不到最后一刻,它们也不会让半节尾巴露出,掉以轻心。
看看吧,这里什么都不曾发生!但如果由于退缩、挤压,
蜷在里边的幼鼠忽然发出了梦呓,噢,原谅它们!
它们嗷嗷待哺,还从未打开过眼睛。


■瞭望

不必试图安慰一个从战场上溃败下来的人。
对于胜利者,也不要把你的鲜花敬献。
一个站在高高的城楼,一个俯身抱着断墙,
他们各自回到营寨,都在瞭望,心系对方。


■你把一滴光阴扳成了两半

我一度相信那神奇的液体,出自深山,
或者一条僻静的巷子,经一双老了的手,
慢慢酿制,且要深谙火候,
因为发酵――在一只捂好了的木桶里

而那些流逝得太快的时光,应当留给他们
他们热衷丰收,满足于颗粒归仓
让他们夜以继日,张灯结彩,车水马龙
把你刚刚出锅的酒浆装进坛子,也送到他们手上
相信因为短暂,你把一滴光阴掰成了两半


■祭坛

有人修桥补路,有人伐林烧山。
有人夜里狩猎,有人白天分赃。
他说爱和仇恨,住在同一个祭坛。

前面马不停蹄,后面落满尘埃。
他死于山颠,你溺水而亡。
莫非祭坛,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东荡子诗集   

阿斯加


■喧嚣为何停止

喧嚣为何停止,听不见异样的声音
冬天不来,雪花照样堆积,一层一层
山水无痕,万物寂静
该不是圣者已诞生


■他却独来独往

没有人看见他和谁拥抱,把酒言欢
也不见他发号施令,给你盛大的承诺
待你辽阔,一片欢呼,把各路嘉宾迎接
他却独来独往,总在筵席散尽才大驾光临


■宣读你内心那最后一页

该降临的会如期到来
花朵充分开放,种子落泥生根
多少颜色,都陶醉其中,你不必退缩
你追逐过,和我阿斯加同样的青春

写在纸上的,必从心里流出
放在心上的,请在睡眠时取下
一个人的一生将在他人那里重现
你呀,和我阿斯加走进了同一片树林

趁河边的树叶还没有闪亮
洪水还没有袭击我阿斯加的村庄
宣读你内心那最后一页
失败者举起酒杯,和胜利的喜悦一样


■伤痕

院墙高垒,沟壑纵深
你能唤回羔羊,也能遗忘狼群
浮萍飘零于水上,已索取时间
应当感激万物卷入漩涡,为你缔造了伤痕


■倘使你继续迟疑

你把脸深埋在脚窝里
楼塔会在你低头的时刻消失
果子会自行落下,腐烂在泥土中
一旦死去的人,翻身站起,又从墓地里回来
赶往秋天的路,你将无法前往
时间也不再成为你的兄弟,倘使你继续迟疑


■那日子一天天溜走

我曾在废墟的棚架下昏睡
野草从我脚底冒出,一个劲地疯长
它们歪着身体,很快就掩没了我的膝盖
这一切多么相似,它们不分昼夜,而今又把你追赶
跟你说起这些,并非我有复苏他人的能力,也并非懊悔
只因那日子一天天溜走,经过我心头,好似疾病在蔓延


■水波

我在岸上坐了一个下午,正要起身
忽然就有些不安。莫非黄昏从芦苇中冒出
受你指使,让我说出此刻的感慨?你不用躲藏
水波还在闪耀,可现在,我已对它无望


■有时我止步

我常在深夜穿过一条小路,两边的篱笆
长满灌木和高大的柳树。我不知道是你在尾随
天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到。有时我止步
达三秒钟之久,有时更长,想把你突然抓住


■甩不掉的尾巴

选择一个爱你的人,你也爱她,把她忘记
选择一件失败的事,也有你的成功,把它忘记
选择我吧,你甩不掉的尾巴,此刻为你祝福
也为那过去的,你曾铭心刻骨,并深陷其中


■将它们的毒液取走

毒蛇虽然厉害,不妨把它们看作座上的宾客
它们的毒腺,就藏在眼睛后下方的体内
有一根导管会把毒液输送到它们牙齿的基部
要让毒蛇成为你的朋友,就将它们的毒液取走


■异类

今天我会走得更远一些
你们没有去过的地方,叫异域
你们没有言论过的话,叫异议
你们没有采取过的行动,叫异端
我孤身一人,只愿形影相随
叫我异类吧
今天我会走到这田地
并把你们遗弃的,重又拾起


■不要让这门手艺失传

他们说我偏见,说我离他们太远
我则默默地告诫自己:不做诗人,便去牧场
挤牛奶和写诗歌,本是一对孪生兄弟

更何况,阿斯加已跟我有约在先
他想找到一位好帮手
阿斯加的牧场,不要让这门手艺失传

处于另外的情形我也想过
无论浪花如何跳跃,把胸怀敞开
终不离大海半步,盘坐在自己的山巅

或许我已发出自己的声响,像闪电,虽不复现
但也绝不会考虑,即便让我去做一个国王
正如你所愿,草地上仍有木桶、午睡和阳光


■把剩下的一半分给他

你可曾见过身后的光荣
那跑在最前面的已回过头来
天使逗留的地方,魔鬼也曾驻足
带上你的朋友一起走吧,阿斯加
和他同步,不落下一粒尘埃

天边的晚霞依然绚丽,虽万千变幻
仍回映你早晨出发的地方
你一路享饮,那里的牛奶和佳酿
把剩下的一半分给他,阿斯加
和他同醉,不要另外收藏


■他们需要

他们把你关在一个黑屋子,这并不可怕
他们只不过想从你那里得到,他们所需要的
他们需要珠宝,黄金,首饰,你就告诉他们
那些东西立即会有人送来,放在他们的门口
如果不是这些,而是其它,你也告诉他们
那些东西都会有人送来,放到他们的门口


■哪怕不再醒来

这里多美妙。或许他们根本就不这么认为
或许不久,你也会自己从这里离开
不要带他们到这里来,也不要指引
蚂蚁常常被迫迁徙,但仍归于洞穴

我已疲倦。你会这样说,因为你在创造
劳动并非新鲜,就像血液,循环在你的肌体
它若喧哗,便奔涌在体外
要打盹,就随地倒下,哪怕不再醒来


■只需片刻静谧

倘若光荣仍然从创造中获得
认识便是它的前提
倘若仍然创造,他又想认识什么
他已垂老,白发苍苍
宛如秋天过后的田野,出现于他眼中,茫然一片
天空和大地,安慰了四季
劳动和休息,只需片刻静谧


■别怪他不再眷恋

他已不再谈论艰辛,就像身子随便挪一挪
把在沙漠上的煎熬,视为手边的劳动
将园子打理,埋种,浇水,培苗
又把瓜藤扶到瓜架上

也许他很快就会老去,尽管仍步履如飞
跟你在园子里喝酒,下棋,谈天,一如从前
你想深入其中的含义,转眼你就会看见
别怪他不再眷恋,他已收获,仿若钻石沉眠


■一片树叶离去

土地丰厚,自有它的主宰
牲畜有自己的胃,早已降临生活
他是一个不婚的人,生来就已为敌
站在陌生的门前

明天在前进,他依然陌生
摸着的那么遥远,遥远的却在召唤
仿佛晴空垂首,一片树叶离去
也会带走一个囚徒


■未见壮士归故乡

跟我去刚刚安静下来的沙场
看看那里的百合,已染上血浆
那里遗物遍地,都曾携带在青年的身上
他们清晨向亲人告别
黄昏便身首分离
你想拾到一枚勋章,就在尸体下翻找
一堆堆白骨,将焕发他们的荣光
可你已老迈,两眼昏花,未见壮士归故乡


■夏日真的来了

夏日真的来了
孩子们有了新发现,一齐走进了芦苇丛
他们跑着,采摘芦苇
他们追着,抱着芦苇
两枝芦苇,择取一枝
三枝芦苇,择取一枝
秋天近了,你差一点在喊
黑夜尚未打扮,新娘就要出发


■容身之地

这里还有一本可读的书,你拿去吧
放在容身之地,不必朗读,也不必为它发出声响
葡萄发酵的木架底下,还有一个安静的人
当你在书页中沉睡,他会替你睁开眼睛


■芦笛

我用一种声音,造出了她的形象
在东荡洲,人人都有这个本领
用一种声音,造出他所爱的人
这里芦苇茂密,柳絮飞扬
人人都会削制芦笛,人人都会吹奏
人人的手指,都要留下几道刀伤


■小屋

你仍然在寻找百灵,它在哪里
山雀所到之处,皆能尽情歌唱
你呀,你没有好名声,也要活在世上
还让我紧紧跟随,在蜗居的小屋
将一具烛灯和木偶安放


■盛放的园子

到了,昨天盛放的园子
因他们而停止的芬芳,不再笼罩
千百种气味已融入其中
千百种姿态尽已消形
你来得太迟
你那千百颗心,再生于肉体与冰川
也无一样烈焰,能敌过凋零


■家园

让我再靠近一些,跻身于他的行列
不知外面有丧失,也有获取,不知眼睛
能把更多的颜色收容

他面朝黄土,不懂颂歌
我如何能接近一粒忙碌的种子,它飘摇于风雨
家园毁灭,它也将死


■夜行途中

亮灯时分,院子里传来打闹和狗的叫声
我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听得更清
风从院子那边吹来,就折了回去,这还不算
刚挂起的马灯,呼地灭了,又把我送进黑暗中


■你不能往回走

每一匹马都有一个铃铛,每一个骑手
都有一把马头琴。当火种埋下,人群散尽
你不能往回走,然而在草原扎根
你该察觉,马的嘶鸣千秋各异,且远抵天庭


■路上

熄灭篝火,我们一路嘻嘻哈哈,没有谁留意
有人会在这里穿来穿去,一会从前面落到后面
一会从左边插到右边。尤其是你
一言不发,忽而又窜了出来,即便你走在中间


■我绕着城墙走了三天

我绕着城墙走了三天,它不飞,却掉下羽毛
眼看我就要着陆,要把锚抛在它斑驳的顶端
为何不见牧羊的鞭子,驱赶怨恨和雾霭
为何不是你,站在墙头,对我怒目圆睁

三天有多少桥梁处于无奈,将个个堡垒连接
三天的烈日、山冈和海洋,也都要出头露面
我只有一寸完好的皮肤,等你们撕开
我只有一块碎片,保留着体温,等你们飞起来


■相信你终会行将就木

为什么我会听到这样的声音
在心心相印的高粱地
不把生米煮成熟饭的人,是可耻的人
在泅渡的海上
放弃稻草和呼救的人,是可耻的人
为什么是你说出,他们与你不共戴天
难道他们相信你终会行将就木
不能拔剑高歌
不能化腐朽为神奇
为什么偏偏是你,奄奄一息,还不松手
把他们搂在枕边


■人为何物

远处的阴影再度垂临
要宣判这个死而复活的人
他若视大地为仓库
也必将法则取代
可他仍然冥顽,不在落水中进取
不聚敛岸边的财富
一生逗留,两袖清风
在缝隙中幻想爱情和友谊
不会结在树上
他不知人为何物
诗为何物
不知蚁穴已空大,帝国将倾


■容器

容器噢,你也是容器
把他们笼罩,不放过一切
死去要留下尸体
腐烂要入地为泥
你没有底,没有边
没有具体地爱过,没有光荣
抚摸一张恍惚下坠的脸
但丁千变万化,也未能从你的掌心逃出
他和他们一起,不断地飘忽,往下掉
困在莫名的深渊
我这样比喻你和一个世界
你既已沉默,那谁还会开口
流水无声无浪,满面灰尘
也必从你那里而来


■让他们去天堂修理栅栏

鱼池是危险的,堤坝在分崩离析
小心点,不要喊,不要惊扰
走远,或者过来
修理工喜欢庭院里的生活
让他们去天堂修理栅栏吧
那里,有一根木条的确已断裂


■他在跟什么较劲

他在跟什么较劲?酒足饭饱,却烦躁不安
晃动着肥胖的身体,走来走去,到处搜索、翻找
希望得到一支竹签?或是另外的硬而尖细的物件?
看他这样急不可耐,像是要把你从牙缝中剔出来


■水泡

在空旷之地,或无人迹的角落
土地和植物悄悄腐熟
你转过身,蘑菇冒出来了
无声无息。却全然不像水泡
当着你的面也会冒出
声响果断,短促而悠远
有时还连续冒出一串
在同一个地方,接着便消失


■诗人死了

词没了,飞了
爱人还在,继续捣着葱蒜,搅着麦粥
你闯入了无语的生活

海没了,飞了
砂子还在,继续它的沉静,卧在渊底
你看见了上面的波澜

可诗人死了,牧场还在
风吹草低,牛羊繁衍
它们可曾把你的律令更改


■四面树木尽毁

你躲得过石头,躲不过鲜花
是歧途还是极端?往昔你多么平静
你的头顶就是苍穹
你的酒馆坐满过路的客人

躲闪能将你白天的足迹改变
驻足也能令你在暗处转身
你看得见五指,但看不见森林
四面树木尽毁,囹圄和沼泽已结为弟兄


■逃亡

给你一粒芝麻,容易被人遗忘
给你一个世界,可以让你逃亡

你拿去的,也许不再发芽
你从此逃亡,也许永无天亮

除非你在世界发芽
除非你在芝麻里逃亡


■一意孤行

还有十天,稻谷就要收割
人们杀虫灭鼠,整修粮仓,而你一意孤行
忘返故里,不做谷粒,也不做忙碌的农人

还有十天,人们将收获疾病
求医问药,四处奔波,而你一意孤行
流连于山水,不做病毒,也不做医生

还有十天,牧场就要迁徙
人们复归欢腾,枯草抬头,而你一意孤行
守着木桩,不让它长叶,也不让它生出根须


■他就这么看

这个人十分老土,他想把你带到旧时
他想把你从木房里拖出,重新扔回石洞
不想让你闪光,迷人,有着百样的色泽

一顶帽子无论怎样变化,即使如夜莺把夜统领
都只是戴在头顶。是的,他就这么看

这个老土的家伙已跟不上大家的脚步
他在挖掘坟墓,搂着一堆朽烂的尸骨
还想充饥,还想从细嚼中嗅出橄榄的气味

小鸟总要学着高飞,成为大鸟把天空追赶
但都飞不出鸟巢。是的,他就这么看

他已落入井底,捧着树叶像抱住森林
从一滴水里走出,便以为逃离了大海
他耳聋目盲,困在迷途,不辨声音和形状

若是把核桃砸开,他说这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一颗粉碎的脑袋。是的,他就这么看


■它们不是沙漠上的

庭院里的蔬果,我要给它们浇水
它们不是沙漠上的,我也不是
我要一个星期,或者大半个月离开水
我会对鱼说:你们能否成群结队,跟我游向沙漠


■奴隶

果树和河流,流出各自的乳汁
方井和石阶,循环各自的声音

但它们都属于你,阿斯加
雾水已把你的询问和祝福悄悄降下

一条青苔终年没有脚印
一个盲人仍怀朗朗乾坤

还有那顽劣的少年,已步入森林
他剽悍勇猛,却愿落下奴隶的名声


■去九都村看世宾

事先我没有想到,会把你如此惊动
我不意碰响你的头盔
虽然短促,但震耳欲聋
这下可好,不妨将它视作仪式,祝福我提前启程

原本只想和你聊天、酗酒
绝不提起过去的战事,可三杯酒下肚
按不住万马奔腾,你取甲披身,仿佛重把雄关
纵有天兵十万,也不敢前来叫阵

之前我并未准备,要在你的院子里小住
虽英雄卸甲,田地复苏
九都村里灯火通明
有一点却未曾预料,一觉醒来,已是三日黄昏


■致可君

你蜷缩在梧桐叶上,远方的呜咽
因乞讨没有路过你的门前
一度变得更加喧腾
如若歌唱这盛大的演变
也就该诅咒,那低处的垂怜

在不眠的风声中谛听,万物的雷霆
会将粉碎的秋天送来
覆盖所有劫难
你将看见,依附尘土的阵容
那高于一切的姿态

兄弟?还是世仇?从各自的身体出走
穿过漫长的隧道,抱拳致谢
那不同的海水
可是现在,它们被裹挟而来
随着暴虐的燃烧


■阿斯加的牧场一片安宁

去年栽下的树,眼前就已结果
上辈子的仇账,这辈不能不算清
阿斯加的牧场一片安宁,除了牛羊嬉戏与欢腾
快去那里和他会见,向他请教,重返你们的手足之林

刚才还阳光灿烂,转瞬便乌云压顶
人间的不幸却更加突然,远胜这暴雨凶猛
阿斯加的牧场一片安宁,除了牛羊嬉戏与欢腾
快奔赴他,在他的怀抱将得到安抚,你们那绝望和惊恐


■快随我去问阿斯加

生命毫无意义。圣人如此对我说
可我还没有去死,便知道我为何而来
这里水草肥美食物丰沛,也许适宜我长久居留
但有一群客人似乎更为珍贵,尚需我耐心等待

看我颠来倒去,酿造美酒的行动有些笨拙
像花苞慢慢开启,全然不见手艺如何精湛
待我把筵席一一铺开,将美酒送到你手上
并非酒香的醇浓而令你沉醉,不愿离开

虽然奥秘的结果是你所愿望,但在其中
我只是把各种佐料调好、揉匀,撒在它的面粉上
我快乐地做着这一切,你也欣然接受
还表现出同样的兴奋,高举酒盅和我碰响

趁天色未晚,随我放下活计到院子里转转
看一看,是否有什么东西还要另作打算
当琴弦开始拨响,他们便从不同的路上陆续前来
不至于因我细小的疏忽,留与客人一丝遗憾

其实他们的要求只有一个,有美酒相伴
不枉走一趟人间,无非为倾听一个诗人的歌唱
这桩事情一直放在我心上,但也不难,听一听
听那脚步,他来了,快随我去问阿斯加


■高居于血液之上

还颠沛在路途的饥饿的人,不要观望
乞求不是办法,它只能对付天黑的恐慌
饥肠辘辘也要在夜里撒播种子,天亮就会有收成
不要等到无力站起,摘取甜美的果实,倒在果树下

跟我来,在就近的土地停住你的脚步
从大自然吸取,然后偿还,连同你的身体
如若伸手,朝他人垂下双眼,还不如让血管流干
因那倍加珍惜的东西已与灵魂同在,便高居于血液之上


■从一月到十月

从一月到十月,有一个新生命
他就要落地
仿佛失败已转向胜利

阿斯加阿斯加,他不得不寻找你的足迹
你把他带到沙漠上
却不让他看见你的脸

你的牧场广大无边,茫茫大雪封冻了天和地
从一月到十月,你不是那个新生命
他在跟随谁的足迹

阿斯加阿斯加,你在天地间转过半张脸
大雪包裹了你的伤口
天气依然恶劣,你的痛还要延续一些时期

从一月到十月,他跳入羊圈,把门夹牢
你的羊群满身灰土,在圈牢里翘望
嚼食难咽的干料


■打水

去赤磊河边打水,你猜我遇见了谁
一个老头,他叫我:安
他低着嗓子,似乎是一贯的腔调
但我想不起,有谁曾经这样叫过

雾水湿透了他的眉发
这个老头,从何而来
他起得这么早
他用桶底拨开水面,就帮我打水
接着又把我扶上牛背


■方法

苦瓜长到三寸的时候,我惊喜地喊
这正是我想象的苦瓜。我曾为它松土,顺藤
蜜蜂还不停地眷顾,雨水也多情地为它洒下
要是一个生命从内部腐烂,这里可找不出方法


■街口

一枝失去了土壤的玫瑰,怎么还叫玫瑰
这样疑问,我好多年也没有拐弯
在巷子里看见小孩,抱着它们四处叫卖
我在那里站了站,想街口应在不远的地方


■去一个树林

他看到我犹疑,便拿出一分硬币
噢,五分硬币,诱使我去一个树林
我不能接受,但我还是欣然,跟他登上了小船

树林在沙洲的中央
沙洲在水的中央
我们要去树林的中央

他拆下两片桨,把其中的一片递给我
然后,他使劲地划,不再看我
我也只好使劲地跟上

当我们靠拢沙洲,把船系好
黑幕便罩住了一切
河水却还在延续白天的声响

然而我一无所知,来树林的目的
现在我也不问,只是跟他左右相伴
在林子里转,朝着缓缓的上坡

可有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轻轻闪过
既然跟随他来,为何我们并肩而行
却并非一前一后


■从白天到黑夜

在一个不远的村庄,听到有关你的消息
你死了,而我小心翼翼,在这里沿着你的路径
看上去,我靠你越来越近。事情却正好相反
从白天到黑夜,我们只是身披同一件外衣


■小白菜

他们在一个劲地采伐,拿枝叶取暖
拿树干做房梁。小白菜呀,你的小脖子
太嫩,太脆,你做不了房梁
明早起来,他们饿了,就把你砍光


■它熬到这一天已经老了

死里逃生的人去了西边
他们去了你的园子
他们将火烧到那里
有人从火里看到了玫瑰
有人捂紧了伤口
可你躲不住了,阿斯加
死里逃生的人你都不认识
原来他们十分惊慌,后来结队而行
从呼喊中静谧下来
他们已在你的园子里安营扎寨
月亮很快就会坠毁
它熬到这一天已经老了
它不再明亮,不再把你寻找
可你躲不住了,阿斯加


■倘若它一心发光

一具黑棺材被八个人抬在路口
八双大手挪开棺盖
八双眼睛紧紧盯着快要落气的喉咙
我快要死了。一边死我一边说话
路口朝三个方向,我选择死亡
其余的通向河流和森林
我曾如此眷恋,可从未抵达
来到路口,我只依恋棺材和八双大脚
它们将替我把余生的路途走完
我快要死了,一边死我一边说话
有一个东西我仍然深信
它从不围绕任何星体转来转去
倘若它一心发光
死后我又如何怀疑
一个失去声带的人会停止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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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3-10-12 20:19 | 只看该作者
挽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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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3-10-13 13:44 | 只看该作者
博客已转载{:soso_e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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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4-1-19 22:41 | 只看该作者
再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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