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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棣访谈:北岛,不是我批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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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25 19:2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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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1-11-26 17:56 | 只看该作者
有些道理,同时也暴露了很多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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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26 19:51 | 只看该作者
第十部分
   
翻译者的权力  北岛和诗歌翻译  庞德和诗人翻译  
诗歌翻译在中文语境里是一种怎样的文学实践

              

宋乾:老臧,你刚才担心自己的羽毛,我觉得没必要。你这么说,我不同意啊。你有没有境界,上帝还不知道吗?。呵呵。八路军打鬼子,固然是可歌可泣,得空收拾一下猖獗的汉奸伪军,也光荣啊。不辱没咱八路军的英名啊。我们再说说当代诗歌和诗人翻译的事,说说诗歌翻译和新诗实践的关联。我知道,你对北岛的翻译观点很不认同。请谈谈好吗?北岛在《翻译和母语》这篇文章里,说目前国内的诗歌翻译的状况是,“没有严格的组稿和编审制度,从译者到选题过于随意,甚至连几乎根本不懂外语的人都滥竽充数。有个四川的译者就是一例。有关他的译文,我曾做过具体的文本分析,错误百出到可笑的地步。而他居然混迹于诗歌翻译界,俨然成了“大腕”……”,你怎么看?这个四川译者是谁啊。有点丢我这个四川人的脸啊。呵呵。

臧棣:北岛说的这个四川翻译家就是董继平。从这段话里,以北岛的身份而论,我真的觉得北岛的发言方式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说他不得体,已经不够了,简直是有失体统。从心态和症状上,属于典型的“脑袋进水”。有点仗势欺人了。
       首先,从批评的伦理上讲,北岛既然在行文里已经说得这么细致了,那就该直接点人家名子。说人家是“四川的译者”,河北教育的这套书里有他好几本。呼之欲出,却给你玩起悬念,勾起别人好奇。假装不提名字,好像是给人留面子,其实是更深的羞辱。北岛要是真给人家留面子,就别提类似的传纪痕迹:“四川的译者”,“河北教育出版社”“这套丛书中有好几本都是他译的”。北岛完全可以直接批评他看到的现在的诗歌翻译里存在什么问题就可以。但还是由于境界不高,和权力的表现欲,他一定要玩点用心极深的讽刺,诸如说董继平“几乎根本不懂外语”“滥竽充数”“混迹”“错误百出”,“俨然成了‘大腕’”。正如他在另一处讥讽王家新翻译的保罗策兰是“把诗歌降到连散文都不如的地步”。北岛,以你的身份和地位,在谈诗歌翻译时,特别是针对一个晚辈诗人和翻译家时,这些措辞其实都犯不上使用。以北岛的外语水平和中文水平,他还都没到说这话的份上。说到底,从权力欲上看,这些言辞很像是翻译观上的原教旨主义。
        其次,北岛说董继平“几乎不懂外语”。这就很可笑。这么讲,除非你是世界级的公认的翻译大家。但北岛是吗?他对外语的精通和把握真的到了可以说这话的地步。这么居高临下?这种姿态是怎么惯出来的?据说北岛还《翻译与母语》这篇东西拿到青海湖国际诗歌节上去宣读,这就属于公然混淆视听,公开羞辱董继平。你说董继平不懂外语?我们怎么验证?可信度又在哪里?全听你信口雌黄吗?北岛的所谓的外语水准,黄灿然和李笠在他讨论诗歌翻译时,已经让我们开了眼。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把黄灿然的2006年发表在《读书》杂志上的批驳北岛的文章《粗率与精湛》找来看看。这是我读过的新诗史上最精彩的讨论诗歌翻译的文章。看完黄灿然的文章,我们就会知道,以北岛所掌握的英语水平,他还没资格去这么公开羞辱董继平。至于对董继平使用“滥竽充数”这么重的词儿,就更是过分了。如果董继平是“滥竽充数”,你北岛一个二三流诗人用美籍华人身份楞跑到国际诗歌交流场域里,趁着人家搞不清Chinese poet究竟是“中国诗人”还是“中文诗人”之际,嫣然代表“中国诗人”,就不属于“滥竽充数”吗?你和布罗茨基、希尼、沃尔科特站在一起,就不属于“混迹”吗?
       讨论诗歌翻译的时候,特别是在讨论诗人的翻译权力的时候,北岛,这么趾高气扬,飞扬跋扈,容不得别人,这得体吗?
   
罗向前:听老宋说,你和他曾仔细讨论过诗人翻译和诗人的翻译权的话题。说来听听?

臧棣:北岛对董继平的羞辱,在我看来,触及到了新诗历史上乃至当代文学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就是翻译权的问题?谁有资格从事诗歌翻译?诗歌翻译对现代汉语的文学实践而言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人文现象?特别地,诗歌翻译和新诗语言的可能性之间的关联又是怎样的?我写过一些这方面的文章。我特别关注诗人从事诗歌翻译这一现象。我认为,诗人翻译是新诗历史上最宝贵的语言资源之一。
       我们就从北岛羞辱董继平的翻译权说起。北岛说董继平“不懂外语”“滥竽充数”,翻译出来的东西“错误百出”。意思是像董继平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从事翻译权。看来,以北岛自己对英语掌握的三脚猫的功夫,他是很在意这个从事翻译的权力啊。好像诗歌翻译是他的私人领地,岂容他人染指。这就是一种脑袋进水后的错觉。诗歌翻译是一个公共领地,抱歉,北岛,它是一个没有门栏,也没有门槛的公共领地,它不是你北岛的私人领地,也不是任何翻译专家的私人领地。
        诗歌翻译,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特殊的文学空间。这无需什么深奥的道理。这么讲吧,翻译权,就像写作权。任何人都可以从事写作,这是生命给予一个人的乐趣和权利。同样,从文学权利上看,任何人也都有天然的权利去从事翻译,只要他愿意。北岛,居然您酷爱标榜自由的权力,那么,宪法都不剥脱一个人写作的权力,你一个小小的北岛,就更没有资格凭自己的好恶去禁止别人搞翻译。因为这件事太重要了,再给北岛和他背后的文学偏见讲一遍:对一个人的生命权利而言,翻译权和写作权是一样的,它不需要任何专家和任何机构来认证。
        需要认证和评估的是翻译的好坏。后者说,涉及到发表和出版,才需要某种认证。但这种认证,及其相关的流程设计,在新诗的文学实践场域里,也不该是像你北岛现在所想的那样是,一个完全由翻译专家组成的认证体系。我赞成逐步建立一个或多个由翻译专家和翻译高手组成的认证机构,它们应该看上去像伟大的翻译之城,这些都很好。但是,除了这些翻译之城,还要留出其他的翻译渠道,还有留出更宽广的翻译机遇给民间的翻译权,或非专家的翻译权。一句话,从文化战略上,翻译在我们这里意味着文化的可能性,也意味着它是文化的可能性的一个丰富的来源。不能搞成集中营集中营。
       北岛,而你的建议“在国家和私人基金会的支持下,建立专业的文学翻译队伍,提高翻译稿酬,并在出版前对翻译质量严格把关”。乍听起来,似乎很好。但从翻译权和写作权的关联上,从翻译实践与文化的可能性上讲,却透着一股计划经济和权力垄断的纳粹思维。骨子里,更透露出一股权力的蛮横。“国家和私人基金会的支持”,很有官方背景嘛。但是,宝贝,翻译的文化权力涉及到我们民族文化的根本大计,还是不要太麻烦国家的好,一定保持最大的开放性。“对翻译质量严格把关”,这个似乎也没问题,但北岛,你的意思是不是以高度权力的方式设计出这么个检验程序,以后就完全禁止像你极度鄙视的董继平的译文出版了?如果是,说你脑袋进水,就太轻了。如果不是,那么你前面那么羞辱董继平,就有失身份,而且粗俗无礼。如果你北岛自己成立了一个私人翻译出版机构,你完全可以这么做,从现在开始全面绞杀董继平这样的译者。如果你建议或怂恿国家出版社这么做,打着出翻译精品的旗号,也还说得过去。但是北岛,如果以后允许成立私人出版社,董继平式的译者要出版他们的译本,你怎么办?你怎么禁止?你又想动用什么权力禁止读者看到董继平式的翻译?建议董继平“自毁”吗?就像你的支持者暗示我一样?所以,北岛你试图用权力,或试图通过垄断权力的方式来禁止董继平式的翻译的出版,最终是行不通的。刚才也讲过,从写作权的角度上,这样做,在本质上就是一种文学上的纳粹行为。
       这里,我们就按北岛的眼光和逻辑,假定董继平的译本是“错误百出”,不堪卒读,是诗歌翻译的垃圾。要限制它,要淘汰它,也要遵守写作权的原则和市场的原则。不能通过翻译权力的垄断来禁止董继平式的诗歌翻译。这里面,还是有个境界和素养的问题,还是有个想开点的问题。读者的鉴赏水平提高了,读者自然会选择好的翻译。这里面的道理,其实也很朴素。就好像人们逛商店买东西,逛久了,也就逛精了,自然会懂得挑选好的东西。这就像市场的淘汰原则,好的翻译多了,坏的翻译自然也就无人问津了。我刚才讲过,翻译权是最基本的文化权利,还是尽可能保持开放,如果要淘汰差的产品,也应该遵循市场的规律。
       话又说来,好的译作迟迟不上市,读者望眼欲穿而得见,那么作为补缺或替代,不那么好的译者,这么说吧,就当是暖场吧,也该允许人家存在。这就是必要的宽容。董继平这些译诗从1990年代一直在翻译,在你北岛不断地在国际诗歌交流场合里说国内诗人被物质主义击垮了的年代,董继平默默从事诗歌翻译,从事一种精神劳动,在诗歌如此边缘化的情况下,按你北岛说的,翻译稿酬如此之低,物质回报如此可怜的情况下,董继平能留在四川坚持诗歌翻译,我觉得还是值得肯定的。北岛,再看看你自己同时期在美国干什么呢,给美国之音写稿挣钱了。你斥责董继平“滥竽充数”,不懂外语,你应该很懂外语,可是你忙着写散文挣钱啊,你几乎不翻译诗歌。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董继平或董继平式的翻译就有它们的存在的权力。就是翻译得差点,不如你北岛的法眼,也不至于上纲上线到败坏母语的高度。
        从对翻译的权力的理解上,北岛的思维方式非常独霸。北岛在访谈里表示他厌烦文学上的趣味,可是在对翻译语言的理解上,他自己又表现得非常趣味化。一直邪火攻心,竟悍然到要去改戴望舒翻译的洛尔迦。此种技痒,屡试不爽,在世界文学翻译史上都堪称是奇观。奇到奇了,就是非常不得体。

罗向前:看来你的说的翻译权还真有大来头。那么你经常讲到的“诗人翻译权”又是怎么回事呢?

臧棣:这里,我们得回顾一下北岛自己的翻译经历。北岛在访谈和回忆文章里说,1980年代初期,他粗通外语,连基本的听说都费劲时,硬是靠翻词典翻译了包括特朗斯特罗姆在内的北欧诗人的诗。可以说,北岛是在硬译吧。根本谈不上对外语的韵律和节奏的深刻把握。他在访谈里,1985年,特朗斯特罗姆第一次访华时,他只能用手跟瑞典诗人比划,外语根本张不开嘴。既然北岛自己可以咋着胆子从事翻译。那么,董继平的外语水平至少比北岛在1980年代的要高出很多。但是,有谁想到要搞一个翻译认证体系禁止他北岛从事翻译了吗。这就是我说的,在诗歌翻译这件事上,一定要有开放的心态,和宽容的精神。因为这种开放性从根本上关乎的是文学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北岛说董继平“几乎根本不懂外语”,言下之意,董继平根本无权从事诗歌翻译。这就涉及到文学翻译,特别是诗歌翻译的特殊性的问题。
       从诗歌翻译的理论和实践上看,诗人翻译在翻译实践里,是比较特殊的一个类型。某种意义上,不懂外语不构成诗歌翻译成立不成立的问题。我们看看庞德翻译中文诗的例子。可以说,庞德几乎不懂中文,但那又怎样?他翻译的中文诗,不依旧是中文诗的英译经典吗?他翻译的中文诗,不是成为美国新诗运动的重要的文学资源吗?时至今日,很多美国当代诗人依然念念不忘庞德翻译的中文诗。在一些美国诗人看来,庞德翻译的中文诗是他们的重要的诗歌灵感的来源。从庞德的例子看,再北岛痛斥董继平“不懂外语”,从翻译权上就想剥夺董继平从事诗歌翻译,就显得装腔作势,欺人太甚。董继平的诗歌翻译,在翻译质量上,当然不能跟庞德的相提并论。在能否从事诗歌翻译上,他们拥有的权力是一样的。令我厌恶的不是北岛以翻译大腕的口吻讥刺董继平,而体现北岛的有关翻译言述中的蛮横而霸道的权力欲。北岛对董继平的羞辱,对董继平的翻译权力和翻译实践的公然剥夺;更严重的是,它可能是以个人的偏见遮蔽诗歌翻译的可能性和开放性。
20111126

宋乾:老臧,我看过你几篇谈诗人翻译与新诗实践的关系的随笔,觉得有不少想法很合我的胃口。那么,从诗人翻译与当代诗歌实践的关系,你怎么看北岛这些有关翻译的言谈?

臧棣:诗歌翻译在中文语境里是一种特殊的人文实践,不能搞得太不好玩了。诗歌翻译,诗人翻译,在我看来,都是一种公共领域里的文化行为,有很强的民间色彩。北岛的对翻译的看法,有着浓重的行政思维的痕迹。说白了吧,就是想按他北岛自己的意思,用一套类似行政的方式管理国内的诗歌翻译。比如说在《翻译和母语》这篇小品文里吧,北岛对如何把关翻译质量的建议,表面看,像是寻求建立一种诗歌翻译的体制化。其实骨子里,透过北岛的体制设计,在貌似严格的程序设置背后,我看到的是类似纳粹的想法。
我的看法,在承认诗歌翻译是一种民间文化行为的前提下,可以搞严格的翻译制度,逐渐培养一支有素养的翻译力量。但从翻译的多样性上讲,从翻译的差异上讲,也要允许庞德式的翻译实践存在。否则,事情就不好玩了,就会把诗歌翻译搞成单一的局面。最后,就会搞成一种僵死的体制现象,更主要的,那会窒息诗歌翻译的文体上的张力。董继平的翻译,如果北岛觉得比他自己的翻译水平差,但至少也该允许人家存活,起码它可以抛砖引玉啊。北岛说董继平的翻译是,“不仅构成对诗歌翻译以致对母语的伤害,而且进一步误导在阅读中迷失方向的读者们”,这都属于上纲上线。北岛,我们的母语没这么脆弱。董继平的几本译诗集,没能力构成对母语的伤害。还是多宽容一点。说它们会误导广大读者,也没那么严重。记住,任何时候,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吗。董继平的诗歌翻译的质量,青菜萝卜,北岛不喜欢,但也有不少人喜欢。而且可以肯定,董继平的译诗放在翻译的场域里去看,绝不是用“滥竽充数”,就可以打发的。它们在诗歌翻译的阅读场域里自然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最后,还是讲到个人的权力。要学会尊重别人。
      我们就假定董继平的翻译是二流翻译吧,你设计个翻译资质的认证体系,想完全杜绝和绞杀董继平式的翻译。动机本身就不善,动用行政的方式管理民间文化行为,在做法上也可疑。话说回来,极端地讲,你北岛自己现在写的是二流诗,从写作权上讲,没有人因为你写的是二三流诗,就有人想着要设计的诗歌认证体系,去禁止你的写诗权力啊。所以,从这层意思上讲,别把话说绝了。公允的说,董继平的翻译诗,就是有他的缺点,但有些诗还是比北岛翻译的诗,看着更有意思。翻译质量的问题要讲,要通过各种渠道,褒扬和奖励好的翻译,但把事情做绝了,就触及到翻译权的问题了。

钱一鸿:你们好像都对北岛的翻译不太感冒。我看过一些在诗歌翻译方面反驳北岛的文章,如黄灿然的《粗率于精湛》,如老臧所言,黄灿然对诗歌翻译的认知水平,确实比北岛高。还有李笠的《是北岛的“焊”?还是特朗斯特罗姆的“烙”?》王家新的《隐藏或保密了什么:对北岛的回答》。感觉是北岛在诗歌翻译上闹过很多笑话。老臧,你怎么看北岛的诗歌翻译?
你觉得以北岛的外语水平他有资格批评董继平吗?

臧棣:我觉得北岛的诗歌翻译还是比他的诗有看头。有股子诗人翻译的硬派。我称之为诗人翻译的野兽派,近乎庞德展示的翻译精神。对这一点,我毫不保留地表示欣赏。说到北岛在青海湖诗歌节那样的场合高调讥嘲董继平,我觉得以北岛的英文水平,他还不配。以他的身份而论,不太得体。给我的感觉是,老太太吃柿子专挑软的捏。早在2006年,黄灿然对北岛在诗歌翻译上的粗率行为和翻译趣味,进行过一流的批评,但却从不见北岛有任何像样的回应。所以,你老觉得在这个访谈里我的批评有点尖锐,但是你看像黄灿然对北岛进行的那样的认真而细致的批评,北岛肯听吗?如果稍微有点羞耻感,他听了,还会跑到青海湖诗歌节的诗歌论坛上去冲着董继平一百步笑五十步吗?
      北岛给我感觉是,这几年他回到香港之后,离国内的诗歌界在观感距离上近了,面对国内的当代诗歌的巅峰状态,有点急跳墙。心里的滋味不太好受。就是谈诗歌翻译这么纯粹的文化议题,都要给你来个上纲上线。比如,他批评翻译界前辈钱春绮在翻译保罗策兰《数数扁桃》是“由于翻译难度而毁掉中文则是一种犯罪”。由于个别的小问题,而且本身使用的衡量标准就很可疑,北岛竟然将诗歌翻译的“失误”上纲上线为“一种犯罪”。这是一种什么心态。北岛,请问你是诗歌翻译的警察吗?真的,还是要讲点境界和胸怀。北岛看着钱春绮的翻译不顺眼,大可自己重新翻译一下。甚至也可以在重译之后,将两者对比一番,然后夸赞他自己翻译得最精湛,最得中文的神韵。这就像北岛在他的《时间的玫瑰》里反复操作给我们示范的那样。这些小小的自鸣得意,可爱的虚荣心,作为翻译的花絮,都可以接受,可以原谅。但将诗歌翻译的误译升格为“一种犯罪”,就过了。从翻译的伦理上讲,这就是一种标准的文学纳粹心态。母语是纯洁的,岂容钱春绮或董继平诸君来玷污。抱歉,北岛,你一个二流诗人还是放下点身段,就冒充中文的守护神了。都诗歌翻译这么单纯的领域都要玩点文学政治,何必呢?
   
钱一鸿:北岛说钱春绮没翻好保罗策兰的《数数扁桃》,称之为“一种犯罪”,可能是有点不妥。但是我读到诗歌翻译的低级失误时,也常常很不舒服。你在这里认为,北岛用“一种犯罪”来指责,是“过了”。请问,怎么过了?在哪些方面过了?

臧棣:“过了”的意思就是,从翻译观念上看,北岛对诗人翻译本身的理解,对诗歌翻译与母语的关系的理解,都是肤浅的。肤浅也就罢了,明明自己在翻译观念上很肤浅,却又要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翻译警察”的姿态,对别人的翻译行为横加指责:比如,说钱春绮的译诗是“对中文的一种犯罪”,说董继平的译诗是“对母语的伤害”。对差劲的译文生点气,可以理解,人之常情。但此类发飙应限于私人书房,或友人客厅。如果拿到公开场合里去说,就要有严格的场合意识,并且要遵循诗歌翻译的默认规则和翻译权的限定。但无论如何,翻译过程中,有点小失误,出点小差错,北岛也不至于给人家上纲上线到对母语犯罪的程度。这种行径,以北岛的身份来说,就是非常过分。以北岛是否具有这种判定别人的翻译的资格来说(因为他是在公共空间说事),那么,北岛对英文掌握的水平还真没到这个份上。按黄灿然对北岛的诗歌翻译的批评,北岛自己的翻译也存在很多问题。既然这样,为什么北岛还要对摆出那么强悍的姿态?虚张声势,外强中干?从文学心理学上讲,这属于一种典型的文学自卑的表现。
       诗歌翻译的失误,是对母语的犯罪。这种观念,肯定不是始自北岛。但这是一种极其狭隘的语言观念在文学翻译上的反映。北岛应该学点汉语发展史。我们的汉语,从一千多年前翻译佛经开始,就已融入了外语的踪迹和质地。对佛经的翻译行为,在表达上大大拓展了汉语的表现功能。我们也可以想见,在这个规模庞大的持续百年的翻译行为里,肯定存在着不少偏差,但那又怎样,汉语受到了“伤害”吗,或者“汉语”被犯罪了吗?对个人的语言趣味来说,这是个暧昧的话题。但从大的方面说,语言本身是一个实践的领域。语言不是静止的,语言也不是静物(北岛的那些意象诗倒是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语言的静物状态),按德里达讲的,语言是游移的,是无限延异的自我生成。作为诗人,我们从个人的趣味出发看到的一些小小的“失误”,对语言的实践性而言,对语言的本质而言,那是再正常的事情。所以,北岛说,翻译的失误是对母语的“犯罪”,这基本上一种空洞的胡扯。从逻辑上说,这跟北岛摆出高调的道德姿态无礼苛责国内的当代诗人是性质相同的行为。这个问题,从语言常识讲,也可以。我们的汉语就那么脆弱,因为个别人的小小的翻译失误就被败坏了。如果把语言理解为一个静态的现象,这还勉强说得过去。但语言不是静态的,而是动态的,语言的实践性本身就是大浪淘沙。没有语言的错误或瑕疵,语言也就失去了完善自身的动力。翻译语言上的问题,也遵循着同样的语言伦理。北岛完全没必要虚张声势,扮演翻译警察来出言不逊。

钱一鸿:在《时间的玫瑰》里,北岛似乎对很多西方诗人都不太感冒。比如北岛认为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和《献给俄耳甫斯的十四行诗》,被大家“捧得太高了”。里尔克的大多数诗都是“平庸之作”。

臧棣:以北岛的二流诗人的水准,他看不出里尔克的诗艺的伟大,认为里尔克“平庸”,我觉得太正常了。而且上帝知道,事情本该如此。北岛要是能看出里尔克的伟大,那么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来“一点长进都没有”(这是他对复旦教授的用语)。从这个例子里,可以看出北岛在诗歌素养上的一些根本性的缺陷。其实,说白了,还是一个诗人的教养的问题。这些话,在私人言谈里进行,完全没有问题。拿到公开场合,特别是写到书里,就值得商榷了。里尔克是用德语写作的诗人(晚年写过一些法语短诗),所以,严格地来说,作为诗人,作为诗人翻译家,北岛说里尔克“平庸”,他应该懂德语。但是北岛懂德语?抱歉,上帝好像没听说过这事。北岛不懂德语,他就没资格评判里尔克的诗。不懂德语,愣充内行,端着个架子,假模假式指点我们,里尔克被“捧得太高了”。这就很装,属于过奶瘾和嘴瘾。用诗人李笠在反驳北岛时用过的话说:“瞧,这就是无知才能无畏的嘴脸”。
      北岛在《时间的玫瑰》中的很多做派,真的是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不是自卑到极点,而又对权力虚荣到极点的人,干不出北岛在《时间的玫瑰》中干出的事情。布罗茨基,奥登,里尔克,在从事诗歌翻译的时候,会把前人的翻译找来摆在一起,然后比来比去,结论是自己的翻译最好。但这种行为,的确是北岛在《时间的玫瑰》里乐此不疲干着的事情。李笠说北岛的行为是“已有两三个译本,即使再平庸的人,也能弄出个体面的译本来, 就像坐在大人肩上,不会走路的孩子,总应该比被骑的人高出一点。但骑在他人身上,同时耀武扬威,这,就有点失道了吧?”问题是,以北岛的素养,他居然不会领悟到这是一种“失道”。王家新批驳北岛这种做法时曾精辟地指出“在多人的译本之后,北岛的译本似乎并没有“正确”和“高明”到哪里去。在很多方面,在很多关键性的地方,他都“套用”了别人的翻译,即他文中所说的“王芮译本”及钱译本。当然,“套用”一词用在这里有点刺眼,用北岛自己在一篇谈论里尔克的文章中的话来说,他的翻译是在参照冯至、陈敬容和绿原等人的译本后,“扬长避短”而“攒”成的(多么让人“难懂”的一个词!)。套用、参照或“攒”用了别人的翻译,而又转过来以权威的姿态对别人进行评说乃至抹杀,这可以说是翻译史上的一个创举”。真的,可以说是一种“创举”,就是看上去太掉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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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11-11-27 22:44 | 只看该作者
      臧棣教授此批对厘清一些思路是有帮助的。不过对于北岛本人来说,此批评只能更加引起诗歌爱好者关心北岛阅读北岛的热情。因为不管你如何定义北岛诗歌的层次,但北岛80年代诗歌精神领袖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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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1-11-28 16:23 | 只看该作者
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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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11-11-29 17:3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贺建飞 于 2011-11-29 17:40 编辑

北岛的很多观点对大陆诗歌的民间是无效的,我想他应该明白这一点。虽然我也不同意他的许多观点,但从言语中我感觉到了北岛是个真正的诗人,诗人的感悟和见解,而不是一个匠人的见解,不是一个“知识分子”。毕竟在朦胧诗派中,我喜欢过他《今天》时期的不少作品,至今仍喜欢并觉得是那个时代最好的,只是他的诗人使命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经完成了。进入90年代后的北岛就进入了语言的空转,我也再没喜欢过。不论谁,只要你有哪怕一首诗是我喜欢的,我就觉得你是个诗人,否则,无论你是多大的多高精尖的巨匠,你都不如一个七岁的王勃。而这种把13亿中国人都看作是没有资格欣赏诗歌的傻瓜的“大匠”在当下中国实在是不少。文学史还是留给时间和后人去写吧,时间总会还历史以真面目,就算你的作品一时不被读者喜爱是写给未来的人读的。否则,那就真的叫做“自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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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11-11-29 19:23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部分

诗歌与政治  中国的问题与自由关怀  民族认同和人文关怀
批判性与与诗歌智慧



宋乾:老臧,我看了网上对咱们这个访谈的一些反馈。比如有个叫周云蓬的人,好像是个诗人,认为你开始时,还在说理,但讲着讲着,就控制不住,开始发火了。或者说,批评的锋芒开始越来越尖锐了。很多人以开始用“这就是‘文人相轻’”来形容你对北岛的批评。你对此怎么看?人们该如何看待这个访谈里的批评的火气呢?用向前的话说,就是批评的火气和批评的理性之间的关系如何协调?说实话,我有点担心,比如身在海外的人,不熟悉当代文化的语境,特别是不熟悉当代诗歌的文化语境,不熟悉北岛的媒体言论和大陆的文化语境的关联时,从表面看,很可能会误解你的批评的锋芒。甚至认为你的批评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批判?当然啦,我们几个知道你的出发点,对此非常理解。但是访谈已公开,但还是请再解释一下你的批评的动机?

臧棣:前几天有人用“火气”这个词来挑逗我的批评的锋芒时,我说过,在这个访谈里,如果有火气的话,那也是有它的逻辑依据的。我半开玩笑地说过,在我们的传统中,涉及到批评的人文关怀是,也许难免会有点“火气”,而且这个“火气”的源头可回溯到庄子。我不否认我的批评中有“火气”。但是有具体原因的,这我和要批评的对象北岛在知识话语里摆出的那些姿态有关。
        第一,北岛的言论里包含着一种阴暗的东西,阴郁的思想。他的一些秽语也很有火气(诸如“对中文是一种犯罪”,“这帮教授脑袋进水了”,“败家子”,“网络分子是邪教”等等)。这种火气,据说是源于他的批判性在某种神秘的立场上的政治正确。在我看来,北岛的姿态纯粹是一种暧昧的批判性在文化姿态上表现出来的虚张声势的“浮躁”。这种浅薄的政治正确在北岛身上刻印的“浮躁”,确实有点让人恼火。也许,这在批评的潜意识里,北岛的“浮躁”让我觉得有必要采取更犀利的批评风格。但我在批评的伦理和逻辑上,我时刻告诫自己还是要努力保持批评的理性。在我看来,北岛的很多言论是对知识的理义的公开的玩弄。
       第二,在我们讨论翻译话题时,联想到北岛对黄灿然的《粗率与精湛》的冷漠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确实让我很不舒服。早在2006年,黄灿然等人,就对北岛在诗歌翻译里的自鸣得意和班门弄斧的虚荣透顶的恶习,进行耐心细致的反驳。而北岛的态度是束之高阁,不予理睬。北京话讲,叫玩深沉。这倒也还罢了。看到今年8月,北岛在青海湖诗歌节有关翻译的发言,我真有种被激怒的感觉。北岛像是从未被人批评过他在诗歌翻译中的恶劣表现似的,在青海摆出一副翻译大家的姿态,又开始上纲上线地谈论诗歌翻译的问题,并再次公然羞辱诗人董继平的翻译权。这让我感觉到了北岛这个符号中不那么简单的一面。所以,我对北岛的批评,包含着从文学的道义上清理他的文学纳粹思维的动机。
        第三,前两个方面引发的“火气”,某种意义上,还容易自我克制。因为可以将北岛言论视为一种脑袋进水的人喜欢越点界愚蠢地谈谈他一知半解的问题。而且,如果愿意的话,一个人要是真毛了,寂寞难耐,有事没事总喜欢跑到媒体上露个脸,呱嗒呱哒几句“犬儒”啦,“投降”啦,捞点暧昧的资本。还是从人之常情出发,可以理解。但是,当我认真看了北岛的这些访谈之后,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就是除了要捞取点文化资本之外,北岛的这些言谈尽管空洞乏味,但它们在文学政治上牵涉到知识话语的立场并不简单。北岛自己也煞费苦心地表白,他是在谈所谓的大问题真问题。而且这种谈论,是建立在排斥了其他的知识分子的思想路径之后(如李泽厚刘再复所显示的)展开的。就像北岛在采访里表示的,他的言论是有国家的关怀的。也许上帝知道,北岛的动机有多么深奥。但我从北岛的这些言谈里感觉到的却是,漏洞百出的暧昧叵测的立场矛盾和话语矛盾。如果北岛谈的东西,可以扯上大问题或真问题,那么,以他的文化位置,政治立场,思想见识,人文境界而论,北岛的所作所为就是在搅局。用一种厚颜的方式来恣无忌惮地搅局。北岛这个符号的堕落程度之深,某种意义上引发了我的批评的愤怒。不可讳言,对北岛的批评,也有从国家认同的大义出发的这一面。
        第四,从阅读观感上,人们觉得这个访谈里有“火气”,也可能和我对访谈的文体性的理解有关。按我的理解,访谈或对话有两种基本的文体类型。一种是类似于心灵的谈话或对话的类型。它的话题一般涉及是个人的思想探索,个人的人文感悟,如柏拉图或歌德的那种方式。另一种是论战类型。它基于话题的公共性和话题的迫切性。有点锋芒,也是为了保持思想的原生形态。我对北岛的批评,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对北岛这个符号所反应出的重大的思想议题和文学议题的迫切性的认知。某种意义上,即使从文学史的角度看,北岛这个符号现在显露出的矛盾,反衬出知识话语在当代文学观念上的一些带有根本性的症结问题。对这些问题的看法,我在《诗歌政治的风车,或曰古老的敌意》里已有所涉及。换句话说,对北岛的批评,涉及到诗歌的正义。我极其厌恶北岛拿着他个人的好无在公共媒体上羞辱当代诗歌。
       第五,北岛虽然外号叫“木头”,但人还是有火气。所以,我觉得人们也不妨像北岛一样都幽默点。北岛讥嘲国内的知识界和诗歌界都很“犬儒”,所以,我们也不妨这样理解,北岛在内心深处渴望看到的对他的批评也是“不犬儒”的,要带点“火气”。完全没有“火气”,那不符合北岛对批评的“期待”。太温文的话,对北岛来说,那不过是“书生的议论”,没什么意思。或许是他唯一习惯和真正欣赏的是有“火气的”批评。比如,他自己在媒体上示范的——“这帮教授脑袋都进水了”。所以,不要低估这里面北岛显示出来的“批评的火气”。背后可是一点都不简单。

钱一鸿:很多人对你在访谈中采取的批评风格不太适应。我的一些朋友看后,觉得如是思想性质的访谈中,用“宝贝”之类的词,就有点扎眼。罗向前说,你是一个有着高度的文体意识的书写者。很显然,你在访谈里采取这样的批评风格,应该不是一时的冲动吧。

臧棣:没错。对北岛使用“宝贝”这样的词,绝非意气用事。在我眼里,北岛这个符号确实已蜕变为一个“诗歌宝贝”,以及某种程度上的“思想宝贝”。林贤治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双料宝贝。我对思想阴郁的人有一种天生的抵触。如果有人借助公共媒体散布他们对诗歌的阴郁的看法,而且使用的是带有总体论色彩的批判性,言述的姿态又空洞煽情的话,那么,就基本上可以归为“诗歌宝贝”了。这些年来,空洞的言述确实让北岛变成了一个超级的“诗歌宝贝”。北岛在公共媒体的言论和姿态,对当代诗歌的文化形象是一种深深的伤害。某种程度上,加重了当代诗歌的妖魔化。而且对当代诗歌的真实状况造成了更严重的遮蔽。说轻点,就是用他的废话和无知,转移了公共空间里的当代诗歌的视线。
       另外,说到访谈与批评文体的关联,我觉得读者其实也需要更新他们的阅读习惯。访谈是一种最原生的也是最原声的批评文类。要有点戏剧性,或阅读快感,要保存点思想萌生时的最原始的情态。思想类型的对话或访谈,也可以根据话题的特殊性,而适当采取一些戏剧性的风格。拿这次我的批评对象北岛来说吧,针对他的那些混账的观点和偏见,针对他的阴郁的文学观念,针对他对当代诗歌造成的伤害,用一般的说理方式是很难揭示出他的文化症结的。

宋乾:记得你曾和向前兄说过,在诗歌和政治的关联这一话题上,北岛的言论表现得特别愚蠢和虚伪。在你看来,已构成对当代知识的话语底线的一种“冒犯”。这该如何理解?

臧棣:在很多方面,我确实感到了被冒犯。在某种意义上,北岛的姿态,在我看来,就是一个二流诗人借助他在当代诗歌的文化场域里积累起来的文化资本,肆无忌惮地玩弄当代诗歌的自由关怀和人文关怀。这种玩弄,一方面是炫耀和卖弄所谓的批判性。为什么这么讲?北岛在媒体上反复表白他是关心中国的问题的。这个,从与人为善的角度,姑且信之吧。但北岛说他关心“中国的问题”。那么,“中国的问题”是什么呢?按北岛的不三不四的归纳,大约是“物质主义的昏梦”,“体制化”造成的精神上的“犬儒”,对“全球化”的同质化的缺乏认知,陷入商业化的深渊,“投降”。不可否认,北岛说的这些东西,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存在。于是,北岛像是找到了他的批判性的现实依据,开始摇头摆尾地推荐他的所谓的用全球化的异质化的抵抗。“中国的问题”真是这样吗?“中国的问题”真的可以在北岛设想的这么个冒着傻气的意识形态逻辑里解决吗?我们待会儿再谈这个话题。我们先接着谈北岛对批判性的另一个层面上的玩弄。就是他借助批判性对国内知识界和诗歌界的再三羞辱。为什么是羞辱?因为北岛的批判性有两个暧昧而虚伪之处:一,用整体主义给大陆的当代文化状态判死刑。即他所谓的“犬儒”和“投降”。根本不顾及到文化空间的多层次的差异与缝隙。也不准备听取任何不同的意见。他的批判性在逻辑上近似于文学纳粹。二,北岛的批判性中,“犬儒”和“投降”不针对他自己。给人的印象是,似乎他北岛选对了一个神秘的立场,确保了他的免疫力。这就涉及到了他的批判性虚伪的那一面。我们前面讲过,按他自己设定的逻辑和标准,北岛犬儒的程度恐怕更深。所以,我一直觉得,他展示出来的这个批判性及其姿态,不过是一张画皮。

罗向前:北岛的批判性及其姿态是一张画皮。老臧,这是个很好的比喻啊。为什么这么讲?

臧棣:北岛这个符号现在就是一张画皮。从北岛对“中国的问题”的归纳,和他卖弄的那个所谓的解决方案来看,说他的批判性和立场是画皮,已经算是给他留面子了。“中国的问题”要是像这个宝贝想的这么简单,那倒是好办了。
        我们就从常识和个人观感上讲吧。北岛一方面声称他在乎的是“大问题和真问题”,一方面又宣称自己没什么知识,对知识研究也没兴趣。你不研究问题,不尊重知识视域,怎么知道什么是中国的大问题和真问题。这显得不矛盾吗?难道“中国的问题”是一个静止在那里的不变化的东西?而且,从他对李泽厚刘再复等人的知识视域的轻蔑和排斥,可以看出,北岛似乎认为他自己的立场和方式才是最正确的解决中国问题的方式。别人的看法都不过是“书生的议论”。那么北岛的立场和解决方案是什么呢?除了空洞而暧昧的批判性,还有他在媒体上摆出的高调姿态,根本就没有任何实质的东西。
       最近的访谈里,北岛又开始暧昧地表白他的做法是在关心国家。这就更虚伪了。一方面向公共媒体表示,他的批判性是基于对国家事务的某种关心,但另一方面又不想研究问题,不想为这种关心承担任何艰难的责任。因为北岛讲过他热爱的是失败及其失败的文化姿态——“就我个人也是在不断失败中———捣乱、失败,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就我个人的思想视域而言,说实话,我还很少见到这么虚伪的玩法。在我看来,北岛的批判性,在思想视域上,在政治洞察上,相对他声言要关心的“中国的问题”来说,都显得非常浅薄无聊;而且,缺少在艰难的处境里的责任承担。如果一个人对“中国的问题”有政治和文化上的洞察,是不会像北岛这么沉溺于空洞的姿态的。只有缺乏责任感的二流诗人,才会喜欢这么干,这么在媒体上狂秀姿态。也许在过去年代,在北岛这个符号里,或许还能找到一些承担责任的痕迹,但如今它只剩下僵硬而花哨的虚张声势。

罗向前:你的意思是,北岛把“中国的问题”想象得太简单了。而他本人反感知识,从个人的世界观上迷恋失败,所以相对他关心的问题来说,缺少责任感?

臧棣:正式如此。我们先说北岛在他的访谈里提到的“中国的问题”。我本人对实际的政治不感兴趣。只是因为我的新诗史专业,在知识视域上涉及到诗歌和政治、文学和政治的关联,所以,我偶尔翻看一些政治思想史方面的著述。我对政治哲学有兴趣,但那也纯粹是由于诗歌之谜涉及到政治哲学的某些层面。所以,我这里只是从观察和常识之间的关联来看北岛指认的“中国的问题”。
       谈这个问题,我觉得要有点文化的政治战略的眼光和相应的政治智慧。但是从北岛的言谈里,从北岛的文章里,我觉得他真的是素养太差了。北岛对政治的理解,和马戏团里的某个红鼻子的角色很相像。首先,看看他对政治的态度。北岛在讲座和访谈里反复声称:政治,经济,都是“过眼云烟”。口气不小啊。谱摆得也十足。但政治真是过眼云烟吗?施特劳斯信吗?马基雅维利信吗?施密特信吗?列宁信吗?为什么我说北岛是二流诗人?从北岛对政治的态度和认识可见一斑。要点拨北岛对政治的认知,还确实有点难说,因为我们要面对的不是一般的肤浅和恶俗。这么说吧。任何时候,无论你北岛使用什么尺度,只要你关心的是“中国的问题”,那么,政治就绝不是什么“过眼云烟”的东西。作为一个诗人,北岛有权感到政治和诗歌的矛盾。但是,政治是一种伟大的智慧,一种伟大的实用艺术。对民族的生存而言,现代政治尤其是一种需要有高度战略眼光的总体性的历史布局。没有政治对国家事务的实际处理和战略布局,北岛你叫嚷的那个民族文化复兴的根基在哪儿?在进了水的脑袋里梦游吗?只有二流诗人才喜欢摆出对政治的居高临下的态度。我估计北岛这辈子都不会搞清楚政治和思想实践之间的话语关联。太深的道理,不想讲多了,因为北岛理解起来肯定费劲。我的基本直觉是,如果一个人认为政治是过眼云烟的事情,那么他所谈论的“中国的问题”肯定是不靠谱的。所以,从对政治的认知上看,北岛的态度可以说是轻佻多于浪漫,用来吹牛皮倒挺合适。
       谈“中国的问题”的另一个必备的视域,是对民族国家的认同问题。在查建英对他的访谈里,北岛表示他现在已不再相信“民族国家”了。为了慎重,我将北岛的原话引录在此:“‘漂泊’的好处是超越了这种简单化的二元对立,获得某种更复杂的视角,因而需要调整立场,对任何权力以及话语系统都保持必要的警惕。就这一点而言,对‘民族国家’的认同是危险的”。如果仅仅是作为一个诗人,在某种意义上,北岛完全可以大谈特谈对民族国家的认同的怀疑。因为西方的二流思想,借助全球化的趋势,就是想让全世界都接受他们的这种政治文化理念。北岛大约拐弯抹角听说了福山的“历史的终结”的布道,觉得怀疑民族国家是个政治正确的时髦玩意。摆脱二元对立,获得独立的视角,甚至获得更复杂的视角,听着多思想超前啊。但是,北岛,你知道吗,要理解西方对民族国家的认同的消解是怎样的一种政治实践,你就要对西方的政治思想的核心观念有深刻的领悟和洞察。你以为西方对民族国家的认同的消解是超越二元对立吗?对民族国家的认同的怀疑,可以看成是一种西方政治思想的新的历史布局。这么跟你讲吧。里面的水深着呢?在西方的政治历史语境里,西方的二流思想可以这么讲,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组建个欧洲共同体在历史上秀一下。欧盟秀?退一步讲吧,他们消解了民族国家的认同,还有宗教认同垫底。这个宗教认同,可以是你那个进水脑袋里琢磨的“传统文化认同”要强大。以你的认知能力,肯定超乎你的想象。换句话说,即使在政治实践上表面消解了民族国家的认同,西方世界依据强大的宗教认同仍能在价值观和社会动员上凝聚起同样的政治力量和社会力量。西方的政治哲学中最精湛的那部分——神秘主义和实用主义的高度结合,估计你连听都没听说过。没听说过,却摆出姿态,雌黄民族国家认同是危险的,还要站在国家的关怀的角度来卖弄你的批判性。不觉得脑子的水开了吗?你爱说全球化。就这么跟你讲吧。在全球化这一框架里,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一切对话的基础依然是对民族国家的认同。为什么?我也没功夫在这个话题上点拨你。就作为一种政治洞见,把话搁在这儿。有空的话,不妨回去悉心领会一下。
       目前来看,以北岛对民族国家的认同的质疑来看,他又要谈“中国的问题”,在前提上就是愚蠢的。这么说吧,未来100年以后是什么样子,我看不太清。但是现在,如果没有对民族国家的认同,也就没有什么“中国的问题”了。连这点起码的政治觉悟和思想智慧都没有,却诈唬着要谈“中国的问题”和“民族文化的复兴”,北岛,你不觉得肤浅吗?所以,我的基本的感觉就是,从批判性的前提讲,北岛要谈的那个“中国的问题”,就是个可怜的笑话,或者至多是一种批判性的臆想。我说北岛“搅局”,就是这个意思。我说他是来搞当代文学的气氛的,也是这个意思。
       “中国的问题”,通俗地讲,现在是两个密切关联在一起的问题:一是,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的现实的问题。二是,战略机遇和发展机遇的问题。所以,“中国的问题”是一个复合问题。怎么解决?我不知道。我猜上帝也不愿让我知道。或者说,我知道的东西讲给你北岛听,你也听不懂。所以,我还是愿意专心从事我的诗歌写作和诗歌研究。“中国的问题”在社会现实层面确实存在着尖锐的矛盾,和复杂的冲突。但是这些绝不是这三十年才积累下来的,也不是这六十年来才特有的。怎么解决,绝不是你的那个批判性能搞明白的。北岛,“中国的问题”也可以说是双重的,以你的思想水平和认知能力,目前看来,门都还没摸着呢?从历史机遇和战略机遇上讲,从政治哲学的角度讲,“中国的问题”在根本上依然是一个发展的问题,是一个如何拓展民族生存空间的牵涉到政治经济文化的综合问题。北岛,这根本不是你那个进了水的脑袋能琢磨的领域。所以,最好还是把身段放低点;想事情的时候,多学着点话语的自我限定。北岛谈“中国的问题”时,也有他精明的一面,就是喜欢将“中国的问题”说成是他的批判性的出发点。这倒是听着有点新鲜感。不过我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口舌了。直接告诉你吧。在“中国的问题”面前,北岛现在摆出的姿态和使出的招数,只不过是一种腻腻歪歪的撒娇和扯皮。而且从客观上讲,除了搅局就是继续捞取个人的文化资本。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思想洞见可言?哪里有什么复杂的责任承担可言?自由关怀,倒是能扯上一点皮毛,但看起来,就是太姿态,太城府。

罗向前:你为什么说北岛在“中国的问题”上所持的立场是意在继续捞取个人的文化资本呢?

臧棣:刚才已讲过。假如北岛要谈“中国的问题”,而且用他所谓的大问题和真问题的方式来谈的话,那么他就要具备起码的认知能力和思想智慧,以及相应的知识视域和政治洞见。可是从目前来看,北岛根本就不具备这些。不具备,也没关系。古训不是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嘛。北岛也可以回到个人的责任和常识层面来谈,来表达他的立场和观点。但是北岛太沉迷于姿态和表演了。从北岛对其他知识分子的话语路径的排斥看,从构陷国内的当代文化状况已是全面“犬儒”和“投降”上看,从他叫嚣“这帮教授脑子都进水了”的言论恫吓上看,你说他是知道怎么讲常识吗?从他说政治经济都是“过眼云烟”,我倒是想明白了一点,为什么从诗歌经验的复杂性看,北岛的诗歌给人的感觉是越来越空洞,越来越干瘪。原因也许就在他对政治和物质的轻佻态度。也不妨说,在文学潜意识里,他已在诗歌经验上排斥了诗歌和政治之间存在的伟大的张力。
        我们在看看他这几年一再叨唠的“中国文化复兴之梦”。这玩意,咋听起来(我的一个朋友,认为这里用“咋听”是错了。应该用“乍听”。不不不。一般的场合是该用“乍听”,但在涉及北岛的言论场合,必须用“咋听”,意思是“诈唬着听起来”),很好啊,很有抱负啊,很有梦想啊,很有为中国打算的意思啊。但是别忙。这个一会儿叫“民族文化复兴运动”一会儿又叫“中国文化复兴运动”的玩意,不是向全体中国人开放的,也不是向中国的文化场域开放的,更不是向所有诗人知识分子作家艺术家开放的。它是一个权力垄断的文化实践。北岛的意思是,“通过少数人的努力与合作,推动一场民族文化的复兴运动”。“少数人”是什么意思呢?注意啊,这里还不是“无限的少数人”。而是一个北岛心目中的特定的小群体。“少数人”就想玩“民族文化复兴运动”?其中的权力膨胀,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所以,我觉得,这玩意基本上就是个烟幕弹。上帝啊,你还别笑。北岛真是这么想的,他真觉得这是他们几个“少数人”的志业。北岛真觉得,“这个可以有”。更好玩的是,北岛想让我们相信,这个只能由“少数人”玩的东西和我们大多数人无关,但我们却可以眼巴巴地相信这玩意有可能是真的。多么美妙的抱负和权力的虚荣啊。都说北岛没什么幽默感,但在“少数人”的文化参与权的问题上,北岛其实还是有相当的幽默感的。
       说穿了吧。北岛的这个“民族文化复兴运动”骨子里就是一种文化权力的投机。“少数人”可以玩文学流派,但是将运动猛然提升到“民族文化”层面,时不时还冠之以“中国”,这么大的运动,北岛啊,你只想限于你们几个少数人才有资格玩,用郭德纲的相声术语说:你压力不大吗?你不感觉到撑得慌吗?这可不比你绞尽脑汁往香港的大学圈里混,“民族复兴文化”,还要“运动”,这东西沉重啊。而且要玩的话,一开始就这么有权力欲,限制大家谁能进场,谁又不能进场,北岛啊,这么玩下去,难道你们几个“少数人”真能代表“民族文化”?就是开国际玩笑,向基金会秀钱,也还是要有点分寸或体面才好啊。再联想到在翻译问题上,北岛对诗人翻译家董继平的翻译权的剥夺企图,其扭曲的权力心态,可谓是病入膏肓。说到底,还是在境界和素养上出了大问题。

宋乾:你觉得北岛在文学和政治上之间的关联上的“不得体”,还有哪些?

臧棣:北岛这个符号,这些年来,用他自己用过的话说,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原来还知道装个“木头”,不开口,大家也不知道深浅在哪里?其实也挺好的。到了香港之后,有了美国国籍垫底,再加上有香港的大学教职做保障,北岛的心态已彻底走向媒体表演。说到底,还是没摆脱一种二流诗人的文化暴发户的心态。自恋加上无知,再参杂点对国内诗人的巅峰状态的嫉妒,各种愚昧的文化症状随即突然爆发了。难道不是吗?一会儿向媒体诉苦,他北岛这年来在海外“漂泊不定”,为了生计,又是给美国之音投稿,又是临时代课,养家糊口,给人的感觉是有点穷愁潦倒(真的如此吗?),就好像他这么多年一直渴望在难得的“写作的孤独”中专心写诗,但却没有时间。那么,以他现在在香港的境遇,可以结束“漂泊”,静下心来写点像样的东西了吧。但是,“浮躁”已油然而生,“嫉妒”已兜上心头。面向国内,打着批判性的旗号,把蠢话说得昏天黑地。说实话,有的时候,看着看着北岛的言论,我觉得像是听郭德纲的相声。比如北岛说“我感谢香港收留了我。香港多年来收留过很多人,包括孙中山”。好家伙。香港收留北岛,经过大幅度的跳跃和省略(北岛的诗确有这方面的特点),竟然直接与香港收留孙中山并列。都说北岛木,可这方面,人家木得还是有点不俗。可以说是木得有水平。但还是从场合上讲,从境界上讲,北岛的此类攀比,罕见得不傻,但极其不得体。孙中山是历史人物,开国功勋。北岛啊,自恋过度,就是脑子被水淹了,也不至于这么攀比吧。私底下,客厅里,如此自慰一下,还无伤大雅;拿到公共媒体上去卖弄,并试图点拨大家往这方面想,就纯属恶俗。还不要说那些世界级的大诗人会不会这么讲,即便是稍有点自尊的诗人,也不至于鄙俗到这个地步。就算北岛现在是诗歌政治家,他也没资格这么讲。但问题就奇怪在这里:北岛偏要这么讲,而且还是非在媒体上这么讲不可。所以,天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宋乾:我发现,北岛谈诗歌的问题时,特别爱用“中产阶级”一词。北岛说他不喜欢美国现在的主流诗歌,认为它带有中产阶级的特点。北岛原话如下:“这和中产阶级生活方式有关系。二战以后,美国中产阶级占据了社会主流,诗人也大部分中产阶级化。自五十年代末美国大学建立了创作课,把一大批出名的诗人网罗到大学,成了教授。总而言之,诗歌离不开痛苦的体验,没有这种体验,写诗就会变成一种文字游戏。而叙事是英语文学的传统,没的可写,就往叙事上靠,写自己身边琐事,比如生活中遇到的小麻烦,牛奶坏了、狗丢了,等等”。在另一处,在《中文是我惟一的行李》这篇访谈里,北岛又表示:“从50年代末至今,美国大批诗人进入大学教写作,诗人的地位发生了变化,生活有了保障,渐渐变成中产阶级的一部分,想象力变得贫乏苍白。……现在美国诗歌主流叫做叙事性诗歌(Narrative Poetry),那甚至也不是故事,只是些日常琐事,絮絮叨叨,跟北京街头老大妈聊天没什么区别”。不仅对美国当代诗歌这么看,而且对大陆的当代诗歌,对当代诗歌中的写日常经验的现象,北岛也持否定态度:“与苦难经验无关”,“多少也和中产阶级化的社会转型有关”。你怎么看北岛对文学的阶级性的使用?

臧棣:作为一个二流诗人,北岛能这么看,也算是让大家开眼。但问题也很多,多得简直可笑。中国的发展是“中产阶级化的社会转型”吗?这就是北岛的见识。不过,前面已经讲过了,北岛的素养注定他只能接受这么看问题的方式。北岛在文学观念和文学洞见上的平庸和庸俗,和林贤治的一样。我们就假定这个“中产阶级”的前提对诗歌写作而言成立吧。那么依照北岛的高见——中产阶级与苦难经验无关,那么,美国当代的大诗人罗伯特•罗威尔为什么几度被送入精神病院?约翰•贝里曼、安妮•塞克斯顿为什么会自杀?中产阶级化,与在经验上人类的苦难无关,这是什么脑子的人才敢这么拍板定论啊。愚蠢点,也就罢了。还给你上纲上线,搂草打兔子,在道德上转弯抹角提升到是“一种文字游戏”。可说是,心计都出了天花了。
       再说,以北岛的对美国当代诗歌的阅读量,对美国当代诗歌的熟悉程度,以他的英文水准,他配说这么评判美国诗歌的主流吗?美国诗歌的主流是他说的这样吗?东北话说,真是能得瑟啊。说到日常物象的小,写“牛奶”,写“狗”,怎么了,诗歌题材有禁区,限制写它们?伍尔夫还写“墙上的斑点”呢?普鲁斯特还写“玛德莱娜小点心”呢。写作的真实和深刻,按北岛的看法,应该是与日常物象无关。真是匪夷所思啊。当然啦。我也能估计到,就像北岛咋着胆子贬低里尔克的诗一样,他也可以否定伍尔夫的伟大,或轻蔑普鲁斯特的伟大。按北岛戴着的有色眼镜,这些人都是中产阶级甚至是贵族阶级作家。只要你有中产阶级的身份,那么你的文学经验和人生洞察就不可能与苦难有联系。真是世界文论史上的罕见的高论啊。但我的疑问是,为什么你这么个二流诗人这么爱用“中产阶级”的视角来谈论文学和诗歌,而且谈得这么庸俗?还是那句话,把逻辑构陷得这么紧,这么低劣,那么和国内的当代诗人比,你的处境不是更“中产阶级”吗?怎么你在“中产阶级”里写的东西,就必然是与苦难经验有关的,而别人写的就是一种文字游戏?这里,我可以跟你讲点境界。我绝不认为你现在写得这么差,是因为你的诗和苦难经验无关。在批驳林贤治的时候,我已引用过苏珊•桑塔格的观点。这里再给北岛引用一遍:苏珊•桑塔格认为,用阶级的视角和尺度谈论文学,是20世纪知识分子犯过的一个可怕的过错。为什么?北岛自己不妨去琢磨琢磨。

宋乾:那么说,老臧,你是不赞成用“中产阶级”的视角来看当代诗歌了?

臧棣:我不赞成像北岛这么无知地使用。北岛在他的访谈里,不止一次用“中产阶级”的尺度来评价当代文学和当代诗歌。这个尺度适合评判当代诗歌吗?适合用来观察当代诗歌的真实状况吗?北岛是不会关心这些的。他只关心这个尺度能在什么程度上最大限度地抹黑当代诗歌。“中产阶级”就是“与人类苦难无关”,嘿,这帽子够醒目吧!北岛在乎的是他的这个所谓的“中产阶级”的尺度和视角,在用来抹黑国内的当代诗歌的写作真相时,使用起来是否方便。因为在他看来,中国社会已经转型了嘛。
      北岛对文学的阶级性的理解,谈不上有什么深度。不过他在使用的粗暴和草率方面,北岛倒是有股子蛮近,比林贤治更无知者无畏,甚至比林贤治更煽情更恶俗。这就跟他在香港书展的讲座里,让我们想象里尔克有没有房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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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1-11-30 12:22 | 只看该作者
贺建飞 发表于 2011-11-29 17:38
北岛的很多观点对大陆诗歌的民间是无效的,我想他应该明白这一点。虽然我也不同意他的许多观点,但从言语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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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11-12-5 14:17 | 只看该作者
批评与自我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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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11-12-6 22:31 | 只看该作者
第十部分

翻译者的权力  北岛和诗歌翻译  庞德和诗人翻译

诗歌翻译在中文语境里是一种怎样的文学实践

            

宋乾:老臧,你刚才担心自己的羽毛,我觉得没必要。你这么说,我不同意啊。你有没有境界,上帝还不知道吗?。呵呵。八路军打鬼子,固然是可歌可泣,得空收拾一下猖獗的汉奸伪军,也光荣啊。不辱没咱八路军的英名啊。我们再说说当代诗歌和诗人翻译的事,说说诗歌翻译和新诗实践的关联。我知道,你对北岛的翻译观点很不认同。请谈谈好吗?北岛在《翻译和母语》这篇文章里,说目前国内的诗歌翻译的状况是,“没有严格的组稿和编审制度,从译者到选题过于随意,甚至连几乎根本不懂外语的人都滥竽充数。有个四川的译者就是一例。有关他的译文,我曾做过具体的文本分析,错误百出到可笑的地步。而他居然混迹于诗歌翻译界,俨然成了“大腕”……”,你怎么看?这个四川译者是谁啊。有点丢我这个四川人的脸啊。呵呵。

臧棣:北岛说的这个四川翻译家就是董继平。从这段话里,以北岛的身份而论,我真的觉得北岛的发言方式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说他不得体,已经不够了,简直是有失体统。从心态和症状上,属于典型的“脑袋进水”。有点仗势欺人了。
      首先,从批评的伦理上讲,北岛既然在行文里已经说得这么细致了,那就该直接点人家名子。说人家是“四川的译者”,河北教育的这套书里有他好几本。呼之欲出,却给你玩起悬念,勾起别人好奇。假装不提名字,好像是给人留面子,其实是更深的羞辱。北岛要是真给人家留面子,就别提类似的传纪痕迹:“四川的译者”,“河北教育出版社”“这套丛书中有好几本都是他译的”。北岛完全可以直接批评他看到的现在的诗歌翻译里存在什么问题就可以了。但还是由于境界不高,和权力的表现欲,他一定要玩点用心极深的讽刺,诸如说董继平“几乎根本不懂外语”“滥竽充数”“混迹”“错误百出”,“俨然成了‘大腕’”。正如他在另一处讥讽王家新翻译的保罗•策兰是“把诗歌降到连散文都不如的地步”。北岛,以你的身份和地位,在谈诗歌翻译时,特别是针对一个晚辈诗人和翻译家时,这些措辞其实都犯不上使用。以北岛的外语水平和中文水平,他还都没到说这话的份上。说到底,从权力欲上看,这些言辞很像是翻译观上的原教旨主义。
       其次,北岛说董继平“几乎不懂外语”。这就很可笑。这么讲,除非你是世界级的公认的翻译大家。但北岛是吗?他对外语的精通和把握,真的到了可以说这话的地步吗?这么居高临下?这种姿态是怎么惯出来的?据说北岛还把《翻译与母语》这篇东西拿到青海湖国际诗歌节上去宣读,这就属于公然混淆视听,公开羞辱董继平。你说董继平不懂外语?我们怎么验证?可信度又在哪里?全听你信口雌黄吗?北岛的所谓的外语水准,黄灿然和李笠在他讨论诗歌翻译时,已经让我们开了眼。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把黄灿然的2006年发表在《读书》杂志上的批驳北岛的文章《粗率与精湛》找来看看。这是我读过的新诗史上最精彩的讨论诗歌翻译的文章。看完黄灿然的文章,我们就会知道,以北岛所掌握的英语水平,他还没资格去这么公开羞辱董继平。至于对董继平使用“滥竽充数”这么重的词儿,就更是过分了。如果董继平是“滥竽充数”,你北岛一个二三流诗人用美籍华人身份楞跑到国际诗歌交流场域里,趁着人家搞不清Chinese poet究竟是“中国诗人”还是“中文诗人”之际,嫣然代表“中国诗人”,就不属于“滥竽充数”吗?你和布罗茨基、希尼、沃尔科特站在一起,就不属于“混迹”吗?
       讨论诗歌翻译的时候,特别是在讨论诗人的翻译权力的时候,北岛,这么趾高气扬,飞扬跋扈,容不得别人,这很得体吗?
   
罗向前:听老宋说,你和他曾仔细讨论过诗人翻译和诗人的翻译权的话题。说来听听?

臧棣:北岛对董继平的羞辱,在我看来,触及到了新诗历史上乃至当代文学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就是翻译权的问题?谁有资格从事诗歌翻译?诗歌翻译对现代汉语的文学实践而言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人文现象?特别地,诗歌翻译和新诗语言的可能性之间的关联又是怎样的?我写过一些这方面的文章。我特别关注诗人从事诗歌翻译这一现象。我认为,诗人翻译是新诗历史上最宝贵的语言资源之一。
       我们就从北岛羞辱董继平的翻译权说起。北岛说董继平“不懂外语”“滥竽充数”,翻译出来的东西“错误百出”。意思是像董继平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享有翻译权,从事诗歌翻译。看来,以北岛自己对英语掌握的三脚猫的功夫,他是很在意这个从事翻译的权力啊。好像诗歌翻译是他北岛的私人领地,岂容他人染指。这就是一种脑袋进水后的错觉。诗歌翻译是一个公共领地。抱歉,北岛,它是一个没有门闩,也没有门槛的公共领地。诗歌翻译不是你北岛的私人领地,也不是任何翻译专家的私人领地。
      诗歌翻译,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特殊的文学空间。这无需什么深奥的道理。这么讲吧,翻译权,就像写作权。任何人都可以从事写作,这是生命给予一个人的乐趣和权利。同样,从文学权利上看,任何人也都有天然的权利去从事翻译,只要他愿意。北岛,你酷爱标榜自由的权力,那么,宪法都不剥夺一个人写作的权利,你一个小小的北岛,就更没有资格凭自己的好恶去质疑别人的翻译权,去禁止别人搞翻译。因为这件事太重要了,再给北岛和他背后的文学偏见讲一遍:就一个人的生命权力而言,翻译权和写作权是一样的,它不需要任何专家和任何机构来认证。
      需要认证和评估的是翻译的好坏。或者说,涉及到译文的发表和出版,才需要某种认证。但这种认证,及其相关的流程设计,在新诗的文学实践场域里,也不该是像你北岛现在所想的那样是,是一个完全由翻译专家组成的独霸的认证体系。我赞成逐步建立一个或多个由翻译专家和翻译高手组成的认证机构,它们应该看上去像伟大的翻译之城,这些都很好。但是,除了这些翻译之城,还要留出其他的翻译渠道,还有留出更宽广的翻译机遇给民间的翻译权,或非专家的翻译权。一句话,从文化战略上,翻译在我们这里意味着文化的可能性,也意味文化的可能性的一个丰富的来源。不能搞成了翻译集中营。
       北岛在翻译方面的建议,听起来更是对权力的媚俗。看起来更像是对公共空间里的翻译权的垄断操控。诸如“在国家和私人基金会的支持下,建立专业的文学翻译队伍,提高翻译稿酬,并在出版前对翻译质量严格把关”。乍听起来,似乎很好。但从翻译权和写作权的关联上,从翻译实践与文化的可能性上讲,却透着一股计划经济和权力垄断的纳粹思维。骨子里,更透露出一股权力的蛮横。“国家和私人基金会的支持”,很有官方背景嘛。但是,北岛,翻译的文化权力是涉及到我们民族文化的根本大计。一定要尽最大可能保持最大的开放性。“对翻译质量严格把关”,这个听起来似乎很合理。但是北岛,你的意思是不是以高度权力的方式设计出这么个检验程序,以后就完全禁止像你极度鄙视的董继平的译文有发表和出版的机会了?如果是,说你脑袋进水,就太轻了。如果不是,那么你前面那么羞辱董继平,就有失身份,而且粗俗无礼。如果你北岛自己成立了一个私人翻译出版机构,你完全可以这么做,并在这个机构的权限以内,开始全面绞杀董继平式的译者。如果你建议或怂恿国家出版社这么做,建议国家和基金会联手(多么强悍的权力加资本的阵容啊。但北岛不是反对向权力和资本投降的吗?),又打着出翻译精品的旗号,在公共空间里彻底剥夺人家的翻译权,就说不过去了。此类建议不仅像脑袋进水,而且也很短视。北岛,如果以后允许成立私人出版社,董继平式的译者要出版他们的译本,你怎么办?你怎么禁止?你又想动用什么样式的权力禁止读者看到董继平式的翻译呢?建议董继平“自毁”吗?所以,北岛你试图用权力或试图通过垄断权力的方式来禁止董继平式的翻译的出版,最终是行不通的。刚才也讲过,从写作权的角度上,这样做,在本质上就是一种文学上的纳粹行为。
       这里,我们就按北岛的眼光和逻辑,假定董继平的译本是“错误百出”,不堪卒读,是诗歌翻译的垃圾。要限制它,要淘汰它,也要遵守写作权的原则和市场的原则。不能通过翻译权力的垄断来禁止董继平式的诗歌翻译。这里面,还是有个境界和素养的问题,还是有个想开点的问题。读者的鉴赏水平提高了,读者自然会选择好的翻译。这里面的道理,其实也很朴素。就好像人们逛商店买东西,逛久了,也就逛精了,自然会懂得挑选好的东西。这就像市场的淘汰原则,好的翻译多了,坏的翻译自然也就无人问津了。我刚才讲过,翻译权是最基本的文化权利,还是尽可能保持开放,如果要淘汰差的产品,也应该遵循市场的规律。
话又说来,好的译作迟迟不上市,读者望眼欲穿而得见,那么作为补缺或替代,不那么好的译者,这么说吧,就当是暖场吧,也该允许人家存在。这就是必要的宽容。董继平这些译诗从1990年代一直在翻译,在你北岛不断地在国际诗歌交流场合里说国内诗人被物质主义击垮了的年代,董继平默默从事诗歌翻译,从事一种精神劳动,在诗歌如此边缘化的情况下,按你北岛说的,翻译稿酬如此之低,物质回报如此可怜的情况下,董继平能留在四川坚持诗歌翻译,我觉得还是值得肯定的。北岛,再看看你自己同时期在美国干什么呢,给美国之音写稿挣钱了。你斥责董继平“滥竽充数”,不懂外语,你应该很懂外语,可是你忙着写散文挣钱啊,你几乎不翻译诗歌。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董继平或董继平式的翻译就有它们的存在的权力。就是翻译得差点,不如你北岛的法眼,也不至于上纲上线到败坏母语的高度。
       从对翻译的权力的理解上,北岛的思维方式非常独霸。北岛在访谈里表示他厌烦文学上的趣味,可是在对翻译语言的理解上,他自己又表现得非常趣味化。一直邪火攻心,竟悍然到要去改戴望舒翻译的洛尔迦。此种技痒,屡试不爽,在世界文学翻译史上都堪称是奇观。奇到奇了,就是非常不得体。

罗向前:看来你的说的翻译权还真有大来头。那么你经常讲到的“诗人翻译权”又是怎么回事呢?

臧棣:这里,我们得回顾一下北岛自己的翻译经历。北岛在访谈和回忆文章里说,1980年代初期,他粗通外语,连基本的听说都费劲时,硬是靠翻词典翻译了包括特朗斯特罗姆在内的北欧诗人的诗。可以说,北岛是在硬译吧。根本谈不上对外语的韵律和节奏的深刻把握。他在访谈里,1985年,特朗斯特罗姆第一次访华时,他只能用手跟瑞典诗人比划,外语根本张不开嘴。既然北岛自己可以咋着胆子从事翻译。那么,董继平的外语水平至少比北岛在1980年代的要高出很多。但是,有谁想到要搞一个翻译认证体系禁止他北岛从事翻译了吗。这就是我说的,在诗歌翻译这件事上,一定要有开放的心态,和宽容的精神。因为这种开放性从根本上关乎的是文学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北岛说董继平“几乎根本不懂外语”,言下之意,董继平根本无权从事诗歌翻译。这就涉及到文学翻译,特别是诗歌翻译的特殊性的问题。
       从诗歌翻译的理论和实践上看,诗人翻译在翻译实践里,是比较特殊的一个类型。某种意义上,不懂外语不构成诗歌翻译成立不成立的问题。我们看看庞德翻译中文诗的例子。可以说,庞德几乎不懂中文,但那又怎样?他翻译的中文诗,不依旧是中文诗的英译经典吗?他翻译的中文诗,不是成为美国新诗运动的重要的文学资源吗?时至今日,很多美国当代诗人依然念念不忘庞德翻译的中文诗。在一些美国诗人看来,庞德翻译的中文诗是他们的重要的诗歌灵感的来源。从庞德的例子看,再北岛痛斥董继平“不懂外语”,从翻译权上就想剥夺董继平从事诗歌翻译,就显得装腔作势,欺人太甚。董继平的诗歌翻译,在翻译质量上,当然不能跟庞德的相提并论。在能否从事诗歌翻译上,他们拥有的权力是一样的。令我厌恶的不是北岛以翻译大腕的口吻讥刺董继平,而体现北岛的有关翻译言述中的蛮横而霸道的权力欲。北岛对董继平的羞辱,对董继平的翻译权力和翻译实践的公然剥夺;更严重的是,它可能是以个人的偏见遮蔽诗歌翻译的可能性和开放性。

宋乾:老臧,我看过你几篇谈诗人翻译与新诗实践的关系的随笔,觉得有不少想法很合我的胃口。那么,从诗人翻译与当代诗歌实践的关系,你怎么看北岛这些有关翻译的言谈?

臧棣:诗歌翻译在中文语境里是一种特殊的人文实践,不能搞得太不好玩了。诗歌翻译,诗人翻译,在我看来,都是一种公共领域里的文化行为,有很强的民间色彩。北岛的对翻译的看法,有着浓重的行政思维的痕迹。说白了吧,就是想按他北岛自己的意思,用一套类似行政的方式管理国内的诗歌翻译。比如说在《翻译和母语》这篇小品文里吧,北岛对如何把关翻译质量的建议,表面看,像是寻求建立一种诗歌翻译的体制化。其实骨子里,透过北岛的体制设计,在貌似严格的程序设置背后,我看到的是类似纳粹的想法。
我的看法,在承认诗歌翻译是一种民间文化行为的前提下,可以搞严格的翻译制度,逐渐培养一支有素养的翻译力量。但从翻译的多样性上讲,从翻译的差异上讲,也要允许庞德式的翻译实践存在。否则,事情就不好玩了,就会把诗歌翻译搞成单一的局面。最后,就会搞成一种僵死的体制现象,更主要的,那会窒息诗歌翻译的文体上的张力。董继平的翻译,如果北岛觉得比他自己的翻译水平差,但至少也该允许人家存活,起码它可以抛砖引玉啊。北岛说董继平的翻译是,“不仅构成对诗歌翻译以致对母语的伤害,而且进一步误导在阅读中迷失方向的读者们”,这都属于上纲上线。北岛,我们的母语没这么脆弱。董继平的几本译诗集,没能力构成对母语的伤害。还是多宽容一点。说它们会误导广大读者,也没那么严重。记住,任何时候,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吗。董继平的诗歌翻译的质量,青菜萝卜,北岛不喜欢,但也有不少人喜欢。而且可以肯定,董继平的译诗放在翻译的场域里去看,绝不是用“滥竽充数”,就可以打发的。它们在诗歌翻译的阅读场域里自然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最后,还是讲到个人的权力。要学会尊重别人。
       我们就假定董继平的翻译是二流翻译吧,你设计个翻译资质的认证体系,想完全杜绝和绞杀董继平式的翻译。动机本身就不善,动用行政的方式管理民间文化行为,在做法上也可疑。话说回来,极端地讲,你北岛自己现在写的是二流诗,从写作权上讲,没有人因为你写的是二三流诗,就有人想着要设计的诗歌认证体系,去禁止你的写诗权力啊。所以,从这层意思上讲,别把话说绝了。公允的说,董继平的翻译诗,就是有他的缺点,但有些诗还是比北岛翻译的诗,看着更有意思。翻译质量的问题要讲,要通过各种渠道,褒扬和奖励好的翻译,但把事情做绝了,就触及到翻译权的问题了。

钱一鸿:你们好像都对北岛的翻译不太感冒。我看过一些在诗歌翻译方面反驳北岛的文章,如黄灿然的《粗率于精湛》,如老臧所言,黄灿然对诗歌翻译的认知水平,确实比北岛高。还有李笠的《是北岛的“焊”?还是特朗斯特罗姆的“烙”?》王家新的《隐藏或保密了什么:对北岛的回答》。感觉是北岛在诗歌翻译上闹过很多笑话。老臧,你怎么看北岛的诗歌翻译?
你觉得以北岛的外语水平他有资格批评董继平吗?

臧棣:我觉得北岛的诗歌翻译还是比他的诗有看头。有股子诗人翻译的硬派。我称之为诗人翻译的野兽派,近乎庞德展示的翻译精神。对这一点,我毫不保留地表示欣赏。说到北岛在青海湖诗歌节那样的场合高调讥嘲董继平,我觉得以北岛的英文水平,他还不配。以他的身份而论,不太得体。给我的感觉是,老太太吃柿子专挑软的捏。早在2006年,黄灿然对北岛在诗歌翻译上的粗率行为和翻译趣味,进行过一流的批评,但却从不见北岛有任何像样的回应。所以,你老觉得在这个访谈里我的批评有点尖锐,但是你看像黄灿然对北岛进行的那样的认真而细致的批评,北岛肯听吗?如果稍微有点羞耻感,他听了,还会跑到青海湖诗歌节的诗歌论坛上去冲着董继平一百步笑五十步吗?
       北岛给我感觉是,这几年他回到香港之后,离国内的诗歌界在观感距离上近了,面对国内的当代诗歌的巅峰状态,有点急跳墙。心里的滋味不太好受。就是谈诗歌翻译这么纯粹的文化议题,都要给你来个上纲上线。比如,他批评翻译界前辈钱春绮在翻译保罗策兰《数数扁桃》是“由于翻译难度而毁掉中文则是一种犯罪”。由于个别的小问题,而且本身使用的衡量标准就很可疑,北岛竟然将诗歌翻译的“失误”上纲上线为“一种犯罪”。这是一种什么心态。北岛,请问你是诗歌翻译的警察吗?真的,还是要讲点境界和胸怀。北岛看着钱春绮的翻译不顺眼,大可自己重新翻译一下。甚至也可以在重译之后,将两者对比一番,然后夸赞他自己翻译得最精湛,最得中文的神韵。这就像北岛在他的《时间的玫瑰》里反复操作给我们示范的那样。这些小小的自鸣得意,可爱的虚荣心,作为翻译的花絮,都可以接受,可以原谅。但将诗歌翻译的误译升格为“一种犯罪”,就过了。从翻译的伦理上讲,这就是一种标准的文学纳粹心态。母语是纯洁的,岂容钱春绮或董继平诸君来玷污。抱歉,北岛,你一个二流诗人还是放下点身段,就别冒充中文的守护神了。连诗歌翻译这么单纯的领域都要玩点文学政治,何必呢?
   
钱一鸿:北岛说钱春绮没翻好保罗策兰的《数数扁桃》,称之为“一种犯罪”,可能是有点不妥。但是我读到诗歌翻译的低级失误时,也常常很不舒服。你在这里认为,北岛用“一种犯罪”来指责,是“过了”。请问,怎么过了?在哪些方面过了?

臧棣:“过了”的意思就是,从翻译观念上看,北岛对诗人翻译本身的理解,对诗歌翻译与母语的关系的理解,都是肤浅的。肤浅也就罢了,明明自己在翻译观念上很肤浅,却又要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翻译警察”的姿态,对别人的翻译行为横加指责:比如,说钱春绮的译诗是“对中文的一种犯罪”,说董继平的译诗是“对母语的伤害”。对差劲的译文生点气,可以理解,人之常情。但此类发飙应限于私人书房,或友人客厅。如果拿到公开场合里去说,就要有严格的场合意识,并且要遵循诗歌翻译的默认规则和翻译权的限定。但无论如何,翻译过程中,有点小失误,出点小差错,北岛也不至于给人家上纲上线到对母语犯罪的程度。这种行径,以北岛的身份来说,就是非常过分。以北岛是否具有这种判定别人的翻译的资格来说(因为他是在公共空间说事),那么,北岛对英文掌握的水平还真没到这个份上。按黄灿然对北岛的诗歌翻译的批评,北岛自己的翻译也存在很多问题。既然这样,为什么北岛还要对摆出那么强悍的姿态?虚张声势,外强中干?从文学心理学上讲,这属于一种典型的文学自卑的表现。
        诗歌翻译的失误,是对母语的犯罪。这种观念,肯定不是始自北岛。但这是一种极其狭隘的语言观念在文学翻译上的反映。北岛应该学点汉语发展史。我们的汉语,从一千多年前翻译佛经开始,就已融入了外语的踪迹和质地。对佛经的翻译行为,在表达上大大拓展了汉语的表现功能。我们也可以想见,在这个规模庞大的持续百年的翻译行为里,肯定存在着不少偏差,但那又怎样,汉语受到了“伤害”吗,或者“汉语”被犯罪了吗?对个人的语言趣味来说,这是个暧昧的话题。但从大的方面说,语言本身是一个实践的领域。语言不是静止的,语言也不是静物(北岛的那些意象诗倒是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语言的静物状态),按德里达讲的,语言是游移的,是无限延异的自我生成。作为诗人,我们从个人的趣味出发看到的一些小小的“失误”,对语言的实践性而言,对语言的本质而言,那是再正常的事情。所以,北岛说,翻译的失误是对母语的“犯罪”,这基本上一种空洞的胡扯。从逻辑上说,这跟北岛摆出高调的道德姿态无礼苛责国内的当代诗人是性质相同的行为。这个问题,从语言常识讲,也可以。我们的汉语就那么脆弱,因为个别人的小小的翻译失误就被败坏了。如果把语言理解为一个静态的现象,这还勉强说得过去。但语言不是静态的,而是动态的,语言的实践性本身就是大浪淘沙。没有语言的错误或瑕疵,语言也就失去了完善自身的动力。翻译语言上的问题,也遵循着同样的语言伦理。北岛完全没必要虚张声势,扮演翻译警察来出言不逊。

钱一鸿:在《时间的玫瑰》里,北岛似乎对很多西方诗人都不太感冒。比如北岛认为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和《献给俄耳甫斯的十四行诗》,被大家“捧得太高了”。里尔克的大多数诗都是“平庸之作”。

臧棣:以北岛的二流诗人的水准,他看不出里尔克的诗艺的伟大,认为里尔克“平庸”,我觉得太正常了。而且上帝知道,事情本该如此。北岛要是能看出里尔克的伟大,那么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来“一点长进都没有”(这是他对复旦教授的用语)。从这个例子里,可以看出北岛在诗歌素养上的一些根本性的缺陷。其实,说白了,还是一个诗人的教养的问题。这些话,在私人言谈里进行,完全没有问题。拿到公开场合,特别是写到书里,就值得商榷了。里尔克是用德语写作的诗人(晚年写过一些法语短诗),所以,严格地来说,作为诗人,作为诗人翻译家,北岛说里尔克“平庸”,他应该懂德语。但是北岛懂德语?抱歉,上帝好像没听说过这事。北岛不懂德语,他就没资格评判里尔克的诗。不懂德语,愣充内行,端着个架子,假模假式指点我们,里尔克被“捧得太高了”。这就很装,属于过奶瘾和嘴瘾。用诗人李笠在反驳北岛时用过的话说:“瞧,这就是无知才能无畏的嘴脸”。
       北岛在《时间的玫瑰》中的很多做派,真的是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不是自卑到极点,而又对权力虚荣到极点的人,干不出北岛在《时间的玫瑰》中干出的事情。布罗茨基,奥登,里尔克,在从事诗歌翻译的时候,会把前人的翻译找来摆在一起,然后比来比去,结论是自己的翻译最好。但这种行为,的确是北岛在《时间的玫瑰》里乐此不疲干着的事情。李笠说北岛的行为是“已有两三个译本,即使再平庸的人,也能弄出个体面的译本来, 就像坐在大人肩上,不会走路的孩子,总应该比被骑的人高出一点。但骑在他人身上,同时耀武扬威,这,就有点失道了吧?”问题是,以北岛的素养,他居然不会领悟到这是一种“失道”。王家新批驳北岛这种做法时曾精辟地指出“在多人的译本之后,北岛的译本似乎并没有“正确”和“高明”到哪里去。在很多方面,在很多关键性的地方,他都“套用”了别人的翻译,即他文中所说的“王芮译本”及钱译本。当然,“套用”一词用在这里有点刺眼,用北岛自己在一篇谈论里尔克的文章中的话来说,他的翻译是在参照冯至、陈敬容和绿原等人的译本后,“扬长避短”而“攒”成的(多么让人“难懂”的一个词!)。套用、参照或“攒”用了别人的翻译,而又转过来以权威的姿态对别人进行评说乃至抹杀,这可以说是翻译史上的一个创举”。真的,可以说是一种“创举”,就是看上去太掉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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