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宫白云 于 2014-3-14 21:21 编辑
无处不在的变调
——读汤养宗的诗《一树鸟鸣》
宫白云
有着“时光魔术师”美誉的诗人汤养宗,他的诗歌是一面不倒的旗帜,诗坛给他的评价是:“作为近年一再能够打扰我们的一位重要诗人,汤养宗以其旺盛的创造力,高超而特别的‘平衡术’,拿手的时空切换、散点透视和经验过滤、复调结构等,为揭示事物错综复杂的多元秩序提供了更多的可能。”;“他具备了两种能力:一是打开事物内核的辨析力,二是拥有了较为多维与复杂的诗歌手艺。”;“一贯的尖锐和粗砺”;“有一种野性思维”;“神出鬼没的语言技巧”;“在他的字里行间,体现了一个责任感和使命感极强的人,对生命最本质的意义所做的一种归纳,或者说,解读。”
除了这些,当然还有更多评价。就我个人来说,阅读汤诗常有惊异、惊叹、惊艳的感觉。他曾说:“真正的写作是无遮拦的”,而我读到的正是如此。他的诗是无限的可能,气象充沛,气场强大,蕴味深透,内在经验丰蕴,对世态人情、事物本相的洞察,透彻、深入。他诗歌中自然人性的体验与心灵的自由度也特别地令人刮目。这些东西表面看起来觉得容易,实际是很难,它是血脉与骨子里的事情。我特别着迷于他诗歌中那种新颖的、天然的幽默感、浑然天成的语气与语言的机锋,还有他的求新求异求变,这几乎在他每一首诗都有体现。从他诗歌的艺术控制力、自我内在隐秘的结构来看,他已从容地臻达了常人无可企及的境界。
读他的诗是智性与智慧的双重考验,他无时无刻不在变换着招式令你深味。出其不意的修辞形态,独一无二的表达方式令你由衷的赞佩。他的诗拥有太多叫人难以捉摸的魔力。在他建构的诗歌王国里,他是至高无上的国王,语言是他的心腹,他置下一道又一道的奇观,令人欲罢不能地在他诗歌中忘返。
另外,从艺术手法上来看,他诗歌中隐喻的象征性是最具持久诱惑力的,隐喻中的象征是诗歌的高端形态,极少人能够把它运用的得心应手,而汤养宗却驾轻就熟,他掌握着钥匙,随意地出入。他诗歌中隐喻的事物其涵义往往在事物之外,往往比其本身更大、更广。这从他的诗歌《一树鸟鸣》中有完整的体现。
作为不断追求超越与创新的汤养宗总是勇于涉险的,不仅在语言上,还在一些社会的丑恶现象面前,他的反讽是惊人且充满机趣的。在这首诗里,诗人是通过隐喻来实现他的反讽意旨,这首诗在我看来,它是在揭示当下的一些权色交易,运用隐喻中的象征把一种荒诞推向极致。
通常情况下,“一树鸟鸣”,带来的是诗情画意,诗人却直截了当地说“叫得我血脉贲张”,什么样的鸟鸣能令人“血脉贲张”?这让你和诗人一起进入了联想,而最有可能的“鸟鸣”是“花事”,在这里隐喻的象征性若隐若现出来,果然,诗人非常巧妙地用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短句“再仔细听”把“花事”抛了出来:“有些不是花的东西在树上开花了”;显然这里的“不是花的东西”是“花事”或者说“情色”的符号,“不是花的东西在树上开花”,惟妙惟肖地绘出一种荒诞,然后不动声色地笔锋一转:“这是开春时节,我也有点看不住自己”;的确,面对情色的诱惑,又有几人能够看住自己呢?接下去的渲染可谓有声有色:“公鸟与母鸟声音都特别颤,一锅豆粒/正在火候中。”这里呈现的三个意象“公鸟”“母鸟”“一锅豆粒”稳准狠的绘出一幅浮世绘,而最厉害的是下一句:“它们正在做的事我们做不来”,这里的“我们”毫无疑问暗喻着包括诗人在内的不耻于“它们”(鸟类——再引申就是畜类)为伍的具备良知之人,采用的肯定句式散发出铿锵的力量。最高潮部分是下面这节,仿佛是不经意间,诗人调出了古代的“貂蝉,杨贵妃与西施”,并以她们为轴心,形成一个权色交易的现场,以她们象征那些甘与不甘的色情,以“吕布与董卓”暗喻腐朽的权力阶层。越是上层越是肆无忌惮,权力之下只能“神情黯淡”。权色交易自古就存在,诗人说“好像几个朝代终于合在一起做相同的事”,如此沉甸甸的荒谬被诗人写得仿佛顺理成章,不得不佩服诗人高超的技艺。而下一句则更是妙不可言:“那些不是花的东西正发出花开的声音”;“花开的声音”是美的,“不是花的东西”发出美的声音显而易见是荒诞的,越是把荒诞写的美,越是彰显与丑的不可和解。于是,诗人的愤慨接踵而来,他以一种蔑视的口吻给出权色交易者置国家于不顾、置法律于不顾的嘴脸:“正宽衣解带,把我们的山河扔在一边/也不顾国家正在修改一部刑诉法”;而可悲的是“许多良民是不屑去细察这些的”,一语道出了当下集体无意识的根深蒂固;“只有/我这类人会摸一摸身上长不长羽毛”,这一句是诗人深刻的自省,在集体无意识的大环境下,还能保持清醒,摸一摸自己,有没有变成异类已经是洁身自爱了,但身在体制中,又不得不小心翼翼收起清高,藏起自己,所以诗人说“以及/也装出快乐的样子,仿着发出几声啁啾/在咽喉结处,经受一番细心的变调”;一个“装”字道尽诗人的无奈以及官场的虚伪,“仿着”则让一种周旋牢牢地悬在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间,特别耐人寻味的是诗人在尾句用了两个字“变调”。变调在梵文里意思为“合并在一起”,它是一种主动形态的作为。
纵观这首诗,诗人声色并茂地让我们见识了他主动“合并”的智慧。无所不在的变调,指代了无所不在的权色。而对于一个充满使命感与良知的诗人,却时刻在忧患着国家与民族。诗人的深度揭示是通向警示与觉醒而洞开的光线,诗人自己充当了那束光,从而确立起此诗的价值,而我们所做的就是把它认出来。
2014-3-14
附:
一树鸟鸣
汤养宗
一树鸟鸣,叫得我血脉贲张,再仔细听
有些不是花的东西在树上开花了
这是开春时节,我也有点看不住自己
公鸟与母鸟声音都特别颤,一锅豆粒
正在火候中。它们正在做的事我们做不来
树上有貂蝉,也有杨贵妃与西施
也有吕布与董卓,以及神情黯淡的谁
好像几个朝代终于合在一起做相同的事
那些不是花的东西正发出花开的声音
正宽衣解带,把我们的山河扔在一边
也不顾国家正在修改一部刑诉法
许多良民是不屑去细察这些的,只有
我这类人会摸一摸身上长不长羽毛,以及
也装出快乐的样子,仿着发出几声啁啾
在咽喉结处,经受一番细心的变调
2012-3-15
|