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淼：回到日常

现代禅诗研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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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日常
李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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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A% n; D2 V% I- T' t我总喜欢说我接触现代诗的过程。不是大学时代读《今天》，也不是后来在美国偶尔翻一翻书店里的英文诗，更不是后来回国后偶尔在网上即兴拼凑两首押韵的诗。
3 i* j2 Y" A. x7 h直到2006年，我开始读海子，才算与现代诗结缘。要到2008年3月，我自己才认真写诗。从那以后，读诗写诗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现在很难想象我会离开诗歌，生活再忙，总要抽出一点时间来写诗。如果写诗是一种非同寻常的状态，需要某种准备，那么我至少会找出时间来读诗，不一定每天读，但隔几天是非读不可的。
一个人要到四十六岁才写诗，在此之前我不会信。在此之后，我知道，一个人的生命中可以没有诗歌，也可以有诗歌，有诗歌的生命，是一种更加向内的生命。和一切以艺术和审美为生命的一部分的人一样，诗人是那种在生命中寻找意义的人，无论一位诗人是否有宗教信仰或者宗教感，将诗歌纳入自己的生命本身就是一种宗教实践，或一种宗教行为。
在接触海子之后不久，我就接触了日本俳句，以及与日本俳句有关的英文俳句，而且开始写起了自己风格的俳句。现在回头看，一切都很自然，我很感激自己的幸运，一开始就将日本俳人的闲寂和日本人的物哀感纳入自己的诗歌实践，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是生命里一种机缘巧合的安排。
回到自己博客上去查，我曾经翻译过英文俳句诗人Jane Reichhold的一篇文章，《俳句技巧》。我自己的汉俳写作，开始于2008年11月。第一次写的几首汉俳后来没有被我自己摘录在含有两百余首汉俳的文档里。那个文档以这样的俳句开始：“水仙/合上冬天的眼睑/女孩的手
”，从开篇第一首，我就有意去写禅意。
# g7 q& f- C- n' D  ]! y$ E不久，我在网上遇到南北的现代禅诗。查我的博客，应该是2009年2月。我在一篇博客里写道：
“介绍两种诗。一种叫现代禅诗，推动这种新诗的诗人是王新旻，一个不出名的诗人。他的禅诗，据我的谦卑的看法，是高过过去的所谓禅诗的。诗的真正禅意是日本的俳句中的那种，来自于诗人对生活的体会，而不是简单名词堆砌或文字游戏（这同样是我对中文古典禅诗的谦卑的看法）。
; [( ^3 W' P( ?: H另一种诗是出现在美国电视HBO上的所谓Def Poetry，这个节目做了6季，从2002年开始。诗的主要特色是直抒以及类似黑人hip-hop music说唱式朗诵方式。这种直抒方式，考虑到中国国情，在中国暂时不可能出现。我看到美籍韩裔诗人Ishle Yi Park的一些诗，简直会使中国的下半身诗人觉得患了荷尔蒙匮乏症——老实说，我对下半身的看法就是没什么就吆喝什么。
两种诗，截然相反，说明语言的变幻莫测。
& [8 u( Q0 t+ N1 u  F王新旻写了很多现代禅诗，我后面转贴他的六行体禅诗，真的很有俳句的味道。
; d4 ^$ [- ?" d- Q至于Def Poetry，我就贴一个Ishle Yi Park的视频，很明显，这首诗的内容有点儿童不宜。顺便说一下，Ishle Yi Park曾经是纽约Queens区的桂冠诗人。”
接着，我摘录了很多南北（王新旻）的禅诗。第一首是《布谷》：

( n3 @# F! l# P* @4 s% p3 Q1 _: N: r布谷的呼唤
在午夜的空气中
2 p4 |+ N3 }9 A; o9 q: C. R- m开放
　　
. i4 v- \& z% @0 D- U2 O! h后来，是一阵雨
# F+ O! i# H$ P* N! |, |洒向积尘很深的
心中

" g0 D& H) z0 T" m+ ]; M当然，我在博客中说到“中文古典禅诗是简单名词堆砌或文字游戏”是有道理的，这肯定不包括影响日本人很深的寒山。寒山通过日本文化后来又影响了西方人。这也不包括也许不是故意写禅的陶渊明以及有意参禅的王维。唯有将生活本身禅化的人写出的诗歌是身心合一的。
也算是机缘巧合，2008年我就读了这本《世界现代禅诗选》里出现的何三坡，为他的《灰喜鹊》所感，也专门写了博客。例如我提到他的《落叶》：

: a3 g* V+ d& G4 g9 h3 ?秋天了 我的院子里堆满落叶
它们颜色金黄
) x4 m. w+ e7 L风也吹不动它们　

& M0 K9 n& |! V, Z' ]; ]; G我还提到他的《饥饿的鸟》：
0 V+ z. ~% ?+ Z% H1 V" x# Z
夏天，蝉声熄灭。天堂的帽子压得很低
9 i: I5 K7 E1 b/ D* _鸟从雨中穿过 带着饥饿 飞行
1 b; G5 d  n/ X" ~8 |. T6 R! e& x一个穷孩子，走得很远

一切好的无意为之或有意为之的现代禅诗，大概都有这种天然的意味在里面，不论是何种风格，最后总是让人想到陶渊明或松尾芭蕉。
因此，当我打开《世界现代禅诗选》的时候，第一首诗就将我带进去了：

- V/ i4 L  C( w, k6 i% C0 x) U《日当午》（奥冬）

一滴汗水
5 t8 m% w2 E9 s6 V# B3 ?' a" d沿着额头
沿着鼻洼
6 b# B3 b5 O, z8 V4 r' |" t沿着嘴角
沿着下巴
2 w9 {* M/ W4 n4 P/ F* f. ]艰难爬过

, y) m0 H1 s3 F3 ^+ V( L# o' `蓝汪汪的天空
3 A6 V2 o  T9 `- ~; m, e绿油油的田野
- W# O; Q' w" u2 P+ y* F0 m- k6 r努力挺直腰身的庄稼
+ N2 l! l( e4 s6 w# g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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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汗水里走完了一生

有禅意的诗借助一个事物，被言说对象的或者意象，说出一个禅意，而不是说出一个有形的道理，更不是一个在《五灯会元》还是什么经典中提到的机锋或词语。诗歌是语言的创造，离开自身就什么也不是。
0 \+ _) H9 J  U3 }  e5 Y) r" `* F5 u一首现代禅诗，可以像日本俳句那么短，也可以长到如下面这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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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缓慢中趋于宁静》（古石）

. k  }" g5 i9 B, \8 X9 Z黄昏时分，我喜欢
. o% O% p9 |5 b1 X8 p7 G在清溪河岸独自漫步
有时会想点什么
有时什么也不想
每当这时，我看见
& [* w7 J- ^  p: Y+ Z和我一起同行的蚂蚁是缓慢的
- @9 U9 b% v$ F* q5 J6 y" s( D: K清溪河的流水是缓慢的
: |7 p! i( s3 [5 X河面流动的船只是缓慢的
在清溪河上空滑翔的鸟儿是缓慢的
天边散发余晖的落日是缓慢的
9 H- N) @3 Q- T6 {# Y6 r# A吹向远方的河风是缓慢的
8 {% @0 E5 R; Q+ s被风吹动的树叶是缓慢的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缓慢的
仿佛一切都在缓慢中趋于宁静

可以说很多，也可以说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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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何兮）

当采摘的人儿欢喜离去
$ Q2 C& M) Q8 U( P当树叶都一一脱落
. u  Y9 y, S& l- m我再细数身上的果
) n* G7 a" f7 s* s, A$ X; q一个都没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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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Y% B; ^. `- e' Y1 T可以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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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还叫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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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掀翻了
$ O; F1 W; r, O* S8 [9 ~% |$ w头上的斗笠
这才发现
漫山的杜鹃
9 Z% ~& B$ w% \: e8 R已经开花了
7 V( Y6 @. b% B# ]
: ?3 k- t6 M5 m) [, Q1 D4 I$ Y, G也可以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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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牵牛花》（还叫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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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7 R0 z3 U& {! Y+ C七月的牵牛花长势旺呢
. j' Z* r7 }" k- F一夜之间，就锁住了
宝相寺的门环——

在西方，比英文俳句更早的，是庞德学习东方的意象派，他的著名的《地铁车站》当然就是一首俳句：

; h, ^! a1 n! C& B2 j人群中幻影般浮现的脸
潮湿的，黑色树枝上的花瓣

有庞德开头，自然就有了艾米•洛威尔的《蝶》，只是比英文俳句更“露”：
. C- ~7 V% M) X9 |" R; A
) _3 {6 B; Z! t/ |, n* X, b落花飞回枝头：
一只蝶。

说到受东方影响的西方诗人，当然少不了加里•斯奈德，他本人就是学禅的。这首《松树的树冠》简直是青出于蓝：

2 w& A4 n  b! A/ a) o, ~  Q蓝色的夜
有霜雾，天空中
( @9 x) [) w' b# u9 d" A: P明月朗照。
1 l6 F+ N' M6 {7 l松树的树冠
变成霜一般蓝，淡淡地
, k1 V" G. \3 v2 D/ Z8 T0 g! R没入天空，霜，星光。
靴子的吱嘎声。
兔的足迹，鹿的足迹
我们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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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不去有意学习中国人或日本人，现代人写出阿巴斯•基阿鲁斯达米《随风而行》又有什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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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R5 ^/ k2 d) a# }0 ?1 f8 P) E0 _$ l' N5 q火车嘶鸣着
- m+ Q* D+ C* H% K& r! x停住
蝴蝶在铁轨上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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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1 Z8 D& p% C) o5 h( E& I, P我震撼于这首短诗的强大意向的力度。更不用说有意学习东方的切斯拉夫•米沃什了，他的《礼物》太多人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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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劳作。
% b; @9 h* g1 w. W% P& ^6 U0 k在这世界上我不想占有任何东西。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嫉妒。
* S! `3 t$ |, X3 m: w  ^/ C不管我曾遭受过什么样的苦难，我都忘了。
想到我曾是那同样的人并不使我难受。
我身体上没感到疼。
: I7 F& }& K; J9 u挺起身来，我看见蓝色的大海和帆。

我感激这本《世界现代禅诗选》的主编和编委，他们不仅将中国的现代禅诗展示在我们面前，还为我们带来了西方的禅意，以及邻国韩国和日本的禅意，例如韩国诗人高银，大名鼎鼎的金子美玲和谷川俊太郎。

（李淼，男，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是国内年轻的理论物理学家。同时，他也是一位近禅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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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青

再读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