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中的鹅卵石（组诗）

刘炜

溪水中的鹅卵石（组诗）

刘炜

我像一件被闲置在阁楼上的陶器

我像一件被闲置在阁楼上的陶器
被人遗忘，落满尘埃
寂寞与孤独，上天给的时光
在很多的时候，不分黑白
我站到窗口，希望被人突然发现
惊讶地尖叫一下，可是没有
内心，落了更多的风尘
曾经的山水，也已尘封多年
我想跳下楼去,碎到大街上
可又没有勇气
担心满身的尘埃，反射不出一缕阳光
能刺痛人们的眼睛
就这样,我度日如年
终于，在一个雨天走下阁楼
可是雨说停就停了
人们看到的，只是我浑身肮脏的泪痕
并且，越抺越脏
当我逃回阁楼，只能让更多的尘埃
疗伤。就像意外枯死的花草
让憧憬重新沦为沙漠
我像一件被闲置在阁楼上的陶器
我不想成为古董
我只想被人发现，盛水
插几支画笔，或者不小心被人摔坏
令阁楼上回荡着叹息
就像是呼唤碰见远山，发出的回声

溪水中的鹅卵石

词语，一个接一个地
跳出来
浅滩上，溪水中的鹅卵石
你怎么组合
它都可以是一行诗
另一行诗
这一辈子，我愿意是一株
青青白白的水仙
让这些干净的石头
溪水洗过的石头
压住根须
能够平平安安地，开完最后一朵花
然后，消失
混在这群卵石中，让所有的亲人
再也找不到我
就好像突然之间，找不到
内心的悲伤
或者，直接忘了
烂熟于心的一句诗
在夏季，或者稍冷一点的秋天
亲人们总是会卷着裤脚
踏着鹅卵石，在溪水中走来走去
如果他们不小心踩到了我
我真不知道自己
是会尖叫一声，还是一声不响
就让他们欢快地走过去
当然，一百年后
我还是希望他们会捡起
溪水中的鹅卵石
教孩子们，造句

鱼鹰，在水中神出鬼没

渔翁用竹杆从水中捞出一片乌云
唤作鱼鹰，然后
从鱼篓里抽出一截去年的闪电
扎住它的脖子

鱼鹰，在水中神出鬼没
一会就叨上了鱼
却怎么也吞不下去
渔翁，从鱼鹰的嘴里取出鱼
把鱼鹰，挑在肩上
归去

竹筏撕开河水
夕阳，呈现通往天堂的路
要不了多久
河里的乌云，会消失
白云也会消失
就像一面镜子失去了水银

在这个尘世上
世间的万物都是一块粗砺的生铁
都将承受久炼成钢的煎熬
鱼鹰，白鹭一旦飞走
就不再回头

我不想再歌颂什么

我不想再歌颂什么
因为一切都与钱画着等号
我越来越不知道这世上有什么好歌颂的
我没有从这世上捞到半点好处
我卑微地活着
像诗歌一样被人冷嘲热讽
但我不在乎，韩东说
诗歌是件无用的东西
我不以为然
比诗歌更无用的东西，太多
只是没人敢说
我不想再歌颂什么
但我也绝不背叛什么
这是诗歌给我的善良
除了死后的一小块土地
我与这世界，早已毫不相干

不让诗歌堕为遗腹子

不抽烟不会死
不喝酒不会死
不写诗不会死
但不吃饭会死,虽然不快乐
但与死比起来
快乐算个球
所以才干活，流汗
低声下气，只是不想让诗歌
堕为青春的遗腹子

两条并肩的河流

天空是大地的留白
一群鸟飞过
就不见了，耳边似乎还回响着
鸟们的叫声。我坐在河边
一条河安静地流淌
经过我时，像是在假寐
好像什么都没带走
又好像什么都已带走
我站起身，并没有回头寻找
丢失的青春与梦
我相信它们就在流水里
歌唱，召唤
沿着河岸向前
我走着走着，就成了另一条河流
与时光，并肩
天空，一列蓝色的火车
在大地银色的铁轨上
一直飘着，风
也吹不散的白云

我希望黑夜，越黑越好

我希望黑夜，越黑越好
最好黑得像一座煤窑
能看见内心的火苗
举着城市的灯光
乡村的星星，萤火虫
铁匠打铁的炉火
以及一切发光的事物
向着大地的纵深处挖掘
就像举着黎明的矿灯
后面，跟着渴望燃烧的煤窑
这是上帝恩赐的财富
不容浪费一分一秒
我希望黑夜越黑越好
白天越白越好
这样岁月，看起来更像是一架
钢琴，小心翼翼地
弹奏，每一个日子
都要努力弹好
尽量不留下，太多半生不熟的
——煤渣
我是凡人，没有舍利子

南瓜，蜿蜒在骨头里的青藤

窗外灯光下的楼群
黑夜也包裹不住
在深圳，我注定写不出完整的黑夜
也写不出完整的黎明
横岭花池里的南瓜
我已写了两年
写过它的绿叶，藤蔓，黄花
以及，半青半红的果实
但从未写过花上的蜜蜂与蝴蝶
我总是给自己留有余地
所以，更多的时候
会把蟋蟀的叫声，想像成白色的南瓜籽
乡愁一样，落地生根
就像内心，会因故乡的记忆
色彩缤纷，“月是故乡明”
在深圳，我不看月亮
只有南瓜与蟋蟀，才长得跟故乡一模一样
临近年关，我闭着眼睛
也能默写出，蟋蟀的触须
南瓜，蜿蜒在骨头里的青藤

只要风一吹，就能听见自己带霜的乳名

我在群乐村生活了20年
没考上大学，也没当成兵
总之生活得波澜不惊
21岁父亲病退
我顶替到乡供销社上班
捧上铁饭碗
在两个妹妹面前，像犯了罪似的抬不起头
还有父母，为了弥补自己对儿子的偏心
总是对我横鼻子竖眼
我23岁结婚，24岁生子
工资低，靠摸鱼捞虾
给儿子买奶粉
28岁停薪留职去黑龙江
挣了点小钱，然后继续上班
直到32岁，铁钣碗破了个大洞
日子，过得还比不上两个妹妹
才开始，后悔不该顶替
学个木匠，瓦匠还有个手艺
混饭吃，时来运转
混个工头也说不定
我修钟表的同学，就混成了开发商
46岁去重庆转了一圈
48岁到了深圳
其间，我丢下了许多东西
空调，冰箱，洗衣机，书籍，床
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草席，被子，与花草
其中包括，我失去了丈夫的母亲
到了一个新地方，再一样一样置齐
只可惜那些匆匆流失的时光
再也无法找回
只可惜那些灿烂的青春，再也无法灯一样点亮
只可惜那些理想，像开过的花
还没在年轮里寻着果实
只有当我回到了故乡
见到了母亲
和老宅前结了鹊巢的榆树
我才发现，原以为丢失的一切
其实，都还在
就像白纸黑字写在故乡
田地里的诗
只要风一吹，就能听见自己
带霜的乳名

我摸出了地球仪

在储物间
翻出了一堆旧课本
发黄变硬的书信与诗稿
它们安静得像是墓中的文物
早已没有了呼吸
拉开窗帘，阳光裹着尘埃
形成光柱
像是人群拥挤的商业街
熟悉与陌生的面孔
摁到快进键似的匆匆闪过
在一张破桌子的柜子里
摸出了地球仪
一转，就会落下一些旧时光
只是再惊心动魄的故事
现在，也已尘埃落定
抚摸地球仪
抚摸河流，山峦，大海
与辽阔的田地
还有纵横的铁路与公路
它们像血脉一样
无法平静，甚至有点嗔怒
让地轴产生了震撼
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松开手
让它们从容地面对
久违的天空
只留下食指的第一节
指面，轻抚着故乡——
那个小小的，黄海边的村庄
幸福得就像儿子的手指
轻轻抚过母亲的脸庞

河面，搬来了天边的鱼肚白

一尾鱼，像一件陶器
慢慢沉到水底
一受惊吓，就会放快速度
箭一样地把水穿破
倘若，河流是一堵墙
厚得连着大地
鱼，就是折断的钻头
滞留在水中，无力自拔
月光似的在水中运动
或者，在阳光普照的水面
结队仰望天空
这么多的钻头，断在水中
没有人，能一下清除
它们用七秒的记忆相爱
生儿育女
在水中耳鬓斯磨
打鱼的人，年年撒网捕鱼
冬天，他们穿着皮衩下河摸鱼
冻红的手举出水面
就像外科大夫刚做完手术
时光，一座化工厂
建在了河边
鱼，搬来了天边的鱼肚白
臭气薰天
没有人为鱼哭泣
打鱼的人，搬上了高楼
在化工厂打工
他们在空气里，游来游去
他们把记忆减到七秒
他们学着鱼的样子，肚子朝上
他们明白，自己也会像鱼一样死去
变成火葬厂烟囱里的黑烟
飘到天上
他们永远成不了白云
最多只是团山一样的乌云
骑跨在化工厂的头上


姓名：刘炜     邮编：518003
地址：广东省深圳市罗湖区罗芳路108号江洲大厦4层中免公司
邮箱：dafengliuwei2008@163.com
电话：18961952979
QQ：1012626139

  刘炜，江苏省大丰市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在《诗刊》、《诗选刊》、《诗林》、《星星》、《少年文艺》、《绿风》、《扬子江》诗刊、《雨花》、《上海诗人》等发表诗作。作品入选《2008年网络诗歌年选》、诗刊社《2000年度最佳诗歌》、人民文学《2004文学精品诗歌卷》、央视《中外抒情诗歌欣赏》、《触动大学生心灵的101首诗》等。多次在诗刊社组织的诗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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