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诗聚】诗歌专题推荐---之葛筱强篇
葛筱强2013年短诗自选
作者简介：葛筱强，原名葛晓强，男，一九七三年出生于吉林省通榆县，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随笔和书话集《梦柳斋集——一个读书人的随笔散札》，《雪地书窗》，诗集《向海湖，或星象之书》。
就是这样
我想从黑夜中取出灯光
然后从落叶的怀里取出莫名的心跳
再从摇晃的酒杯里取出
突然出现的故交
如果有耐心，我还要从忽然变矮的
乡音里取出一碗泪水
就是这样，因为秋天来了
我越来越站不稳的脚跟，冷不丁
被乱窜的想法击中
重阳之事
我一直试着把触角伸入
一首古诗的内部，即使黑暗如
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天空之蓝
在慢慢退化，横飞的云也显得零乱
如铁皮船上危险的细节
而生活常常是直角，陡峭而锋利
像昨夜窗前尖锐的风
敲击着眼神的边缘。重阳日
我站在空旷的街头
盯着发白的日光独自发呆
分身术
从今天起，我要把时间
劈为两半
一半留给灌满风口的月光
一半交给奔跑的小腿
如果上帝需要，我还要
把自己也劈成两半
一半留给黎明中的鸟叫
一半化为泥土，交给
秋天越来越凹陷的黑夜
用一生的时间
用一生的时间打铁，让手指变形
或切碎一只苹果，直至太阳落山
并不是我的本意。如果可能
我是想把口腔里的旧梦
锲入灵魂的缺口不再拔出
当冰雪来临，我就头顶菩提
守令人羞耻的苍茫焰火
命令老朽的身体开白花
月光跌落
月光跌落的时候
我正准备与事物永诀
通过隐喻，早餐成为一张
蕉叶制成的明信片
红磷般的桃花在冬日
依旧保持年轻时的妖娆
成为一种恢复之中的魅惑
天色未明，在墙壁之间
月光寂静的瀫纹仿佛听得到的回响
它拍打着越来越宽阔的诗行
让分裂的事物成为一首歌
和第一朵雪花有关
我终于重新爱上了这个世界
不是因为经典十足的月光
也不是因为暗夜里点亮的灯火
我不再需要歌唱中的完整
也不再需要蜡染的元素，和让目光躲闪
心里发虚的屈服。从此后
如果我陷入民间的面孔
朴素得非常彻底，甚至有些过分
肯定与今夜降落的第一朵雪花有关
真相
——兼怀诗人韩作荣
你终于可以放心地吃掉真相
然后吃掉夜窗外这场大雪
和灯光下神性的尺度
在漫长的跋涉中，我们都是
吸附时间漫游的人，如果靠得更近
我们就是悲伤的说谎者
不可救药，却无法用手指拆穿
你转过身去，雪就开始落了下来
眼前的梅花依然吐出旧叶
而日子却令人诧异
我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
黎明就弯下了腰
读雪
从第一片雪花开始
我就想做一个散文的人
不分行，不喝酒，不隔空打物
也不再吐字押韵故作孤独
我将与跳跃的抒情、半截的风
和处心积虑的反讽决裂
即便在街头擦肩相遇
我也准备假装不认识他们
不和他们亲切握手。
从现在开始，我要把心跳
放得更平缓些，把呼吸的频率
调得更慢更安静些。我只想一个人
在告别了黄昏之后
坐在落地窗前的黑夜里
一片一片，把灯火中透明的雪花
读出故乡越来越近的味道
鸟群叙事
我和一群鸟在阅读中
因为梅花是否暗自放浪
开始不断地争吵
但我始终记不住它们
飞流直下的一瞬
像数不清的时间箭头
把群山凹陷的梦想紧紧覆盖
在我愤怒的眼皮之下
它们又像纷纷扬扬的大雪
伸向我的双手又突然收回
我知道
我知道，常常，午夜向我滑来
一生的冰块。窗帘太旧了
遮不住玻璃上的反光
和星星的芒刺
我知道，我不是纳粹分子
但有时是个独裁者——
独自一人，把月光裁成
黑夜的粉末，把一首
翻来覆去的诗裁成
李白、杜甫，或者雪莱、策兰……
我知道，黑色不属于这个国度
有时它是白色或蓝色，但我却看不到它。
给喜鹊
——兼致W
有时命运就是一种折光
在黎明的树枝上，有一种寂静
属于翅膀，有一种聆听
属于渐渐隆起的炊烟
（有什么应该属于苍老之后的记忆？）
我们还没来得及告别
那一阵阵象征主义的叽喳声
就落了一地，它们点燃了
早起的霜花，点燃了我们体内
耗尽半生的泪涌——
我知道，那不是别的
而是冬天难解的症候，让我们
倍感惊讶
给黑夜
我想这就是它了
从瓶口里倒出来的风
裹挟着雪地上星光的呼吸
（它是否和我一样，在
“凝神倾听自己的源头”？）
如果它是从心底涌出的负担
它就是李白日渐苍老的手中
喝不尽瑕疵和辽阔的酒杯
或是杜甫和茨维塔耶娃
胃中数不清的饥饿感
现在，它还看不见我
在不平整的灯光下
我是它越来越焦虑的影子
偶尔向它投去温柔而不安的一瞥
并一阵阵鼻子发酸
如果它愿意，我只想
把倒悬的时间翻转过来
弯成弧形
命若琴弦
请不要惊动我脚趾上的霜
让它在静寂中继续睡吧
夏日杂感
我准备用树枝的抽打唤醒黎明
用不安的雀噪安抚心跳
如果可能，我将用天空做只盘子
让暴烈的狮子在其中变得
无比温顺，并让一只盘旋日久的
蚊子变成暴躁的老虎——
当然这只是一个人
在镜前洗漱时不堪的想像
而身外嘈杂的世界
比我睡醒之前更加颠覆异常
她
——兼致江南
二00九年五月，我在杭州西湖
走断桥，踏白堤，擦肩而过的
游人散淡，湖水不惊
雷峰塔下，一株老梅正茁新枝
一抹春光被几双燕翅瞬间划开
我要说的不是这些
而是淹过膝盖和时间的柳浪
以及被剪碎的莺啼
在我遇到宋词里穿旗袍的
江南女子之前
成为眼中的一片云翳
雪地奏鸣曲
——给梵高
黑夜生长在我的脚掌里
你当然不知道，乌鸦
也飞翔在一片片霜叶中
子午线以东，你是盲目的
蓝色的天空下，我正默默忍受
日渐倾斜的时间
你在早年画下寂静的树枝，画下
幽暗的河流，画下黎明时
能够发芽的星星，甚至画下
一只乌黑的枪口
向不堪的生活瞄准
却不能画下我，一粒尖锐的音符
在雪地的边缘和你相遇
2013/12/失眠者说
他悄悄地对自己说：
“其实我不喜欢黑夜，即使
我喜欢星星，但我睡不着——
夜晚真静啊，我听得见
月光的脚步声，树叶在雪堆里的
翻滚声，还听得见小闹钟的分针
撵不上时针几近疯狂的喘息声。
我还想留住烟蒂燃烧的声音
但是它在掐灭了鬼魂的晃动之后
从我的指缝里跑掉了。”
在长春
人民大街的路灯灭了七盏
当我从黑夜的台阶上走下来
心跳加速了七回——
这让我多少有些惊讶
我掉转过身，从湖光路向西
路边与我无关的雪
尚未融化。
我偶尔望望它们
即使不说话，我也能感觉到
它们正对我投来不动声色的
嘲弄和鄙夷:
“瞧，他多么急于表达，
像一台即将破损的发报机。”
画海
面对大海，我想说的是
乌云的存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它不在大海和我的怀里呼啸
也必不在赤脚女孩的笔下
风一样刮起绝世的孤独
她说心不是石头，也不是
难以辩认的未知，我想是的
我其实就是大海的一部分
或者是它笑容里的一只贝壳
在无梦的夜晚，低声说出
自己灵魂悸动的秘密
八月梦游者说
此起彼伏的鸟叫把晨光聒碎
你已记不清昨夜梦中河流的走向
和群山黑色的褶皱，它们似乎比时光
更易衰老。
在持续的高温下，你耽于纠正
鞋带的低语，却依旧反穿如故国
譬如从某地抵达某地
总会有起重机用巨大的手臂
搅动尘土飞扬的黄昏
只需一袋烟的功夫
一个国家就脱落了他的外墙皮
秋风过耳
从建设街开始，你渐次走过变幻的门牌号码
路边做梦的杨树、四季忧郁的红柳
和我脚踝边提前枯萎的艾草
因为无聊，迎面走来灰尘拍打灰尘的声音
如同黑夜之水或一种奇想
与你不同，我只想站在哗哗作响的
灯光下，等待秋风过耳
这首诗写给秋雨
我想时间也是孤独的
在院墙的更深处
一些秋光开始沉睡不可避免
一些秋叶则闻风暗自垂泪
它们可能不为别的
如果不是因为传说中的火焰
就是因为一场预设已久的阴谋
只有日子依旧在我的怀里默默打坐
时而在我的发间缓慢低语：
“木窗下，我们不必为上帝祈祷
但有时要为秋雨折腰。”
生日颂
——给自己的四十岁生日
在变成被囚禁的灰雁之前
我一直心怀蚯蚓的梦想
极力避开寸寸刀锋，但避不开
夜晚的明月和倾斜的肉身
今天，我站在积雪的大树下
接听母亲打来的电话：
“那年你十八岁，从一片天空
飞向另一只鸟巢，现在它们如此接近。”
纪念一场小雪
——2013年最后一首诗
他一直在努力拆开
月光的骨头，让自己的体内
暗生梅花的胎痕
他气喘吁吁的样子
似乎这个世界充满了
无限的可能和敞开
他还用安静的眼睛观察和剪辑：
“谁远离死亡谁就拥有自由，
谁拥抱死亡谁就获得永生。”
雪的断片
1.雪把村庄裹起来，村庄在远处看好像消失了，与雪浑然一体，白茫茫一片。只有炊烟从落雪的屋顶升起，你才发现村庄的存在，和时间的存在。在黄昏到来之前，你陷入白雪之中，也是陷入白色构成的黑暗之中。你就像一枚落叶，虽筋脉清晰，却让人无法辨认。
2.我们都是时间虚伪的证人，在大雪覆盖之前，盲目地对时间进行歌唱。
3.如何在大雪中获得精神的平衡？常常是这样，我们一发问，就身处两难之境地。
4.在雪的寂静的缝隙中，我们最终将面临这样的时刻：被温厚的大地舍弃。
5.雪为月光所笼罩。面对无边的黑夜，我们永远无法摆脱孤独的命运。
6.关于大雪的证词：一切都是不可或缺的，一切又都是可有可无。
7.打开风雪交加的窗口，我们似乎寻到了光明，却再一次陷入黑暗的通道。
8.那就呼唤吧，在大雪填满月光的时刻，在无尽的呼唤中，让我们有限的语言能够与世界再次相遇，像通灵术士，手中的金币因为呼唤而得以翻转。
9.大雪覆盖的村庄，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它代表的，不仅仅是被虚构的幻景，更是虚无主义得以在大地上见证的托辞。
10.如果说解放肉体是困难的，那么，在雪花降临的刹那，解放灵魂就变得更具威胁。
11.那意外的喜悦，完全来自于隔断黑夜的界限，缀满雪片的飞翔。
12.光荣之血并不傲慢，也不是雪花坠落夜空的皇冠。它只是，也仅仅是星星的风暴，打开不祥之门的钥匙。
13. 审判的低语，并不属于王位。当我们列着队，迎接落日，走向越来越暗的黄昏，我们还是不能够聆听到他的低音区。
14.诗歌的穹顶，在日落之后，更显高远阔大而庄严。它由雪融后的冰块构成，并以突破火焰的姿势向我们俯瞰。
15.“对没有什么，说没有什么”，米沃什的这句话意在提醒我们，当我们对着雪说出雪，就是面对着虚无说出虚无。我们穷尽一生要做的事情是：不是行动，而是说出。
16.同样的，在语言面前，暴行并不可怕。我迄今尚未发现，有什么能够战胜语言和言说而存在。是精神吗？不，它仅仅是语言的影子和言说的回声。
17.语言拒绝粗鄙，言说拒绝君主的面具。如果说我们的灵魂尚存高贵的意图，它必是已将所有的卑劣剔除干净。
18.就是这样，大雪并不能镇压一切。虽然我们无比地热爱它，赞颂它，但我们绝不是在语言的打磨和言说的旅途中懦弱的月光。
19.多好的事情！我们又迎来了冰雪的黎明。这意味着，我在昨夜解体的灵魂将重新聚合，笼罩成一团不可多得的晨雾，赋予我记忆中的真实。而真实，我真的能抵达吗？！
20.比较和隐喻，对于一场大雪来说，即将失效。作为一种难以抗拒的企图，在你写下“雪花如盖”的刹那，你的语言就会从体内抽身离去。
21.雪花是对黑暗的罪恶的反抗。作为时代的净化器它向我们矗立起灵魂的觇标，而不为环境所影响。
22.希望是常有的，但往往太容易融化，像雪。但又和雪不同，雪融化后仍有坚硬的质地，它的骨子里是冰锥。它融化后将以另一种更高的形式直抵我们的呼吸与肺腑。而希望的融化则是易碎的折断，在吹破风的同时也被风所吹破。
23.通往未来的道路大部分是昏暗的。在历史的加速器推动下，我们自身的局限会像乱石一样堆迭凸显出来。这并不可笑，这就是雪花笼罩的诗歌，为我们提供的一份残酷法则。
24.我们日常的情绪是不可靠的，即使海德格尔一再强调它的色彩。作为存在的一种形式，情绪常常是煮开的雪水，我们能够体验它的温度，却无法猜透它的复杂表情。
25.由此，绝对的诗意也是不可靠的存在。如果我们想获得真正意义上的个体解放，只有向头顶的明月进行祈求与祷祝，即使那理想之地是如此破败和荒芜。
26.通往诗性的道路由雪片铺成。留在其上的脚印常常是为我们忽略的手艺。如果天才的力量是大象无形，那么我们作为天才之外的大多数，则需要勇于承担起匠人的职守，并苦苦练习我们的手艺，让它变得更加精湛。
27.在反诗意的灯光下竟然生长出葳蕤的诗意，这是多么神奇！
28.不必在诗意生活与诗意写作之间徘徊。选择的排它性在此失效。诗意生活远远大于诗意写作，诗意写作包含于诗意生活之中。这正如寒冷远远大于雪花，雪花包含于寒冷之中。
29.在月光爆裂之时，我们一定要咬紧牙关，那坚持到最后一刻的，必将一睹纯粹的形而上的向度的风神。
30.多么可怕的具体性！它的存在，召唤我们必须在庞杂中具备剔出荒芜的能力，在尘烟飞扬中具备刮垢磨光的品质。
31.来自于哲学的冷嘲热讽并不是黑色的。它的出现，常常带有某种含混和不确定的态度，甚至表情暧昧而心神不安。
32.接受和承认某种异化并不能给我们带来美学意义上的抚慰。有时恰恰相反，它给我们带来的却是更深的羞耻和负罪感。
33.个体的存在是复杂而艰难的。在通向往昔的道路上，那个体的影像其实稀薄得让我们吃惊。
34.事实是，摒弃荒诞就是摒弃具体的生活自身，摒弃黑夜就是摒弃了太阳下大雪的折光。
35.真的是这样吗？我们期许的事物越来越少，但也越来越清晰。它们就在我们的食指上不停地跳跃。
36.诗歌创作的正典，应是穿越时间与空间的旅行，进入诗性时空的历史暗道。
37.最好的诗，或许不属于预言未来，而是沉思过往，并把真实的过往无限地拉到身边甚至体内。
38.这就是一切——历史即是我们乌云压顶下的真正家园，理想之国幻灭之后的最后雪景。
39.要说悲悯，这是天生的，即使偶尔他略带反讽，但他骨子里灵魂中绽放的柔软，在月光下必会如冰雪般显露出来。
40. 个体的经验，他只是，也仅仅是你自己的。而不是别人的，诗人要做的工作，就是把个体的经验，用自己的声音说出来。
41.要在个体的经验写作中融入历史，无论是宏观的，还是微观的。就像雪粒，必须渗入无边的雪野中才能赋予自身存在意义。
42.要在不断地阅读和创作中对自己进行清洗。只有认真而决绝地清洗才能对自我当下的处境有清醒的认知。
43.接受纯粹的美和欢乐，就是接受纯粹的现实感。即使我们对自身的纯粹疑虑重重。
44.在诗人幻想的自足空间里，雪花也是可疑的。它是如此容易毁弃，仿佛无人知晓。它在人们毫无察觉中形成，生长，降落，最后消失。
45.要试图把个体的尖叫呼喊出来。在时间改变我们之前，迫于我们自己内心的涌动和需要，一定要把个体的经验雪块一样咳出来。
46.历史学家的思想摆放在阳光下，有时也停靠在黑暗中。它需要我们拨尽冷灰，一点儿一点儿露出坚硬的岩石般的光芒。
47.艺术品带来精神的食粮，一如雪花带来冬日的浪漫。它虽填不饱我们饥饿的胃，却使我们灵魂的羽翼日益丰满。
48.把过去的日子和即将到来的日子混在一起吧。让我们的面容在不停的岁月混音中逐渐模糊，这来源于感性的焦虑，将因此得以平缓。
49.必须时时磨砺我们写作的敏感度。即使再轻再细微的雪花落在我们的发尖上，我们也要敏锐地捕捉到它微凉的体温。它不是别的，它是上帝的信使，我们精神领地里不可或缺的明月。
50.在言说之前，我是存在的；在言说之后，我将消失于漫天的大雪中。
51.在雪花纷扬的黑夜，我们都应成为梦游者，在涣散的脚步中，神光内敛，或一言不发，或滔滔不绝。
52.无可辩驳，在这个大雪也被侮辱的年代，我们永远无法抵达真正的悲剧或喜剧，我们陷入其中的双脚永在途中。
53.诗歌（艺术）强迫我们把骨头慢慢聚拢，并变得更加坚硬，而我们的心灵则变得越来越柔软和清澈。
54.火焰时常让我们绝望，而不是雪花。在冬夜，我们守着炉火，凝望星空下的诗篇，火焰跳跃着，然后熄灭，这让我们暗自垂泪。而雪花，正在我们的窗外慢慢积聚，成为一座水晶般的宫殿，那里面居住的，必是得了神助的人。
55.我不是你怀抱中的那个人，雪落下之后，我不是诗歌中愤怒的明月，也不是星星读懂的夜晚。我只是黎明升起后向你跑去的一朵烟尘，一棵裸露枝干的树，在我的随手扔掉的信笺上，印满了时间的错误。
56.天阴了下来，在清晨，乌云裹挟着大地的气息在空中游荡，能否带来雪花尚值得怀疑。你读完一首诗，你理解了它，但不意味着对它进行宽恕。
57.如果说禁锢，哦，它常常来自于我们自身精神诉求的困境，那外在的强力干扰，并不能改变什么，譬如雪落大地，大地并未因此而变成牢笼，一旦雪融化并离开，大地仍是它原初的面貌。
58.创造的伟力在于，艺术品在我们的手中慢慢成型，并在大雪齐膝的夜晚发出光来，给我们以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59.雪是冬夜持久的倾诉，如果哭泣，它还不是最决绝的那个，而是雪花下面低语的诗歌，那是诗人为自己命运的屋顶点燃的惟一一盏灯烛。
60.从来没有一件事情能让诗人心弦暗拨，惟有最后之夜的最后之雪，它来得如此迅急，如此凶猛，像一头暴烈的困兽，用它乱抖的鬃毛扎破诗人的肺腑和歌唱。
61. 在无限的写作中一定要留下自己的精神指纹。诗歌，必然带有个人的生活经验或精神历险。这个过程中，优秀的诗人，一定要在大量的积累之下，彰显自己的思想痕迹，即精神指纹。
62. 诗歌的最高境界，是通过诗歌这条道路，让自己的写作和人生抵达神性 。
63. 我尊重每一个热爱精神创造的人，但我绝不尊重打着热爱精神创造旗号的，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的精神病人。
64.完美地呈现词语的功能，应把它看作是宁静的雪花，只在寒冷的北方冬夜盛开，所谓开当其时，开当其地。一切错位错时盛开的词语都将是短命的。
65.午夜的头痛，是来自大雪 之后低温的考量与质问。常常是，在午夜的路灯的清辉里，雪花似金针，刺入思索者的手指，企图用以度过漫漫黑夜。
66.积雪是这样的一种症候：美人在它的怀抱里尖叫至不能自持，而诗人则伏在它的胸口低声说出秘密的真相。
67.雪花给予诗人的最高奖赏应是，让他吟唱的诗句饱含风霜。
68.千万不要亵渎大雪的力量。当它汹涌地把我们包围，我们将终于相信有一种禁锢并不神圣，但它是如此决绝。
69.在风雪的黎明，我多么想成为一个口吐白凤的人！虽然这想法甫一说出，是如此荒谬！
70.不要相信机器的轰鸣，不要相信被灰尘蒙蔽的眼睛。
71.老子有七十二相，我只要在雪中安静地站立拥有一相：诗人之相。
72.倘有百亩田、千升米，我亦想在寒雪之夜刺梅成酒，坐林长啸，自谓为梅雪主人。
73.雪花的终极存在意义在于，它使一切不可能的变为可能，亦使可能的一切变得更加荒诞，让离奇的世界变得更加离奇和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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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1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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