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大海的方向》
——“吉林诗聚”同图诗“画海”小辑读后
作者 董辑
严格说,同题诗或者“同图赋诗”都属于一种文字游戏,是旧时代文人们时常要过的一种诗生活。现代诗因为诗人创造力的运行方式和诗歌本身的机制问题,并不适合所谓的同题诗和“同图赋诗”,甚至对之是排斥的。一般来说,写古诗词,如果写者没有强大的创造力支撑和心灵的独特性以及体验上的推陈出新,极容易将所谓的“吟诗填词”转化为一种文字游戏,最后所谓的“古体诗词”不过是在知识、修养和技巧层面上自得其乐、自我把玩、自我品味的“陈词滥调”而已,所以,旧体诗歌是比较适合同题诗或者“同图赋诗”的,因为经过千百年来的历史沉积和文化传承,旧体诗已经具有了一种“共性”的东西,这种“共性”,可以经由修养和训练而得到,而这种“共性”,即便不是诗歌,也像诗歌,至少是一种修养的等而下之的产物。而现代诗的创作是强调“个性”的,独创性是现代诗的生命线,几乎没有一首现代诗是类似的,也没有固定甚至基本固定的模式供现代诗写作者套用,一首成功的诗歌,一旦成功,其写作方式(包括形式、创造力的基本特点、想象力的主要运行方式等)则宣告“售罄”,后来的诗人再用这种方式写,则失效。比如余光中的《乡愁》,再没有人按照这个运行路线这么写了,谁要敢这么写就是失败,就是抄袭。因此,用现代诗写同题,容易限制作者的创造力,旧诗可以削足适履的凑出来,新诗则只能我手写我口,凑不出来。
不过,写同题诗或者“同图赋诗”也有用处,第一,既然是游戏,那就有娱乐性,可以供诗人们一起玩一把,以同题的方式共同快乐。第二,可以借助同题的方式,验证和考量一下诗人的才华与创造力,对诗人们起到一定程度的鞭策作用,进而促进他们的创作。第三,写完之后,加以比较,可以让有心的诗人看见别人和自己的短长,进而取长补短。
“吉林诗聚”是我在2103年11月26日公布在我新浪博客上的一个想法,之前大约有两年的时间,我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在吉林弄一个松散的诗人团体,以便活跃本地的诗歌写作和诗人们的诗生活,我最先想到的是搞一个“吉林读诗会”,并和有关人提起过(我和吉林诗人孙学军和韩少君都说过此事),但后来出现了“吉林全民读书协会”这样在民政局注册了的民间团体,我不能再用“读诗会”这样的名称了,于是想到了“吉林诗聚”这四个字。2013年9月末,我写了“吉林诗聚”活动方案草稿,这之后,我一直在等一个四平的诗人的回音,所以就一直没用公布。结果,等了两个多月,音讯皆无,我在极端失望的情形下,将这个草案公布出来。我的目的不过是:弄一个名叫“吉林诗聚”的松散的吉林诗人同仁团体,以营造一个可供吉林诗人们研讨、阅读、交流、学习的集体。
方案公布后,我之前一直在等的那个四平诗人马上回音,表示愿意做,而且表现得很积极,在网上申请了QQ聊天群、新浪博客、新浪微博、诗生活网站的论坛等,并领着一个辽宁女诗人来长春一次,和我见了面,喝了酒,确定一起做这个“吉林诗聚”。结果呢,“吉林诗聚”推进不到半个月,他在不通知任何人的前提下,突然解散了QQ群,玩起了失踪,我通过多种方式,历时三天,才得到他的回话。他语焉不详的表示“群”没意思,很多人问他做这个到底有什么意思,所以他不做了,以后就在诗生活论坛上发一发玩一玩得了,然后,他以他现在正在外地出差为由,草草挂断电话。
和他联系后,我很生气,经过思考,决定收回“吉林诗聚”这四个字,任由他自去,我团结其他朋友接着玩。又过了一天,他在网上回信,表示“吉林诗聚”我可以收回,他另起别的名字云云,就此宣告彻底分裂。因为特别生气,我按照我一贯的见恶起恶的性格逻辑,写了一首《再次见证人性中的小东西有感》一泄私愤。
虽然刚公布出来,就遭遇了分裂,而且遭遇的是我很看重并且幻想能一起做事者的分裂,但是“吉林诗聚”毕竟公布出来了,而做事情,有点曲折很正常,而任何一个集体,只要超过三个人(含三人),就一定会有路线斗争和权力斗争,这是人性,难免。
欣慰的是,吉林资深体制外诗人王法兄(吉林第一份诗歌民刊《眼睛》的命名者和主要编辑者)和东北师大西方哲学硕士研究生、青年诗人敬笃弟一直坚持诗聚,我们申请了新的QQ群,在“中国诗歌流派网”申请了新的论坛,重建了网上阵地。很快,“吉林诗聚”聚来了长春、吉林、四平、延吉、乾安、松原、辽源、双辽等吉林各地的几十名诗人,以及外省数名诗人好友,群的交流和讨论还在继续中,论坛的帖子也还在每日增多,事实上,少了的只是两个四平的诗人以及长春本地一个具有伤害性人格惯于遇路毁路、逢桥拆桥的多年来被低质的吉林诗坛宠坏了的前先锋诗人。少他们三个,不伤大雅,大家还在玩,他们以为他们是谁?一个早就被中国诗歌遗忘了的阶段性风格诗人,一个以才子自居几乎在进行半自动写作的其实并不知道诗歌为何物的以偏概全者,一个老大不小写了几十年都凑不出10个好句子的吉林诗歌搅屎棍子,我向来见恶起恶,遇恶生恶,你们既然这么做,那我只要一有机会就骂你们。
QQ群的一个生存策略是:群里一定要时常有些节目和由头,才能使群的热闹得以维持,才能使进入群者觉得有事可做,有意思。基于此思维,前“吉林诗聚”群做过两次同题诗,一叫《转向灯》,一叫《稻草人》,都是那个四平诗人出的题目,我看到后,分析此人心里已经有了分裂和反向之意,而且假意衰情尽显,但是还是捧他的场,写了第一个题目《转向灯》。果然,他不到一周就分裂走了,这也符合他的题中之意。
我没记错的话,“吉林诗聚”第一期“同图诗会”是敬笃在12月24日下午发起,杨蕴岐提供图片,董辑出题目(我当时看见图后,随口说出,“画水”“画海”“画海的少女”三个可能的题目),然后由王法确认《画海》的,第一期同图诗会就这么搞了起来。很快,敬笃以他科班出身的文字功力和24岁小伙子的精力,拿出了规范的诗会方案,并马上贴到网上阵地。我因为心有所感,在出题目后的两个小时中,第一个写出了《画海的少女,或赠某某》(19:49:26),很快,当天晚上,韩少君、郭力家等分别写出了自己的“画海”,“同图诗会”就此展开。
四五天之内,“吉林诗聚”第一期同图诗会“圆满结束”,除吉林各地诗人外,内蒙、山东等地也有诗人踊跃响应,共收得29人的诗作33首,其中,16人以《画海》为诗歌题目,13人根据图片自拟题目。
“同图诗会”能够有如此的声势,说实话,是出乎我意料的,后来想了一下,诗会能成功,与这些因素是分不开的,一是敬笃的工作,他踏实平稳而又有针对性的工作,固定了这些在网络空间中飘荡的诗人和诗歌,诗会成功,敬笃贡献最大;二是杨蕴岐提供的图片不错,这张图,本身其实不乏平淡,但图片内容一目了然,清晰而具体,并且兼具了具象和抽象的特点,它是既现实又超现实的,这就为诗人展开想象创造了条件;三是《画海》这个大致的题目及其方向很对头,“海”这个意象的选择好,广大而具体,人人都有有关于海的个人性的接触与体验;海的文化含蕴深厚,诗歌含蕴深厚,海既是形象又是象征,比较便于在诗歌中展开,而“画”字,无疑强调了创作的重要性,“画海”本身,即是可能的,又是不可能的,“画海”两个字,本身就具备了一定的诗意的可能。
这29人的33首诗歌,在他人看来,可能不过就是一些诗爱者们的自娱自乐而已,其中有多少是能够成立的创作,还不好说,但是作为亲历者,我对这些诗歌的看法则多了几分特殊的感情,因此,我愿意从诗歌的角度,不掖着藏着,尽量严肃的谈论一下这33首诗歌。当然,我的看法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别人也可以对之说出别人的看法,看法和看法之间有分歧甚至大相径庭,都属正常,有争论也属正常,只要争论最后带给我们收获就好。
我谈论这33首诗歌,以敬笃编辑的顺序为序,一首首说来。
杨蕴岐的《画海》,只有6行,属于短诗中的短诗,这首诗,依循的是“大海——母亲”这一约定俗成的联想路径,将母爱比喻成大海,进而赞美母爱,总的来说简单了一些,新意不多,但作者力求以少胜多的做法是对头的。
王丽颖的《画海》也是短诗,14行,以和画面中少女交谈的方式展开诗歌,其中,头六行写的有些不知所云,主要是“借”字用的莫名其妙,作者为什么要借给她这些呢?她为什么要借你的这些东西呢?作者的本意也许是想说,我和画海少女是不一样的,我们不能以相同的心情画海,但是表达得太不准确了,所以这六行基本无效。动词对想像的呈现作用很大,有时候,一个动词用好了,句子就活了,想像所“构成”的“事实”就会出现,而用不好,诗境就容易呈现出某种程度的隔膜和混沌。王这六行就是这样。从“水枯石烂始终是悬而未决”这句开始,王的这首开始好一些,我们能读出她是想以比较的方式表达她和画中画海少女的不同,以及时光和现实的变迁使她不能再和画中画海少女一样的去诗意的画海,其中,最后一句“雪花正以她特有的方式朗诵冬天”算是一行好句子,但我觉得在用词上还不够准确,比如雪花虽然能很好的表现出作者所身处的北方,但“朗诵”和“雪花”的搭配不合适,欠推敲,如果把“雪花”改成“枯枝”,把“她”改成“它”,则和“朗诵”一词合拍,想像事实就变得准确了。如果非得保留“雪花”,那就得改“朗诵”,改成什么?我觉得“描画”好一些,这样就相对准确了。
王丽颖是长春近几年来依托新浪博客和有关网络论坛等涌现出来的女诗人,几年来创作比较活跃,作品不少,也有所发表,但是,这首短诗似乎“很好”的把王的一些短处暴露了出来,那就是:诗歌也需要某种准确,想像也要符合某种逻辑,诗不能写得似是而非,不能始于灵感终于灵感,不能注水。对王来说,把诗歌写得精炼点,题材感更强点,别太随意,多推敲点,也许会让她的写作获得某种质变。
韩雪的《画海》也是一首6行的短诗,也是依循着“大海——母亲”这一约定俗成的联想路径,诗歌并无新意,语言比杨的那首稍微用力一些,但还不是诗语,而且内容太局限了,习作色彩还很强。
韩青龙写了两首,一首《画海》,一首《致画海的女人》,看来是很喜欢这种“同图赋诗”的方式,总的来说,他的诗歌具有一定的力量感,语言有淬炼的痕迹,有些句子不错,但总体语境还没有达到圆融的程度。第一首《画海》第一句“拾一块筋骨嶙峋的礁石”,“筋骨嶙峋”用的不错,有力度;紧接着的几个词如“靓丽”“浚哲”“沉沁”则值得商榷,“靓丽”与整体语境不符,后两个词是他生造的,读起来很费解,全诗如“浪花的颜料”“蔚蓝的肤色”这样的变形很醒目,但是我感觉还没能很好的服务于全诗,有些跳脱。韩青龙的《画海》一诗,有一定的力度,同时力求把大海的“大”写出来,但因为放空了对具体细节的诗意化想像,所以看上去不够具体和可感。《致画海的女人》语感比他的《画海》好一点,但联想失控,头四句本来很好,后边就失控了,作者的本意似乎是想表现他内心对广大的渴求,但落实在语言上,有些飘。
达人老黑的《画海》属于口语诗歌这一系,语言不错,清晰而有语感,断句自然,成熟,他这首诗歌具有明确的现实指向,有针对性很强的现实意义,而现实性和一定程度的批判性,正是第三代以后中国先锋诗歌中口语诗歌的传统之一。就全诗来说,诗歌有点直白了,“祖先同是北京猿人”这一句挺幽默,但只此而已,而且,我觉得本诗的最后一段有些画蛇添足,诗歌不是公文,话说的太明白不留余味反而不好,有了这最后一段,诗歌就失去了其联想空间,反而显得干巴巴的了。口语诗歌的留白是个大技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口语诗歌的诗意不是靠语义呈现的,是靠语义之外的超语义呈现的。
荒原猛士的《画海》让人想到顾城的《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语言很流畅,清晰,联想自然但失之于局限和具体,因为没有上升到幻境,所以神奇感一般,诗性也就一般,结尾段是全诗的亮点,点题醒目,对全诗有所补救。李太伯的《画海》以画海少女独白的方式展开,重点强调浪漫和抒情色彩,相应的,诗歌也形式感十足,很刻意的押韵,也可以看成是一首爱情诗,其中“我看见一群海浪涌进我的画中来”“我听到一群笑声涌到我的笔下来”“我推开阳光静静地不理睬”等句子都很清新而醒目,总的来说,诗人的构思很巧妙,形式很具匠心,但是失之于刻意,语感也显得有些老派,陈旧,还是有习作感。
筷子的《画海》写的较完整,也是一首较典型的题图诗,诗人把情节性的联想加入诗歌中,一个“他”字,扩大了诗歌的联想域;老远的《画海》构思较好,诗歌的后几句诗是诗人表达的重点所在,并力争引入现实因素,不过这种引入感觉略显生硬,而且把诗歌变得过于具体;王法的《画海》构思巧妙,以巧致胜,诗人避重就轻,没有纠结在“海”这一既定主题上,而是发挥诗歌的联想功能和模糊特点,以实代虚,以虚衬实,尽可能的扩大了“海”的象征域和暗示性;他的《看海》只有两行,但是写的很有力度,醒目,如果题目更虚化一些,会更好。王法是40后,他以前的写作,包括他自己很珍惜的小长诗,都带有一定的时代局限性,上网一年多来,法老的诗歌进步极大,他根据自己的精力和创造力特点,专攻短诗,发挥自己体验性强,社会经历广的特点,将现实性、批判性、干预色彩、语言的力度融为一炉,写出了一些既有现实针对性又充满意味和联想空间的以少胜多的诗歌,已经渐入佳境和渐成风格。我们盼望王法大兄多写这样的短诗,进而成组,成册,它们将是吉林诗歌的一个新收获和新现象。
尘轩的《画海》虽短,但能看出他的智力和语言能力,他的近乎悖论似的反向思维,无疑可以产生出一种独特的诗意,就全诗来说,我觉得第二、第三段的中一些句子还需要推敲和精炼,目前所呈现出的样子,无疑是有些写得快了。“我想大着胆子蹚到对岸画”,“蹚”用得不好,海能“蹚”吗?这个用字无疑没有体现出海的广大性来,也不符合基本的逻辑;而“把每前进的一米,视为我画下的一米的海”,句子很笨拙,似乎有必要加以改变;“航海人”这个词似乎也有点平,改为“征海者”“玩海者”“读海者”之类的似乎更好。本诗最后两句很好,体现了尘轩的聪明。总的来说,这首短诗彰显了尘轩的素质,但我认为写得快了一些。
吉尚泉的《画海》语言较好,有些用词醒目而新颖,比如“为阳光下的画板点睛”,“点睛”一词用得好,想象力也呈现了出来,抽象和具象之间有所转换,其中“听涛的人背对着起伏,赶海的人追逐着流星/生锈的螺号,回响着风干的爱情”这两句多余了,删掉后不影响全诗,而且会令全诗在形式和内容上变得完整统一。韩少君是吉林资深诗人,也是四平地区最有代表性的诗人之一,他近些年来的诗歌写作,强调语言的音乐性和抒情性,强调想像的神奇色彩,常利用意象和随之而来的变形,以抒情性的联想求得诗性,彰显才气,多短诗。对少君近几年的写作,我的看法是,抒情性和音乐性很好,想象力也不错,但是风格局限了一些,才子气也重了一些,他本有能力写那种语言质朴、有力、不乏幽默的生活气息很浓而且能够包容生存和乡土内容的具有自己独特体验的诗歌,而且确实写出了很多成熟之作,就他目前写的这类诗歌来说,相比之前,他无疑降低了他的写作难度,虽然现在看上去更有才,更抒情,也更巧妙,但是重要性和独一无二都降低了。以少君的年龄来说,似乎应该把诗写得更为沉实、厚重和开阔,而不是更加轻灵、音乐和纤巧。“老才子诗歌”是少君应该警惕的。少君这两首同图诗,第一首《画海》,基本上脱离了图片的内容,写的是他的“画海”。第一句“海不拒绝高度”,有些凭空而来,看了第二句才知道,他是想把“浪的梯子”这一想象成果放大,这一变形无疑是有想象力的,独特的;紧接着的两句“海是最厚的棉花” “海啊,我的床单”,联想都很远,也很神奇,少君此诗,就是通过“梯子”“棉花”“床单”这三个简单的意象,以远距离联想的方式,画出了他心目中的海,写的很轻灵,但是也很简单,不论就内容和手法来说,都很单调,才子气很浓,有亮眼的效果,但力度和深度一般。他的第二首《看海》,还是强调联想的神奇和出人意料,如:
我把天籁当做我心
把飞鸟虫蛾当做自己的眼睛
把蓝天的云朵山坡的羔羊都当做耳朵
花草树木当做手指
联想都是很有力和醒目的。《看海》写的是天人同一的感觉,结尾那句“我知道了自己爱上它们爱上一切”似可删掉,那样戛然而止更有味道。
江湖笑的两首,以女性的感情视角来写大海,就技巧和内容来说都简单了一些,但具有一定的抒情性,因为有写作旧体诗词的基础,她的诗歌语言有基本的品质保证;葛筱强的《画海》以词意象的象征性为诗意的出发点,写的较紧致、扎实,不乏“我其实就是大海的一部分/或者是它笑容里的一只贝壳”这样的好句子。葛筱强是吉林通榆县诗人、随笔作家,多年来笔耕不辍,诗歌和散文、随笔写作都有所收获,量很大,他是一个有阅读支撑的诗人,有相对广大的文化视野,2013年一年,他创作诗歌过百首(虽多短诗),勤勉的写作使他的创造力有机会破茧而出。对一般的诗人、作家来说,量是质的基础,没有量的保证,很难有质的突破,就吉林诗歌的范围来说,葛筱强是一个很好的正面例子。他的短诗,虽有自我重复、过度依赖词语(包括以词意象为主的象征和隐喻)、内容(包括想象力)局促的不足,但是在他状态好而且诗歌的题材正趁他手的时候,他能写出锐利而耐人琢磨并有心灵含量和文化意识的好诗。山东袁滨的《画海》很短,只有8行,很完整,类似于“浪花的翅膀/让你的梦更蔚蓝”“你青春的回眸/就在海的臂弯里定格了”这样的句子还是很清新和有想象力的,只是就全诗来说,内容局限了一些。
也许,对“同图赋诗”这种“诗歌游戏”来说,自由命题更能体现出作者的创造性和自由意志,更适合“同图赋诗”的内在要求,敬笃设置的自由命题环节非常好,使这一活动变得更为立体和自由了。
李明利的《面对大海》写诗人面对大海时的心绪,像“浪将我们的情感褶皱又铺展”“灵魂喜欢开一扇天窗”“我们举笔为大海调一些色彩”这样的句子都很可读,但总的来说联想域不够广阔,结尾那句什么“邓世昌”更是流于俗套和浅陋。
郭力家的《画海的女孩》属于“老才子诗”,所谓的“老才子诗”,就是上了点年纪的诗人,还写那种轻飘飘的、抒情甚至伪抒情的诗歌,继续乃至于持续挥发早已经被青春期挥发掉了的诗情和诗意,语言上则离不了意象式语言,但又不能营造出让人耳目一新的有力的诗歌意象。郭2000年以后所写的诗歌,主要有两类,一类是随意性情的语言芜杂的什么都烩在一起的口语“诗”,一类是粘贴几个亮眼的句子的抒情诗,前者缺乏必要的转化,后者因为想象力难以推陈出新而近乎无效。郭这首,除了“站立的浪花”“大海的长裙”“大海是天空的泪水做成的”“使她第一次变甜”等词组和句子以及很轻飘的抒情性外,并无更多可取之处,属于惯性写作的产物。
读竟天涯是吉林双辽的80后诗人,几乎没在纸媒发过东西,也很少和吉林诗人走动,几年来只是在网上持续的贴诗、发诗等,这次“吉林诗聚”能聚到他,是“吉林诗聚”的收获之一,他的特点是语言的辞彩感好,语感敦厚硬实,诗歌写得很庞大而有重量感,铺排很强力,吉林还重来没有过他这种风格的诗人,假以时日和如能与趁手题材相遇,他定会有成。这首同图赋诗在他的创作中属于一次“溜号”,并没有多少他的特点,除了那个他常用的“梦”字,除了最后这句“我想趁着海浪听见你的回答”,全诗都较平,不过他采取的向画中人倾诉的角度还是有创意的。
白希群是内蒙古赤峰市的回族诗人,创作量很大,他的诗歌总的来说属于口语诗歌这一脉,类似于《这些年,难得如此亲近海洋》这样的抒情诗在他的创作中还不多见,本诗比较完整,可读而且抒情,能看出白希群的功力。题目中的“亲近”二字用得好,一下子就把海洋这一大物拉到了身边,第一段“张开双臂拥抱浩淼”,语言上没有多余的东西,“拥抱浩淼”这一组合有力,不过第三句把大海和母亲又扯在了一起,显得平淡和平常了一点。第二段“沙滩就像熨过的绸料/我的足迹是一串细密的针脚”这两句很有想象力;三、四段属于过渡段,第五段的“这深邃 这包容/复使心归于宁静”使诗歌走向深化,第六段的“夜在黑礁石后面窥探”比较醒目,是好句子,而“思想没有边际”继续加强诗歌的深度;结尾段点题,但我觉得最后两句“一如亲近生命的光/和任意遨游的灵魂”弱了点,“生命的光”“任意遨游的灵魂”可以换为更有力的意象和象征,还可以推敲一番。
吉林市诗人姜慕水的诗歌不乏很好的想象力和漂亮的句子,如果能更细致和坚实一些,去掉诗中多余的东西,会更好。他的这首《画海的人》,第二句和郭力家的撞车了,郭是“站立的浪花”,他是“站立的海水”,郭的比他抒情,他比郭广大些,但是不知道他俩谁写在前。第四句“海水的腰肢”较好,和郭的“大海的长裙”想象力的运行路线是一样的。第二段写画海人画海,我觉得“奔跑”一词用的不好,“雪浪”和“眉目传情”也不好,第一个不准确,第二个俗套,第三个轻佻,应该继续推敲。第三段抒情,我觉得“基因”一词用得不好,不如换为“精神”“灵魂”之类的抽象的词汇。
孙玉平也是这次“吉林诗聚”聚来的一位,他是吉林松原的,以前不认识,更没有读过他的诗歌,在“诗聚”的群里,他发了一些诗歌,感觉他的特点是会写短诗,有巧思,能把乡土味带入诗歌,有生活体验。他这首《画海女孩》我觉得写的不好,主要的毛病是很多句子似是而非,与全诗剥离;二是语感拖沓,丧失了他原有紧凑、生活化的优势。第一段中,“不能说”这三个字的出现让人费解,至于砂砾滚烫冒烟、光着脚丫等,也不知道作者是想铺垫什么。第二段还有效,但是语言松散,似乎应该捏合为更具感性和张力的句子;第三段头三句本来不错,入了题,但后三句又散了,刚聚起的诗意,一下子没有了;最后一段的构思本来不错,画贝壳,但是又扯到什么女儿之类的,诗歌再次散了。我试着改写一下他这首诗:
海的面前站着一个
比海更大胆的女孩。
滚烫的砂砾上,她的赤脚
如生命之谜
海蓝、幸福与慌张,充斥
她少女之眼
即便有海那么多的颜料
也不会有,装下海的画纸
海是能画的吗? 心船
航不进画中之海
那么,画一个小小的贝壳吧
在海的深处,耳朵一样
听她心中的海
韩志文也是松原的,80后,他的这首《金色的鳞片》写得很勉强,第一段就“一大滴水,蓝在前方”这句可留,第二段头三句可留,其余都应该删掉,至于怎么把画海女孩变成他题目中的《金色的鳞片》,还需要他继续想想。迁安阿紫的这首诗歌,语言还有音乐性,但内容和句子都很常规,她应该看看白希群那首,琢磨下,在白的思路上,改写她这首。
董辑这首,我不能王婆卖瓜,只能说我想尽量扩大诗歌的外延,把情节性的东西引入进来,所以用了这么个带有转折的题目,我还想让同图赋诗脱离那张图,所以把社会性的东西也引入进来,如“想把自己身上那些领导的眼色/全部擦掉”“讨厌的领导们、一下子变得如同海中的沉船”,另外,也想用“九级浪”(文革时期一篇地下小说的名字,也是一幅俄罗斯油画的名字)这样的词汇以及属于专业美术的一些词汇,加大诗歌的知识含量,让诗歌有语义之外的潜在空间。这样,画海少女就有了一个形象,不至于空对空。
董喜阳是目前吉林最活跃的80后诗人,看他的诗歌,我猜测他对诗歌的理解是:诗歌要有精美的语言,独特的词汇,繁多的联想和变形以及抒情性。其实,诗歌的语言并无一定之规,精美和质朴甚至粗糙的语言,包括口语、方言、公文甚至脏话,都可以是诗语,关键看能不能注入独特的创造力;而想象不是诗歌的唯一特征和内容,诗歌还需要经验、情感、生活、细节甚至议论和思考,诗歌要有一个剥离了抒情性和变形之后,还有效的内容。他的这首《私存的沉默》,题目较好,本身就是一个隐喻,这样就跳出了为图而写的窠臼。他这首短诗,基本写的是他自己从“海”而起的的联想,重在语言本身,与图无关,我觉得他使用的如“腴润、盘弩、深秀、松灵、峻逸、方硬、拗怒、机趣”这样的一些“词”和他语言的总体语感并不搭,而他有些近乎下意识的远距离联想如“这是午夜静谧处怀揣深秀的/火焰,”“峻逸的天空是陌生人的/嘴唇”也有点不符合整体的语境。我读喜阳的诗,总是觉得他的诗歌转折太多,语感变化不大,句子跳脱于语境,词大于语言本身,很难进入,但他又不是语言诗那个路子,我觉得我们肯定是在对于“什么是诗歌”这一问题上缺乏基本的共识,所以互相之间存有一定程度的误解,希望以后有机会通过深入的交流解决吧。
敬笃是河南小伙(1989年出生),现就读于东北师大,是学西方哲学的硕士研究生,他是我这么些年来遇见的唯一一个具有行动力和专注力的愿意自琐碎的细节出发来干事的年轻的“吉林诗人”(以前的吉大研究生原散羊当然也是一个,可惜很快就离开吉林了,我们之间没有在一起合作过),他的心胸超越了他的年龄,而他的文史哲修养、专业素养和训练又使他能够很顺手的操作很多与文字、与诗歌有关的事情。他做事很快,而且绝没有一般诗人的狂生气和比天还大的洒脱和骄傲,他总是非常“及物”和“现在时”的。他愿意走在“吉林诗聚”这四个字里,做力所能及的事,想想要去做的事,并一点点的将其做出来。他常说,“不着急,不忙”,这使我对他刮目相看。他的《远帆》,构思很好,他设想画中女孩在画“远帆”,而这首诗歌,就自然是她的独白了,诗中的“你”,是“她”用心灵与之对话的远帆,第一句的提问很有力,可以将读者带入诗人想营造的语境之中,第二句的“时间的快门”是一个很好的隐喻和诗化的变形,准确而合理,而且富于联想;第四句的“索引”一词用的很好,为诗歌注入了文化感。第二段第二句的“脚丫”有口语的嫌疑,而敬笃这首诗总体语境不是口语化的,所以改为“脚”或者“赤足”好一点。第三段相比于头两段有点松,但是总体的想法都呈现出来了。敬笃这首诗歌,语言不隔,想像和经验的搭配合理,叙述和抒情的搭配也合理,而且能够“说理”,语言有功力,风格的把握也很有分寸。
徐倩的《画伤》构思很好,诗歌很完整,是一首虽然简单但是有效的抒情诗,最后一行似乎可以去掉,不影响全诗;琪轩的《局部海啸》完成度较高,语感坚实而坚决,不似女性作品,语言是合理的诗语,就整体来说,第三段的头两句似乎有点跳脱,如果更严密一点还会更好。
煞有介事的一首一首的检索,也许,我不过是在自说自话。好在终于要到结尾段了,只是,这个结尾也许难以讨好。为什么要讨好呢?
20多人30多首诗歌,真正是“作品”的不到10首,其他的或多或少都是习作,也许,这正是同题诗或者“同图赋诗”的一个特点或曰弊病,大家只是在玩,在游戏,在挥发自己的所谓的才气,而诗歌从来都不是才气的挥发,诗歌是灵感,是创作,是创造,是体验,是思考,是情绪,是愤怒,是发泄,是生命,是劳动,是对技术的精益求精……当然,对“吉林诗聚”来说,同题诗或者“同图赋诗”这种行为,只是一声不得不吹的集结号,目的不是诗,而是聚,所以,类似于这样的游戏,以后可能还会有,好在,至少可以让参与者找到一面可能的镜子,进而让有心人照出自己的美丑。交流和集体有一个好处,就是使人习惯于交流和集体,我一直觉得吉林诗人因为缺乏交流和能够置身于其中的集体,所以一个个变得已经不会交流和不会集体了,只会自己绕着自己转圈,结果就是觉得自己就是世界,自己就是诗歌,这使他们的视野受限,使他们的心灵变得贫瘠,使他们的诗歌因为缺乏外部的刺激而益发的单一和平面,最后全部失效。
“画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何尝不是写诗的一个隐喻呢?“海”难道不就是诗歌吗,诗歌不就是像大海一样的大“东西”吗?大海一样广大无边深厚无比,大海一样难以把握和征服,大海一样丰富和险恶,大海一样迷人而危险,大海一样让你幸福和苦恼,大海一样给你成功和让你毁灭……因此,对我们这些诗歌的爱好者和追求者来说,写诗,就是“沿着大海的方向”而去,我们可能还不具备到海里搏风斗浪的能力与素质,我们只能向大海走去,我们只能走到海岸边,看海,听海,读海,悟海,爱海,进而“画海”。
因此,沿着大海的方向,前行吧,尽量走到海岸边,走到大海的“第三岸”(引杨炼语言),“画海”吧……
(2013年12月30日——2014年1月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