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敬无类,仁及万物——读东荡子《我追踪过老鼠的洞穴》
黄土层
【摘要294】:这是一首带有回忆性质的追鼠记,通篇使用了散文的语言,叙述流畅,鲜活,毫无佶屈聱牙的语言死结。诗人追鼠不是简单出于猎奇,而是锐利的思考和感知,摒弃了追鼠乃至灭鼠的功利主义目的,诗人挖掘洞穴则是在打开一个世界,用这个陌生的世界丰富自己的感知系统。挖着挖着,渐生敬畏之心。体现了有敬无类仁及万物的思想。该诗每一行每一句,皆出自平常语,但又不是流水账式的叙述方式,有情节,有波折,有张力。叙述既曲径通幽又豁然开朗,紧要处戛然收官,毫不拖泥带水。诗中巧妙活用了几个词,“打草”(喊打声)“惊蛇”(老鼠受惊而逃)“挖走”(挖着走着看着)“掉以轻心”(因轻心而尾巴掉出来)。可谓擅于借鉴传统的汉诗范本。
诗人东荡子是2013年10月11日辞世的。这首《我追踪过老鼠的洞穴》写于先生离世半年前的4月2日。提到这个时间,我们一边惋叹生命的脆弱,一边惊异于一个成熟的诗人不论在无法预计的将来怎么样,只要在诗歌的状态中,他就是一个气淡神闲的王者。这种气度,是一种财富或叫遗产。诗歌《我追踪过老鼠的洞穴》是一首带有回忆性质的追鼠记,如果不分行,也可以看作是一首散文诗,这是因为通篇使用了散文的语言,叙述流畅,鲜活,毫无佶屈聱牙的语言死结,诗意充沛,情节动人,时有出人意表的错愕之处。可以看出诗人运用现代汉语写诗,达到了相当纯熟的地步。说到追鼠记,似乎每一个人的童年都会有这样的经历,与其说是出于对老鼠的憎恨,不如说是出于对老鼠逃跑路径的好奇。与一个人的好奇心相伴的是他的童趣,以及探索陌生世界的求知快乐。而这两点也正是诗人不缺乏的。
然而诗人的追鼠记,又不是简单地出于猎奇,而是带有锐利的思考和感知,追鼠乃至灭鼠是功利主义者的目的,不是诗人的目的。诗人挖掘洞穴是在打开一个世界,用一个陌生的世界丰富自己的感知系统。诗人东荡子打开的洞穴正是如此。他小心翼翼地挖,渐渐生出无穷的敬意,敬畏。老鼠历来被人列入四害之一,比如成语词典就以“老鼠过街人人喊打”“鼠目寸光”“贼眉鼠眼”“抱头鼠窜”等词语来描绘老鼠的猥琐形象,然而事实上老鼠的正面形象或曰可供人类借鉴之处则一直受到遮蔽。东荡子的这首“追鼠记”,从惯常的视角引入却发见出了不寻常的老鼠世界。那是一个怎样的鼠国呢?
……洞穴的中部,它们开辟了岔道,
那里可以藏身,还可以用作仓库,储藏明天的粮草。
我见过的老鼠如此镇定,即便把洞穴挖成沟槽,
不到最后一刻,它们也不会让半节尾巴露出,掉以轻心。
这是一个“经国济邦”的世界,既有完备曲折的硬件系统,也有严密过硬的软件系统。老鼠之所以自地球有生灵以来,一直与人类为伴,被人人追打、下药、电击、套取而没有灭亡,除了物种本身超强的繁殖力之外,它们早已练就了一身生存本领:逃跑,隐匿,勤恳,谨慎,伺机,迅捷,挣扎,坚韧,未雨绸缪,狡兔三窟。一只老鼠所具有的的“地道战”功夫,怕是人类无法望其项背的。诗人在追鼠的过程中,一点点萌生出敬畏之情,如果老鼠不是老鼠,而是人类的话,以诗人瞬间的感受可以与之促膝相谈了。正因为此,当诗人闻风发现一群嗷嗷待哺的耗子幼崽的时候,以十分仁厚而宽容的心态,退了出来。至此,追鼠记,戛然而止。
就这首《我追踪过老鼠的洞穴》而言,一定要说有什么隐喻比如以老鼠的生存环境和生存技能来喻示人自身的生存状态,我倒觉得大可不必如此牵强附会。谁要掘地三尺寻找诗歌背后的所谓的“深刻意蕴”,我也表示尊重。但以我看来,解读诗歌首先不能丢掉最朴素的表象。否则就容易坠入“过度阐释”的泥淖。这一点作为评者不可不戒。其实,这首《我追踪过老鼠的洞穴》所揭示的就是人与鼠的关系,进而人与自然的关系。马克思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这无疑是正确的。而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必将关系到人类的未来命运,中国古人早就将“天人合一”作为一种哲学和境界,教化后人,要对所有生命有敬畏之心,滥捕,滥猎,滥伐,其实是在透支人类的未来。
但如果由于退缩、挤压,
蜷在里边的幼鼠忽然发出了梦呓,噢,原谅它们!
它们嗷嗷待哺,还从未打开过眼睛。
对!原谅他们。人类与老鼠的仇恨还没到了斩草除根的地步。再说,当高大威猛的人类将一窝“还从未打开过眼睛”的幼鼠打成肉酱,那又是多么的煞风景啊。由此可以看出,东荡子《我追踪过老鼠的洞穴》包含了有敬无类仁及万物的思想。另外,作为一首现代诗,也是优秀口语诗的一个典范。每一行每一句,皆出自平常语,但摈弃了流水账的叙述方式,有情节,有波折,有张力。叙述到紧要处既曲径通幽又豁然开朗,更可贵处在于“当”一声戛然收官,丝毫不拖泥带水。这也是东荡子短诗阅读频频给人留下的印象。在语言方面,他也巧妙活用了几个词语,令人叫绝:“打草”(喊打声)“惊蛇”(老鼠受惊而逃)“挖走”(挖着走着看着)“掉以轻心”(因轻心而尾巴掉出来)。我们一直在强调借鉴传统和汉语写作,但流于口头者居多,东荡子的诗歌语言,可是实实在在的汉诗范本。
(字数1713)
附:东荡子诗歌《我追踪过老鼠的洞穴》
我追踪过老鼠的洞穴,它们有两个洞口。
如果在一头打草,惊蛇便伺机从另一头逃跑;
如果把两头死死堵住,再一寸一寸将土扒开、挖走,
也不必窃喜,因为洞穴的中部,它们开辟了岔道,
那里可以藏身,还可以用作仓库,储藏明天的粮草。
我见过的老鼠如此镇定,即便把洞穴挖成沟槽,
不到最后一刻,它们也不会让半节尾巴露出,掉以轻心。
看看吧,这里什么都不曾发生!但如果由于退缩、挤压,
蜷在里边的幼鼠忽然发出了梦呓,噢,原谅它们!
它们嗷嗷待哺,还从未打开过眼睛。
2013-04-02九雨楼
【诗人档案】
东荡子:本名吴波。1964年9月生于湖南沅江市东荡村(东荡洲)。木匠世家。高中不到一年便当兵在安徽蚌埠某部,后代课,做生意、记者、编辑等,干过十数种短暂职业。1989年先后在鲁院和复旦进修。1994年至今在深圳、广州、长沙、益阳等地工作或闲居。1987年开始写诗,1990年出版诗集《不爱之间》,1997年自印诗歌《九地集》,1998年与广州友人合出诗集《如此固执地爱着》,2005年出版诗集《王冠》。曾获《诗选刊》“2006.中国年度最佳诗歌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13.10.11因心脏病发作,不幸辞世,享年4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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