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关石作品赏析
(1 )冰岛:他的新婉约诗风与旧有的婉约派诗人有着某种联姻,又有着诗歌语言不同的时代烙印和进步。
(2 )秋野居士:他既宁静守道,固守自己的人生追求,追求以禅入诗,运用知性的方式对待他与世界的关系,同时没有忘记现实所赋予他的历史使命。他在诗歌的形式结构上又作了大胆的创新。现在诗歌结构形式呈多样化、自由化、韵律化的艺术风格。这种变化源于语言发展到今天,基本上脱离了古语单音节的表意性。同时由于古诗固有的形式结构,必须要对字凝练,以求一字而境界全出,以求在有限的空间纬度上传达丰富的思想情感。从他的一些诗歌来看,呈现多样性时又有规律可寻。他追求诗歌形式的对称美却又显得灵动、自然。《我爱你》《雨霖铃》《小手绢》《童年》《怨得我惹梦来偷情》等等从这些诗歌的外在形式看,分成多节,但上下节之间在句式和词语的数量上大体相同,相互呼应。整齐中富有变化,既有一定的韵律性,同时又生动活泼,充分发挥了古体诗歌和现在诗歌的结构优势,从而更好地疏导诗人的内在感情的流向,这点很可取。他在这方面超过了闻一多先生对诗歌的形式主张和改革,闻一多先生过于讲究新诗的格律化,难免自缚手脚,他主张诗歌是“带着镣铐跳舞”未免是一种形式的探讨,但是对自己和读者来说,都有很大程度的思维限制。关石在这方面汲取前人的经验,他进行了多样的创新,他把格律诗和自由诗很好地结合起来,创造出新的艺术形式,提高了诗歌的艺术表现力和美感。树立自己的美学风范,下面的诗歌《怨得我惹梦来偷情》表现得非常明朗,有很强的代表性。
像风∕潜入夜∕脚步儿轻盈∕细细碎碎∕如履冰凌∕轻叩我心棂∕郎,可愿意为我醒∕我醉∕若朦胧∕早睡早起∕明日将赴京∕我欲取花翎∕伊笑挠我心肝∕掐得生疼∕唉,猫儿样的精灵∕揽入怀似睡还醒∕是谁摄了我的魂魄∕怨得我惹梦来偷情。
诗歌从整体上看仿佛是宋词的小令的结构,分上下两节,上下句式大体相同,但句子的长短起伏变化,错落有致,但他又跳出了宋词严谨结构的局限,取得了成功的突破。《小手绢》、《雨霖铃》等都是如此。同时他又不拘囿与一种诗歌形式的结构编程,而是注重了变化。有些是整齐划一《裸奔》;有些是整齐中有变化《我是光明的儿子》;《被害过程》、《一座城》尤其是《小手绢》值得一提,上下句采用相似的句式“小的时候”,“大些的时候”“再大些的时候”而且是出现在句子开头,引领每节诗歌铺开叙事,反复吟唱,形成复踏之美,句数渐渐增多,使得叙事和抒情都显得厚重,这些特征在其他的诗歌表现得都很明显。这些诗歌形式的变化给了我们视觉审美的强大冲击力。同时他又遵循自己一贯的写作主张。他说“诗歌的写作趋向应该崇尚自然清新,典雅情致的写作风格,反对为写诗而作诗的创作方法”。这一点是他总的倾向和特征,但具体中有变化。《阿花不见了》在平静的叙述中流露清新淡雅的美,《我的情郎》在轻歌曼舞的叙述中典雅清新,如小溪清唱,甜美醉人。尤其是《雨霖铃》深得宋词的婉约风格,哀婉缠绵,如泣如诉。淋漓尽致地抒发对情人的思恋以及绝望之情,诗人并没有狂叫于荒野,而是付诸于很清冷的意象,巧妙借用宋词的韵味美感,使得全诗的感情缠绵悱恻,却又怨而不伤。即使是很严肃的话题在诗人的笔下也改变了我们审美的偏向和习惯,获得新的阅读激情和理解,如《我死了》。死是一个严肃而又令人恐惧的话题,但出在诗人的笔下却韵味大变,死不再可怕,而是“安然的,睡在草地上”,使得人们突破了对死的认识藩篱,有了更为理智地对待和解读。全诗流畅自然,充满一片祥和之气。这些是他生命中那股仁和,慈祥、豁达的因子在流露,也是他对爱的深度的理解在艺术形式上的表现。使得全诗弥漫着清淡的幽香,如母爱飘来“润物细无声”,必将滋润现实和历史。
当然在现代诗歌创作日渐繁荣的时代,无论是庙堂的贵族呐喊,还是平民化的默默耕耘,整体的创作现象云蒸霞蔚,异常壮观。在这些各自为阵的大花园里,随即而来的是每个人都想跳出来,站在时代的舞台的最前端发言,提出合乎时代特征的诗歌创作的主张,以取得在这一花园耕作的话语权。诗歌的平民化、口语化、诗歌语言是取决于西方资源”还是民族传统,诸如此类等等。都是这一心态的表露。尤其是有些大师的口号更涂满壮丽的色彩,把自己打扮成时代精神的救世主,给当前下了历史性结论。然而关石,他作为一位诗人,既落后于时代,又是超越于时代,他永远是一个精神信仰的守道者,守住他心中的一片沃土。用平生的信仰和追求在菩提树下悟道。他说:“我坚持自己的创作方向,起码是现在不会随波逐流,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成为众矢的对象,不是我怕,而是我不想阻饶历史自然性的进程,我只是尽诗人自己的良心,我不想把诗歌埋葬在最普遍受众的世界”。他深知自己所处的时代赋予他的历史性地位和份量。以冷静,平缓的方式看待时代的风云变幻,辛勤地耕耘在自己开垦的绿洲上,以踏实的作风抒写心中炽热的信念和对理想的追求。从表层看他确实落后于时代,他似乎背叛了时代火热的门派之争。但是,他只想用自己的方式诠释诗歌和时代生存的境遇关系,然而正是这点,使得他又超越于时代。他用诗歌的语言的既发事实来诠释了诗歌作为丰富人类精神无限的可能性,并且在思维领域作深层次的开拓,这是诗歌创作的纯粹性要求。和那些所谓“诗歌是人类语言中唯一具有生殖器官的创造活动”或主张用“上半身或下半身”创作理论运用诗歌语言将人类精神的固化,只求当下感性的抒写,无疑关石的诗歌创作超越了时代的拘囿。成为历史性普遍意识的存在。他不是为一个时代而写的,而是为人类的精神追求,人格的趋向完美而苦吟的,成为另一种开拓时代的先锋派。所以,一旦时间的流水冲刷所有淘金者忙碌的身影之后,他的诗歌所凝固的文化精神就成了人类普遍的精神状态和经验。这一点在中国的文化长河中屡见不鲜,诗经的创作者,屈原、杜甫、等等,他主张:“诗歌应具备表达爱的特质”,从这个层次的高度上说他超越了时代。这一点,是一个真正诗人所具有的创作精神和人格品质。那些传统的诗歌流传下来,虽然已经剥去了原有的创作的人文环境和时代的特品,而我们现在仍然津津乐道,就是很好的证明了,无需我再深入阐述。他这种恒守诗魂的求道者是对当前诗歌创作走向狭隘和死亡的一个有力的回击,更是对当前诗歌创作实体性消亡的很好补充,这喷涌的鲜血是鲜活的,灵动的、永恒的。
(3)孙祝田:痴迷于诗的人,都会在自己的求索历程中思索诗歌的方方面面,尤其是诗的内涵和本质。我们所钟爱的诗,究竟是什么?诗人关石,精选自己最亲近的人的叙谈为诗歌意象,自然地阐发了自己对诗歌包括对生命的认识感悟。可见,关石是置身生活的诗人,他的诗歌灵魂深深融入生活的深刻里,融入生命的诗意历程中。
我们再来看——《思想》思想一朵花∕那花就开了∕红彤彤的真好看∕真的很娇艳∕思想一棵树∕那树就绿了∕叶子那么茂盛∕枝条那么丰满∕很自由舒畅的随风伸展∕思想,是一把伞∕撑起的是那片天空∕思想,是微波细澜∕悠然绽开的一朵清幽的莲。
诗人不是纯情绪化的,纯情绪固然能出感动人心的好诗,但决定诗歌的深沉内蕴的,特别是真正讲求诗歌意境和人生境界统一的诗人,都会有着自己独到的思索,也就是思想。这首诗便是诗人关石对自己内心思想的情绪感受的外溢。思想可以使花开得娇艳,可以让树枝繁叶茂自由舒展,思想能撑起一片天,思想会是出淤泥为不染的清幽的莲。司空见惯的意象,或者说诗中用烂了的意象,在这首小诗里具有了充盈的生命力感染力,诗意的诠释了思想的美好、高洁、活力和自在。更暗含了一个永恒和超脱。且看,树不问果,莲不道苦,不正是不为世俗、私利羁绊的征象吗?
关石在小诗《狼》中道:“我在慢慢的蜕变∕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挣脱所有懦弱的链锁∕咬断所有世俗的束缚∕与偏见∕在咆哮的围攻和谩骂声中∕我最终站立起来∕头也不回的∕迎着凛冽刺骨的寒冷∕重返原本就属于我的世界∕我以我独有的目光∕∕温柔的傲视我的群类∕低吟浅唱般的嗥叫着∕来吧∕跟我一起杀戮∕我是你们的王”
看看“咬断所有世俗的束缚/与偏见”“在咆哮的围攻和谩骂声中……重返原本就属于我的世界”,这里仅仅是一个象征吗?这里仅仅是抒情吗?这里是思想的激烈和升华啊,这里是意志的自主和独到。这位狼无疑是充满思想智慧和诗意热情的,这位狼是自主的自由的能够在自己的灵魂世界带领冲杀的!这里的王代表着思想的崇高和诗意的高贵等等。关石的诗歌是在有着思想深度的心灵里生长的一朵朵圣洁的莲花。
(4)丁香:《有时候,我很悲伤》在光阴的轮盘上/我低声的,哭泣/时间的指针,和麦芒亲如兄弟/割过麦子的手/也割伤过自己/怀念麦茬/也怀念你,现在/你在哪里?/关于你的消息/如地里的麦子/越过了冬季/又是,一年新绿/有些时候/我很悲伤/为了生存,无辜/伤害麦子,咀嚼/它们的身体。
诗人用“麦茬”和“你”两个意象反复推进整诗,转换自然、流畅。“在光阴的轮盘上/我低声的,哭泣/时间的指针/和麦芒/亲如兄弟”。“光阴的轮盘”,一年一年的时间飞逝,流转之快,所以“我低声的,哭泣”,慨叹时间匆匆,而我却无力抓住。还为谁而哭?我们暂且不去深究,只埋一种淡淡的伤感于此。“时间的指针”和“麦芒”一反“针尖对麦芒”的常态成了兄弟,有一种岁岁年年如是的惘然,平添又一缕忧伤。这里用“麦芒”自然过渡到下节的“麦茬”。
割过麦子的手/也割伤过自己/怀念麦茬/也怀念你,现在/你在哪里”。两个“割”字,就将两种物种之间引起受伤的同一种动作--“割”巧妙的寻找到了,并且利用“割”这一通感,顺利完成情感和场景转换。如今,想起满地的“麦茬”,思绪自然会飘向故乡,想起亲人,所以,我把这里的“你”理解为故乡的亲人甚至就是诗人的父母。前面的割裂之痛自然转换到思乡念亲之痛,这种思念之情跃然纸上,这样的痛滚落于诗人和读者心间。就在某个黄昏,回望故乡的方向,泪已成行,打湿诗稿。
不过所幸还好,“关于你的消息/如地里的麦子/越过了冬季/又是,一年新绿”。这种思念不会冰封,一个又一个春景里,麦茬会再次焕发新绿,你的消息也会慰藉我一颗羁旅之心。
然而在诗作最后,诗人的情感再次陷入悲伤中,“为了生存,无辜/伤害麦子,咀嚼/它们的身体”。有多少父母为了孩子,甘愿让他们啃食自己走出家乡,他们无怨!可作为子女,当真正理解到父母的奉献时是多么的悔恨和无奈啊!至此,前面的所有伤感纠缠于此,时间流逝之叹、割裂之痛、思念之痛以及生存之艰或者还有爱情失意等等情感迸发,似一股洪流,在我们心头激荡。然而诗人仅仅轻轻地吐出“有些时候/我很悲伤”,一重一轻的反照,一个悲伤却不悲观、失意却不绝望的形象感动你我。诗人的情感起伏,让诗歌内在的韵律反复跳跃,也深深叩击着读者的心。
读关石的诗,如同品一杯香茗般自然,可看似本原的一系列自然景物,却被赋予了生命情感的内涵。诗中景物有灵有性,诗中情味隽永。我想,在一个个静夜,点一盏小灯,随着缓缓的音乐,轻轻吟读他的诗句,一定别有一番韵味,别有一番体验。
(5)靑青子:初读关石的诗,给我的第一感觉是,她一定是一位感情真挚的才女,诗意柔美,风格简练,超凡脱俗,有女子特有的妩媚和朦胧,我倒以为关石为朦胧派更为合适些。然而,关石却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男子,在我意料之外。
看完关石诗人的诗,由衷的佩服起来,他的每一首,都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情意缠绵,或者是深邃而不失哲理的小语,让青子爱不释手。
《有时候,我很悲伤》在光阴的轮盘上∕我低声的,哭泣∕时间的指针∕和麦芒∕亲如兄弟∕割过麦子的手∕也割伤过自己∕怀念麦茬∕也怀念你,现在∕你在哪里∕关于你的消息∕如地里的麦子∕越过了冬季∕又是,一年新绿∕有些时候∕我很悲伤∕为了生存,无辜∕伤害麦子,咀嚼∕它们的身体…………
从题目可以看出诗人想要表达的情愫,仔细的读上几遍,的确有淡淡的忧伤在里面……“在光阴的轮盘上/我低声的,哭泣”。
作者为什么要低声的哭泣,而不是号啕大哭,想必作者是要表达一个忧郁的男人,窝在心里不吐不快,又不甘心被发见的那种难受的滋味。所以,在光阴的轮盘上,我们的作者选择了低声的,哭泣,作者为什么要哭呢?这就是作者留下的一个悬念。
接着看:“时间的指针/和麦芒/亲如兄弟”;看到麦芒就想到了刺,想到了针扎的疼痛。而指针和麦芒就像一对兄弟,他们有共同的地方,就是都有尖锐的形状,作者用拟人的手发表达了作者想要诠释的意念。让读者兴味的想看下去,看看究竟会有怎样的忧伤,据青子猜测,这就是作者的目的。
“割过麦子的手/也割伤过知己/怀念麦茬/也怀念你现在/你在哪里”。割麦子,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也割伤过知己,这也顺理成章;怀念麦茬,是因为麦子已经收割,看不到丰满的麦子,作者想要表达的是一种隐隐的感觉。麦子已经收割,只有麦茬还在地里,所以作者很浅显的很聪明的就用麦子和麦茬和受伤的手,联系在一起。表达了一种亲自手刃的一段往事“或者爱情”并且受了伤,
而今,只能看着麦茬“往事或者爱情”独自忧伤。自然而然就有了后面的诗句“怀念麦茬/也怀念你,现在/你在哪里”,作者的伤心悔恨,在怀念里酣畅淋漓的表现了出来。
请看下面:“关于你的消息/如地里的麦子/越过了冬季/又是,一年新绿”。这几句是作者不甘心的表现,期待中可能就有了奇迹,就像地里的麦子,经过了冬天的雪藏,来年春天,又是绿意盎然。就像作者想要表达的对于爱情或者是爱人的那种愧疚的表示。从第一段的低声哭泣,到第二段悔恨与痛苦的诘问,在链接第三段的痛苦中又有了期盼,作者的身心经历了痛苦.悔恨.怀念.憧憬……一步步的引入了末节的悲伤。且看,“有些时候/我很悲伤/为了生存/无辜伤害麦子/咀嚼它们的身体”。其实,最后一段才是作者的心里话。这悲伤因了一些事情,不得不割舍不愿意舍去的珍贵的东西,而后笔锋一转:“但是没办法呀,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这才是作者想要告诉我们的情结,痛苦中升华。
全篇诗中,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生僻的文字,言简意赅,情感浓郁,字字含悲……这就是我眼中的“诗人的悲伤”。
《童年》
翻开童年
是挂在西天
夕阳下
一幅水墨
含烟
阖上晨昏
是蒿草西风中
母亲在茔上
轻声
唤我
……
关石的这首童年,让我不禁想到我的童年,童年的那些逸事萦回在了我的脑海里。
是一首很短的诗,然而作者想要表达的却不是简单的喻意,这首诗的第一节更像是一首配图诗。
“翻开黄昏/是挂在西天/夕阳下/一幅水墨/含烟”。作者用拟人的手法,翻开黄昏,这一句开首之语,
‘翻’字有点睛的作用,是作者功力老道的见证,通感运用贴切。接下来:是挂在西天/夕阳下/一幅水墨/含烟。童年已经被翻开,故事自然得意引入:是挂在西天,夕阳下,一幅水墨画。画的内容呢,作者又说了,是一幅夕阳下水墨含烟的画面。在作者的记忆里,童年就像一幅中国国画,有夕阳,有烟雨迷蒙。
末一段就比较伤感:阖上晨昏/是蒿草西风中/母亲在茔上/母亲在茔上/轻声/唤我”。衔接上段的黄昏,这时候天已经黑了,黄昏已经“闭”(这又是一次功力的见证)上了眼睛,母亲轻声唤我的声音如游丝,荡漾在心头。看是普通的一声呼唤,却道出了作者的迷茫,眼泪不经意就缓缓溢出!所以,作者写下‘母亲在坟茔上/轻声/唤我’。这才是作者想要表达的最深情情感的交织。
先是以童年展开一幅乡村画卷,在读者的想象中,引出母亲的呼唤。然而,慈母已经谢世了,那情深意切的呼唤再不能在黄昏,跌入儿的心中!时光穿梭,想象飞回儿时的故乡,只能假想母亲在深夜的蒿草西风中,在荒草萋萋的新坟上,还萦绕着母亲呼唤儿子回家不绝的回音。
这其实是一首借童年而缅怀母亲的一首哀诗。
读关石的诗,意境空灵,画面唯美,让人流连!
6. 郑丹彤: 关石诗作品被赞誉的很多,李明霞女士写就《浅读关石诗选》并介绍关石与我相识,我于是有了解读他诗作和心声的机缘。虽不敢妄猜关石何以以石为名,但在后现代文化语境中,关石的诗歌的确是那种大隐隐于市的布衣贵族,贵在语言简约炼字精准,哲学厚度与情感深度兼具,音韵美与意境美并存,却不露丝毫斧凿痕迹,可谓妙得自然之趣,独具返璞归真的美感。《石头记》的《咏石》说的最好:“爱此一拳石,玲珑出自然。溯源应太古,坠世又何年。有志归完璞,无才去补天。不求邀众赏,潇洒做顽仙。”依我拙见,研究关石的创作态度、作品风格、修养风骨,不妨参照此诗解读。
关石近期作品中,《生命树》是其精彩之作,极具研究价值。
《生命树》
神说,大爱无疆
于是,我就俯下身子扎根于荒地
我不祈望自己能长成参天的茂密
若是;有饥饿的鸟儿飞过就把我啄了去
若是;有受伤的虫子爬过就把我噬了去
若是;需要有依靠的老人请把我折了去
若是;有伤心的孩子经过请靠着我悲泣
若是;逃难的人经过就在我掩护下躲避
若是;憎恨我的人经过就将我连根拔起
若是;有相爱的人经过,请你们呼吸,关于爱的秘密
若是;有你经过,我亲爱的人呵,
请你就在我的臂弯筑起家园,在爱的蒙悦中繁衍生息
大千世界万象具备,树本寻常物,但经诗人寄意抒情,便生发出另一种奇秀意象,别具洞天。关石将生命喻为一棵树,让生命树以一个驿站的角色出现,阅历生命各种苦乐,同时,也将自我的生命信念化为这棵树,在荒地中艰难生存却布施荫凉,一边奉行大爱超越自我,一边守候知音呼唤同道共建美好家园。《生命树》潜伏着道、贯穿着仁、印合着德,至情至性,俨然菩提树的化身。作者因心造境,以手运心化虚而为实,将咏物、抒情、寓意完美交融于一体,同时音律和谐,语言真挚自然,诗歌的外在结构形式亦颇具建筑美感。
然而,生命树作为承载多种寓意的意象载体,作者并未着意刻画其外在色相。全诗只是一树的自说自话,没有答词,但空白给予读者的想象力却产生了比拥挤的画面更神妙的表现效果,无字处意蕴无穷。生命树的物质存在形象是虚的,已经路过或者将要路过树的那一系列过客,如“饥饿的鸟儿”、“需要依靠的老人”等却拥有实相,他们分别代表了不同的生命群体和不同的生命缺乏,即生理需要的缺乏、安全需要的缺乏、归属和爱的需要的缺乏、尊重需要的缺乏等,以此展现生命万象,同时也暗示了树自身的丰富阅历,并进一步反衬出树的高大坚韧和悲悯姿态,生命树的精神意象由此而得到丰满充实。
这一部分的诗歌内容在诗歌的第三节,作者采用了一系列的排比句来表现,每一句的字数完全一样,尾字韵脚相近,前三行以十一鱼韵“去”字谐韵,后几行皆是七齐韵。每一句都通过“若是”两字短促有力的音节开始,以同样的近似的句式结构展开并且结束,体现了众生平等,颇具《观世音菩萨发愿偈》的韵致。仔细分析下,则前三行句式结构几乎完全一样,仅在第三行稍有变化,但均以视死如归的“了去”两字结韵,体现了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的慈悲。第四行开始,句式结构较前三行又有了微妙的起伏和改变,并且第四、五、六行结尾的两字分别以“悲泣”、“躲避”、“拔起”来结韵,韵同字不同。我们知道,这六句诗传达了类似的事件和情怀,以相似的句式节奏来铺叙符合音乐的表现手法,只要在看似单调的韵律中潜伏个别小小的变化音,就会避免念咒一样的单调,和而不同。而关石恰恰是深谙音律之人,懂得那些小小的变化的必要,并能将其变化的自然而然,宛若天成,不落痕迹。其实这首诗最见作者综合修养功力的所在,也恰恰体现在这六句诗的句式结构设计中,那排比出的长短一样的句子,那些在句头、句中、句尾一再反复出现的字眼和节奏,都是作者精心设置的群舞伴舞,都为了令主题--------第七行诗,特异、凸现,如万绿丛中一点红,继平铺直叙的前六句之后突然跃入眼帘。这一笔峰回路转的转折,打破了先前整齐划一的沉寂,柳暗花明,令人眼前一亮,充分给予了读者心理上的情绪暗示,感受到活力和希望。而这一句的内容,也是生命苦难的沉重主题中,唯一盛开的一朵花,关于幸福,关于希望,关于爱,互相的爱。为了更好的表现这种意境,第七句的字数陡然增加了很多,并且增加了断句,语气中饱含着惊喜和客气,说:
若是;有相爱的人经过,请你们呼吸,关于爱的秘密
现代构成艺术研究形式美,侧重造型艺术的形式美研究,关石是诗人,却比我们这些美术出身的更懂得形式美更接近艺术。他在诗歌的结构、排列、组合问题上,下足了功夫。《生命树》诗行的整体排列形式活用了重复、对称、平衡、渐变、对比、特异等构成方法,如第三节第七句的凸现,就是与前六句对比的结果,是特异句式句形使然。闻一多曾说增加一种建筑美的可能性是现代诗的特点之一,因为中国文字呈方块状,在组织和排列上具有先天优势,不利用实在可惜。虽然诗之所以为诗并不依赖外在形式,但《生命树》的特殊分行造成的整体外在排列形式,既具有塔式建筑的造型美感,又富于极强的暗示性,自上而下,层层递进,烘云托月一样隆重推出了诗的高潮部分-------如前所述的互相的爱,并进一步过渡推移到下一节,最终的两句诗行,也是最动情的两句:
若是;有你经过,我亲爱的人呵,
请你就在我的臂弯筑起家园,在爱的蒙悦中繁衍生息
至此,生命树的意象形象完整了,在对爱的祝福和召唤中,完成了它自我的生命超越主题。我们看到生命树是静默的,以悲悯的姿态面对苦难和同样苦难的众生,尽其所能在荒地撑起一把爱的巨伞。生命树又是热烈的,深情的祝福着爱、期待着爱表白着爱,在尘世的荒寂中绽放出真实可信却耀眼无比的光华。这是一棵阅尽沧桑的生命树,深深扎根泥土,不逃避,不放弃,不断超越着自我,奉行着大爱。至此,生命树的思想与生命树的空间已然被节奏化了,趋向于音乐的境界,飞升到永恒,但见一棵参天的茂密的生命树,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每一个诗人都有自己生命体验的重心,关石关注的是个体存在的终极意义,《生命树》探寻的是存在的本体和理想的人格。既然生命存在的本身自成目的,那么深刻的认知自我、真实而不虚矫的表现生命,就是生命的目的和价值。这在他的诗歌语言中可见一斑。率真自然的诗歌语言,句句近人却字字高妙,扎根泥土又不局促尘埃。秋野居士的《关石和他的诗》极有见地,认为“他把格律诗和自由诗很好地结合起来,创造出新的艺术形式,提高了诗歌的艺术表现力和美感,树立自己的美学风范。”关石的《生命树》既是作者一贯语言美学风格的延续,又是一次质的超越和突破,语言更加平易近人却不失典雅含蓄,并且自诗经、佛偈中汲取了句式结构的营养,以句式的简单和反复衬托出内涵的复杂深奥,句中的标点和断句以及重复字眼的使用,加强了韵律感和感情的表达。其所用句式的弹性和张力,使得一些极其平常熟悉的字眼,在特定的聚合结构中放射出强烈的诗意光芒。如第二节:
于是,我就俯下身子扎根于荒地
我不祈望自己能长成参天的茂密
这种自然质朴和口语化的叙述语言,表现出细微而富有生活气息的意象与情节,让我们感受到毫无修饰的真情实感的流露。
苏轼画过一幅《枯木怪石图》,“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浓,”“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那画中的枯树亦如关石的生命树一样扎根于荒地,也不具有参天的茂密,形枯骨瘦,但它表现出古拙率真的高级美感。因为巧和拙是相对的,艺术需由拙到巧,再由巧至拙,开始的拙是真的拙,因为技巧不足,故需要基本的技巧训练,等技巧达一定境界后,又需从技法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此为不为成法所拘,复归本真,是超越技巧的大巧,大巧若拙强调与天然契合。因为技巧是人为的工巧,而自然是天成的,圆融的,前者如错金镂彩,后者为出水芙蓉,真正的艺术应该虽由人作却宛然天成。关石在诗歌、音乐、美术、哲学、宗教领域都有深入研究,领悟力亦超于常人,《生命树》诗歌语言是从胸中自在流出,纯任真率,自写胸臆,同时具有鲜明的风格特点。关石对语言规范尺度的把握能力对具体字词的精雕细琢能力早已达到了游刃有余。
另外,在《生命树》中,关石采取了与以往任何诗歌都不同的句式排列结构,比以往任何一首诗都更注重音韵的内在和谐,运用了多种韵律方法。为便于对所表现事物的类属边界和形态的不确定性做深层的把握,《生命树》采用了设问性的语式结构,采取了自说自话的表述方式,营造了更多的空白妙境予人想象,而朦胧婉约的诗语能量,形成了一个若有若无虚实相间的张力,令《生命树》频生象外之象。至于《生命树》句式诗行排列组合形成的建筑美,也是关石历来作品中最具外在形式美感的一例,是其诗歌建筑美试验过程中最成功的一例。
综上所述,关石《生命树》具有融汇古今中外多元文化的审美取向,是一个具有外在形式美感和内在丰富内涵的深刻的感人的优秀的作品。
7. 郑丹彤:破《门》而入话玄机
关石说:诗,即诗,原是“寺言”,亵渎不得。
圆一说:诗当传天籁之音,是宅心玄远并感悟其中的生命的禅唱。
如果生命是一个流程,是寄形宇内的不灭物质或谓魂魄的存在与轮回过程,是元神在各个不同空间里演绎的一段又一段不同的流光,那么“门”,就是关石感悟并诠释生命与宇宙存在哲学的的一个意象符号,是生命通往不同时空的关键所在,是一个玄关,是道家所谓“玄之又玄”的“众妙之门”。
我们不妨先站在《门》外,看关石如何以“门”去观象取意、界破生命之谜。
《门》
生是一扇门
死是一扇门
生来一扇门
死去一扇门
生死,是进来出去那一扇门
整体看来,全诗算题目在内一共六扇“门”,六代表传统文化中的“六合”,即上下东西南北。而诗歌正文中的五扇“门”则寓意生老病死的生命本质,如同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循环组合,构成了生命流程。原诗歌呈塔状居中排列,题目“门”位于塔尖位置,等同于至高无上其大无外的的涅槃门,但同时也代表了其小无内的一个最小单元,一扇门。
因为一最小,也最大,是大全世界,所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金木水火土五行运行其中遂生生不息。换言之,一沙一世界,一花一菩提。门,是苍茫宇宙中的一个点,也是自微小致广大的一个媒介。关石这首《门》所象征的世界,其实是一个无量的世界。
就天体物理和生命科学的交叉点而言,宇宙原本就不是纯然外在的时空,而是与人身体息息相通的外在与内在,人体也是一个小宇宙,性灵世界同样其大无外其小无内。门很小,门也很大,小中有心灵的大开合的空间,当它融入浑茫宇宙,便与万物同其造化。因为生命的超越功夫是内在的,心中有了超越,则可以洞穿世界的秘密。门,贯穿了生命和宇宙的玄机。
生命在伊始之前,是一混沌无为的世界,圆满自足,无生无死。有了生,便同时有了死,如同太极的阴阳,各成一个小世界。所以说“生是一扇门,死是一扇门。生来一扇门,死去一扇门”。
在我们所生存的这个生生不息的小宇宙或曰三界之内,生是一扇门,是一扇流光溢彩的门,进入这扇门,即进入色声味触的感官世界,名利情充斥其中,生老病死轮转更替。神性与魔性兼具的人,在爱怨嗔痴纠结的悲喜情节里演绎自己的生命戏剧,短暂,但有意义,因为生命可借助生这扇门、生这种形式,还报轮回中的恩怨,可通过善恶两种表现种下不同的因果。善因善果,临终即步入天堂的大道,恶因恶果,濒死则堕入地狱的深渊。在此意义上,死也是一扇门。因为它将生命引入了未来,一个新的领域,新的时空。
“生来一扇门”,此门即母体,是混沌未开时的混沌,是盘古开天地前的那个圆和一,也是我们元神和肉身的各自母亲。“死去一扇门”,是指生命继老病死的流程后的必然归宿。红尘纵有万种繁华,乱花固然迷人心眼,醉心于其中不能自拔疲于奔波的生命却终有尘埃落定的一刻。死,去除了生命本质之外的一切身外之物,包括肉身,让人明白赤条条的来的必将赤条条的去,末日亦即原点。
换言之,生就是为了百转千回后的死得其所无所挂碍。在此意义上,则生有何可求,死又有何可惧。生死可以是人生最大的事情,也可以是最小的事情,故曰:“生死,是进来出去那扇门。”
我们都知道,人不能同时存在于两个不同的时空,在浩瀚历史长河中,人的生命只是短暂的流光,但只要心是通透的,门就是通透的,它是心灵的门,生命的门,一个关键。生命只要保持着这种通透,就能得大智慧和大自在,遁入涅槃门,超越生死,回归本真。关石冷静的锐眼洞彻了生命的真相,跳脱开了这个给现实人生造成巨大心理冲击的谜一样的世界,以“门”为喻,将自我小宇宙与外在大宇宙合而为一来阐释生命,超出了一般意义的修辞和表现手法。
人们都说好诗歌如气脉贯通的书法,是一个完整的有机生命整体。关石的《门》同样展现了生命节奏的内在律动,具有严谨的内在的逻辑。他借助特定字符“门”的转换组合,在不同表述内容情节的起伏转换中,体现出生命的不同形态和内在的关联。那些断断续续的跳跃的诗歌意象变化,构成了一种生命张力形式,留待读者去想象,去体味诗歌文字外最幽深最玄远的意味。
门外看《门》,我们都是门外汉。破《门》而入看自己,我们其实都在《门》中,但却无法如关石这般三言两语来道破生命的玄机,因为关石远比我们看得高,看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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