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光明
外公书
从放牛娃到师范保送生
到普通村夫，到七个孩子的父亲
到国企干部，到下岗职工
再到乡村没落的最后知识分子……
外公，我不知道；我该用什么样的字
什么样的词，组成什么样的句子
写成什么样的一首诗？用以记述
哭诉、赞美……。总结你的一生
高血压、心肌梗塞……，一道道不可治愈的疾病
占据着你身体，
臃肿，容不下更多的日子
人的一生由此沦陷
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不忍告诉你
你早年曾咽下的那一肚子苦水，如今卷土重来
正以腹部积水的形式
残忍的逼迫着你在晚年妥协
疾病发作时，巨痛难忍
你失声痛哭起来
你以你从未有过的方式
继续抗击着你抗争了一辈子的命运
望着床榻前的子女，我没有想到
你竟会感到局促不安
你竟会双手不知所措
流露出孩子般顾盼生怯的神情
外公，看着你疼痛看着你晕倒。我哭了
我是多想，让我们互换身份；
由我来哄着你，安慰你，替你病，替你疼
由我来做你的外公，外公外公哦外公
2013年08月22日夜至23日凌晨
大限
外公病重
医院也不肯接收
弥留之际，外公想起做了一生的好人
一心向善，不仅做了一生的好人
还做了一生的好事
如今并没有得到好报
外公开始一心向恶
先是赌气
拒绝饮水进食
半夜呻吟，折腾家人
脾气变幻无常
半个月来
外公的恶愈演愈烈
发展到后来
开始发脾气
无故发脾气
骂了天咒了地还不算
又开始咒骂子女
摔杯子
砸人
朝人吐口沫
外公越是如此
一家人越是小心谦让
一家人彼此心照不宣
各自心底下了一道死命令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赶也不走
外公没辙
只好自己嚎啕大哭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所有人都以为外公是老还小
老还小
只有我知道
外公是达到了大限
大限的大
大限的限
2013年10月13日
你突然说你仍然爱我
你突然说你仍然爱我
你突然说你后悔打过我
你突然说你在脚上看到光芒
你突然说你是神的通灵者
你突然说新买的鞋子才穿几天
有些可惜
你突然说你还想着小姨
你突然说你不愿让我们费心费神
你突然说你不喜欢雪花片
不喜欢大理石
你突然说你最喜欢的是松软的泥土
像是一席被子
可以好好睡觉就行，此前你从未睡够
你突然说你累了
春节你将不再站在门口等我回家
你突然说你要走了
你突然说走，就走了
除了灵魂，什么也没带走
2013年10月18日
外公的墓志铭
荒山荒地，再配上荒凉的人世
这便是他长眠的地方了
他叫毕朝寿，他的身份证一生都印着
四川省万源市茶垭乡三煤区村村民的身份
他也曾兼职过万源师范学院保送生
茶垭乡国企农机站站长
四川省优秀共产党员
更多的时候，他则是我外婆张大菊的丈夫
包括我母亲在内的七个子女的父亲
包括我在内的十个孩子的外公
他一生穷困潦倒，他一生在外奔波劳碌
但他为人正直，他在为官二十余年中
不曾收受过一分一粒的贿赂
新千年国企改制后，下岗、回家、务农
他的子女仍然个个贫穷
但家庭和美，日子还算幸福
他的十个外孙，正一个个长大
和待他的七个子女一样
他并不希望他们大富大贵
他只希望他们生性善良、为人正直
一生幸福安康便好
他晚年多病，弥留之际仍不忘催促家人
到乡政府代缴最后一次党费
他的一生有他的信仰
信奉观世音菩萨，信奉中国共产党
他生于共和国元年六月，卒于共和国六十四年九月
请原谅我，他的一生过于平庸
过于简单，除此之外
我再也罗列不出关于他的半点生平事迹
善良的人们，如果你偶然来到这里
如果你偶然触到他雪花一样白白骨
请不要惊讶
请停下来认真地读一读
他这一生，到底是一段怎样的纯洁
一段怎样的干净，一段怎样的墓志铭。
2013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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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4 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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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0-25 10: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