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唐绪东 于 2013-11-5 14:51 编辑
纳张元:诗歌生态的新突围
在当代文学长河中,诗歌是文学与社会生活、文学与政治、文学与作家人生的一个主要症候,见证文学的发展,诉说社会文化的风雨兼程。自胡适倡导五四白话新诗伊始到1980年代,诗歌一直是文学的主流文体之一。1989年海子自杀拉开了诗歌根叶飘零的帷幕,诗歌从文学中心走向边缘,许多诗人纷纷逃离诗歌家园。当然,还有不少诗人坚守阵地探索新的出路与转型,亦有不少年轻的诗人在逆境中迎风而起,加入诗歌创作行列。21世纪以来依然活跃着不少诗人群落,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自己做自己的风向标,在时间的序列中展示诗人的坚忍不拔与不懈努力,书写当代诗歌的成长轨迹。新世纪出现的诗歌流派数不胜数,限于篇幅,只能暂列举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流派,管窥新世纪诗歌的发展现状。
1999年盘峰论争中诗歌被撕裂为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群体,“第三条道路诗歌流派”作为中国21世纪的第一个诗歌流派诞生于1999年,走着一条区别于一般诗歌创作的“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的新路,将诗歌的思想之道和艺术之道有机结合,强调诗人个体的位置和基本的责任感,建立起一种直接指向人性的写作方式。代表诗人有树才、马莉、老巢、莫非、安琪、庞清明、远观、北残、衣水、西域、徐侨、陈瑞生、席永君、胡亮、凸凹等。比如树才的《多么薄,多么寒冷》中 “那位被遗弃在桥洞口的老乞妇/能不能熬过这西北风整夜的抽杀”,以一种悲悯的人文视角观照生活的阴暗角落,以个体的观感阐释生命的存在。2004年《第三条道路》的出版和2007年《穿旅游鞋的舞神们》、2008年《中国诗歌先锋榜》《在路上:第三条道路先锋诗人作品集》的出版,标志着该流派已经走向成熟,形成了一整套完整的理论体系。
新的道路不止一条,同样创办于1999年的“界限诗派”倡导平等、坦诚的交流,鼓励诗人独立的判断和创新,以宽容、安静的氛围,为爱好自由的诗人提供研讨诗艺、共同进步的栖息地。界限诗群包括李元胜、金铃子、海烟、曹东、仲诗文、红线女、梅依然等人。李元胜的《木姜子》书写木姜子“有热情的姿势,也有着绝不妥协的个性”,而“这一切并非源于坚持/而仅仅是源于宿命”,对一种植物进行拟人化视角个性分析。红线女的《月半节》以汶川大地震为背景,诉说了对遇难者的痛悼情绪:“我已备好上等酒菜无数/蟠桃寿面无数/良田宝马无数/金衣玉器无数/我焚青香燃红烛/点火把等候”。界限诗派还创立了大型诗歌网站,用网络的形式推动诗歌的发展,同时推动网络诗歌的发展。2009年8月13日,由重庆市作协、重庆大学出版社和界限诗歌网站共同编辑、出版了“界限诗丛”新书12本,集合了出生于60、70、80年代较为活跃的诗人的作品,丛书客观地反映了近10年来重庆青年诗歌、尤其是网络诗歌创作的部分现状。
诗歌既是属于地域的,又是超越地域的。1985年《丑石》诗歌民刊在福建霞浦成立,最初的《丑石》是不定期出版的油印诗刊,经过不断地发展之后,逐步形成了自己的诗群流派,同时也从地方发展到福建以至于全国,成为全国性的民间诗歌刊物,曾被誉为中国五大民间诗报刊之一。丑石诗歌网在2003年成立,形成了规模更大的丑石诗群。丑石诗群中谢宜兴、刘伟雄、安琪、石湾等通过细微的日常生活的叙述呈现个体的哲理审视,从而达到诗意的审美化。比如,谢宜兴的《父亲的忌日》《镜框里的父亲》表达了对父亲的深切思念和无尽缅怀,“我的每一次回想都是最深的深渊”,写出了亲情的沉重与震撼。丑石诗派确立了发展诗群的两项原则:一是反对“占山为王”、划地为牢、搞小团体的封闭性;二是以一种开放的姿态,在交流中广泛结交和接纳各种各样的诗友。正是这种“开放性”的积极心态,使丑石诗群成为跨越地域的现代诗群。
诗歌洋溢着神性的光辉,亦无法割裂现实的阵痛。打工诗歌的成就近10年来令人瞩目,打工诗歌成为忙碌打工者表达自身情怀的快捷方式,它用文学样式传递着打工族的工作状态、日常生活经验和生命体验,折射出人生、社会、话语和精神的变迁。打工诗派包括郑小琼、程鹏、许强、张绍民、罗德远、张守刚、徐非、李笙歌、柳冬妩、宋世安、何真宗、蒋明、赵大海等人。如郑小琼在《流水线》中写的:“在流动的人与流动的产品间穿行着/她们是鱼,不分昼夜地拉动着/订单,利润,GDP,青春,眺望,美梦/拉动着工业时代的繁荣/流水线的响声中,从此她们更为孤单地活着/她们,或者他们,互相流动,却彼此陌生/在水中,她们的生活不断呛水,剩下手中的螺纹,塑料片/铁钉,胶水,咳嗽的肺,辛劳的躯体,在打工的河流中/流动”。诗人将一种赤裸裸的触目惊心的原生态风格呈现在读者面前,字里行间涌动着对底层民众的悲悯气质和人文关怀。在某个意义上,打工诗歌成为一个群体的缩影,表达了草根的民间立场。
2005年周瑟瑟开始倡导卡丘主义,其成员主要包括周瑟瑟、朱鹰、孙家勋、张后、钱刚、曹野峰、李成恩、林忠成、姚彬等,卡丘主义认为存在即合理,诗歌要表达的是内心里不被人所知的那一部分,以及对未知世界与人的探求,其目标非常显明,就是追寻中国文化的源头。传统文化意象成为周瑟瑟诗歌创作的核心,如《空池塘》《老禅师》《寂灭为乐》《忍辱》《广成子,神仙生活》等作品,对传统文化进行了现代性阐释,诗中呈现出诗人穷尽20余年的追求与坚守:对尘世生活的超越,对回归田园美好的追求,对超凡脱俗的佛国向往,对传统文化的无限迷恋。在后现代主义生产消费全球化历史进程中,如何面对传统精神与人本价值的重估,是一个具有时代意义和未来公众价值的重要命题,从这一个角度来说,卡丘主义的行为选择表现了对未来的倾向和活力参与,旨在建立人本思想个体解放所获得的社会共生状态。
诗人的代际承传中,“90后”逐渐显山露水,书写着不同于“60后”、“70后”、“80后”的生命体验。“90后诗歌群落”旨在把“90后”诗歌作者凝聚在一起,无地域之分,无年龄之别(但务必是1990年1月1日后出生),崇尚诗歌精神,坚持诗歌创作和诗歌活动,发挥团队力量,打造“90后”诗歌新锐及前卫的先锋诗歌。一群年轻诗人如李唐、苏笑嫣、蓝冰丫头、蒙蒙、老祥、河夜、木鱼、齐悦、落影、何欣航、竹篮若水、原筱菲、周剑康等创作的诗歌质地单纯透明。如原筱菲的冬天序列诗:“沐着洁白来到这雪野不是为了赏风景/其实我是来为这冬天祝福的/祝福像诺言/挂满了细雪中的/每一个枝条。”“90后诗群”正如在《宣言》中所说:“‘90后’诗歌孤独清冷浅吟低唱,‘90后’诗人形单影只独自徘徊。游荡在校园内外,游荡在自己的博客空间或是一些民间论坛里独自倾唱。”“我们追求从内心深处迸发的,从喉咙里呐喊的,最原始质朴、最高亢华美的诗歌。我们摈弃虚假的、迎和的、授命的、呻吟的、口水的甚至垃圾的分行文字。我们可以原谅诗艺的瑕疵,但我们绝不原谅对诗歌的污藐。”
需要特别提到的是,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云南省宁蒗彝族自治县地处滇西北高原川滇交界处的小凉山诗歌逐渐被外界所关注,现在已形成“小凉山诗人群”,代表人物有鲁若迪基、阿克·雾宁石根、阿卓务林、杨洪林、沙马思井、和文平、殷海涛、何顺明、贺兴泽、和建华、李黑、李永天、任尚荣、刘忠友、芳天子、拉木·嗄吐萨、娜金拉等,云南当代文学简史《流淌过往的文学时光》中这样评价:“他们的诗有‘苦荞’一样清新苦涩的气息,他们描写乡土,抒发感情,让人耳目一新。”他们的诗歌体现出民族地域特征的民间创作品质,表现凉山腹地少数民族的生活方式与思维习惯。2006年9月,《边疆文学》以“专号”形式集中推出他们的作品,和《小凉山诗人诗选》一起,成为这个“诗群”的里程碑。
由此可见,本世纪起,伴随着巨大的社会转型,新世纪诗歌生态也在发生急剧变化,多种诗歌流派形成了纵情狂欢的热潮。这些诗歌热潮主要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一是举办诗歌“嘉年华”,各种诗歌节、诗歌朗诵会、诗歌论坛、诗同题赛、诗摄影、诗婚礼、诗超市、诗歌万里行、诗行为艺术等活动竞相上演,用别样的艺术形式演绎诗歌的本质。二是诗人群落自觉传承更新,“60后”、“70后”、“80后”、“90后”形成了年龄阶梯,也传递着融合着容纳着不同的生命体验,这种体验从沉湎感官愈来愈走向内心的吟唱与守望,草根诗人不屈不挠茁壮成长;三是诗歌主战场转移为网络狂欢,互联网彻底颠覆了诗歌和文学的传统传播方式,网络变成诗歌和诗人生存、获得某种程度认可的重要空间,并直接影响到诗歌的语言和表达方式。网络给新诗注入了兴奋剂,刺激着诗歌巨大的生产力。但是也需要注意,诗歌热潮在带来诗歌繁荣时,同时也带来标准的“匮缺”与尺度的“失范”;超速创作的浮躁心态、膨胀和伦理滑坡也给诗学建设带来阴影。
21世纪的诗歌正走在路上,新的语境下,诗歌在新的文化形式承载和多重语境压力下正努力变换“招数”,呈现出与商业、文化、政绩合谋,在文本、伦理、市场、技术中挣扎的多元杂糅状态,这种崭新形态需要新的生长空间也需要建设良性循环的规约;同时还有一部分诗人依然在用诗歌的形式探求着世界的真实状态和人性的深度、广度,探索诗歌文字之美,尤其是那些在民间的写作者们,始终坚守着诗歌的独立品质,捍卫诗歌的尊严与荣誉。21世纪诗歌重新渐入日常生活,成为人类生存的一种表现方式,成为哲学思考的一种表达方式。(纳张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