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一口井。挖在乡村老屋前,也挖在我头顶的井。 当我抬头,看见它圆圆的井口,我便想入非非,想那井上面的世界。 是母亲的叙说,具象了我虚无的想象,也完整了我破碎的记忆,使我知道了井上,住着寂寞的嫦娥,住着伐桂的吴刚。虽然他们都是不幸的人,但我却极为羡慕,因为他们都住在井上。而我,我的父亲、母亲,还有白发苍苍的奶奶,都在井底。 这种虚诞的想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占据着我的心灵,载着我在岁月的轨道上滑行。直到九岁后,我被薄薄的书册阻挡,书册中散落的知识,填补了我的想象,让我清楚了井内和井外。 也许是这种想象扎根太深,或惯性太大,我仍沉溺于此。不过井底变大,并且不断被我的双脚掘大。大到一个村,一个乡,一个县,乃至更远。这时,我学到了一个词,叫背井离乡。只要我不在老屋,无论在何处,抬头看见月亮时,我都想到这个词,想到自己把月亮井背到了异地,而自己正是井底的游子。我望着井口发呆,心底不时划过亲人的影子。 凝视着月光,我又想到一个比喻。当它第一次投入我的眼帘,我的心刹时微微颤栗。它像一个路标,将我引入一个新的天地,于是我在宋词的花园里徘徊跋涉,甚至到了忘我的境界。 想象着月光之水,不温不凉,不浑不浊,永远那么清澈。就像我村前的小河,永无声息地流淌;就像我门前的池塘,总是静静一泓。偶尔月光异色,我以为是嫦娥在漂洗衣物,吴刚在擦洗汗渍,但不影响月光的质地,一如我们的衣物和汗渍不会污染小河和池塘似的。 当青春降临我的躯体,我变得格外敏感和自闭。顺着月井,我把自己想象成井底之蛙,是那么孤独无助,夜夜呱呱而鸣,但终究不能一鸣惊人。 而今,我依然是井底之蛙,望着浑圆而又皎洁的井口,我心里澄清又澄清。我沐浴着月光,在如水的月光里濯洗宁静的思绪。同时濯洗的,还有我相濡以沫的爱人,还有我时而自卑时而又自命不凡的儿子。我们都在井底,而井底是我们温馨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