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已很久没回(组诗)
刘炜
西乡的空气真好
在西乡,北帝庙
我与儿子,叩头敬香
给庙里添了香油钱
求菩萨保佑
至于内容,还是不写出来的好
不是怕人说我贪婪
只是这个世界,我已经不太信任
我可以对菩萨说出一切
但对世人我坚决不说
我从北帝庙出来
摸了几次口袋,也没掏出钱来
觉得挺对不起庙前的乞丐
儿子说,西乡的空气真好
生意兴隆,全是因为北帝庙
我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从北帝庙出来,觉得很轻松
比求人办事,轻松
我们都会死的
我们都会死的
今天,明天,或者下一秒
不一定要等到老
就会像山上的枯草
做完爱的乱发
衰败得不成样子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
重复我们年轻的幸福
还会有谁渴望明天
我们都会死的
跟蝎子,蜘蛛与蟑螂相比
又是多么幸福
做完爱,不会被女人吃了
还有女人洗衣做饭
在死之前
可以和同一个女人
不同的女人,做无数次爱
这让死亡变得值得
与恐怖
想象中的荷兰花海
我的体内肯定藏有闪电
它像血脉,连接着心脏这颗红色的手雷
导火索一样,被点燃
不止一次,溅着火花
却像半山的小径,消失在灌木丛中
于无深处听惊雷
只是想象,它的伤害
慢过时间,在荷兰花海
看见粮食的死尸
在花根处哭泣,我不理它们
我相信人们早已习惯
把快乐,悬在花朵的头上
像一把利刃,忘了饥饿
我不在乎这些
我只在乎,荷兰花海
隐藏的闪电,我寻找着它
就像一根一根点燃自己的血管
我知道这样,有些浪费表情
可是连最小的蚂蚁
也想证明功勋
二百亩的花海
在大卫的眼里只是女人小腹的局部
与二百亩的油菜与麦子
肯定会有区别
闪电,或者就是区别之间的缝隙
有时会越来越大
像下沉的墙体无法弥补
人到中年
对许多事物的看法有所改变
包括故乡与草木
我不想再为了歌颂,而歌颂
我只想在众多的血管中
找到体内唯一的闪电
找到生命的导火索
我的幸福疾病与荷兰花海无关
它永远不可能像粮食
能轻易走进内心
即便我的心脏,红得像朵玫瑰
我相信它也只会像一粒小麦
一样枯荣
闪电,只是虚构的情节
在荷兰花海,我看见金色的菊花
粮食卸下的黄金甲
瞬间,想到死亡与坟墓
以及越堆越高的怀念
我坚信它们才是荷兰花海,最高的波浪
老年痴呆
最近,我经常头晕
记忆力衰退,电视上说
这是老年痴呆的前兆
开始,我有些担心
每个菜里都撒几粒黄豆
增加胆碱
尽量减少神经搭错的机率
可惜,我是个没有毅力的人
除了写诗,其它的事
最多三分钟的热度
何况,我不是里根
也不是撒切尔,即便真的痴呆了
也没多少人知道
耻笑的人,想来想去
更没有几个
再说,痴呆了
说不定,诗会写得更好
那岂不是因祸得福
好事一桩——
害怕个屌
故乡,已很久没回
最近很少做梦
故乡,已很久没回
白天,总是很忙
无暇回想
这个季节,故乡早就进九
雪,一场大过一场
我却远在他乡
像一只麻雀,手脚冰涼
但愿母亲会把雪地
裁成许多小白纸
用钉书机钉好
等我过年回家,把脚印补齐
让戴老花镜的母亲
一个字,一个字地检查
看有没有写错的笔画
让她唠叨半夜
在深圳,抬头看天
故乡,就在天上
母亲,蓝围腰里的棉花
大朵大朵地白着
让人神往。只是不知父亲
在哪朵云里耕种
他长满茧子的手,已好多年
没跟我试过膀劲
倒是母亲浇菜的水
擦来擦去,好像还在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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