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诗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十五岚就成为我的QQ好友;即使彼此在线,双方也很少交流。这中间,既有尊重对方保持独立思索与写作的考量,也有各自性格的因素。前不久,在《秋水文澜》现代诗歌栏目看到“十五岚”的名字出现,还顿觉意外,但从内心深处,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距离感;在回帖中还悄然不觉地称呼她“阿岚”,不管对方是否接受。也许时间关系,十五岚来这里投稿发帖的数量并不多,但她的诗歌给我留下的印象却尤其深,从《鹿的眼》、《落落》以及近期赐予的《不提那只老鼠好吗》等,我已经真切地感受到,十五岚是属于那种善于讲故事的人。她总是从身边那些惯常的细小情节入手,为我们编制出不同寻常的、内心感觉非常熨帖的文字来。
《不提那只老鼠好吗》这组诗,题目十分的抓人。初始看到它,我还有点如坠雾里,如何也想象不到,我们的美女诗人会以怎样的方式,将众人憎恶的“老鼠”编制成诗。自然而然,这样“猎奇”的题目也勾起了进一步看下去的馋虫,于是,我沿着“一只老鼠的爪印”,走进诗人的内心。
这组诗歌共分四首。第一首《喂养》,作者用顶真和重章叠句的方式起句:
叶子喂养了一群风
风喂养了一群鸟
鸟喂养了一群山,山坡上有光
光的下面有几间土坯房。屋檐滴水
水声滴滴答答。
读着这几句,内心感觉很舒适;不禁让我想起那个家喻户晓的“和尚与庙”的故事来。“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惟其不同的是,这里的“叶子、风、鸟、山、光、土坯房、水”等物象,统统被烙上了生活的痕迹,在它们身上,我们找到了象征的意蕴。顺着这样的开场布景望去,我的眼前仿佛端坐着一位满头银发、面目慈祥的奶奶或者外婆,正摇着蒲扇向围坐在身边的孩童晚辈讲古论今。
接下来,奶奶或者外婆虽然未出现,但画面里有默默地“搓绳的父亲和母亲”,有旧时乡村黄昏独有的炊烟和“满地疯跑的孩子们”……这不是一幅恬适的乡村图画是什么?
就在我还沉浸在这种儿时熟悉的惯常乡村画面中时,作者语气凸转,将我亢奋的思绪一下子拉回现实。
谁能背对月光说出想法,一些黑嘴唇抖不掉的
无休止的鸟阵。在北纬32度的凉水河河畔
一个颓废的人回到乌桕树下
她手中的星光破绽百出
“背对月光”、“黑嘴唇”、“凉水河”、“颓废”、“破绽百出”……在这些凝重、沉抑的词语面前,我们还有心情去享受那种“恬适”吗?非但没有,取而代之的恰恰是心情的沮丧和良知的拷问。其实,如果少细心些,我们不难发现,作者在前面貌似安逸的场景里,已经悄悄地设置了沉郁的引线。“搓绳的父亲和母亲不说话”,仅这一句,就把父辈的艰辛、生活的酸楚渲染到位,也为后面的内省作了很好的铺垫。
第二首《囡,或者小囡》,作者以第二人称进行编制,这很容易让读者跟随着诗人一步跨进诗歌的门槛。
囡,或者小囡,我都习惯
乳名是你起的,瞧你的口型
多像两扇豁了闩的大门,一张一翕时
我一下子就钻进你的呼吸
这几首诗歌,作者选取的切入点是很直接的。直白而不落俗,自然而又显得亲近。在这里,作者截取母亲的口型作为特写镜头,一句“多像两扇豁了闩的大门”,就把一位历经沧桑、为儿女操劳一生的母亲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而“我一下子就钻进你的呼吸”与之相呼应,母女间的殷殷深情也随之跃然纸上。
你在夏天喊我,伏在窗前的蛾子是我
你在冬天喊我,飘来飘去的雪花也是我
妈妈,只有你不喊我的时候
我才知道
那时
你的鼻子不会发酸,眼圈不会发红
你忘记了我的远……
说实话,后面这一节,我读得有点发酸。这种扣人心扉的效果,得益于“蛾子”和“雪花”两个意象的巧妙运用。在现实中,它们轻盈、弱小而又微不足道;而正因如此,才更彰显舔犊情深的大恩大爱。
第三首,《不提那只老鼠好吗》,前面两节,以一种看似记事、自述的方式描述:
哥哥,不提那只老鼠好吗
我怕它爬过床头,将那凉嗖嗖的小尾巴
翘到我脸上。它还会来袭击
我花棉袄的口袋,昨天放进去的一颗糖
哥哥,那只老鼠有多坏
它尖尖的牙齿咬过,我们的米缸面缸
咬过我们的衣柜,草帽和蒲扇
你从来都不去理会,你一到夜晚
就扎到自己的梦堆中。我推也推不开
那些黑。和那一只老鼠来带的响动
这首诗歌以“老鼠”为意象。在开篇的两节里,说尽老鼠的罪恶,说尽童年痛苦的烙印,说尽记忆里抹不去的疤痕;接下来,笔锋一转,情绪的暗流开始涌动。
哥哥,这么多年它是否还活着
像我们的老烟囱
不再甩出饥饿的尾巴。而天空
唱歌的云,结了它一身子的陈谷子烂芝麻
哥哥,不提那只老鼠好吗
这两节,作者以诘问的口气和反问的方式,对生命状态和生存方式给予了有力的回答!语言和情绪的抑扬顿挫相辅并行,丝毫没有造作之感;诗人以简洁而朴实的笔墨传达给我们的只是内心的忧郁和对现实生存状态的反刍。如果单从手法上来讲,这首诗歌的呈现方式单纯而简洁,以近乎白描的方式,朴实而真切地渲染着内心深处溢出的情感;值得一提的是,整首诗歌的象征意蕴比较浓厚,比拟、摹绘以及通感的汇合运用,增强了语言的感染力。
第四首《捞月亮》。我们先看第一节:
我无数次揣摩过它的内心
圆的、半圆的,甚至如一把割草的镰刀
在母亲的手中月亮是一团揉搓不碎的春泥
她的饲养,取决着庄稼的收成
年年的麦香,遍地开花的芨芨草
可我不知道成长的过程
究竟使那些日子膨胀,还是处于贫血
其实,看到这里,我已经对阿岚编制的这组诗歌,心里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她的这组诗歌,基调是相似的,接近的,统一的;我想,惟其如此,才更能名副其实地称之为“组诗”。近乡情更怯。这组怀旧式的文字,呈现给我们的尽是苦涩的、酸楚的,甚至不堪回首的记忆;这一首《捞月亮》自然也不例外。你看,母亲的辛劳,白昼自不必说,一年到头来,无论是满月当空,还是残月微照,都没有时刻的空闲;“她的饲养,取决着庄稼的收成”。母亲就是一位艺术精湛的魔术师啊,一年四季不停地在手心里“把玩”着月亮。
魔术师一直住在母亲的手上
她精打细算地为我们表演
有时是晚间的一锅清汤面,我们就着花瓷碗
碗里的清汤,碗外的月光
捞啊捞……
可是,再技术高超的魔术师又能怎样?缺少必需的道具,儿女的花瓷碗里是永远不会变幻出赖以充饥的美食的!写到这里,我惊异于阿岚丰富的想象和对文字熟稔的掌控;惊异于诗人浓厚的情感和对情感表达方式的抉择。“碗里的清汤,碗外的月光,捞啊捞……”一个“捞”字,捞尽儿时历经的心酸,捞出对现实生活的反刍;捞不尽的是浓浓的诗意……
诗歌难写,诗歌鉴赏(理论)更难以把握;以上仅就十五岚的一组诗歌谈一点粗陋的看法,不当之处,还望阿岚以及各位朋友指正。
2012-11-27-凌晨3:50于静心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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