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日历》第44期评诗《和谐》之我见
黄土层
自《诗日历》出刊(微信)以来,每篇每日都在读,都在转。为了形成与此平台的互动,今天我也对90后诗人童仔的作品《和谐》发表点自己的看法。本期诗评人是王法、黄运丰和韩庆成。他们都讲出了各自精彩的评语。但我还有话要讲。
首先,对于九零后诗人群体的形成,我可能怀有偏见。总觉得他们在诗坛上是崭露头角,但还没有形成一个所谓的阵容,形成风雨自足的气候,因为他们大都还在上大学或者刚走出校门,对于扑面而来的世界,还处在表象认识的阶段。他们诗写的诗体大多是口语诗,而在大肆泛滥尚未成熟的口语诗时代,他们首当其冲有可能会认为口语入诗就是诗歌文体的唯一。事实上,从晚清、五四,建国后的民歌运动,后朦胧诗时代,到现当下的口语诗高潮汹涌以及口语与书面语、文言,外来语几度争斗和沉浮,我们看出它的复杂性。口语入诗有可能对年青一代是误人子弟,比如口语为何入诗,如何入诗,口语入诗的危机或死穴在哪儿,这都是问题。但是他们全然不知。无疑九零后诗人里有不少优秀的人才,这得力于他们的敏锐和有感觉。但我对于他们的好,只想到一个句话:回眸一笑百媚生。这是何意呢?就是说发笑的人未必有意,但被看见的人则生出许许多多的含义来。九零后的诗歌文本正是这个“回眸一笑”的人。那些九零后诗人“有可能”碰巧截取了那个瞬间,这是他们的本事和才华。至于那些“百媚”倒未必能说出一二来。
其次,好在诗歌就是一个不说透不说破呈半透明状的一种文体,这样就给阐释者留下了自由阐释的空间。即便是九零后诗人的作品,也不吝发挥竭尽阐释之能事。比如童仔的这首《和谐》王法说有意味,也的确如此。但他又说“外地人大致就是有来头的人”这属于臆断。而土狗向有来头的人“汪汪”竟然就破坏了“和谐”?解决的办法就是语言暴力和肢体暴力。尤其最后一句“人类语言”有话外音,是指桑骂槐。我就更不甘苟同了。黄运丰解读这首诗说土狗扮演黑脸,当地人扮演白脸,貌似一场合谋,倒十分有趣。但过于滑稽了,尤其将诗中一言未发的“外乡人”作为主体,既不与土狗发生冲突也和当地人搞好关系。这就是诗作者所谓的“和谐”吗?因臆断而失了说服力。韩庆成解读时候,先在口语诗的寓意和社会学角度,破解了“和谐”二字的实质,堪称深刻。但在具体解诗时说,土狗象征劳力者,当地人象征劳心者,土狗喊叫是劳力者向劳心者僭越了,被人骂是活该。虽然给我启发,我还是不完全同意。
最后,说说我的看法。
童仔写的“和谐”的情景,在乡土中国几乎任何一个地方都会碰见,很熟悉。但童仔抓住了这个熟视无睹的场景,给与诗意的呈现,至于童仔自己是否完全深透理解了这首诗的内涵,未必。但只要抓到了镜头,就是功劳。我说九零后诗人感觉是敏锐的,能够端出一个“整体性”的诗歌场域,而未必潜入进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那么,我们先读读这首短诗:
和谐
童仔
农村的土狗
冲向外地人叫喊的时候
当地人都习惯
伸手指向它
表示命令,让它闭嘴
更让我敬佩的是
他们竟然用人类的语言,对它说
“日你妈,滚一边去”
从最直观的角度看这首诗,我想诗作者可能是出于好奇和有趣“拍摄”了这么一幕街头喜剧。很好玩。至于喜剧幕后的深刻内涵,就需要读者参与后,给出答案。这首诗里有三个主角:土狗,当地人,外地人。前五行一个意思,后三行补充且强化了那个意思。整首诗反映了一种有趣的和谐观。先是土狗的和谐观:在农村,土狗的本职工作就是看家护院的安保工作。土狗在这方面的敬业精神更是地道。在土狗眼里所谓的和谐就是安定的熟悉的乡野生活和乡野群落。一旦有了细微的小变化,它就会认为是破坏了和谐。所以,一旦发生有陌生人进入村子就会冲他们叫喊。它才不管此人有来头还是没来头。只知道发泄对“异己”的排斥情绪,及时汪汪,以示警告和抗议。土狗虽然是畜生,人类的一个奴仆,也没有什么地位。但是在“喊叫”的时候,它比主人还主人,因为它要尽职。但是,奇怪的是他一开始尽职,“当地人都习惯/伸手指向它/表示命令,让它闭嘴”,他们有这个权利吗?土狗本来是给狗主人家当奴仆,狗主人自然有足够的权利训斥它。现在倒好,当地所有人都仿佛成了这只土狗的主人,都擅自板起面孔,命令它闭嘴。这就令人不得不想到“阶级压迫”这个词。统治阶级为了本阶级的利益,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限制、歧视、掠夺和摧残被统治阶级,就此形成的阶级压迫,在其他民族中也会延伸。在一个村子里,因为存在着这种“阶级压迫”情结,所有的村民才觉得自己命令训斥一只随便谁家的土狗,就具有充分的理由和合法性,是天经地义的。这才是村民理解的和谐。一个外地人来到这个村子,本无所谓破坏还是不破坏和谐,这要看他来的动机和作为了。但首先得表示欢迎,这是人的客气和礼貌。狗不是人,不懂得这些规则,先“喊叫”几声,算是报警,如果主人出来呵斥几声让其稍安勿躁,奴才向着主人,也会收住吠声不喊叫了。这其实没什么的,很和谐的。怕就怕土狗不识好歹,不能领会主人的意图,一直狂吠不休,那就要挨骂了。会被人以为你这狗东西,还不听使唤了,还造反啊。是破坏“和谐”了。
更让我敬佩的是/他们竟然用人类的语言,对它说/“日你妈,滚一边去”
用人类的语言,这就更符合“阶级压迫论”了,如果仅仅当作畜生,何必如此恶骂呢?正因为当作一个“特殊的阶级”(类似同类了),才用了恶毒的三字经这人类的语言,表示了权威受到挑战的回击。挑战阶级的行为就是不和谐。所以,用三字经维护和谐。好在这首诗,诗人自己没有表态,仿佛旁观者,只是记录了情景喜剧的核心台词和对白。显得干净,利落。
那么,我们再看看外地人。三个主角中,外地人是唯一没有表现出主体性的角色。以常识判断,他肯定要避开恶狗的狂吠和追咬,“出门人三辈小”自然要夹着尾巴做人,低调再低调,讨好村子里的当地人。对于他们当着外人的面恶言训斥自己的狗,还要装作毫不在意甚至说情道算了算了,畜生嘛。这是外地人需要维持的和谐。但是在文本里是没有任何的暗示和表达。都是读者臆想出来的。
童仔的这首诗题目叫《和谐》,谁的和谐?土狗有土狗的和谐观,当地人有当地人的和谐观,外地人有外地人的和谐观。这首诗耐人寻味之处就在于将三个和谐观——“一隐二显”绾系在了一起,顿时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戏剧效果。不言自明,它折射了人类社会和谐的实质,暗示出了各阶级甚至各阶层之间微妙的“和谐关系”,比如“日你妈,滚一边去”貌似在纠正破坏和谐的行为,但在外人面前也算是“自家人语”,装装面子,是“亲骂”。人背后,怕还是给狗狗添几块骨头,摩挲摩挲头,亲热亲热,安慰安慰也未可知。这就是和谐吗?所以,这首诗如果诗人不自觉,那就是具有了敏感的捕捉意象的能力,如果诗人是自觉的,那就是用了漫画的手法,讽喻的语调,划开了大千世界所谓的“和谐”的本质:欺瞒和遮蔽。
(字数2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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