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人四颗心（组诗）
杨 帆
想生病的父亲
父亲
已是七十好几的人
像一架风剥雨蚀老车
蹒跚在乱云飞渡的黄昏
看上去车架隐隐完好
其实零件都在呻吟
虽然身体咯吱咯吱闷响
但是 他想生病
父亲
一个老学究的儿子
挑着祖上的书箱匆匆赶路
慌慌地做了二学究
凭借职业判断
他的表达应该滔滔不断
可是
他的沉默
像黄昏出洞的蝙蝠 遮天蔽日
他的笑意
如铁打的公鸡 拔不下鸡毛一匹
从我记事开始
没听他说过一句有温度的话语
没看到时他脸上有过开花的土地
就是在我考起师范的时候
算是对学究的顺利接替
他也冰封雪冻没有跟我格外客气
只有在有人谈说我是书香门第的延续之时
他才会像挤牙膏一样
蠕动着病歪的老嘴
惊恐地一再推迟
把延续咯噔咯噔归结为菩萨的佑庇
并顺手拉下夜幕
用暮色回填脸上弯曲蜷缩的笑意
父亲
颤巍巍地肥胖
不得不让人想起过剩的营养
实际上这是酗酒过度的摇晃
他会窝在角落里左顾右盼
然后自言自语喟叹
少壮之时的鸡零狗碎
一张旧书桌
一副老花眼镜
一个厚实的茅草屋顶
为他挣得尖尖的高帽子一顶
不容分说地评为富人中的富人
野风一遍一遍扫过山梁
野菜 野草光着身子在荒野上摇晃
他咽着口水闭着眼睛闷想它们长出嫩叶的模样
两只脚片肿得找不到地方摆放
就一日分半日到老街上去游荡
把长长的年年月月
掰成短短的分分秒秒来分享
游荡回来
从胳肢窝里摸出一片树叶
再从树叶里翻出一小块烤肉
烤肉二指大小 四肢健全 嘴巴尖尖
谷粒大小的洞对生在他拈肉的手指之间
当然除了肉也有
包不住酒气自我坦白罪行的时候
作案过程是
一定要在大街小巷转悠
看准了就猫在饭店茶馆左右
等客人前脚一走
管他多少
跑进去喝了就走
第二天
加块牌子挂在脖子上
干部群众亲自护送他到村里村外遍路巡游
阳光下
衣服到处长嘴
虱子爬出爬进
赶场一样出入于衣服四通八达的通风口
跟他不离不弃
陪他一起巡游
父亲
腿脚走不好路
就卖力地用心走路
整天坐在旧沙发上发愁
总理似的天南海北想个不休
管家样的锅大碗小地担忧
无缘无故地无助委屈
自怨自艾地满面泪流
隔三差五打电话给我
电话里不停呻吟
说要住院看病
听不得救护车的声音
一见到救护车就心慌坐不稳
我就开车接他去医院看病
兄弟姐妹们轮流值勤
他就轮流着住进不同的医院辗转治病
住院的时间或长或短每次不等
等我们白眼变红红眼变青
他的病开始雨过天晴
出院时一再怪怨医生医术太差
老是治不彻底他的病
这样的老人
我的父亲
是不是讲话会嘴歪 脸仲 牙疼
他就闭口闷声
是不是游着过瘾站着体虚
他就以游走充饥
是不是深患不可救药的酒精依赖症
他就肆酒豁命
最终成就了自闭 中风和心脏病
现在
他吃不愁穿不愁
还是个老教师退休
想生病就生病
想泪流就泪流
想走他拔下输液针头下床走
想留就是在医院里过年过节他也要留
看着他敝帚自珍的身
想着他时光倒流的心
扶着他的摇摆不定的年龄
我
鼻子越来越酸
身体越来越轻
眼泪越来越浅
呼吸越来越深
想要命的母亲
母亲在病床上滚动
像菜在锅里翻炒
只出汗不喊疼
骂我别在她面前戳眼睛
不好好上班
整天守着个半死不活的人
怪我寸步不离
是在向她索要拖泥带水的命
催我掐死她
好一命抵一命
我用心跳抵紧微笑
不眨一下眼睛
跟母亲说 我妈
我们单位就从医院门口路过
我只是顺路来看一下
已经跟单位请了假
单位领导狠狠批评我
哪家老人吃了五谷不生病
老人生了病不好好照料还成什么人形
连敬老的孝心都有不起
还有得起什么敬业精神
我不来医院留个脚印
单位就立马就要停职停薪
再说你不是从小教我
连蚂蚁也别伤害它们的命
好说现在的警察是草包
掐死一个大活人他们都查不清
掐死了你
你一走了之
我不就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棍
到那时
难道我去蹲大牢你才称心
我蹲了大牢你的孙儿谁来过问
母亲一下子变成黑夜
突然用鼻子哼出黎明
又翻出老掉牙的旧账给我听
你这狗东西
小时候两眼翻白四脚乱蹬
死又死不掉活又活不成
老娘找了个土郎中做了个药羹
要取你的狗命
被你爹那老狗撞见
结果老娘连个凶手都做不成
语气里
满满的全是行凶未遂的遗恨
我望向窗外
跟母亲认真 妈
你说的话我全信
等你出院以后
我去跟我爹对质
再找那个郎中查清
我不会放过害我的任何一个人
什么敬业精神
什么不伤蚂蚁的命
什么对质查清
敬业精神
就是你整天守着我
大门不出二门不进
不伤蚂蚁的命
难道要蚂蚁啃得你骨头不剩
对质查清
你是要折腾你爹
再弯弯拐拐去株连别人
老娘欠债还钱欠命还命
你就跟我东拉西扯磨磨蹭蹭
母亲
一提到要我的命
记忆就特别清
一骂人
眼里就有光
一生气
状态就精神
我嗯啊着
端端正正倾听母亲批评
眼底按不住打洞的蚯蚓
瞅着窗玻璃中映照出的自己
牙齿陷在嘴唇里鲜红鲜红地血腥
想睡觉的本人
预设的手机铃
将我从深不见底的梦中闹叫醒
睁开眼
满眼的黑暗重得翻不动身
掀开窗帘向外打探
一两颗疏星挖开天幕的漏洞
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
不洗脸就冲下楼去
先把汽车的电发起
再打几个呵欠活动几下肢体
草丛里扔出夜虫受惊的急啼
孩子背着书包小跑着坐进车里
眼睛半睁半闭
灯光是汽车的拉线
汽车是学校的风筝
孩子是放风筝的达人
孩子坐在风筝上
在家庭与学校的路上摸黑赶早
把流淌泛滥的人群当作天空急急飞行
我回到家
一溜烟洗漱停顿
窗外摇落一树的鸟鸣
第一个
打开办公室的门
按开电脑
打扫卫生
键盘声声
电话不停
文来件往
人出人进
跑一跑交办的业务
还一还揪心的房贷车贷资金
落日还想温热桌上的茶水
暮色已急猴猴点亮满城的电灯
刚刚端起饭碗
家人急急来电
父亲脑梗复发
母亲心脏骤疼
一口气把两老人送进医院
等他们躺在病房里慢慢安静
窗外的月亮
肚子半瘪俄得瘦骨嶙峋
我的眼里
忽闪忽闪全是星星
日子如肉包子打狗
有去无回
身子拗不过步子
总是落在步子的后头
要论工作是肥是瘦
我当娱乐享受
如问本人累与不累
只想倒头就睡
想弃学的学生
我的孩子
读小学的时候
天天
做没完没了的作业
补没日没夜的课程
背十多斤重的书包
戴瓶底一样厚的眼镜
不是木匠
却用书本搭楼梯
闪悠闪悠地向上
孩子问 老……爸……
素质教育怎么越教越全越育越乱
学习减负怎么越学越多越减越沉
老师和你们大人
领着我们捧着分数像敬神
像带着我们坐黑出租车
不走正路弯弯拐拐绕着行
除了眼睛不见耳朵不听
还要拍巴掌跟我们说些口是心非的声音
我不想读书了
只想做一只小鸟
想飞就飞想停就停
我眼酸心堵
不表态也不作声
假装看天上的白云
我的孩子
又上初中了
晚上
做作业不熬熄所有的灯不会消停
早上
不肯爽快承认窗外即将黎明
想想孩子
升考科目五花八门全盘上阵
升考总分一会儿一千多一会儿八九百
我自作主张
悄悄为她延长黎明
走在放学路上
我立马表明 娃娃
读书就是饭碗
饭碗就是人活下去的总根根
十多亿人口的大国
要的是全知全能
如果你不全
比你全的人上去了
你就没有饭吃哪里还能活命
孩子揉着红肿的眼睛
委屈地说 老爸
我早上起不来
也不提前喊我一声
你已经不是一次了让我迟到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读检查挨批评
现在好了
一迟到作业就加倍
作业一做又是半夜三更
这就是你要的全知全能
你看着
等我将来和你一样老
分还不是一样的分
考还不是一样的考
不增加考试的科目和戴眼镜的学生
就谢天谢地了
你们大人就只会用考分
来衡量我们行与不行
来评判我们刀枪不入的精神
我们能有几条小命
这个初中我不读了
我不是机器不是电脑
能学多少是多少
做好我自己就千恩万谢了
我就赶紧搬出法律为自己撑腰
娃娃
学生接受教育
法律有明文规定
你不读书
只有你把你爹送上法庭
作为学生
跟学习拼命是板上钉钉
你哪里来的不思上进
不学习不读书你说你要咋个混
看着孩子一愣一愣
我义正词严格外精神
心里却暗自瘫软
孩子如果你不长大
我一定让你想跑就跑想停就停
现在
我的孩子
已经是高中生
依然跟我重复同样的心情
我爹我不想读高中了
读初中时只读白天都接不了招
现在读高中
从周一到周六昼夜加上还嫌少
考起试来不难不狠不叼
就体现不出淘汰的法宝和学霸的稀少
要不你们也来考一考
能考得比我好我就服气了
我说 孩子顶住
坚持就是胜利
你爹早就不是考试的年龄了
孙悟空之所以有火眼睛
就是因为经过了火烧火烤
只要上了大学
一半的阳光就照到你了
大学一毕业时间就属于你自己的了
孩子迎头痛击 我爹
你左一次右一次说得轻巧
总是用现在的眼光把以后看得一片大好
我也不愿去上大学凑热闹
你现在不是公家人毕业于大学校
怎么连汽车油料也加不饱
一字不识或者初识文字的体力工
人家苦钱比谁少
你除了“之乎者也” 体力轻松
知识哪里有体力快速管用
现在读书成本那么高
大学生就业谁担保
我的青春和你的钱财
像人心惶惶的股票绵绵无期路遥遥
要靠它来赚回报
只怕黄花菜都早凉了
以后
更多的人越来越老
新鲜劳动力越来越少
只要身体和手艺过得去
哪里工作不能找
我就真的饿死了
面对这样的论调
在血缘辈分上
我声情并茂
在理论高度上
我一套接着一套
一旦现实一跟我对质
我就两眼鼓鼓 脸红心跳
作者简介：杨帆，笔名，扬帆，男，汉族，1974年生，云南省昭通市昭阳区人，昭通市作协会员。在《滇池》、《昭通文学》、《昭通日报》、《崛起的昭通作家群》、《昭通作家精品集》、《现代诗选粹》、《网博好诗选》、《新锐诗刊》等省市报刊、丛书、网络，发表诗歌多篇。
通联地址：昭通市昭阳区望海路锦秀康城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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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8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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